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轉醒,他像沉睡了已久,一時還拼湊不出意識。天花板的顏色不是民宿特有的木頭味,灰淺的頂沿掛了些窗外灑進的余影,再看過去,白色葉扇正徐徐轉動輕然的風。意識很快便認出了這是何處,蘇洛想起身,背彎的酸疼與全身的無力,好似被拆了再重新組裝似的沉。
討厭這樣的困頓感,蘇洛微怏的轉動頭部,瞥見一旁慵懶趴睡的赤裸背影,片段的記憶才開始寸寸湊回,想探過身去,手臂卻傳來一陣刺痛。
轉頭一看,他差點沒尖叫──針筒?!
手嘗試的拉了拉,尖銳的針頭在血管下,一掙動便帶起了陣陣抽痛,蘇洛難受的擰起眉。他想靠過去,不想停留在這裡……
「你做什麼?」低啞的淡然嗓音驀地傳來。
早在蘇洛甦醒瞬間,他就已醒來,只是未睜眼,直到床鋪傳來絲絲震動,展靖堯這才微微側身瞟了他一眼。
蘇洛抬起手臂,露出可憐的表情,「我不要打針,拿掉。」
「那是營養劑。」未搭理他,展靖堯淡淡說罷,轉身繼續趴臥,絲毫無意願幫他的忙。
「可是……我想靠過去你那邊。」
──沒人回應。
苦悶揪著張臉躺在原位,蘇洛目光不停地重複掠過點滴瓶,直到容量僅存最後幾滴時,連忙伸手拍了拍一旁的人,急道:「好了好了!幫我拔掉啦,我吃完了!快!」
顯得清醒的人緩緩起身,淡瞥了他一眼,一手壓住他靜脈,一手熟稔的抽走針筒。轉身,繼續趴回床與枕間,身後隨即探來一道溫熱,翻身壓到他背上。
睇著隱約可見的深刻側容,蘇洛將下巴頂在他肩背上,戳了戳,輕聲細語的試探,只是單純想再次表明心意:「展靖堯,我喜歡你哦……」
良久,直到空間沉默孤寂,一聲幾乎細微、從喉間哼出的短應聲,才淡淡透過胸腔震動傳來,極淺,卻濃烈的傳過他胸房。
手被拉過,跟著另只手環繞至男人胸前疊放,緊貼一起的存在感,蘇洛一愣,繼而淺淺的笑了開來,終於願意滿足跟隨的輕闔起眼睛。
小憩,午後。
***
在雪峰上那幾天,雖然末兩天全被折騰了,搞得大家累的累、趴的趴,但基本上也算是盡興。而回來後,雖然都巴望著休息,但接下來迎著他們的還有學校考試周,以及兩周後的極限正式賽。
夕陽餘下,冬日趨近,白天漸漸縮短了些。
白天帶板進校,有空時就溜個幾下,再趁著放學後這段空檔,不管有事還沒事,未進家門便先跑進板場兜個幾圈,趁賽前加緊練習新招式。
U槽裡,幾個少年輪流交替滑行,像練習也像玩,總之嘻笑融融,好不快樂。而頂端上頭,正安然閒適的仰躺個傢伙,枕著手臂閉上眼睛,耳裡塞著音樂,兩隻腳還在端側外晃來晃去,也不管下面的人衝上來會不會撞上,一整個愜意得很。
「喂,蘇洛,你腳好了沒?」
耳邊滿是音樂的人睜開眼,帶笑的目光看了眼夥伴,復又閉上眼哼著曲,道:「差不多了,我這麼強壯!」一隻手臂還舉起示威似的彎了彎。
從雪峰回來幾天過去,藥膏依舊照三餐按時擦,瘀血早已褪盡,傷前的正常活動幾乎已可恢復正常運作。
JK滿臉黑線,「那你還不練?」搜了眼他周圍,訝問:「你的寶貝呢?怎麼沒見你帶在身上?」見人也見板,未見他離身過。「在展靖堯家啊。」
理所當然的語氣,馬上惹得在場另一人掃來記冷厲的目光。
走至他上頭俯視,Vick滿臉不屑,諷道:「臉皮真不是普通的厚,在上面就搞了團糟,下了山還要麻煩他,你量過臉皮沒有?」
蘇洛也沒睜眼,笑得悠揚自得,「幾公分我不知道,不如你等下問問他?」又補了句:「他摸過的。」
言下之意,竟讓在場的人全滿臉錯愕,卻又不甚初時般驚訝。
僅是簡單幾個字,傳達的意思卻好像發生過什麼也未想掩蔽,但正因為當事者的另一人是誰,於是若真想要猜測,還是可能與眾人不敢妄自猜忌的事不謀而合。
畢竟,那個人向來的冷調作風,早已為這少年屢次翻牌。
Vick臉色驟變,氣得發抖,手指著他大罵:「不要臉!鑰匙還不還來!」
睜開眼,蘇洛盯著他一會,挑起眉笑問:「還你?」在人錯愕的時候,眼睛又閉了起來,淡道:「他沒跟我要回去,展岳瑞也沒有……你要我還誰?」
「你!」
「欸、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到底有什麼好吵的!」火藥味越來越重,JK趕緊出來圓場,轉頭對弟弟說:「小V你快去練練,等下就走人了。」
「你不會得意太久的!」轉身前Vick不忘回頭再冷冷丟下一句,眼裡的憤恨始終未減。蘇洛沒反應,逕自動手將音樂調得更大聲些,突然,他緩緩坐起身,看著場外入口的方向,眼底的笑意漸漸擴大。
他聽見某車子的聲音,這幾天常聽,不知不覺間便記得特別牢。那天醒來後,雖然得挨營養劑,他仍硬是在展靖堯家多賴了兩天才甘願。
雪峰上的事,誰也沒提起過,除了他曾重複過的那句告白,那夜的旖旎只在他身上留下斑斑紅痕,曖昧的印記卻未曾再有延續。縱使與他的相處並未因此有變,依舊他講他的,而那人要理不理的冷淡回應,但睡前總有個人可以相貼著的溫暖,以及那人偶爾特赦般的回應,對於目前的他來說……已經足夠。
延續的,或許只有那人回應他的張臂擁抱……
他不知道那個人的底限在哪裡,但他的貪心並未因此而縮減。或許是時間上的問題,也或許可能是未來心境與心態間的變化,但現階段他所想要的,遠比初時自己想獲得的還要多得多。
人總是容易因為貪心眷戀而顯得渺小卑微。而他要的,畢竟不是只給予擁抱這麼簡單……
那個人走進來了,蘇洛直接躍下頂端,正好落地在他面前。展靖堯看了他一眼,冷眸掃向他右膝。
「要帶我去哪裡?」
無視那道冷死人的目光,蘇洛瞥見他手裡的安全帽,賴皮嘻笑了下,伸手就搶過抱進懷裡。目光懷疑的睨著他,又加了句:「先申明,我不要這麼早回家哦。」要回家那天,他也是拿了這頂安全帽給他。
而他,很死心眼;一旦認定了便想霸道的納入,於是拿到手裡一點也不心虛。要是會為這種事而感到臉薄,那麼他將什麼也得不到。
要的就爭取,沒什麼不對;只有未爭取便嘗敗之人才是弱者。
未回答他,展靖堯逕自轉身,蘇洛連忙回首向眾人打了招呼便跟著走出板場,意外的,在車前看到一抹熟悉的紅。跑過去摸了摸愛板,蘇洛驚喜的回頭問:「怎麼帶來了?」
傷未好前,又發生落山的事,那天之後他的板就被收走了。雖然現在傷好了,但也是好幾天沒能見著或溜玩,剛見大伙玩得開心,他正想念著呢。
展靖堯淡然反問:「怎麼,不想玩了?」
擰起眉,蘇洛覺得這傢伙還是都不要講話算了!冷冰冰的,一說話卻也夾槍帶棍的!討厭鬼!
挑釁的回視他,性格裡的驕傲與無畏讓蘇洛回駁道:「怎麼會不想玩?我想死了!我每天都想它呢,想它可比想你舒服多了!起碼我的板子不會像你一樣刺我。」
掀起眉,展靖堯跨過車,淡淡回了句:「那很好,以為你怕了。」
「什麼?!」蘇洛一愣,大聲反駁:「誰說我怕了?!」他最容不得人家說他是膽小鬼!
展靖堯不置可否,僅是回眸瞥了他一眼,「上車。」
隔著護目鏡裡的那雙黑眸,似乎閃爍了些奇異光芒,蘇洛絲毫來不及捕捉,就已消逝。
坐在後座,前方駛向哪裡是看不清的。
黑色車身疾呼馳騁在街道上,出了哈林區,經過了蘇活區,也繞過了曼哈頓的繁華,卻無停駛下來的跡象,速度更是絲毫未緩,直接駛進郊區方向,上了公路。
沒有再問展靖堯要帶著他到哪,只是安靜的坐在他身後,透過護目鏡,一路往後而逝的景色,澄黃夕陽漸漸隱沒,跟隨時間而來的是慢慢魆夜。寬闊的肩線正好擋住了風,蘇洛雙手環繞過他的腰間,好像距離都不再是問題。看得累了,蘇洛閉起眼睛,靠在男人背上,無聲感受著風的軌跡。再睜眼,四周景色已是下了公路之後的寬野,機車一路彎繞而行,隨著拐入一條拓寬開來的大馬路,周圍全然的陌生,雖有住宅,卻顯得過於寧靜。倏地,蘇洛抬起頭,耳邊隱隱約約聽到一些聲響,有人聲,也有其他聲音交錯而吵鬧,似乎就在不遠處。
隨著聲音的趨近與清晰,原本身下還持續撼動的引擎忽地戛然而止,蘇洛奇怪地探頭,雙眼微掀,原本的安適漸漸跳動,絲絲興味油然而生。
放眼望去,白天應是辦公用地的兩排建築物,一旦入夜便唱空城,正好圍繞出一條長而寬的街道,此時正佔滿了音樂、人群與車潮。
重金屬音樂交錯著街頭嘻哈、短裝的長腿辣妹,改裝型華麗跑車、各式各樣重型機車隨意停放,不遠處,還有車子飆動的引擎聲。與哈林或蘇活的街頭族群不同,這裡的多了份狂野與不受拘束的奔放。蘇洛想起舊極限公園,卻獨缺那份血腥。
有個光頭正好轉頭見著他們,不善的神情在對上護目鏡後那雙淡眸時明顯錯愕,手即時往旁一揮,原本集靠在一起的人立即撥讓了條路出來。
車子再次起速,緩緩騎越過兩排塞滿街的飆車族之間,這樣突如其來的進入,也等於路中央的活動被迫暫時停下來,有些目光登時投射過來。
蘇洛好玩的挑起眉,不過是台普通的黑色重機,即使CC數很有看頭,這一路所延攬的目光也多得太詭異了些,何況那些人眼裡所載的並非排外與不善。
車身真正剎住,是在離開飆車群不遠處的一座廢舊工廠外。
雖然隱約還聽得到人聲吵雜,然而此處與適才相比已是靜謐許多。工廠頂端外的窗縫間有些暈黃的光線射了出來,蘇洛好奇的下車,連安全帽都忘記要脫。
還未走近,微露出的門縫適時傳來一股熟悉的聲音,少年眼眸立時發光──是磕板聲!
才想走近再聽個仔細,眼前驀地出現兩雙黑黝黝的粗大巨臂,蘇洛抬起頭,兩個高壯的黑人正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眼光冷凜而不屑。
「唔、好小氣啊你們……」不滿的回視,少年無懼,偷睨了眼隙縫,不甘心又試探問道:「看兩眼也不行嗎?」
黑人剽悍而凌厲,手一揮就想趕人,「走開!這裡不是你這種……」
渾厚喝斥的嗓音倏地一頓,看著少年身後的神情一愕,頓時變得謙卑而恭敬。
「Jean。」
Jean?蘇洛正奇怪的回頭,眼前徒地一黑,安全帽被摘掉正巧擋住了視線,懷裡被塞了塊板子,等視線一清,原本未敞的鐵門已被推至兩旁,人也已越過他走進門內,未被阻擋。
看了兩尊黑人門神各一眼,蘇洛搔搔頭,復又快速朝兩人露了個淘氣的鬼臉,便一溜煙跟上背影。
「喂喂,展靖堯,剛那是在喊你吧?」拉住人,蘇洛馬上提了疑問,想當然前者不會回答,於是他習慣性的自顧問道:「剛一路上很多人在看你哦,喂,你很紅嗎?」
停步回頭睨著他,展靖堯慢條斯理點了根煙,反問:「很重要嗎?」
「唔、也不是啦,我只是……」話猛地停住,蘇洛目光登時被眼前一大片人群所佔據的畫面給拉去。
偌大的工廠用地本該空無一物,然而在空中巨大的吊燈照明下,四周吵得沸沸揚揚的喧嘩與熱烈,全是圍繞在正中央的巨型U板裡。而引起眾所注目的焦點上,令人驚訝的不是它的異常巨大,而是裡頭來回出現卻宛若不息的身影上──但由於人群過多了,偶爾視線的縫隙只能看見U板之一角,蘇洛無法好好看仔細,手倏地被拉過,帶他走上了一塊隱密處,那裡竟藏了一小段階梯,可供爬上。
無人佔據的看台視野良好,台下的一切皆清楚可見,一坐上蘇洛便迫不及待,聚精會神的細細算了起來。
巨大的U板不似一般可見,板槽兩端的距離異常相遠,而裡頭來來回回的身影不是因為速度疾呼而回板,而是因為上板者不止一位!
放棄數算,裡頭交叉來去的十幾道身影瞬息萬變,剛有人因為被撞離軌道而退下,馬上就有人從中補上,然而真正倖存的僅有幾位。
幾乎拉不開自己目光,蘇洛轉頭問道:「這是……」
吸了口煙,展靖堯姿勢閒適倚靠著台柱,看著場上的淡眸微沉,清冷看不清思緒,卻顯得若有所思。
「這才是挑板。」
挑板……咀嚼著這兩個字,蘇洛那雙貓般上挑的眼睛緊鎖著台下,目光被抓牢。
一開始還只是處於乍見似的驚喜模糊裡,而在看到中段時,已能進入狀況,看出了規則。直線式凹槽U板,原就是一人、最多增至兩人的展技空間,而這檯子之所以會做得如此異常巨大,就是為了能夠容納更多的板者,其作用與一般比賽相等無異。
領域範圍增大,人數相對的就多,每人所佔據滑駛的空間便縮小。因為來回不能停止的基本規則,更遑論兩端之間的距離會拉緩滑板的速度,為了能夠把握住回板時的有利空間,每次躍上頂端,皆只能憑個人技巧盡量拉長。直至無人臨陣加入為止,慢慢的,禁不起空間阻礙而擦撞或板子互磕的眾多淘汰者出局,參與者開始銳減……人越少,淘汰的機率就降低。而為了讓慢慢多出空間順利使滑的對方Game Over,接下來就是耐心與技巧的考驗,直到最後,板內只能余一人!
這就是挑板。
無顧範圍,無顧空間,與雙方比分或尬板不同,這樣多人聚集互挑板技,比單純的一板一人還要來得更加刺激有趣,所需的專注力與技巧變化也更甚。
殘酷的比賽向來不須歷經多餘時間,在淘汰的作用下,場上U槽裡很快地僅剩數位,互相使技干擾下,很快便只剩餘兩人爭奪。蘇洛眼裡的興奮越來越濃,掛在看台邊邊的雙腳開始無意識地,有一下沒一下的蕩著來回踢向牆面。
以前只是聽說過,未曾親眼看過,如今卻讓他大開眼界。
轉頭睨了眼一旁的人,蘇洛手一撐,靠了過去。「喂喂,展靖堯,你怎麼知道這裡的?」
驀地,台下一聲巨響,板內飛出一塊滑板──勝者出現了!
台下躍起一片歡呼聲,蘇洛看到了勝者,一個戴著帽子的少年站在頂端,手裡拿高他的滑板,示意著他的勝利。
「他當然知道這裡,因為這裡曾是他的天下。」
似沉若低的聲音突地從背後傳來,用的是中文。蘇洛回過頭,一位穿著唐裝,繫著長髮的東方男人笑得溫和,舉步優雅地朝兩人走近。
「對嗎……Jean。」
問著誰,眼睛卻看著另一位少年,細長的鳳眼凝滿了絲絲笑意,這讓蘇洛想到了狐狸。與展岳瑞那種狡詐的笑面狐狸不同,這隻狐狸臉上雖然也是笑笑,感覺卻溫馴許多,然而眼底也有抹狡獪。
「別提過去式。」回應他的這句用的是英文,背影那抹冷淡似的孤傲緩緩側首,轉而回以標準中文喚道:「少華。」
微微一笑,聞少華更加的走近,「你知道我熱愛使用母語的,靖。」
看向蘇洛,眼裡的笑意親切。「這就是那位少年?」
顰眉,展靖堯臉色微沉。
無視那雙冷眸,聞少華像要確定似的,復問:「獲得紅板的那位?」
一聽見熟悉的字眼,蘇洛即開心地出聲:「我的板子是紅的沒錯啊!」舉高懷裡的寶貝,一臉驕傲道:「你瞧,很美吧!展靖堯給我的哦!」
凝視著少年秀出的紅色板面,精緻亮麗的顏色對上黑色的神秘,不枉美麗著稱,聞少華微微斂下眼睫,簡潔讚揚:「的確。」
被認同了,蘇洛笑得更加開心,摸了摸愛板,抱得更緊。
「巧合,畢竟還是需要命中注定……」唐服男子如是淡淡說道,眼底若有所思,轉眸看向另一人。「對嗎……靖。」
「原來Jean真的是靖啊!」蘇洛恍然大悟,「展靖堯,你剛怎麼不乾脆點回答?」
展靖堯冷睇了聞少華一眼,已然站起身,朝蘇洛伸出手,「走了。」
「咦?」蘇洛一愣,下意識交出手,整個人即被一拽拉起,大步離去,「慢、慢一點啦,展靖堯!」
驀地,一隻手橫向竄伸過來,適時擋住少年的走勢,蘇洛看著牢牢橫隔在身前的衣袖,不禁微訝──好快的身手,他根本沒看見他何時靠近!
展靖堯眉心完整擰起,臉色沉而冷,「聞少華。」
「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了?」未將投射而來已然冷凜的目光放在眼裡,聞少華看著少年,逕自笑道:「我還沒自我介紹呢。」
蘇洛連忙想收回被牽牢的手,卻不被允許,奇怪的看了展靖堯一眼,後者卻只是冷著一張臉。
僵了半晌,蘇洛只好邊夾住板子,邊伸出一截手掌道:「你好,我是蘇洛。」
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裡,唐服男子回手一握,「聞少華。」狹長明銳的鳳眼仔細睇凝著少年,笑笑地收回手,有意無意道:「真是一尊漂亮的娃娃呢……」
「啊?」聞言,蘇洛很沒形象的拉下臉,「什麼啊!」
將另一人的神色盡收眼底,聞少華反手於背後,轉身走至看台往下俯視一切,問道:「怎麼了,靖?不敢讓他下去試試嗎?」回首,又加了句:「這塊曾在你腳下的無庸之地,有這麼可怕到會讓你的娃娃受傷?」
那雙對視裡的黑眸已然全無溫度,展靖堯冷瞟著人,雖未置一詞,倒也無意緩手放人。誰料,那隻手的主人已猛然甩開他,不服地道:「誰是娃娃不禁摔了!?」
排斥這詞彙的少年不高興的撇著嘴,上挑眼尾裡的倨傲因為自信而發亮。
「我還怕你不成?」
願者上鉤啊。
「哦?」不掩那抹賞識興味,聞少華長髮優雅地帶旋回身,眉梢挑起笑道:「那麼,證明給我看看?下一場還有三分鐘。」
穿唐裝的男人轉身,一把將長髮盤起,那雙斜挑的眼眸意味深長的斂下,帶出一點愜意。
「規則你應該會知道。」優雅的中文語調軟如風,看著少年,聞少華面帶微笑:「提醒你別中途入板,以免你的右腳承受不住……不過我想這些他都會告訴你。」
蘇洛微微挑起眉,訝然並未表現出──他竟然知道他右腳受傷的事?
「我很期待你的表現。」轉身走下看台,聞少華回首輕笑拋下一句:「畢竟他不會想讓自己的娃娃有何損壞。」
擰起眉,蘇洛不高興的看著離去的背影,「我不是娃娃……」
頃刻,隱密處的看台上邊變得安靜,與台下再次炒熱起來的沸沸揚揚截然不同。
奇怪的氣氛……這樣蘇洛想起第一次在他公寓見面互視時的怪況,那種無言語的沉靜,拉開一種無形的距離。莫名的凝滯。
拂去心底那種疏離感,蘇洛走近另一人。展靖堯沒有搭理他,只是斂著眼眸看他,面容淡淡而漠然。
討人厭的一股心慌倉皇襲來……蘇洛下意識抬手按住胸口,想壓下瞬間的心悸與顫痛,而在那雙黑眸底下,只能掩飾性地將視線調轉盯著他身後的牆面。
一會,即使明白慌亂是為了什麼,他終究只能回眸,搔頰而賴皮笑笑。
卻仍舊無法在那雙黑眸的視線裡遁逃,敗陣似的撤下嘻笑,蘇洛面容凝滯,霸道而微慍的低聲道:「不要只是這樣看我……」
倏地,他揚首迅速在男人面頰處輕碰了一下,雖然得逞得笑開,卻還是調轉眼眸,避開始終而在的另一雙視線。
「嘿嘿、好!力量滿滿!我要下去囉……」
說罷,蘇洛挑起板子就要轉身離開,手臂猛地被股力道拽回,瞬間撞上兩瓣溫熱,板子脫離手中掉落在地上,人被抵壓在牆面上。
不若那人氣息的冰冷,連吻都炙熱而猛烈。
兩頰被攫住抬起的角度,硬是承接住略帶粗暴的下壓輾吻,他雙手已像擁有自我意識般的環過男人,回應還是生澀,卻總不是拒絕。他怎麼可能拒絕。在沒有人看到或知道的地方,男人也會像這般對他索吻。兩人轉瞬貼近的距離與力道,幾乎每每叫他連微小的指尖處也顫了起來。
那股顫悸裡,其實總藏有他不願輕易顯現的羞澀與怯意。
如果不敢伸手,便連爭取也談不上。他不怕輸,就怕輸給了他自己。
纏吻的結束,額際貼上另一道溫度,近得可以嗅聞到清晰的氣息,蘇洛貪戀的閉上眼睛,收緊雙臂,將頭擱在男人肩上,仍是微喘。
啄吻過懷裡的髮梢,展靖堯微微側眸瞥過台下,已掠過幾道身影。
「用身體記住軌道,拉長回板時間其實沒有好處。」簡單一句話,就已打退在乍見比賽時,皆會誤以為的規則導向與技巧。
冷質的嗓音總是淡然,在耳畔處低聲響起,原本使得呼吸近呼僵窒的心慌,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撫平褪去。
蘇洛不住苦笑,原來他已陷得這麼深嗎……
此時嗶哨聲響起,已是預備的開始,展靖堯鬆手放開他,淡淡的又提了句:「不要注意其他人。」
接住挑起的板子端牢在手裡,蘇洛在那雙眼眸的注視裡挑起眉,好笑道:「真以為我是娃娃?」
男人同樣掀眉回應他,蘇洛抬首,眼底的堅定與淨朗的笑容交織出一股愜意的倨傲,近身在他唇角輕印了記。
「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