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與回憶 下集 第四部分 第122節 未來的女婿
    等他給人推醒時,車廂裡光線很暗,除了車輪飛快地隆隆作響外,四週一片寂靜。一個身穿睡衣的高大個兒在他眼前晃動。彼得斯說:「有個很舒服的舖位給你鋪好啦。」

    帕格渾身發僵,打了個呵欠,想不出一個通情達理的出路。他跟在彼得斯身後趔趔趄趄走回包房;由於有威士忌和陳雪茄的氣味,那兒並不比休息車上好,不過鋪有清爽床單的上鋪看上去倒很舒適。他很快地脫去衣服。

    「要喝一杯再睡嗎?」彼得斯正從一隻幾乎空了的酒瓶裡把酒倒出來。

    「不喝,謝謝。」

    「帕格,你不想跟我一塊兒喝一杯嗎?」

    帕格不加評論,接過了那只酒杯。他們喝完酒,上了臥鋪,把燈熄了。說到頭,帕格對於蓋上被子睡倒也很高興。他鬆懈下來,歎息了一聲,正要睡著。

    「嗨,帕格。」彼得斯的聲音興奮而有幾分醉意,從下鋪上傳來。「那個安德森是個很有前途的傢伙。羅達認為他和梅德琳是真要好。你總贊同吧?」

    「唔。」

    沉默了一會兒,只有火車駛行的聲音。

    「帕格,我可以問你一個完全屬於私人的問題嗎?」

    沒有回答。

    「打攪你我非常抱歉。可這個問題對我挺重要。」

    「說下去。」

    「你和羅達為什麼決裂了?」

    維克多-亨利極力避免跟這個陸軍軍官一起過上一夜,正是為了想避開這樣一次探詢的危險。他沒回答。

    「這總不是我造成的吧?人家在海外的時候,想法去奪走人家的妻子,這太不像話啦。我知道你們早已感情不太好。」

    「是這樣。」

    「要不然,請你相信,儘管她嫵媚動人,我也會避開她的。」

    「我相信你。」

    「你和羅達是我認識的最高尚的人中的兩位。出了什麼事呢?」

    「我愛上了一個英國女人。」

    停了一會兒。

    「羅達是這麼說。」

    「就是這麼回事。」

    「這似乎不大像你平日的為人。」

    帕格默不作聲。

    「你預備跟她結婚嗎?」

    「我本來大概會,可她拒絕了我。」這樣,彼得斯就迫使維克多-亨利第一次提起帕米拉的那封令人驚愕的信,這是他本來極力想從心上抹掉的。

    「耶穌啊!女人總叫你捉摸不準,帕格,你說是嗎?聽到這話我很惋惜。」

    「晚安,上校。」這是一種急躁的結束談話的音調。

    「帕格,再問一個問題。弗萊德-柯比博士跟這一切有什麼關係嗎?」

    這可來了。由於這種強加上來的親近,羅達擔心的那件事果真發生了。維克多-亨利接下去所說的話,可以使羅達的後半生幸福,也可以使它遭到破壞。他非得迅速回答不可,因為每秒鐘的躊躇對她、對自己、對他們的婚姻都有損害。

    「你這話究竟什麼意思?」帕格希望從音調裡顯露出適當的迷惑不解,再加上一點兒憤怒的意味。

    「我收到幾封信,帕格,該死的匿名信,講到羅達和柯比博士。我把這些信當作一回事,自己也覺得很害臊,可是——」

    「你是應該覺得害臊的。弗萊德-柯比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我奉派呆在柏林時,跟他遇見了。戰爭爆發以後,羅達不得不回國來。那時候,弗萊德在華盛頓,他陪她一塊兒打網球,領她去看戲等等,多少就像你最近所做的這樣,不過並沒什麼瓜葛。這我知道,我也很領情。我挺不喜歡這種談話,我真想睡啦。」

    「很對不住,帕格。」

    「沒關係。」

    沉默了片刻。接著又傳來了彼得斯的聲音,輕微、苦惱、帶有醉意。「就因為我非常崇拜羅達,所以我這麼心煩意亂。還不止是心煩意亂,我簡直感到痛苦。帕格,我結識過許許多多女人,有比羅達長得美的,比她更富有性感的。不過她是潔身自愛的。她的難能可貴正在這一點上。我說這話聽起來也許很奇怪,但是我的確感到這樣。除了我自己的母親外,羅達是我認識的第一位有教養的夫人,就這個詞的各種意義來講。她是十全十美的:端莊文雅、誠實正派。她從不撒謊。基督啊,大多數女人全像呼吸那樣經常撒謊。這一點你是知道的。你也不能責怪她們。我們老想去姦污她們,她們不擇手段地應付,一切全是天公地道的。你同意我的話嗎?」

    帕格認為,彼得斯喝了那一瓶酒,就是為了鼓起勇氣這樣問上一番。這種嘮嘮叨叨可能會繼續上一整夜。他於是不去回答。

    「我意思不是說那些老古板的女人,帕格。我說的是時髦娘兒們。我母親直到八十二歲都是個引人注目的人物。基督啊,她睡在棺材裡,看起來就像一個合唱團的女歌手。但是,我要告訴你,她是個聖女。像羅達一樣,不管下雨天晴,她每個星期日都上教堂。羅達時髦得像個電影皇后,然而她也有一種聖女的風度。這就是為什麼這件事像地震那樣衝擊了我,帕格。要是我惹你生氣,我很抱歉,因為我十分敬重你。」

    「明兒,咱們兩個都很忙,上校。」

    「對,帕格。」

    幾分鐘後,彼得斯已經在打鼾了。

    帕格從聯邦車站直接上金的辦公室去,辦公室外房有兩位海軍將領在那裡。帕格說動那個副官,遞了一張簡短的便條進去。金頓時把他召進了辦公室。海軍作戰部長坐在那間陰冷的房裡他那張大辦公桌後邊,正用一個煙嘴在吸香煙。「你氣色比在德黑蘭時好,」他說,並沒叫帕格坐下。「你這說的是什麼跟鈾有關係的事情?你的便條我已經撕碎了,扔進該焚燬的字紙簍裡。」

    帕格簡括地講述了一下橡樹嶺的情況。金的瘦長的禿頭和滿是皺紋的臉稍稍紅了起來。嚴肅的嘴異樣地抿著;帕格揣測他是極力想忍住,避免笑出來。「你是說,」金聲音粗豪地打斷他的話問,「陸軍方面徵集了國內所有的科學家和所有的工廠,花了幾十億美元,結果並沒生產出一枚炸彈,而咱們在咱們那個微不足道的阿納科斯蒂亞實驗站倒製造出了一枚嗎?」

    「也不完全是這樣,將軍。陸軍的方法在技術上有一個漏洞。海軍的工序把這個漏洞補上了。他們想採用咱們的方法,用工業上的巨大規模大幹一番。」

    「這樣他們就會把這種武器製造出來了?要不然就造不出來?」

    「據我瞭解,是這樣。要不然在這次戰爭中就來不及使用啦。」

    「真見鬼,那麼,他們要什麼我就給他們什麼。為什麼不給呢?這樣會使咱們在史書上顯得挺有光彩,唔?只不過陸軍會去寫歷史,那麼一來咱們大概就會給遺忘掉。你怎麼會牽連進這裡面去的呢?」

    金聽取了爭奪連接器的經過,吸著煙,點點頭,臉上又顯得很嚴肅。「彼得斯上校已經打了個電話給德雷塞公司。」帕格最後說。「一切都安排停當啦。我這就飛到賓夕法尼亞州去,把這批材料裝車和運送出去的事情弄弄定。」

    「這可是個好主意。你怎麼飛去呢?」

    「乘海軍飛機由安德魯斯起飛。」

    「有了運輸工具嗎?」

    「還沒有。」

    金拿起電話,吩咐替亨利上校預備一輛汽車和一名司機。「嘿。你要我做點兒什麼呢,亨利?」

    「向彼得斯上校保證海軍方面的合作,將軍。他在把複製咱們工廠的這個主意付諸實行以前,想要確定一下自己的立場。」

    「把他的電話號碼告訴我的副官。我來打電話給這個人。」

    「是,將軍。」

    「我聽說了你迅速處理登陸艇計劃的經過。國務卿很高興。」金站起身,伸出一隻瘦長的胳膊,袖子上齊胳膊肘兒那兒都盤著金線。「出發吧。」

    帕格從賓夕法尼亞州回來,剛掏錢付出租汽車車費,梅德琳就把前門打開了。她的神情幾乎就像從前第一次參加跳舞會時那樣:臉上紅撲撲的,眼睛閃亮,脂粉塗抹得過於濃艷了。她沒說什麼,就擁抱了他一下,領著他走進了起坐室。羅達坐在那兒,在一張咖啡桌旁邊;那天不是週末,又呆在家裡,可她打扮得很漂亮,咖啡桌上一隻銀桶裡香檳酒還用冰鎮著。西姆-安德森站在羅達身旁,一臉尷尬的、傻呵呵而又高興的神氣。

    「你好,上校。」

    「嘿!老戰士歸來了!」羅達說,「你過去總記得自己有個家!多麼好!你下星期六有空嗎?」

    「我想沒什麼事,沒有。」

    「喲,沒有!那真好。那麼上聖約翰教堂去,把梅德琳交給這個年輕的水兵,你說怎樣?」

    母女倆和未來的女婿全歡樂地放聲大笑。帕格一下子把梅德琳摟到懷裡。她偎著他,緊緊抱著,濡濕的面頰貼到了他的臉上。隨後,他跟西姆-安德森握手,也和他擁抱了一下。這個年輕人搽了華倫用過的那種修面用的香水;這種香味使帕格微微一怔。羅達跳起身來,親了親帕格,喊道,「好!驚奇的事情已經過去,現在來喝香檳酒吧。」接下去,他們談了實際的工作:婚禮的安排、嫁妝、辦喜酒的餐廳、客人的名單、西姆家裡人的住宿等等。羅達不停地在一本速記簿上作了些工整的記錄。後來,帕格把安德森帶進書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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