有個女人睡在身邊,真是個奇怪的感覺。更奇怪的,是他並不覺得討厭。
他知道他的出生,是有任務的。所以他是墨蓮。
生身為男子、命定了是男帝,一切的一切,都照著命運走,以為今生就是這樣了。
愛情,從來不是他的預期,他也並不憧憬。就如同他今生從來沒有見過雪,就不會對別人口中所形容的冰封美景心生嚮往。他覺得他就是這麼一個沒有想像力、生性冷情的人,一路都會戴著微笑而軟弱的面具,將今生過完。
但是啊,偏偏出了她這個意外。
這是愛情嗎?他不知道。他只是很想與她在一起。何況「愛情」兩個字,對一個帝王而言,畢竟太奢侈了。所以,兩個人在一起就好了,不必去細細琢磨,非要將兩人的關係想出一個甜蜜而明確的字眼來定位不可。
有些事情,不必言明,就任其一輩子曖昧下去又何妨?
這個女人哪……
他想,他是不喜歡她的,甚至是討厭她的。
那為什麼願意一再忍受她的冷淡與目中無人?要知道,即使她不是奴隸,是個貴族,也不能這樣對待他這個一國之君。
但他就是忍耐下來了,而且每日每日與她見面、喝茶,有時兩兩無言,各自忙手邊的事,就過了大半天,也沒有誰會覺得不自在……
啊,是了,就是自在。她的冷淡讓他自在。
眷戀的手指在她美麗的臉蛋上輕描。她真是一個美麗的女人,五官這麼的柔美,分配得如此恰到好處,只要不張開她那雙常常顯得不耐煩的大眼,她這般顯得楚楚可人的容貌,會讓最強硬的人都為之柔軟。
這個女人,有著最纖柔的外表,卻有著最冷漠的心。多奇怪的組合。
她不在乎他是皇帝,對於他是否真的軟弱溫文,或是內心陰沉什麼的,她不在乎也不理會,對他直接無視。而這樣的冷淡,卻是給了他一個喘息的空間。不管他皮笑肉不笑或當真動肝火,她都平常心以待,想理會他時,哼個兩句;不想理他時,就當他不存在。覺得他煩了,甚至敢皺眉橫他兩眼!這並非仗恃著他不會殺她,而是她不在乎他殺不殺,一副萬事隨便你的冷然狀,常常讓他氣結在心。
她是他生平僅見最詭異的女人!
她的詭異,是她之所以還能待在他身邊的原因。
那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她有了那麼深的牽念?
當牽念轉變為一種說不清的獨佔欲時,整個心思就全亂了!
終究,他還是不願放她走。
雖然他曾經因為珍惜她而一心想要她遠離這一切的是非……
「但,已經來不及了……」他輕聲低喃,神情帶著些微的自責與些微的愉悅,以及更多的擔心。「是你的多事,讓我決定……」
他低頭,在沉睡的嬌容上印下一吻。
對睡到毫無知覺的人兒輕輕許下諾言:
「一起同生共死吧!如繪。你再也別想置身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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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就叫墨蓮……
季如繪仔細看著那朵奇特的蓮花,態度專注而自然,既沒有被眼前的「春色」迷得暈頭轉向,也沒有露出半絲佔了天大便宜的猥瑣狀。
而蓮花的主人,也大方地任由她看著,絲毫不見扭捏與害羞的情緒。
如果季如繪不覺得看男人的裸身——而這個男人還是尊貴的皇帝,是很失禮很不該的話,那他也就沒有什麼好覺得不好意思的了。她在看他胸口的墨蓮,而他就看著她的臉。兩方都是研視的表情,顯得嚴肅。
那花,彷彿是以黑色的工筆細細在人體身上彩繪似的,難以想像它居然是天生自人體內生成,而非出自某位繪畫大師之妙手。
那蓮,老實說,挺美的。雖然季如繪並不是個很有品味的藝術鑒賞家,但真正美麗的事物本就是雅俗皆能共賞之,無論是專業人士還是普羅大眾觀看了,都會同聲稱好,藝術之名,方能當之無愧。
只是,這樣的美麗,卻代表著一種詛咒。
「每個男人身上都長有蓮花,差別只在顏色不同是嗎?」她問。
「沒錯。」
「那……長成的形狀都一樣嗎?」季如繪隨口問。
「朕沒調看過宮裡『檢蓮處』的記錄檔案,不清楚。」瞥了她一眼:「你想看?」
她終於把目光從他的胸口往上移了移,正對他的臉,忍著翻白眼的念頭,嚴正拒絕:「一點也下。」
也不理會他這副樣子到底算不算在吃醋,反正沒空理他。看完了墨蓮後,就低頭翻看著皇室典藏的秘籍。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她對這個國度還是有太多的不瞭解,而不瞭解的地方,卻是宮裡女官們不會讓她閱讀到的——因為這是世人皆知的常識!誰會知道季如繪偏偏就是常識貧乏,完全不瞭解所謂的金蓮、銀蓮、紅蓮、白蓮、墨蓮是怎麼個一回事呢?!這簡直就跟天黑了不知道該點燈、餓了不曉得要吃飯一樣的不可思議。雖然她以前也常常被阿離笑得滿嚴重的,但並不表示她樂於以無知取樂別人。幸好蓮衡這個男人雖然會對她的無知表現出驚訝,卻不會加以宣染說嘴,一再提出來取樂,是個滿有品格的男人。
幸好,他是有優點的,這讓她對於與他關係的改變,不會顯得那麼難以接受。而她的沒有抗拒,則讓一直在觀察她的蓮衡非常滿意,因為他幾乎是毫不保留地讓她予取予求,再無任何遮掩防備……當然,她一點也不覺得這是好事就是了。
一會兒後,她從書冊裡抬頭問道:
「為什麼身上長了墨蓮,就無法讓女人受孕?」
「不曉得。」蓮衡懶懶地應道。
「幾百年來,都沒有人加以研究嗎?」
「事實上是兩千零九十九年。」他糾正。接著道:「盛蓮國建國兩千多年來,就一直是這樣了。在建國之前,我們起源於『曠野蓮生部族』,這部份因年代太過久遠,而沒有絲毫文獻記錄傳下來。歷代蓮帝都想找出解決『墨蓮不孕』的方法,尤其在近五百年以來,墨蓮的數量已經多到失去控制,再找不出解決之道的話,總有一天,盛蓮將會因為沒有人口而滅亡。」
「一旦你掌有實權之後,就能解決這個問題?」季如繪覺得這兩者之間沒有什麼必然性。「頌蓮王知不知道墨蓮的數量正在增加?」
「她知道。朕手邊拿到的精確數字,都來自頌蓮王提供。」蓮衡說著。「她很努力在找墨蓮產生的原因,也有許多發現——比如說,盛蓮國人若與外國人通婚,生下的兒子,七成以上是墨蓮;而更讓她憂心的是,如今即使是金蓮或銀蓮,也都有可能生下墨蓮。我們都知道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卻因為不知道起因於何,於是無法找到方法解決。」
「既然你們的研究毫無進展,那麼,這種情況之下,誰掌權又能改變什麼?」季如繪問。
蓮衡掃了她一眼,語氣有些不滿:
「你似乎對頌蓮王印象良好?」
季如繪想了下,點頭:「我喜歡有能力又幹練而且位高權重的女人。」
「即使那個位高權重的女人,正打算殺了你?」
季如繪一楞。殺了她?「因為我是你的女寵?」
蓮衡突然笑得有些詭異,爽快承認:
「昨日,朕正式拒絕頌蓮王要求允婚于飛揚國長公主的提議。她很不高興。」
她明白了:
「五日後的國宴,是為了接待飛揚國的使節團。檯面上說是為了慶祝你登基十二年,以及洽談兩國貿易事宜,但其實真正的重點是你的婚事。是吧?你拿我當借口拒婚,所以頌蓮王對我很生氣。」
「借口?」他哼笑。伸手拉住她手臂,她全無防備,只能落入他懷中。「朕不能允婚的,你不明白嗎?」
她的眼睛正對著他胸口的墨蓮,忍不住伸手輕輕描繪上頭優美的線條,直到發現這樣的動作讓蓮衡起了一身戰慄的雞皮疙瘩後,連忙停住。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很快道歉。
「……沒關係。」他深吸一口氣後,才能開口,卻也還是止不住聲音裡的沙啞與微顫。
她想退開,他卻不讓。雙手將她環在自己的胸懷之內,不讓她走,卻又忍不住擔憂。於是低問:
「你會……覺得屈辱嗎?被男人這樣抱摟著,會覺得很失氣概嗎?」
「不會。」他那麼高大,而她這麼矮小,如果兩人動作反過來,簡直不倫不類。她本人是還好,可是要她親眼看一個男人故作小女兒嬌弱狀,偎在自己懷中柔若無骨的,她要是沒將人直接毆飛,至少也會忍不住一頓暴打。
她雖然是個女權主義者沒錯,但那不表示她無論在什麼情況之下,都非要把男人踩在腳底不可。她爭取的,向來是女性的自主、社會公平的對待、男女平權等等,而不是女尊男卑。
雖然男權女權總是此消彼長,所謂的平權,幾乎只是一種理想與神話,但那也不表示她就可以不必再努力下去。她理想中的女權,不是建立在踐踏男性的基礎上,所以當她待在這個可以歧視踐踏男權的國度時,也不想這樣做。
而,如果男人的力量不是用在暴力,而是用於保護,那她為什麼要過度反應?覺得被男人抱摟就是弱了女子的威風?她知道盛蓮的女人也許會對此有激動反應,但她反正不是盛蓮人,不會因為被男人抱摟住了而產生牴觸的情緒。
反正……再過分的事都做過了,也不差摟摟抱抱了。而且他看起來也很喜歡將她摟抱住的感覺,所以也就由他了。
「只要你抱著我時,沒有在心裡想著『男人壓倒女人』、『男權的一大勝利』這種怪想法的話,我就不會在意。」
蓮衡聽了皺眉。
「你這是哪來的想法?朕抱著你,豈會有這般膚淺可惡的念頭?朕是一國之君,這一生從未想要與任何一名女子親密,如今與你……若只是因為這可笑的念頭,那是對朕本身最大的侮辱!」
季如繪伸手輕撫他面頰,道:
「別生氣。如果你覺得被冒犯了,我道歉。我只是想明確地知道你的看法,沒想到會讓你反應這麼大。」這個男人以前也常生氣,不過都掛著微笑的面具掩飾一下,但她就是知道他心中在發火。而今他對她發火都毫不掩飾,也不知算是好事還是壞事。兩人有熟到這麼不必客氣的地步嗎?
也不再在這話題上糾纏,接著問道:
「你不能答應飛揚國的求親,是因為它?」她指著他胸口的墨蓮問。
「一個墨蓮的男帝,將會成為飛揚國要脅盛蓮的最有力把柄:一旦傳開,也將是盛蓮國的恥辱。」他平淡地道。
「你怎麼看?」指的,還是他身上的墨蓮。
在知道墨蓮這種身份的存在後,她突然想起許久以前聽到女工役們在某次閒扯時,談到對墨蓮的鄙視,就可以知道墨蓮的處境有多麼艱難,居然連地位最低微的奴隸都可以瞧不起,任意以言語暴力侮辱嘲笑!
那他,蓮衡,一個墨蓮,心中又是怎麼想的呢?
蓮衡緩緩看著她,神色複雜,像是千萬種心思在心頭流轉而過。
「你在意嗎?」他眼中閃過一絲脆弱。
「在意?為什麼要?」她不解地問,也很快明白他的意思,說道:「男人與女人上床,是因為他們想要親密,而不是想著要生小孩;當男女雙方產生感情時,也不是因為對方可以與他生下下一代而去愛上他。」
「所以?」他不放棄,緊盯著她,非要她明確說出來。
如果依照季如繪以往的脾性,根本不會甩他。但現在,唉,不同了。她會對他心軟,這真是糟糕。
「所以,我不在意。行了嗎?」見他似乎意猶未盡,她警告地看他:「別再問什麼真不真的之類的蠢話,也不要叫我對著星星月亮太陽發誓,更不要叫我想出一千個足以說服你相信的理由!這話題到此為止。」
雖然蓮衡相較於盛蓮國其他娘娘腔的男人而言,算是她眼中的正常人種了,可是在兩千年女尊男卑的教育下,但凡是男人,總會有一些屬於小男人的脾性,而這種脾性通常會在愛情裡發揚光大!她也無須對這個國家瞭解太多,只要參考二十一世紀東方女性在被追求時,整治男性的手段就可以了,相信完全可以套用過來!
此等歪風,切切不可長!
她可不想在這裡還沒享受到女權的尊榮感,就被迫成了「男友奴」!什麼天理啊!
蓮衡被她如臨大敵的表情給逗笑了。「只要你不在意,朕也就不會在意了。」接著,好奇問道:「這些折騰人的把戲,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說好不提了。」她拒答。怎麼可以告訴他,然後讓他學去?「有說笑的空閒,你還不如多想想該怎麼應付五天之後的國宴,如果飛揚國的長公主堅持在大庭廣眾下對你求婚,然後頌蓮王率百官一同道賀,到時場面可就難看了。」
蓮衡像是心中已有對策,笑笑的完全不放在心上。
「說到國宴,還有一些表演節目沒定下呢。」說著,他下榻走到桌案旁,拿起一疊帖子過來,「就是這些,你看一下。」
「不就是唱歌跳舞耍百戲什麼的,你決定就好。」她不感興趣。
蓮衡攤開其中一分帖子,坐到她身邊一同看。說道:
「這次司禮官特別邀請了一支特別的表演團,說是什麼百人賣唱團……嗯,正確的名稱在這裡,叫『綠島合唱團』,聽說奇特的演出方式,風靡了國內,甚至連飛揚國君也大加盛讚……小心!」
季如繪原本漫不經心地聽著,正傾身想拿過茶杯,聽到合唱團的名稱,整個人不穩地往榻外跌去,差點對地面五體投地、摔出個「大」字,幸好蓮衡及時拉住她。
「怎麼如此大意……」蓮衡還在念著。
「你剛說什麼合唱團?綠島合唱團?」她急切地問,同時搶過帖子看。「怎麼上頭就只寫了『綠島合唱團』與一堆歌名?沒有其它介紹?」
「因為這是司禮官呈上來要給朕點曲目的。國宴那夜,合唱團是重頭戲,共演唱六首歌。其中除了會唱盛蓮國歌與飛揚國國歌之外,還有一首喜慶歌曲。另外三首則可以隨意欽點,下面列的這三十首就是讓我們點歌的。若是朕沒有特別想聽的歌曲的話,就交由司禮部門去點了。」蓮衡解釋完,看著她:「你為何如此震驚?」
「蓮衡,我要點歌!」季如繪沒有回答他,抓著他的肩膀堅定道。
「可以。但,你必須告訴我為什麼。」他將帖子交給她。
「我會告訴你。現在,我們來點歌。」季如繪以畢生最快的速度將他拉下榻,一同來到桌案前,壓他坐下,以這輩子從來沒有過的賢慧,很慇勤地幫他磨墨潤筆,然後將筆交到他右手。
一切服侍完美,讓蓮衡歎為觀止。
「就不點上頭的歌曲了,我念歌名,麻煩你寫下來。」
「若你點的,是他們不會唱的,這不是為難人嗎?」
季如繪很理所當然地道:
「你是皇帝,你想聽什麼,難不成還得被局限在這三十首裡?」說完,又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催促著他快快動筆。
這樣的急切,讓蓮衡也開始對這個「綠島合唱團」非常地感興趣起來。
能教凡事不在意的季如繪如此緊張的合唱團,想必是不同凡響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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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你好樣的季如繪,當我是錢櫃KTV啊!」花靈仰天長叫。要不是狼嗥學起來太有難度,加上現在不是晚上、今天不是月圓,她一定馬上跑到某個山頂去鬼叫個夠!
「沒天理!太沒天理了!只剩三天耶,叫我怎麼在三天之內將這三首歌練好?!太過分了!季如繪,算你狠!」
李格非任由花靈在一旁走來走去咆哮,在她發洩完之前,正好可以好好看一下剛從宮裡傳送過來的歌帖回文。總要有人仔細看完這份公文,瞭解三日後進宮的注意事項,若是一個不小心犯了忌諱可就有命進去,沒命出來了。
花靈打從看到那三首皇帝欽點的歌曲後就發狂了,哪會再去注意其它的?
「也不想想我為了確認她的身份,有多用心良苦哇!三十首歌裡,我就放了『綠島小夜曲』、『橄欖樹』、『今山古道』她到底有沒有看到?!這些可是我大學參加歌唱比賽的招牌歌耶,居然被嫌棄了!還敢在上面評說太老氣!真過分!」花靈還在「該該叫」,叫得比被踩到尾巴的流浪狗還淒厲。
李格非終於看完了文件的所有內容,手指在文件上寫的三首歌上點了點:
「這三首歌,我沒聽你唱過。」他比較在意的是這一點。
「當然沒聽過,那些歌不是我的風格,我沒學過!」她沒好氣。
「你不會?那三日後的晚宴,你還是堅持要去?」
「當然!」花靈抬高左手,露出包成棉花棒造型的食指。「我貢獻了那麼多血,終於讓周夜蕭醒過來,他也會隨蓮膧進宮參加宴會。而且我合理懷疑花吉蒔將會有什麼動作在那天做出,我們怎麼可以不在場?重要的時刻卻缺席,如何對得起我流出的那一盆血?」
「既然如此……」他將眼前得意亂晃的手指挪開,涼涼道:「就快些將合唱團的人集合訓練新歌,你雖沒唱過這三首歌,教給他們唱也應該不會有問題,是吧?」
「當然!只要我花靈想做的事,還沒有被難倒過的!我現在就想辦法把歌詞想出來!沒想出來的部分就自己掰!」她立即四處找紙筆。
李格非笑了笑,由著她去忙,轉身出門召集人手去了。
花靈趴在桌上抓耳撩腮,一邊咒咒唸唸——
「靠!嫌我的歌太老氣,你選的『酒矸倘賣嘸』就多新啊?還不是老歌一首!還有你選周傑倫的歌我也沒意見,但為什麼要挑這一首?『霍元甲』這種光歌詞就多到壓死人的歌,你也好意思點來為難我?太過分了!最後這首『哭泣的駱駝』,我的媽啊,齊豫的歌耶,當我是歌神嗎?啊啊啊——」再度崩潰中。
從國中開始,季如繪與花靈都一路同校,有時甚至同班,尤其大學更是同班了四年。雖如此,但兩人之間的交情仍是泛泛,只比路人甲好一點。畢竟個性完全不同,可是就是有緣,現在花靈知道這是什麼緣了,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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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花靈!季如繪雖然已經知道應該是她,但真正親眼看到時,還是忍不住微微地激動了下。
雖然兩人沒什麼交情,而且在高中時期還有一點點交惡——主要是因為她見過花靈被打成豬頭的慘狀。而且,也因為好心幫她叫救護車,而致使花靈在校外打架的事被學校知道,狠狠地被記了一個大過。季如繪並不清楚是見到花靈的狼狽樣比較被記恨,還是記過的事更被在意一些。總之,花靈就此對她有點怨恨就是了。
前情種種此刻也無須再提了,兩人被丟到這個時空來,再怎麼不親不熟的,總也是同鄉人,也就親切許多了。
蓮衡知道她心急,所以不讓她等到晚宴,當所有的表演團體都進宮之後,立即派了兩名宮男領她到提供給表演人員休息的偏院去看人。
當然,這也不無帶有一點支開她的意思。不過季如繪完全沒有放在心上,她從來不喜歡去管別人在做什麼。以前交過的兩任男友都指責她太冷情、太不關心他們,因而提出分手。如今與蓮衡唏哩呼嚕地走到這一步,比較值得慶幸的是他到目前為止,還沒出現這種症頭,希望以後也不會。
蓮衡問明了她對「綠島合唱團」感興趣的緣由後,只問了一句:「你想離開這裡,回去故鄉?」
她點頭,並不打算說謊:「嗯,我想回去。如果可能的話,你不妨同我一道走。」雖然想像不到天長地久,但她從來只習慣被甩,而沒有甩過人,所以只要他還打算在這段感情走下去的話,那她就不會撇下他。
「見了那個叫花靈的人,就可以回去了?」
「不一定。但好歹是同鄉,也該見見的。」
後來蓮衡就沒再說什麼了。
此刻,季如繪靜靜站在不顯眼的角落處,看著花靈正將一百個男人組織起來,排練著走步與歌曲,那手舞足蹈的樣子,活似自己是世界知名大指揮家一樣。這個花靈,還是與以前一樣,張揚而活潑,而且總是很自信的樣子,而她這股自信的來處,據說是來自「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的信念,她不高,所以很自信。人生混成這樣,也算她厲害。
原本她是想走上前去與她見面的,但才跨出一步,就瞥見圍牆的另一邊,白琳神色嚴肅地快速閃身而過。
白琳?她不是今日都得隨侍在蓮衡身邊嗎?為什麼會在這裡?那誰在蓮衡身邊?
雖然很想跟花靈打招呼,順便探問回去的可能性,但……轉身而去的步伐卻讓她不得不承認——眼下,還是先看看蓮衡那邊怎麼了吧!
畢竟這是個女尊男卑的世界,既是如此,那她就乖乖認命。這裡是盛蓮國,當王子可能需要人保護、正被惡龍圍困時,身為公主的人光會在一邊乘涼兼尖叫是會被人吐口水的。
她想,還是盡一下義務好了。
不自覺地加快腳步,往記憶中蓮衡所在的方向奔去。
至於花靈……反正只是同鄉,不至於重要到非得馬上見上面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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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花靈突然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怎麼了?」李格非領著白總管走進院子,正好聽到花靈怪叫。
「天氣那麼好,我跑來跑去都出汗了,怎麼會突然打了個冷顫?」花靈左看右看,忍不住搓搓自己雙臂,搞不清楚情況。
「你冷?」李格非不可思議地看著正中午的大太陽問。
「不是,我不冷。沒事。」不想了。花靈揮揮手,跳到李格非身邊,順手將他手上提著的點心取過來,對一旁那些被她特訓得慘兮兮的團員道:
「各位,休息一下!吃完午食點心之後,再接著練唱!時間寶貴,快過來吃,別在地上裝死了。」吩咐完後,一手勾著李格非,一手抱著自己的午餐,走到小院落外一處僻靜的地方落坐。才問道:「你們在外面打探得怎樣了?」
「頌蓮王與周夜蕭乘船進宮,皇船已經走水道西大門。花吉蒔帶了幾名長老也緊隨在皇船後頭,正等著進宮。其他的……那些達官貴人自然也都進宮了。你們這邊練唱得如何了?歌詞都背起來了嗎?」李格非不放心的還是這一點。
花靈將食物鋪滿一整桌,給李格非的碗裝滿了美食之後,才道:
「安啦安啦!我辦事,你放心。」
看她這個樣子,能放心才怪!
「都背起來了?」
「沒有。」花靈回答得理直氣壯。「歌詞那麼長,怎麼可能背得起來?」
「那你——」
「嘿嘿,山人自有妙計!」她對他擠眉弄眼,然後附在他耳邊道:「我讓他們寫了小抄,貼在前頭人的背上,讓他們邊唱邊看。把其中十個記憶力特別好的,排在第一排,這不就解決了嗎?」
李格非無言了半晌,雖不喜歡以投機取巧的方式做事,但眼下時間委實太趕,也只能這樣做了。
「可別養成習慣了。他們既然有心成為歌伶,就要對自己的工作敬業。」
「那是當然。這次實在是不得已,你也知道。」花靈討好地替他剝好一顆橘子,本來想餵他吃的,但想到這裡是外頭,李格非又容易害羞,只好作罷。「來,吃水果。盛蓮的橘子好甜,超好吃的……咦,那不是那個誰?」
突然看到有兩個人從遠處往這邊走來,避過人多的地方,閃進某個角落,似乎在商量什麼隱密的事情,其中一個人好眼熟啊——
李格非聞言看過去,臉色瞬間鐵青。低喃:「是她!」
「啊,對,就是野鴻,我都忘了,就是那個堅持要叫你少主的那個原野人嘛!我們的商行自從被蓮膧抄了之後,後來所有商業上的往來,都靠他的『暗部』幫忙,讓我們借殼經營,把你旗下的事業都化名為『曠野蓮生』,這才躲過頌蓮王對你徹底的抄家。咦,你怎麼了?」花靈說著說著,發現李格非的臉色有夠差,瞪著野鴻的眼神超可怕,這是為什麼?
李格非沒有看花靈,仍是瞪著那個方向,如果眼神可以噴火,花靈相信那邊那兩個人已經被燒得連渣渣都不見了!
「格非——」
突然,李格非站了起來,大步往野鴻的方向走去,花靈來不及拉住他,只好跳起來跟在他後面跑。不明白他為什麼一臉想將人碎屍萬段的表情?
李格非還沒走近那兩人時,原本正在低聲說話的兩人,像是感應到不尋常的氣氛,齊齊噤聲,一致轉頭看過來,當發現李格非時,都錯愕地楞住了——至少野鴻是很明顯的錯愕,毫無掩飾。
但李格非一眼也沒有看向野鴻,他的目光,始終牢盯在另一個人身上。
那個人,是名女子,身著筆挺的高級官員服,長相斯文秀美,兩道英挺的眉毛則顯示出她是個極有定見的人。相較於李格非的怒火四射,這名女子顯然是自在多了,她甚至有辦法在李格非可怕的目光宰殺之下,微笑以對,那個愉快模樣,彷彿見了多年好友一般。
就見她優雅地開口招呼道:
「好久不見,格非。」
「你在這裡做什麼?柳、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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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吉蒔進宮沒多久,才被宮男領到一處大院休息,就聽到外頭有人求見。因為來人的身份實在顯赫到不容拒絕,讓花吉蒔原本要與幾名長老好好談一談的念頭落空,只好放長老們回房休息,並囑咐她們在晚宴之前別出去。長老們默然離去,並沒有給予她明確的答應,所以花吉蒔只好懸著滿腹的憂心,出門迎接來客,不好有絲毫耽擱!
這個來客,老實說,花吉蒔與她並不熟。畢竟在政治立場上,她是傾向支持蓮膧,而這個人——富天虹,向來是保皇派,常常站在男帝那一邊,與蓮膧意見相左,像是為皇帝撐腰,但其實也不過是政治場上的權力角力而已,男帝比較像是她的傀儡。
當今盛蓮王朝的兩大權臣,也就蓮膧與富天虹。兩方都很有才幹,蓮膧的優勢是她是攝政王,而且是目前第二順位的帝位繼承人——如果男帝沒有生下子女的話。而富天虹從五十年前甫進廟堂,就是個風雲人物,一路建立功業,且被前任蓮帝欣賞拔擢,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是權傾朝野的大司徒,算是位極人臣了。她在朝廷裡佈置的勢力,也非才理政十五年的頌蓮王可以輕易拔除的。
兩大權臣之間的的力量,說是勢均力敵也不為過。
要不是一年多前富家族人搞出了一堆爛事,害死了周子熙,頌蓮王肯定不會撕破表面的和諧,正面與富天虹對立。
其實花吉蒔也知道,以政治身份上的敏感而言,她不該接見富天虹的,但她除了是蓮膧的支持者外,同時也是盛蓮國的國師,沒有拒見朝臣的道理。
何況她也很好奇富天虹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找她,這個大司徒可不是沒事會找別人串門子的無聊人士。
所以在一堆禮儀、場面話的形式過後,花吉蒔直接問她的來意。
而富大司徒也很乾脆地直言道:
「聽說國師前些天治好了頌蓮王君的睡疾,在下深感佩服。不過,本官認為,讓頌蓮王君得以醒來,並不表示已經治好了他身上的病症,是這樣沒錯吧?」
花吉蒔淡然一笑。
「沒想到長卿大人不只治理國政有方,同時亦是一名高明的醫者呢。」
「本官並非醫者。只是比別人多看清一些事實罷了。」富天虹微笑地低頭啜口茶。
「是嗎?願聞其詳。」花吉蒔拱手道。
「本官雖與頌蓮王偶爾有些政見不合,但事實上,本官相當地欣賞她。」
「您欣賞人的方式,相當地與眾不同。」花吉蒔忍不住笑了。
富天虹並沒有因為被嘲笑而生氣,仍是以一貫沉穩的口氣道:
「老實說,本官並不在乎你,或者頌蓮王的信或不信。這些都沒有什麼好放在心上的,本官這一生所追求的,是更重要的事物,求的是國家千秋萬代的平安穩定,永世不替!」
花吉蒔有些啞然地望著富天虹臉上的剛毅神色,那是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執著,而且非常熱切!
在她還沒開口說什麼之前,富天虹灼灼地看向她的眼,沉聲問:「國師大人,守護盛蓮國的穩定,是你,與你們花家世代的責任。你們家族兩千年來,以宗族長的生命為燭,一代又一代的守護盛蓮,付出了難以想像的代價,才換來這塊土地的平安。然而,本官還是要告訴你——還不夠。你們花家做得還不夠!」
「不夠什麼?」花吉蒔覺得呼吸有些困難,被一種奇怪的壓抑圍困著,好不容易才能開口問。這人,到底在暗示什麼?!
這次,換富天虹露出嘲弄的神情了,就見她道:
「本官一直在猜,你這個宗族長是否仍是什麼也不知道?而今,聽你這麼問,便知道你果然什麼也不知道了。」
花吉蒔忍著氣,問:
「如果你願意明白直說的話,相信我們可以節省許多本來無須浪費的寶貴時間,讓彼此留點餘暇,好好準備今晚宴會事宜。」
富天虹抬手安撫她,道:
「這裡不是方便的說話地點,本官就不多說了。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周夜蕭必須死!」她一字一字道:「為了頌蓮王,周夜蕭不能活。事實上,他也活不了,你能以血喚醒他一次兩次,卻喚不回他的命!」
「富大人,你不該說這種話——」花吉蒔怒斥。
富天虹笑了笑:「明日,本官會上門拜訪,到時你我可以好好詳談。至於周夜蕭……聽我的勸,別白費力氣了。」
說完,也不理會花吉蒔是什麼表情,拱手告別,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