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妝美人 第八章
    今天是周風豈出殯的日子,周凜從早就忙,忙得腳不沾地。

    喪禮倒是小事,但應付周家的親戚、股東和記者們詢問秦皇棲下來的發展就麻煩了。

    大家都想知道誰會接周風豈的位置,每個人都想在這關頭多爭一點權和利。周凜有種悲哀的感覺,周風豈已經被徹底遺忘了。

    「人啊,一死萬事空,還爭什麼?」他歎息著回到家,上樓,先去探望周清清。

    房門打開,裡頭昏昏暗暗的,他等了一下,眼睛適應黑暗後,看見房裡一片狼藉。

    「怎麼了?第三次世界大戰?」他走進臥房,一邊撿拾滿地的圖畫紙、色筆、洋娃娃,還有乳液、精華霜等試用品。

    玩具一定是周清清的,保養品則是越汶嬙的傑作。

    他走到床邊,果然看見她們──見鬼了!她們兩人臉上塗得一片漆黑,是在幹什麼?

    他認出越汶嬙的臉,手指在上頭碰了碰,幹幹的,有彈性,放在鼻間一聞,漾著淡淡芳香。是面膜。

    周凜一靠近,早與周公下棋,殺得難分難解的越汶嬙立刻將棋盤翻了,口裡呢喃著他的名宇。「凜、凜……」她的身體自動往他的方向挪。

    好香啊!是會讓她神魂顛倒的迷人香氣,全世界只有周凜身上有。

    她蹭呀蹭地靠近他的手掌,臉頰在上頭摩挲著。他的手掌好似帶著細微電流,電得她體軟骨酥。

    周凜看她小狗般的模樣,忍不住好笑。「今天玩得開心嗎?」

    「唔……嗯!」她的雙手纏住他的手臂。

    「你要繼續睡,還是陪我吃個宵夜?」他低頭想親她,卻發現沒有「下嘴」的地方。面膜糊得太密實了,只露出雙眼和嘴巴,他嘴親下去,一定會吃到面膜。

    他改吻住她的耳朵,舌頭纏著她的耳垂打轉。

    越汶嬙怕癢地縮起身子。周凜又拍了她屁股一下。「小聲點,別把清清吵醒了。」

    她壞笑著,對他張開雙手。「抱我。」

    「賴這麼久的床,我以為你不想起來了。」只顧著跟清清玩,卻放他在外做牛做馬,這小女人真沒良心。

    「你沒時間陪我,人家無聊,只好睡覺嘛!」她兩手勾住他的脖子,雙腿圈緊他的腰,像只小無尾熊一樣,被他抱著走出清清的臥房。

    「現在想去哪裡啊?客房?我的房間?」他雙臂一用力,托高了她的臀部,正想再吃點小豆腐,卻看見那漆黑的面膜,什麼浪漫情懷都消失了。「你的面膜已經干了,可以撕下來了吧?」

    「啊!忘了,面膜敷太久會長皺紋。」她趕緊把面膜除下。「凜,你看我有沒有變白一點?」

    「面膜又不是仙丹,敷一次就有效果。」他還是看她素淨的臉順眼,那種黑面膜,恐怖。

    他狠狠吻上她的唇,吸吮著她的下唇,又香又軟,還有那檀口裡的芳津,甜蜜得教人心軟。

    「才不是只敷一次,我每個星期都敷臉的。」她是窮,但她勤勞,所以她美麗。

    「每星期敷?那也不便宜。」

    「不用錢的。專櫃隔一段時間就要清理一次試用品,如果有剩下的,就由我進行『人道毀滅』。」這是專櫃小姐的福利。「你要不要也來做個臉?我幫你。」

    「把我的臉塗得像張飛?謝了!沒興趣。」他抱她進房間,把她扔到床上,才想要脫下西裝喘口氣,她又把他拉過去。

    越汶嬙翻身坐在周凜身上。

    「面膜又不是只有黑色,還有綠色、白色、透明的,各式各樣,總能選到你喜歡的。」

    「我不習慣在自己的臉上添加其他色彩。」

    「那單純地做臉好了,先幫你做個深層清潔,再來個背部舒緩,包你疲勞盡除,重新變回一條活龍。」

    「我曾經是一條死龍嗎?」他拉住她的手,覆到那亢奮的堅硬上。

    「以前不是,但你最近太累了,看,黑眼圈都出來了。再不好好保養,小心過了五十歲,全身上下該硬的都軟了,該軟的卻全硬了。」

    「什麼東西軟?什麼又變硬?」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媚笑,像極了一個準備霸王硬上弓的色狼。

    「軟嘛……」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褲襠上點了點。「明白了沒?」

    他俊顏一陣紅、一陣青。「你這傢伙──」他翻過身,將她壓在身下。「我應該教訓你一頓的。」但他又愛極與她調笑,每天鬧上幾分鐘,他再多的疲累也煙消雲散了。

    「教訓?我喜歡。」她拉下他的臉,反覆不停地吻著。「最好是罰我在上面辛苦,你呢,躺著享受就行。」

    「你說的。」見她一點頭,他隨即翻過身,背對著她。「按兩下吧!就是你剛才說的背部舒緩,是不是?」

    她大眼眨了眨,還以為他春情蕩漾了,誰知是耍她。

    她沒好氣地哼了聲,又忍不住笑了,小手揉著他的肩。「你太累了,要好好休息。」

    「嗯嗯……」她按得他太舒服了,不小心打起瞌睡。

    她唇角掛著笑。能夠幫他,她很開心。

    她也不吵他,由著他睡,不過五分鐘,他已經開始打呼。

    她放輕手腳從他身上下來,拎了條涼被替他蓋上。

    幫他塞好被角的時候,她的手碰到他的西裝口袋,一個四方形的絨布盒掉出來。

    越汶嬙瞪大了眼。「這是……」

    她顫抖著手撿起盒子,打開,一抹閃光耀過雙眼。那是一隻鑽石戒指。

    她生日時他說過,先送她一枚黃金小戒,過些日子,他還會準備鑽戒跟她求婚。時間到了嗎?

    但她還不想結婚啊!背負這麼大筆債務嫁人,等於拖累對方。

    「小汶……」他只瞇了一下子,又打著哈欠醒來。「嗯……你看到了?嫁──」

    她撲上去吻住他的唇。

    不要說,就這樣交往下去,才是他們兩個的未來。

    他的心意她感動,但不能行動,除非有一天,她無債一身輕,但是那很難……

    周凜瞪大眼,看著她湊過來的臉,眼角閃著淚滴。她是太高興他要求婚?還是不想嫁,很為難,不知道怎麼拒絕?

    他很久以前就想向她求婚,和她相處很快樂,他很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時光。

    但他忙、她也忙,很多事情就耽擱了。直到周風豈過世,他突然發現,有些事情不能拖,會後悔一輩子。他就來不及告訴周風豈,謝謝他撫養他,他就像他的父親。他想喊他爸爸,但現在喊也沒人聽了。

    那一日,他親手幫周風豈換了壽衣後,就打電話給珠寶公司訂了鑽戒。很意外地,戒指完工的當天,周風豈出殯。

    周凜感覺這是天意,周風豈冥冥中告訴他,要活在當下。

    可是……他注意到越汶嬙眼底閃過的痛苦,她不願嫁他嗎?

    越汶嬙手一揚,絨布盒滾到床底下。她急切地解開他的褲子,將那亢奮納入她的身體裡。

    她一邊吻他一邊哭,眼淚打濕了他的胸膛。

    恍惚間,他猜到了她的心意。不是不願嫁,是不能嫁……

    越汶嬙以為可以用身體迷惑周凜,讓他意亂情迷,忘記求婚的事。

    但她低估了周凜的毅力與堅持,他是被迷得暈陶陶,但他沒有忘記請求她嫁給他。

    他溫柔地看著她,半跪在她面前。「小汶,嫁給我。」

    她的心開始痛了,眼淚模糊了視線。

    「對不起……」她搖頭,聲嗓梗住了。

    「你是不愛我?還是顧慮自己繼承了龐大債務?」他伸手抹去她的淚。她已經哭過一回,再哭,她都要變成兔子了。「如果是後者,你不用擔心,我會幫你的。」

    但她不想要他幫,雖然他有錢,可以輕鬆解決那些債務,但錢不是她借的,要她和周凜收拾善後,她不甘心。

    「凜,我不甘心,為什麼要我為一個沒見過面的人背負債務啊!」

    「這世上多的是沒道理可言的事,法律規定如此,我們就得遵守。」因為人本身就是一個不完美的生物,制定出來的法則自然會有漏洞。但人們卻不能不守法,否則社會就要大亂。

    「但這不公平。我繼承債務的時候才十八歲,我的人生就此毀了。」

    「那你想怎麼樣?」

    她要是知道就好了。不想還債,又躲不了,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要苦,她一個人苦就好,別拖累周凜。

    「我可以跟銀行協商,讓你只還本金,不必還利息,這樣債務會減少很多。然後我出錢替你還清欠債。」他拉起她的手。小小的手,掌心有點薄繭,那是她辛苦求生的證明。她的日子一直過得很拮据,讓他很不捨,他希望她生活得更好。

    「小汶,把那些不愉快的事都忘掉吧!我們還有很長的未來,我們可以追求更多的幸福和快樂。」

    她看著他,黑色西裝襯出他的俊俏,朗星般的黑眸裡,無限深情。

    她情難自禁地撲進他懷裡,嗅著那迷人的味道。

    她真的很幸運,遇到這樣一個多金又專情的男人,愛她、哄她,試圖把她保護得無微不至。

    她的債務將迅速地獲得解決,但是其他人呢?社會上有這種經歷的人很多,他們身邊沒有一個周凜,注定要苦一輩子。

    她隱隱約約知道自己要什麼了。她想獲得公平。

    「凜,對不起,我想繼續上訴,我希望有一天看到這個法律變得更完善,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說,我沒借的錢,誰也不許賴到我身上。」

    他看著她,明麗的小臉上有一抹堅持,就好像酒吧裡那些人形容的,一點佛性。她是供桌上的神,仁慈博愛,世人仰望她的笑,不自覺被感動,被救贖。所以他們心甘情願請她喝酒,正如進廟燒香會捐香油錢一樣。

    「修法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也許要幾年,甚至十幾年,你要我們兩個一直這樣拖下去?」

    她沒臉看他,垂著腦袋,淚水在眼眶打轉。「對不起,我太自私了。」但她就是說不出口,讓他們結束吧!她有她的理想,他有他的生活,他們相愛,但不合適。

    他扒扒頭髮,歎口氣。「你準備花多久的時間去打官司?」

    「我不知道。」她愛他,捨不得放手,又無法給他承諾,這算什麼?越汶嬙都想給自己一巴掌。

    「所以你要我沒有目標地空等?」他沙啞地說。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撲進他懷裡,放聲大哭。

    「你的理想比讓我還債更難。」他手指刷過她的頭髮,輕歎。

    「我們……」她巴著他,可憐兮兮的。「如果到時候你沒有交女朋友,我們就在一起,如果你愛上別人,我會放手,這樣好不好?」

    「你真的能放手?」他聲音低沉得充滿殺氣,大有她一點頭,立刻綁她進禮堂的氣勢。

    「嗚嗚嗚……我很自私,我會改,我……我會要自己放手的……」但她的手腳卻纏得他好緊,像一隻章魚圈住他。

    周凜笑了,他要的就是這份不離不棄,她給了,他也就不在乎那些形式了。

    「小汶,你有看到我口袋裡的戒指嗎?」他記得剛回家時還在,怎麼一下子就找不到了?

    「凜……」她抬起淚眼望他。

    「你把戒指藏到哪裡去了?」

    她癟著嘴,移開目光,不敢看他。

    周凜歎口氣。「我不逼你,你先把戒指給我。」就算他們不結婚,他也要她戴上戒指,就像他們已許諾終生。

    她哀怨地離開他,趴在地上,搜尋那只絨布盒。

    「找到了。」她的手伸到床底下,用力撥,結果盒子滾得更遠了。

    突然,床鋪被抬了起來。

    越汶嬙轉頭,看見周凜抬起大床的樣子。他不是很瘦嗎?居然這樣有力。

    她趕緊爬過去,撿了絨布盒,再爬出來。

    周凜放下床鋪,似笑非笑望著她。「這是剛才我們太激情,不小心弄掉的,還是你故意把它藏到床下?」

    她紅著臉,不敢說話。她確實很鴕鳥,以為把戒指藏起來,他就會忘記求婚,他們可以維持現在的關係直到永遠。但那是不可能的。

    她把絨布盒還給他。

    他接過盒子,打開,望著戒指。每看一次,都好像見到了周風豈,又在教導他做人、做事、經商等各種道理。

    這只戒指是不同的,他只會送給佔據他心底最重要位置的女人。

    「你的手。」他凝望她。

    「凜……」她抿著唇,又開始掉淚。

    「我不會逼你的。」他把戒指套入她的手指中。「你的夢想,我也會幫你,下管是一年、十年,我都會陪在你身邊,你也不要忘了我。我們不能結婚,沒有證書,這枚戒指卻代表一切,今生我只認定你是我的妻。」

    她上前幾步,摟住他的腰,大哭。「嗚嗚……好……凜,我愛你……」

    「唉,都幾歲的人了?怎麼哭起來遺像小孩子呢?清清都哭得比你斯文。」

    「還不是你害的。」他對她那麼好,百般遷就,如果她還不感動,簡直不是人。

    「是,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他摸著她指間的鑽戒,真合適她,小小的藍鑽襯著她纖細的手指,展現優雅的韻致。

    「好漂亮……」她忘神地低喃。

    「是啊!」他低頭,在她指上親了一下。「我早知道我老婆最適合藍鑽。」

    她抿了下嘴唇,用力抱住他,拚命親他的臉、他的下巴。

    「老公、老公、老公……」她,好愛他。

    周凜坐在辦公桌後,一枝筆在指間轉著。

    向越汶嬙求婚失敗──其實也算是成功,她把自己許給了他,但不辦婚禮、不簽結婚證書。

    他是個傳統的男人,他相信越汶嬙的感情,他們彼此相愛,不會因為沒有一張結婚證書就改變。

    但他不喜歡沒有結果的愛情,那顯得有些不負責任。

    男人和女人還是應該結婚,行完儀式,正正式式成為一家人。

    但是要越汶嬙嫁給他,只能等她的債務清償。

    而她又不要他出錢還債,因為錢不是她借的,所以她不要自己或身邊的人背負責任。

    唉,倔強的女人。偏偏,他連她的固執都喜歡。

    現在幫她擺脫債務的方法只剩一個──修法。

    咚咚咚。有人敲他辦公室的門。

    「進來。」他看見楊秘書推門走入,很開心。「坐。」

    楊秘書忽然又轉身往外走。

    「等一下!陸周凜喊住她。「你連進來的原因都沒說就要走,那你進來幹麼?」

    「我來請總經理簽文件。但你的表情像正等著小豐自動送上門的大野狼,我不走,等著被色狼吞吃入腹?」

    周凜的臉黑了。「不要說得這麼曖昧,你大了我十幾歲,我可能吃你嗎?」

    「那可難說了。我男朋友最迷戀的就是我這種成熟風韻。」楊秘書的男友是個從英國來台灣教書的老師。

    「外國人的品味總是比較特別。」

    「那是你沒見識,女人只要談戀愛,永遠都漂亮。」楊秘書撇撇嘴,拉了一張椅子坐在他面前。「說吧!有什麼事要請教?」

    他這個秘書比他還大牌,但她很能幹,會七國語言,聽說都是男朋友教的。真不知道她交那麼多外國男友做什麼?

    「楊秘書,你知道怎麼推動一個法案修正嗎?」

    「總經理想推動繼承法修正案,幫助越小姐擺脫債務?」楊秘書很聰明,一點就邇。

    「對。」越汶嬙只肯在無債一身輕的情況下嫁給他,所以這件事他一定要想辦法。

    但楊秘書當頭潑他一盆冷水。「很難。」

    「簡單的話我就不必煩惱了。」

    楊秘書思考了下。「總經理知道汽機車強制險吧?那就是因為兒子車禍身故的柯媽媽拚命爭取來的。她花了八年的時間。」

    「八年啊……」十八年他也不怕。「幫我查一下柯媽媽的資料,她用什麼方法、做了什麼事才促使這個法案成立。」

    「總經理其實不必走柯媽媽的路,耗費的時間太長。你有其他優勢。」

    周凜也是聰明人。「你要我參選、從政?」他想了下,搖頭。「我對政治沒興趣,不過捐款幫助幾個理念相同的候選人倒是可行。往後適逢選舉,有人來募款,你就把這件事提一下,請他們幫忙。我也會組織有切身之痛的受害人,聯名抗議,爭取修法。」

    「我知道了。」她點點頭,又歎氣。「修法很麻煩的,不如直接還錢,省錢又省力。」

    「我也是這麼想,但小汶不會答應的。」越汶嬙很倔強,她覺得償還債務就代表她承認自己借了錢,這是原則問題,不是她幹的事,休想她乖乖認帳。「換個方面想,這也是件好事。現在的繼承法並不完善,很多人因此受苦,能夠修法改善,大家都會很開心。」

    「愛情是盲目的。」楊秘書只能這麼說。「換成以前的總經理,你會選擇最簡單、迅速的方法解決問題,而不是繞個大圈子。」

    「我被小汶傳染了心軟的毛病,不只要自己好,也想別人無債一身輕……」他說到一半,手機突然響了。他對楊秘書比了個手勢,接起電話。「喂……好,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去。」

    「什麼事?」

    「清清又不見了。」

    楊秘書聳聳肩。「大概又跑去找越小姐了吧?她這個月已經跑了五次了,總經理有沒有想過請越小姐搬進周家?或者你帶著清清小姐去窩越小姐的公寓?大家住在一起,她就不會三天兩頭逃跑了。」

    「我現在開始想了。」不知道清清為什麼這樣黏越汶嬙?但這也是件好事,給了他一個藉口,要越汶嬙同居。

    她不願意結婚,不過住在同一間屋子裡應該沒問題吧?

    他是孤兒院出來的孩子,對家庭有種莫名的渴望,一個家、一個心愛的女人,兩人一起生兒育女,光是想像,他就幸福得顫抖。

    不過這條路還很長,他還要繼續努力。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