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約要花掉你一星期左右,」康諾利說。他是一個六十來歲、脾氣直爽的西點軍校校友,說起話來又快又著力。「不過參觀之後,你會有些東西去告訴哈里-霍普金斯老兄的。我們在這兒做的事,乾脆就是發瘋。有一個國家,美國,正在把物資運交給另一個國家,蘇聯,可是是在第三個國家英國的管理或者不如說是干預之下,通過第四個國家,波斯的領土,這個國家眼下和我們哪一國家都毫不相干。而且——」
「你把我給說糊塗了。英國為什麼要干預呢?」
「我不熟悉中東。」康諾利氣沖沖地吁了一口氣。「我來給你解釋一下。英國人在這兒全靠侵略和佔領,你明白嗎?俄國人也是如此。早在一九四一年,他們就用武力瓜分了這個國家,為的是制止德國人在這兒進行活動。不論怎麼說,這至少是他們舉出的理由。現在,你仔細聽我說。咱們沒權利呆在這兒,因為咱們並沒侵略過波斯,你明白嗎?還是一筆糊塗賬,是不是?從理論上說。咱們只不過是幫著英國人去援助俄國。強調形式的娃娃們還在喋喋不休地講著這一套。同時,咱們只不過在把物資通過任何一條古老的道路送過去,只要英國佬讓咱們通行,波斯人不從中盜竊,俄國佬能夠來接過手去,那就成啦。在蘇聯的兵站上,東西經常堆得齊天那麼高。」
「真的嗎?可是在莫斯科,他們老是叫叫嚷嚷要更多的東西。」
「自然啦。這跟他們自己運輸上的混亂毫不相干。那可是亂得一團糟。八月裡,我不得不下令讓鐵路停運了八天,一直到他們在北邊鐵路終點站把堆積如山的物資搬走為止。他們的飛行員、司機和鐵路職工一出了那個工人階級的天堂,就想逗留在外面。你剛從莫斯科來,也許沒法明白這一點。」
「你真叫我大吃一驚。」他們彼此以美國人的方式咧開嘴尖刻地對笑了笑。帕格說:「我還得瞭解一下這兒的天氣。」
「要瞭解天氣幹什麼?」
帕格把總統在法律上遇到的難處講了講,康諾利將軍聽了惱怒地皺起眉來。「你在開玩笑吧?為什麼沒人來問我呢?這兒的天氣確實變化無常,塵暴當然也很討厭。可是我們大概有兩條全年通航的定期軍用航線。他和斯大林一定都在玩什麼把戲。斯大林想讓他老遠跑到他的後院來,而『偉大的白人之父』 卻要保持他的尊嚴。我希望他能堅持下去。老約 應該自己搖著尾巴來。俄國人可不欣賞能給他們牽著鼻子走的人。」
「將軍,華盛頓方面對於波斯的情況知道得太少啦。」
「基督啊,你說得真妙。唔,你瞧,就算兩頭都遇上冬天的狂風暴雨」——康諾利用捏著一支冒煙的大雪茄的手搔了搔頭——「他可能會要否決的那項法案能在五天之內送到突尼斯,我們可以用一架B-24飛機把他送到那兒去。他到那兒一個來回,也許只會耽擱上一天。這個問題不大。」
「好的,我把這些全部打電報告訴霍普金斯。我還得調查一下這兒的安全情況。」
「先別忙。我會為你作出全部安排的。你雙陸棋下得怎樣?」康諾利一邊問,一邊又給他們兩人斟上了白蘭地。
帕格這幾年在雙陸遊戲上消磨過不少時間。他一連贏了將軍兩盤,第三盤又快贏了,康諾利從棋盤上抬起頭來,半瞇縫著一隻眼望著他說:「嗨,亨利,有一個人你我都認識,對嗎?」
「誰啊?」
「哈克-彼得斯。」看見帕格茫然的樣子,他又詳細說了說,「工兵部隊的哈里森-彼得斯上校。一九一三年那一級的。是個身個兒又高又大的單身漢。」
「哦,對了。我在陸海軍俱樂部碰到過他。」
康諾利連連點頭。「他寫信給我,說起這麼一位海軍上校,說是哈里-霍普金斯派在莫斯科的人。現在,咱們在這個倒霉的鬼地方會面了。這個世界真不大。」
帕格沒再說什麼,繼續下棋,結果這盤輸了。將軍高興地收起了那個精工鑲嵌的棋盤和象牙棋子。「哈克正在研究一種可以在一夜之間結束這場戰爭的玩意兒。對於這件事他口風很緊,可這是美國陸軍工程專家搞過的最最了不起的工作。」
「我對這可一點兒也不知道。」
在沙漠上那個料峭的夜晚,帕格躺在一張簡樸的行軍床上,蓋著三床粗毛毯,心裡老感到納悶,不知彼得斯上校在信上說了他些什麼。他們那次偶然相遇,在俱樂部裡一張桌子上喝著香檳酒,戴上紙帽子,鬧鬧嚷嚷地玩了一個鐘點。羅達曾經幾次提到彼得斯,說是在教堂裡認識的。帕格想到,通過鈾彈,他可能跟巴穆-柯比也有關係,這使他心頭起了一陣噁心。說到頭,羅達究竟為什麼不來信呢?和莫斯科通信是很困難的,不過還是辦得到的。三個月杳無音訊……他的疲倦和喝下的白蘭地終於使他忘卻了這些想頭,昏昏地睡去。
康諾利將軍給帕格安排的參觀日程要求他沿著鐵路,跟著卡車運輸隊,從南往北橫穿過伊朗。英國公使館的一個名叫格蘭維爾-西頓的人,在那段鐵路旅程中將跟他同路走上一程。卡車運輸隊是美國方面為了補鐵路之不足而一手搞起來的。據康諾利說,鐵路經常遭到陰謀破壞、大水沖毀、盜竊、故障、撞車和攔截。德國人本來就把這兒的鐵路造得效能很低,由於波斯人和英國人管理不善,問題就更加複雜。
「格蘭維爾-西頓對波斯的種種情況真可以說是瞭如指掌,」康諾利說,「他是個歷史學家,是一個怪人,可是他講的話倒值得一聽。他就愛喝波旁威士忌。我給你幾瓶老鴉牌的帶在身邊吧。」
在飛往阿巴丹的途中,那架小飛機裡噪音太大,沒法子交談。後來,在那個荒涼的海灘地區一座龐大得驚人的美國飛機裝配工廠裡,格蘭維爾-西頓一直在帕格和廠長身邊沉重地走著,在熱得叫人直冒汗的長時間跋涉中始終只是抽煙,一聲不吭。那兒的溫度一定遠在一百度以上。隨後他們又坐車到波斯灣上的鐵路終點站班達沙赫普爾去。他們在一家英國軍官食堂裡吃飯的時候,西頓才閒聊起來,可是他說話的聲音像從笛子裡吹出來似的,很悶,含糊不清,簡直像在講波斯話。帕格從來沒見過抽煙抽得這麼凶的人。西頓本人看上去也像給煙熏黃了似的:乾癟、瘦長、皮膚微黑,又大又黃的上門牙間有一個大豁縫。帕格異想天開,認為這個人要是受了傷,流出來的血一定也像煙漬一樣發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