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麼!可惡!壞蛋!等我好了一定打死你!啊!」
房內傳來殷瑛一聲聲的怒罵,最後是一聲尖叫。
她趴著動也不敢動,頭也不敢回,她不知道以後自己該怎麼做人,只知道身後的李威已經拿著藥瓶,在她傷口上倒藥。
「疼死我了!」殷瑛一聲喊叫,讓李威的手頓了一下。
他鐵青著臉,不管殷瑛在叫些什麼,又傾倒瓶身,讓藥粉灑在傷口上。
「你住手啦!出去、出去!」
殷瑛疼得像小孩般哭著抗議,不過她怎麼好轉過身向身後的大混蛋講清楚,只好死命抓著臉下的枕頭,一會氣得握拳拚命槌,一會疼得緊緊抓住就差沒咬下。
「嗚嗚……嗚嗚……早知道就跟師姐回江南……在這邊讓人這樣欺負……」殷瑛和著眼淚鼻涕,難過地哭泣喊著:「還說會永遠疼我,都騙人啦!」
床邊的李威,寒著臉,一句話也不說,任憑殷瑛哭鬧不休。
「好!不用等我好,我現在就先打你幾拳討回來!」
她認定自己這樣都是李威害的,殷瑛不管那麼多,掄起拳頭就要往後送。
「不准動!」
李威終於啟口,不過卻是一句不帶感情的命令,甚且騰出了一隻手,架住殷瑛的肩膀,當下她疼得動彈不得。
「啊!你怎麼可以這樣!」
她沒想到李威會這般粗暴無禮地對她,殷瑛又慌又急地大喊。
門口的一群人面面相覷,思索著該是不該進去。
李敬德站在門口,聽到兩人的對話,便對侍女們說道:「都退下吧!」
就讓威兒自己搞定吧!他暗忖著。
房內,李威押著殷瑛。
「放開我!」
「等你傷好了,要怎麼樣都行。」
「唉呦!疼啊!疼死了!這什麼藥?」粉末灑在傷痕上,殷瑛疼得哭鬧不止。
李威的手罕見地微微顫抖,殷瑛的每一聲喊叫,都揪著他心頭。
「瑛兒。」他依然架著她,不過語氣微緩。
「忍著點,這是李家最好的藥,你二師兄親自調配的。」
李逸專精醫藥,殷瑛知道,但還是忍不住疼。「你打我一次,現在又要再這樣整我,嗚嗚……」
「這藥可以讓你不留下疤痕,你只消忍耐幾日,藥效發揮後你便可下床。」
「我好了,就回家!」殷瑛賭氣地嚷著,李威緊緊鎖著眉,替她上藥。
「我說了,等你好了以後,要怎樣都行。」李威低沉的聲音傳向床頭的殷瑛,這聲音似乎有些感傷。李威不跟她爭,任她這樣罵都不回嘴,殷瑛頓時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便聽見李威說道:「瑛兒,你或許不明白,看見你這樣受罰,我心頭有多苦。」
他上好了藥,輕輕替她蓋上棉被。「你長大了,要學會照顧自己,威哥哥或許不能照顧你一輩子。」
「什麼意思?」
李威不多說,只緩緩道:「你若真的要回江南,威哥哥也不會阻攔你,至少那兒有你師父和師姐照料著,或許會比在這過得好。」
本鬧著脾氣的殷瑛,聽到李威的一席話,頓時安靜下來。
她就是疼得想要嚷嚷,就是心中委屈想要發洩,以往她這樣,威哥哥總會讓著她,不跟她計較,怎麼今天她吵著要回去,威哥哥竟沒有阻攔她?
是他生氣了?還是自己太孩子氣?
殷瑛有些慌,她沒料到李威會這樣回答。
李威收起藥瓶,站在床邊對殷瑛說道:「往後我不在你身邊,你一定要按時上藥,好好休息,我走了。」
他心裡明白,吐谷渾雖國力不敵唐朝,但路途遙遠,一路上會遇到什麼事,沒人可以說得定。
他深愛著殷瑛,不管她現在是討厭自己、遷怒自己,他仍百般為她著想,既然自己無法好好照顧她,那麼就讓她回江南吧!
李威推開房門,回頭看了殷瑛一眼,便跨步離開。
房內的殷瑛心中突然一陣落寞,李威離開後,四週一片安靜,她只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
「什麼嘛!這樣就走了,什麼意思……」
她對著一片寧靜的房間說話,試圖趕走那越來越明顯的孤獨,但是空蕩蕩的房裡,除了自己的聲音,就是沒有人回應。
「不對的是你耶!怎麼可以連聲對不起都不說?」殷瑛繼續說著,只是聲音越來越小,直到令她恐懼的孤單盤據心頭。
她知道自己開始害怕了,害怕失去一直守護著自己的威哥哥,而這回沒有別人和她爭,是自己讓威哥哥離開的。
「好嘛……我剛剛只是鬧脾氣嘛,不是真的氣你……」她對著牆壁說話。「那難不成要我跟你說對不起……」
她努著小嘴,倔強地不想說抱歉,但是在她心底,似乎已經舉起白旗。
接下來的幾日,因為出兵在即,李威鎮日置身軍營,無暇抽身探望殷瑛。
殷瑛整天在房裡,無聊得發慌,卻又逞強著不說她想見李威。
這日,侍女們拿著藥進房,要幫她換藥。
「殷瑛姑娘,您忍著些。」
侍女才說完,殷瑛便是疼得大叫:「好痛!這到底是什麼藥?」
她傷口又燙又疼,好似火在燒,侍女忙對她說道:「殷姑娘,這與前幾日您上的是一樣的藥,二公子調配的,很有效,您再忍耐些。」
「二師兄調的藥?那威哥哥也幫我上過啊!」
殷瑛說罷便後悔,當日李威不顧禮儀地板進她房間,硬是架著自己上藥,她一想到便臉紅,現在提這個幹嘛?
「我是說……我是說一樣的藥,怎麼那天好像不那麼疼?」
殷瑛脫口說出心裡話,侍女們先是不明所以,不久,一個個笑出聲。
「殷瑛姑娘,想必是大公子對您特別溫柔,這我們下人是學不來的。」
侍女們話中有話,殷瑛聽出來後,火紅著臉嗔言道:「什麼溫不溫柔,聽你們胡說。」
「殷姑娘別害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再說我們大公子可是很多人暗中愛慕的對象呢!殷瑛姑娘不知羨煞多少人。」
殷瑛聞言,心底暖暖的,卻仍嘴硬道:「那個大木頭,哪有什麼好愛慕的?」
「殷姑娘見過大公子領軍時的樣子嗎?說有多威風就有多威風。」
「是啊、是啊!看來是老爺給他起的名字好,就那個威字可以形容他。」
侍女們在一旁說著殷瑛不知道的事。「聽說這名字是夫人取的。」
「夫人過世這麼多年,老爺不曾想過要續絃,說起來可真是難得。」
「以老爺的身份,三妻四妾都不足為奇,大公子可真遺傳了老爺的性子。」
一群侍女開始七嘴八舌談論著。「我們作下人的,最明白主人的個性。大公子為人敦厚,尤其對女子,可體貼呢!」
「唉呦!大公子何時對你體貼了?」
侍女們圍著殷瑛聊起天,而這句話也是殷瑛心中正想問的,威哥哥怎會對其它人體貼?
「有日廚房人手不夠,我提著兩桶水要往爐灶邊去,大公子見到了,便要我放下,幫我提進廚房呢!」
這侍女洋洋得意地說著,其它人羨慕,殷瑛可鬆了口氣。
喔!原來只是提水,沒別的。
「這有什麼好說嘴的,那回大公子對我可好了。」另一名侍女接著說道,殷瑛又吸了口氣。
對你好?怎麼對你好的?快說啊!她看似若無其事,心中可不斷吶喊著。
只聽侍女說道:「那日我不小心摔破了老爺新買的玉瓷杯,嚇得我都要流下眼淚,正巧讓大公子遇見,他知道老爺很喜歡那個杯子,我一定會受責罰,便拿出銀子要我趕緊去買個一模一樣的回來。」
「哇!那不少銀兩吧!」侍女們湊著問。
「是啊!我怎麼敢收,連忙說不,大公子說不打緊,若我心裡過意不去,往後我每月領了薪俸慢慢還他就好。」
「大公子真是個好人。」
「就是,從不擺架子。」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淨說著李威的好,聽得殷瑛有些不是滋味。
「喔!原來不是只會幫我想法子。」她不經意地說道,不過說得起勁的侍女們根本沒有聽見。
李威待人一向寬厚,這些對他來說只是舉手小事,不過殷瑛可往心裡去了。
現在她終於知道,她是真的在乎威哥哥的一舉一動,在乎他的所有大小事,在乎他心中除了自己會不會還有別人。
第一次,她正視了自己的情感,在一群「愛慕」李威的侍女中,她終於明白自己多令人羨慕。
然而,這些會不會即將成為過去?
她對威哥哥說出那些重話,威哥哥……會不會當真了?會不會生氣了?
討論完的侍女們這才發現幫殷瑛上的藥才上到一半。
「殷瑛姑娘,你忍著點喔!」
藥粉再次灑在傷口上,不過殷瑛卻不再喊疼,她想的儘是李威當日的神情,和當日他說過的話。
「殷姑娘,大公子向您提過親了嗎?」
「是啊!殷姑娘,大公子待人那麼好,對自個兒的媳婦一定更加疼愛,您什麼時候成為我們的主子啊?」
侍女們又好奇地問著,殷瑛腦中突然一閃,原來……當天威哥哥說的那句「等你成為她們的主子時,她們自然聽你差遣」這句話,原來是這個意思。
殷瑛發愣著,當日她一逕哭鬧著,氣李威怎麼讓侍女離開獨留兩人在房,現在她總算明白,威哥哥當真只想娶自己。
往日的話語此刻突然全都浮現,威哥哥對自己說過:李家不是只有馭哥哥待你好……你若願意,成了李家媳婦,自然可以學心譜……
當日那些話語,殷瑛只是隨意聽聽,現在想來句句都是深情。
鹹哥哥,我……你會不會真的不理我了?我都還沒來得及回答你呢……
殷瑛這才驚覺自己錯過了多少事情,她心頭慌亂,又想起已經數日沒見到威哥哥了,她趕忙開口問道:「為何這幾日都不見威哥哥?」
「大公子最近忙著出兵的事,早出晚歸。」
「有這麼忙嗎?」殷瑛已經習慣李威永遠將自己擺在第一位。
「軍情的事不能馬虎,大公子從不出錯。」侍女露出欽羨的神情,殷瑛這才明白別人眼中不一樣的李威。
「那他要忙到什麼時候?」
「軍務的事情我們下人就不清楚了,不過聽說就快要出兵,所以老爺和大公子這幾日幾乎都睡在軍營裡。」
「原來是這樣啊……」殷瑛喃喃地說著,趴在床上,好生寂寞,好想再跟他說說話……
她開始後悔了,原來威哥哥不僅要忙著軍事,還要耐心地替她上藥,而自己卻對他那般無禮。
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我的氣……
這晚,殷瑛就在彷徨不安之中睡去。
李威置身軍務多日,雖掛念著殷瑛,卻無暇抽身,眼見出征在即,這晚深夜時分,他特意排開所有事情,快馬連夜回到李府。
李威軍服未換,直往殷瑛房裡去。
他輕輕推開門,見殷瑛已經熟睡。
她氣息規律,小巧的朱唇微微啟著,熟睡的臉頰微紅。
他緩緩伸出大掌,想要摸摸她的臉蛋,卻又怕吵醒她,收回了手。
床邊,李威就這樣凝望著他從小就喜愛的小師妹。
她任性、孩子氣,他都知道,但是自己就是想寵著她,他願意用盡所有時間伴在她身旁,陪伴她懂事長大。
因為在他心中,殷瑛有著別人沒有的燦爛笑靨和純真自然的性情,像一朵盛開的小花兒,那樣讓人想要呵護愛憐。
「瑛兒,傷好點了嗎?往後有好些日子我不會在你身邊,無論你在李府還是江南,都要好好保重。」
深怕吵醒她,李威低聲說著,再替她拉好棉被,深情不捨地望了她好一會。
從唐初建國到現在國勢底定,李威經歷過無數大小戰役,他無畏沙場險惡,也了無牽掛,驍勇善戰,戰無不勝。
然而今夜的心情卻異常不安,李威有著不同以往的感觸。
他試圖冷靜,一顆心卻不尋常地跳動,不捨和擔心的情緒湧上心頭,他不怕吐谷渾兵將,卻怕自己萬一有什麼閃失,會失去往後和瑛兒相處的日子。
夜深寂寥,坐在床邊的李威怔怔地望著殷瑛許久,想著與她經歷過的種種,最後忍不住俯身,輕輕地在她頰上留下一吻,眷戀地望了她最後一眼,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