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
她已經在香港機場入境口外等候超過一小時了。
說好了要開車來接她的好朋友始終沒出現,打電話也找不到人,安緹紜只能獨自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外惶然不知所措,焦急又無計可施,拖著小行李箱走過來走過去。
結束在南歐的悠閒渡假生活,安緹紜聽從移居香港的好友——丁曉嵐的建議,返回台灣之前先抵香港小敘,誰知她爽快答應了,朋友到了接機時間卻遲遲不出現,氣得安緹紜真想衝進機場,乾脆飛回台灣去算了!
一個人焦躁地走來走去,最令人不自在的是不斷投射過來的好奇目光,偏偏她又長得比一般女孩更亮眼容,過多的欣慕眼神可讓人吃不消。
丁曉嵐!你再不出現我要走了!她氣嘟嘟地對著無回應的手機大喊。
「美麗的小姐,要搭便車嗎?我很樂意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等朋友,謝謝你。」安緹紜堅定拒絕了帶著濃濃廣東口音港仔的搭訕邀約。
青春亮麗的安緹紜已經習慣無時無刻出現的無聊搭訕了。何況身在人潮洶湧的香港機場,要不受注目也難啊!
安緹紜學生時期便開始兼任服裝模特兒,她高瘦勻稱身材太出色了,小巧的臉蛋,秀雅的五官,配上一頭緞黑如瀑的飄逸長髮自然搭在肩上,走到哪裡她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從她當模特兒開始,一直到她轉行至廣告公司擔任企劃專案都是如此。
美麗的女人是天生尤物,走到哪兒都吃香,萬一這美麗的尤物同時兼具聰穎頭腦,那可就不妙了。
安緹紜在廣告公司從基層做起,一步步爬上企劃總監的位子,無奈人紅事非就多,在她連續領到兩年廣告金像獎最佳創意的殊榮之後,公司裡一堆老前輩們開始瞧她不順眼了,一再挑剔她也就算了,更過分是杯葛她對新客戶提案,最後她受不了經年累月的鳥氣,終於一氣之下離職走人!
雖然領到一筆為數不少的獎金,但安緹紜私下戲稱為「遮羞費」,那是她含悲忍辱接受公司同事不人道排擠攻擊才換來的獎賞,那不叫遮羞費叫啥!?
就是這筆獎金讓她悠閒浪漫地在南歐晃蕩,過了一陣子混跡酒莊和薰衣草園的廢人生活,直到盤纏散盡才依依不捨歸來。
這回來香港,不僅是為了與老友敘舊,她同時想看看有沒有好的工作機會,丁曉嵐的老公是她廣告企劃方面的師父,說不定經由師父引薦能找到前途光明的好工作也說不定咧!
厚!丁曉嵐怎麼還不來啊?她氣得想捶人!
人不來就算了,怎麼連手機都打不通呢!氣死人了!
不耐煩的安緹紜一下子猛捶身後的石柱出氣,一下子拿出手機撥那始終不通的號碼狂罵,就在她等人等到快抓狂的時候,同在入境口不遠處,有個男人被她豐富的肢體動作吸引了目光——
楊兆騰和秘書在入境口等香港公司員工送資料過來,以便他可以直接搭快船進入內地洽談合約,在等待的無聊中東張西望,隨意張望中無意瞥見了她——
彷彿一座會走動的花園、衣著風格大膽、渾身散發陽光活力的紅衣女子。
她也在等人,而且等得不耐煩了,手中的草帽被擰得變形,他彷彿看見她嘟起嘴氣惱的表情,時而掄起粉拳往身旁石柱敲打,模樣挺俏皮可愛。
在熙來攘往的國際機場,本來就充斥世界各處湧進的各類旅人,以楊兆騰這種,一個月裡有半個月在天上飛的忙碌商務人士而言,什麼奇裝異服、怪人怪事照理都該見怪不怪,但是很詭異地,他就是被那名女子在群眾中的特殊氣質所吸引。
「楊總,您在看什麼啊?」
陪候身旁的秘書,施淑雅發現老闆的目光似乎停留在某一定點,腦中直接反射的警覺心開始發出訊號,她在楊兆騰身邊很多年,當女人更是年資深厚,靈敏鼻子嗅到不尋常的電波,當然立即展開追擊——
「沒事,搭了十幾小時飛機很累,突然想喝咖啡。」楊兆騰不動聲色將眼光移向不遠處的咖啡果汁吧,輕淡吩咐:「你也渴了吧?去買點飲料,我要咖啡。」
「好,我馬上去。」施淑雅恭敬「領旨」,什麼也沒再多問地直奔前方,雖然她很清楚,方才主子眼裡看的並不是咖啡,而是……站在咖啡吧附近的年輕女子。
施淑雅眼睛亮得很,當然也看見那身材纖柔修長、五官面貌姣好、穿著印滿火紅天堂鳥迷你短洋裝,露出白皙誘人美腿的長髮女子。
走過她身邊,施淑雅冷冷瞥了她一眼。
的確,她真的很美,玲瓏有致誘人曲線奪取男人的目光和呼吸,無懈可擊長腿與豐胸令女人看了就妒嫉,目測不超過二五歲、吹彈可破的嫩白肌膚更讓施淑雅百分之百確定:能抓得住楊兆騰挑剔目光的,也只有這等上乘貨色了。
哼!不過就是年輕嘛,誰沒年輕過呢?有什麼了不起……
買好咖啡果汁,施淑雅又走過女子身邊,再度冷瞥她一眼,紅紅嘴唇不屑往下垂,兀自在心底冷嗤一陣,是嫉妒也是羨慕。
自她進「富星行」集團擔任楊兆騰專屬秘書以來,幾年歲月過去,可從來沒有接受過方纔他注視那女子的熱切目光。
「打電話問一下,怎麼送個文件送這麼久?難道不知道我們還要趕搭往深圳的快船嗎?」
皺起俊眉,楊兆騰一面啜飲熱咖啡,一面焦急頻看表,他不是有耐心的人,生平最討厭浪費時間的等待,尤其他特別提醒香港公司的員工班機飛抵時間,顯然對方沒有把他的提醒放在眼裡,楊兆騰做事情講效率,把寸金光陰拿來等待,怎不叫他火氣大升!?
「是,我現在就打。」施淑雅還來不及喝她的果汁,忙不迭拿起手機,撥下香港分公司號碼:「喂?!我是施秘書,楊總在機場等好久了,你們文件送出來沒?」
習慣了照表操課,若其中哪件小事可能被耽擱都會讓楊兆騰心生忐忑,他開始煩躁不安,開始歎氣踱步,焦急看著表,又不時望望熙熙攘攘接機人潮,眼前不斷晃過陌生臉孔,蝗蟲般一群過去又一群,偏不見他要等的人!!
「可惡!到底有沒有把我的交代聽進去?」楊兆騰甩頭忿怒咒罵,下意識向人群東張西望。
結果他等的人依然沒出現,卻意外地看見方纔那名吸引他目光的長髮女子,不知何時竟已開始移動腳步,高瘦窈窕身子形單影隻,她一個人拖著小小的行李箱,甩著飄逸長髮,清雅靈秀的雙眸偶爾黯然回望,似乎也沒等到要等的人,就在幾度回首凝眸之後,令人印象深刻的她隨著人群慢慢地淹沒了……
楊兆騰呆立怔然。
暫時忘記剛才的忿怒,只靜靜目送那抹艷紅天堂鳥漸行漸遠,終至完全消失不見,心中陡然失落了什麼,空蕩蕩的,很奇怪的感覺。
他一向都不是隨處隨意搭訕女子的輕佻無聊男子,但他卻無法解釋心中那股空蕩失落是為什麼?不過是個萍水相逢,連正面相見都不曾的陌生女子啊?怎麼會這樣!?
「來了來了!東西送來了!」施淑雅捧著一疊黃色牛皮公文袋,興高采烈往他奔過來:「楊總!文件拿到了!我們趕快上車吧,再不快點怕趕不上搭船了。」
「……」楊兆騰眼光投向前方,凝滯神情似乎沒聽到秘書的叫喚。
「楊總、楊總——」施淑雅不明所以,懷疑地歪著頭仔細看他:怎麼了,他兩眼呆呆在看什麼啊?
「喔。」終於回過神來,楊兆騰緩緩調轉目光,沉著嗓子問:「確定拿到了?你檢查過了嗎??」
「都在這裡,楊總要不要再確認一次?」施淑雅雙手奉上公文袋,表情認真,臉中卻有幾分不悅。
每次都這樣,他永遠不相信別人確定過的事情。
施淑雅不動聲色癟了癟嘴,趁他專心檢查文件內容時,私下偷偷覷了一眼,心裡一股委屈升起——她真搞不明白,既然那麼不相信外人,他幹嘛還花錢請秘書?乾脆所有大小事自己一手包辦不就得了?
「好了。」楊兆騰放鬆臉部緊繃線條,小心把文件收進真皮公事箱裡:「走吧!文件沒問題就可以出發了。你再檢查一次船票帶了沒?時間日期對不對?」
施淑雅跟在他後面慢慢走,心中老大不高興,雖然跟在楊兆騰身邊許多年,他對她經手辦的每件事情都懷疑,就連買個船票這種小事也不例外,好像非要眼看她搞砸大事才高興似。
大步走在前頭的楊兆騰無暇顧及屬下的情緒,在他眼裡只有公事和有關生意的事情是重要的,其他瑣碎小事一概不往心裡頭去。
更何況,眼前他要面對是一場硬仗,關乎自己能否順利從父親手上接下「富星行」集團總裁大位,此等影響人生的大事逼他專心致力、步步為營,深怕在哪個環節出了錯而壞事!現在能佔據他思緒的僅有後天將在香港隆重舉行、百年「星璣表」的亞洲新品展示會而已。
楊兆騰穿著畢挺西裝,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他有自信可以打一場漂亮的勝仗,在不到四十八小時後,一場他在精品業界嶄露頭角的重要戰役即將開打,他相信自己會贏——
上了駛往碼頭的專車,楊兆騰安適地將身子往後靠,這短短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剛好夠休憩,然而,在他還沒閉上眼睛假寐之前半秒,眼簾閃過一道艷紅如火的身影!
是她!穿著印滿火紅天堂鳥短洋裝的美麗女子!
楊兆騰倏地睜大眼,直視她纖長藕臂拖行一隻精巧的行李箱,彎下身時嫵媚地拂了拂隨風揚起的秀髮,收起行李箱放進後座,再以輕快的躍步坐到駕駛副座,車子很快開動了,兩輛車快速交會,僅匆匆一瞥,他看見車內的女子開心談笑,肢體語言十分豐富,明亮眸中湛放誘人神采,好像全世界的陽光都灑在她身上,燦爛奪目!
驚鴻一瞥,楊兆騰已把女子煥發秀麗的面容印入腦海,記住她翩翩飛揚的衣裙、秀髮,她彷彿熱帶島嶼才有美麗天堂鳥,見過一次便叫人驚艷許久。
「楊總,您先休息一會兒。」施淑雅遞上冰涼濕紙巾和一杯冷飲,體貼道:「司機說,現在路上不塞車,到碼頭一定準時趕上船,您放心。」
「嗯。」楊兆騰放鬆將身子往後靠,終於能閉上眼睛休息。
只是,腦海裡仍飛翔環繞方纔那抹艷紅、躍動的曼妙身影。
*** 雲台書屋獨家製作 *** bbscn ***
「你喔,愛遲到的毛病老是不改,氣死我了!」
坐在好友的車子裡,差點被放鴿子的安緹紜忍不住牢騷:「我不是在MSN裡跟你說得很清楚,飛機是下午兩點到,你又忘了喔?」
「對不起嘛!我又不是故意的。」丁曉嵐無辜解釋:「你知道我數學最差了,根本算不清楚法國和香港到底多少時差,想說你到了會打電話給我……」
「什麼時差?你別找借口。」安緹紜鼓起腮幫子,沒好氣:「我說的是香港當地時間好不好?拜託!這位師奶,我知道你嫁人之後日子過得特幸福,什麼事情都不必操心,但腦子久不用會壞的,偶爾也拿出來用一下好嗎?」
「哎呀!你別再念了,總之我不是趕到了嗎?」丁曉嵐要不是非握方向盤不可,恐怕現在已經舉雙手投降。
安緹紜嘴利大家都知道,尤其在她被迫離開舊東家之後,內心怨忿不滿的不平衡,讓她碎碎念的功力練臻更高境界,如不盡快阻止她,丁曉嵐可能會精神崩潰而選擇在半路棄車逃逸。
「哼!我差點兒就自己叫車子走了。」安緹紜忿忿補充,就怕好友不知自己悲慘:「明知我人生地不熟的,敢這樣對待我?」
「好好,下次不敢了。」丁曉嵐眨動捲翹睫毛,求饒:「下次再放你鴿子,就罰老天爺讓你一直艷遇,一堆帥哥上前來搭訕,大家搶著要載你逛街兜風,讓你今天坐法拉利,明天換勞斯萊斯,有名車又有帥哥,粉美滿吧?」
「啊?罰老天爺?什麼嘛!」安緹紜哭笑不得:「算了!看在你已為人母的份上,我不跟偉大的母親計較。」
「對嘛,連生幾個孩子難免退點智商咩。」丁曉嵐為自己解釋:「以後你生生看就知道,每天被那些小魔鬼纏得你連星期幾都搞不清楚了,更別說其他事。」
「呵呵,別扯到我身上。」安緹紜渾身起雞皮疙瘩:「我光想就覺得可怕,你們家是怎麼回事?風水特別好?四年生三個,我看你直接肚子上裝拉煉好了。」
「沒關係,讓你取笑。」丁曉嵐以身為三個孩子母親為傲:「等你遇上真愛的時候就知道,天底下沒什麼比生下心愛男人的孩子更叫人覺得幸福的事!!」
「噢!拜託!」安緹紜身上雞皮疙瘩又起,趕忙阻止:「別肉麻當有趣。孩子愛生幾個你儘管生,不是每個女人都跟你有「相同嗜好」。」
「小紜,我很認真哦。」丁曉嵐從嘻鬧轉為嚴肅:「這次你來香港,時聯跟我說要幫你安排正式飯局,介紹很優的男孩子給你認識。」
「啊?他真這麼說?」安緹紜瞠大美眸,翹起紅潤潤嘴唇:「是你慫恿時聯大哥的嗎?厚!我又沒多老,你們夫妻幹嘛非要把我推出去啊!覺得我很礙眼嗎?」
丁曉嵐的老公——宋時聯是帶領安緹紜進入廣告業界的師父,她一直把宋時聯當親大哥一樣尊敬,這次她離開舊東家也跟師父交換過意見,師父支持她離開,先給自己一段假期,好好放鬆充電,說不定更能激出爆發的創造力。
建議她什麼都不要想,好好前往南歐放鬆渡假的是師父,現在怎麼又突發其想要幫她介紹男朋友?安緹紜實在不解。
「我們是為你好。」丁曉嵐靈黠眼眸轉動,讓人摸不透她腦袋子究竟在打什麼主意!?「你也別那麼快就拒人於千里之外。既然都來香港了,有什麼好吃好玩的盡量先享受再說!明天我們去四處晃晃,後天晚上時聯受邀參加一場很盛大的派對,到時就我們兩個美女盛裝一起陪老爺出席囉!」
「派對?真的嗎?好不好玩啊?」安緹紜眼睛睜好大,之前身在廣告業,多的是機會參加各類派對,不過,她倒還沒在香港參加過。
「嗯——」丁曉嵐沉吟,笑了笑:「好不好玩要去了才知道!反正咱們千萬別失了台灣女人的面子,一定給他打扮得風華絕代去出席就對了啦!」
「好啊好啊!我在南歐晃蕩快一個月,差點兒要忘了大夥兒一起喝酒玩樂是什麼滋味了。」
愛玩的安緹紜精神來了!標準人來瘋的她才不管那派對是為何而開,總之有得玩就好了。
「OK!那我們說定了哦。」丁曉嵐露出詭譎笑容:「這樣好了,明天我們先去添點行頭,香港最新最流行的衣服包包先準備好,後天就跟它拼了啦!」
「你說真的還假的?三個孩子的媽,該乖乖留在家裡餵奶才是。拼什麼拼?」安緹紜大膽揶揄好友:「時聯大哥會同意你丟下孩子出去HAPPY嗎?」
「好啊!你看不起我?」丁曉嵐氣呼呼瞪大眼:「沒關係,時間到你就知道了。」
「喲!真的呢,辣媽發威無人能擋。」安緹紜做了個害怕的鬼臉,心裡開心快樂得不得了。
她知道時聯大哥和曉嵐把她當自家人一樣疼愛,縱使平常講話沒大沒小,甚至失了分寸,但他們之間的友誼不受影響。
曉嵐隨同夫婿移居香港,初時安緹紜心中很不捨,好像一下子丟掉兩個好朋友似,這回從南歐回來,她特別安排在香港停一陣子,好好跟兩位朋友渡幾天純粹無擾的假期。
丁曉嵐細心體貼為好友訂下頗有歷史、充滿濃厚英國貴族風味的半島酒店,此舉令安緹紜大大吃驚:「半島?不需要訂那麼貴的啦,我失業中,付不起啦!」
「你放心住進去。」丁曉嵐微笑安撫她,心中已有定見:「帳單給男人去負責就是了。」
「啊?師父負責?那怎麼行?」安緹紜猛搖頭:「我才不會這麼沒良心。師父要養三個嗷嗷待哺的小孩,外加食量驚人的老婆一名,我怎麼可以害他?」
「叫你住你就住!」丁曉嵐一逕神秘微笑,什麼也不多解釋:「反正你出來渡假,有什麼好康盡量享受就對了,少囉囉唆唆!」
「喔。」被丁曉嵐半拉半推進了半島酒店,安緹紜心中開始浮現諸多怪怪的感覺——曉嵐一路上出乎平常的表現讓她老覺得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勁。
進了寬敞舒適房間,暖洋洋的燈光鬆懈她的心房,安緹紜什麼都不想地摔到床上,軟綿綿床墊催人欲眠。
「哇!好舒服喔!」
「呵呵,今天晚上好好睡飽,明天一早我再過來接你。」丁曉嵐向她揮揮手:「好好享受哦,別浪費了這麼好的飯店。」
「嗯。」閉眼窩在床上,安緹紜懶散翻了身,長長「嗯」了一聲算是回應,接著就沉沉睡去。
一直沉沉睡到半夜,迷糊中被隱約的爭吵聲吵醒,安緹紜睡眼惺忪,推開門打算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