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熟悉的那條街,蘇洛站在外頭,想起第一次自己對街頭藝術的驚歎,又想起第一次與他處在同一空間裡,那種無言而凝滯的氣氛……心頭微微一頓,鎖已悄然打開。記不起這是第幾次打開他家的大門,心卻從未這般沉過。一步步踏上鐵樓梯,一遍遍回想起過去這些日子,幾個月來的異鄉生活,竟帶給他比過去以往都要鮮活的回憶,有酸也有苦,但擁抱當刻的甜,卻都真的存在過。也許是本性裡的孩子氣,喜歡的他總想任性全攬,但太多事畢竟難兩全,而他也並非無理智,若非屬自己,他不會強求更不會勉強,倘若不是那人未曾拒絕,他的義無反顧終將顯得多餘而矯情。
事實上,那人的確未有拒絕,甚至給了他一個留下來的理由。若不是那瞬間能再擁有一塊完整的滑板,他也許真會就此離開,兩人從此再無交集,但終究,他還是在那時候毅然而然選擇留下來。
其實,留下他的,是他。
來到兩扉前,他還未動,門已像有自我意識般緩緩被推開。門的另一邊,那張依舊平淡的面容正等在他。
對視了一會,蘇洛將手裡的鑰匙遞到他面前,開口劃破了沉默。
「我要回去了。」
他面無表情,於是蘇洛又重申了一次,「回台灣。」
還是一動也不動,蘇洛瞥了他一眼,隨便把鑰匙往他身上拋,轉身就要走。
「比賽呢?」
「比賽早結束了,敢情展二少不知道?」旋身,他沒好氣道:「不是吧,消失一個月就與世隔絕了?」
對方沒反應,蘇洛臉色丕變,他要真敢說不知道,他一定咬死他!他可是為了他才走出賽場!
展靖堯低頭看了眼懷裡的鑰匙,將之往旁邊一掛,「所以?」
蘇洛狠瞪了他一眼,倔道:「所以就是這裡沒門了!我要回家!」說罷,一臉老大的就要推門。
「所以玩完不好玩,要走了?」
擰起眉,蘇洛停下腳步側眸看他,「什麼?」
「不好玩,所以要閃人了,不是?」
「你!」一股氣被激得又騰上來,蘇洛手握了又握,忍了又忍,最後只是嘲諷的轉開目光,冷笑道:「是啊,我在玩。想不到吧?我玩得很開心勒!」
「你忘了你說過什麼話?」
他還是這樣雲淡風輕,而他心就更擰痛一遍……猛地回頭,蘇洛不住大聲回他:「我說過很多話!展靖堯你說的是哪件?我對你說過很多很多話!而你……」話一頓,不再說。
你呢?可曾記住一字一句……或可曾想對我開口說些什麼?
展靖堯仍是慣有的淡定漠然看著他失態,蘇洛有些狼狽的調開視線,煩躁的耙了耙臉,吁了口氣,沉默了會,終是轉身撂下結論。
「總之我要走了,台灣才是我家……這裡本來就不屬於我。」
說罷,他伸手推開門就要跨出這個地方,熟悉的淡漠聲線又從背後傳來。
「平常……」
心一凜,蘇洛腳步不覺停頓,緩緩側過頭,不知何時已靠來的男人就在面前,近得只能看見那兩片薄利唇瓣,起伏開闔不大的逸出冰質聲線。
「我太寵你是嗎,所以才讓你這麼自由來去……」
「刷──」的一聲,耳邊瞬間響起棉帛被撕裂的碎裂聲。
胸前一片冰涼,雙腕也隨之陷入趨緊的桎梏中,蘇洛震愕在原地,微張的嘴赫然被深深地堵住。
當眼前一瞬閃過男人狂暴的神色時,他腦中不知為何浮現曾經想過的失控可能性……關於這個男人,漠然式的。
***
金髮少年侷促的步伐來到不陌生的一條街上,他站在其中一棟建築物外,呆呆的仰望,只是這次懷裡多了一塊顯眼的板子。
純紅,裡黑,執在手裡觸感很實,與普通的板子質感差異極大。
這板子不是屬於他的,但他……偷偷試滑過。特殊材質的輪子抓地力極好,但他只在上頭站不過幾秒,便有些慌張的跳離開。他本來……已經決定不再到這裡來的,過去他曾在角落遠遠偷觀望著一個不會成為可能的人,但是今天……懷裡這塊板子,卻需要回到他的主人身邊。
畢竟,這樣量身打造的,只屬於一個人。
他去蘇洛家找過他,來開門的是他的同胞兄長,也是他許久不見的學長,看著自己曾經崇拜嚮往的人,他愣愕在原地,那刻心裡竟有些不踏實。
而當他定下心神,一問才知道那傢伙說出門去找朋友,已有好幾天沒回家。
所以,若非得已,他現在不會站在這裡。但板子一直放在他那裡,他莫名的無法心安,本可以請托哥哥交回,但心底深處那抹已淡掉的倔強仍然驅使他走來這裡。「Vick?」
出神裡,熟悉的聲音忽然傳來,聞聲看過去,站在門邊,顯然剛走出來的男人臉上有絲詫異,手裡的鑰匙還掛在指節上。
「……你怎麼在這裡?」
抿抿唇,Vick頓了頓,緩緩走近,眼神不定的瞄了眼尚未完整闔起的門縫,臉上不由有些緊張。
「我……我來……」
「嗯?」展岳瑞看著少年惶惑的模樣,正待他下文,豈料少年話還未說完,身影一閃以極快的速度閃進了門內,並且「碰」一聲把門關上!
「──Vick?!不要上去!」
門外男人無法清晰地傳來的聲音竟含少有的急促與慌忙,然而這是他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得以進入到這棟房子裡頭,他不想就這麼怯步回頭。
Vick有些緊張,剛踩上第一階,當下不知為何就有些後悔了,然而那細小的好奇與不甘心仍讓是他繼續往上走,來到了那扇雙門前。
突然,一陣壓抑不了的泣吟透過細縫清晰的傳出來,不覺抖了下的手又縮回來。明顯帶著痛苦的哭喊和抽噎的喘息相繼傳來,一聲聲,斷斷續續,Vick壓下那種不明的懼意,指尖卻已斷然往前輕輕一推。
微暗的房間,看過去有張深色的大床,上頭有道明顯白色的、屬於少年式性別難分的優美背脊曲線,被緊抱在另一雙臂裡。
Vick呼吸一窒,震懾住的目光動也不動,凝滯在充滿歡愛氣息的詭異畫面裡。全身上下擺動不息的背影以弧度拉長的方式昂仰著臉首,頸間蟄伏著另一張嘴,牢牢地嚙咬住他脈絡最脆弱的地方,好像只要再盡一絲微薄力道,躍動的生命就會從此終止。
他,一個入侵者的到來,並未就此阻斷男人帶著懷裡人瘋狂的律動,少年鬆散裹在腰間的薄被底下,正在進行的激情活塞不言而喻,一遍遍,若不是被禁錮住的雙手還搭在另一方身上,單薄的背影也許會就此癱倒。
男人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輕輕啄吻著懷裡的人,身下的瘋狂未停,少年雙手被捆綁,隨著不停被貫進的力道拔高聲音抽叫,臉上眼裡,痛苦的歡愉卻那麼清晰。
「出去。」冷靜而平淡的人突然出聲,那雙盛載著熱韻的冰眸射了過來。
Vick喉頭梗住,雙腳在抖,他很害怕,可是卻無法動上一分一毫,他幾乎要失聲叫喊出他無法承受的違和感……那一剎那,從身後探來的手適時摀住他欲脫口的尖叫。
「噓,別出聲……」
身後的男人以不驚擾的動作將他帶了出去,Vick的眼睛始終無法離開房裡那兩道糾纏在一起的人影身上……
醒來時,清晨的光景從頂上嵌入的窗欞絲絲透了進來。
躺在他背後的男人正一手托首,一手在他發稍上纏繞,勾圈圈似的慢慢轉,舒服得令人昏昏欲睡,蘇洛全身酸痛難耐,前一夜的撞擊幾乎造成他下身癱瘓,然而被他包裹在懷裡的感覺,卻暖和得令人不想掙扎。
靜靜的,兩人間的氣氛出奇祥和而安適,與前一晚的火熱不同。
沉默了會,蘇洛還是決定打破沉默。
「我……」
連續幾夜哭啞的嗓子卻乾澀不已,他艱難的吞了幾口唾液滋潤,剛想開口,背後的溫暖卻突然離去。
蘇洛愣了下,轉身才發現原本禁錮住自己的布條已被取下,麻痺通紅的腕上還有熟悉的清香藥味,正舒緩著他僵硬的疼痛。
一件乾淨的T恤驀地被拋過來,蘇洛耐著酸痛緩緩坐起來,愣看著男人將他的黑色大包包也丟到了床上。
無言的凝滯,像初見。卻更加令人難受。
高大挺直的身影背對著他,淡說:「你走吧。」
蘇洛雙眼眨也不眨,動也不動,宛若靜止的看著背影走進浴室,直到淋浴聲傳來,他才緩緩而艱難的步下床,虛軟的雙腳差點萎頓的往下跪,硬是撐住床沿才站起來將衣服穿好。
過大的T恤套在他身上,顯得單薄脆弱而可笑,蘇洛背起其實裡頭什麼也沒有的大包包,走了幾步,卻是走到用牆隔出的浴間外。
男人被水浸濕的背影就在身後,刻畫完美般精健,蘇洛站在牆邊上,就像兩人背貼著背。嘴巴抿了抿,他張口一開一闔,好像說了些什麼,但終究被水聲淹蓋。然後,就是他獨自一人的靜止與等待,漫漫長長的等待……但他終究還是沒有等到他真正的等待。
再無法言喻的,他依稀絕望的輕輕搖了搖頭,漠視掉頰邊豆大落下的溫熱,他跨出了第一步;這一次,將拉開兩道背影之間,最遙遠的距離……
水流聲依然,世界卻宛若靜止。
不動的他,黑色髮梢滴下的水珠穿過鼻間,滑過唇線,最後落至下巴曲線……「答!」清晰滴落在潺動的水流漩渦裡。半斂下的雙眸,緩緩地,側視著被關起後的門扉,微微擺動余蕩之間,似乎閃過一抹紅色余影──將從此消逝在他眼底,徹底離開──轉身跨出的步伐來得迅速且熾烈──當他推開門扉就能看見一道緩緩而行的背影,那是不願就此離去的徘徊不捨。
震撼裡,他已然伸手將人完整納回了懷裡。臂裡的身軀有瞬間的微顫,之後隨著凝滯的空氣一同靜止。
濕潤的熱度重重地伏在背上,硬是拉近了彼此,感受緊貼著背後濕漉漉的、淌著沒有溫度的熱氣,男人貼住他面頰襲來的氣息,讓蘇洛氤氳了眼,冬日冰水的溫度,卻灼熱的,放不開。「留下來。」
手被包裹進另雙寬厚手心裡,水的冷度還有皮膚的熱度全加雜在一起,形成一股矛盾卻終究絕對的義無反顧,直接撞擊進心底最深處。
他終於說了,這個男人,終於肯為了他開口……
蘇洛咬著唇,忍住了眼底模糊的哽咽,漸漸抽噎不停,就要放聲大哭,終究仍是不捨的,回頭抱住了這個總讓他心疼的男人。
「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說……」
展靖堯緊閉著眼眸,抱緊這個總是率性來去,自由傾洩悲傷,卻總為了倨傲本性而維持他僅有倔強的少年。
「我、我就在這啊……展靖堯,為什麼你不能多信任我一點呢……」
少年的話在耳畔撩撥深處心弦,生疼似的,升騰起一股暖洋洋的熱潮,排山倒海無法遏止的襲來,全聚匯揪結在一起,像要脹破所有般鼓噪,迫使他只能闔眸感受被少年顛覆的波瀾。
「……別離開我。」
朦朧裡傳來這一句渴求,蘇洛哽咽的嗚了聲,悸動在心口裡顫慄抖瑟,只能深切著急的點著頭,緊緊抱著他,一刻也不敢鬆手。
「我不離開,我會一直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