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夫人,這是一場尾追。三點鐘之前,不會有多少事幹。」拜倫倚在船舷上,抬頭朝天上看看。他覺得鬆弛下來,並不急著要走到下面艙室裡去。「多好的夜晚。」
「美極了。再像今兒這樣搜索一天,勃拉尼,那麼他們隨時隨刻都可以送我回國內休假去了。」
「心裡自在多了,是不是?」
「基督啊,是的。你怎麼樣?」
「唔,像今兒這樣來上一天,我還不錯。否則的話,興致可不太高。」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只聽見洶湧的濤聲和呼嘯的風聲。
「你在想娜塔麗。」
「是啊,我老在想她。還想到那孩子。因為想他們,所以也想到傑妮絲。」
「想到傑妮絲?」埃斯特猶疑了一會兒,問,「為什麼想到傑妮絲呢?」
在星光下,他們幾乎看不見彼此的臉。值日軍官拿著望遠鏡對準了天邊,就站在挨他們很近的地方。
拜倫的回答幾乎聽都聽不見。「我太對不起她了。」
埃斯特大聲吩咐下面再來一份三明治和咖啡,然後說:「看在聖彼得份上,你怎樣對不起她呢?我覺得你在傑妮絲身邊簡直就像加拉哈德爵士 一樣。」拜倫沒回答。「好吧,你不願意講,就別講了。」
可是經過長期的緊張之後,拜倫現在鬆弛下來,倒願意談談這件事,雖然這些話很難說出口。「我們在相愛,夫人。這你沒看出來嗎?這都怪我不好,是一場愚蠢的惡夢。娜塔麗那封信才叫我清醒過來。我非斷掉這種關係不可,這對我們兩個都糟透啦。這幾個月,我真不知道讓什麼鬼給纏住了。」
「你瞧,拜倫,你很寂寞,」過了一會兒,埃斯特用一種不像他平時的、溫和的低音說。「她是個挺美的女人,你也是個堂堂的男子漢。你們一起大聲哭泣,睡在同一所屋子裡!你要是問我的話,你在忠實於娜塔麗這一點上真可以得青銅勳章了。」
拜倫輕輕捅了一下艇長的肩膀。「嘿,這只是你的想法,夫人。你覺得這是太合理不過的一件事了。可是從我這方面看來,她愛上我是因為我挑逗了她。在這一點上我做得太明顯了。可是娜塔麗既然還活著,這是沒指望的事,是不是呢?難道我希望娜塔麗死嗎?我真他媽的該死。」
「耶穌基督和傑克遜將軍在上,」埃斯特說,「別扯淡了。勃拉尼,在某些事情上我很佩服你,可是總的說來,你真可憐。你好像是住在另一個星球上,要不就是你一直沒長大,我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可是——」
「悖你說這些話幹什麼?」
拜倫和埃斯特正肩並肩地站在一起,用胳膊肘兒倚在船舷上,眺望著大海。埃斯特回過頭去望望那個值日軍官的朦朧身影。
「聽著,你這個傻瓜。我已經跟傑妮絲睡了一年啦。你難道真的瞎了眼,一點兒也沒瞧出來嗎?」
拜倫挺直了身體。「什—什—什麼?」他的聲音像是動物的嗥叫。
「這是真的。也許我不該告訴你,可是你剛才——」
正在這時,軍官室的勤務兵順著梯子走上來,手裡端的盤子裡放著一份三明治,還有一隻熱氣騰騰的大杯子。埃斯特拿起三明治,喝了一大口咖啡。「謝謝你,海恩斯。」
拜倫站在那兒直眉瞪眼地盯著埃斯特,像個上了電刑的人一樣僵硬。
勤務兵離開之後,埃斯特又說了下去:「基督啊,老弟,瞧你這麼煩惱,你還以為自己引誘了傑妮絲而傷心透頂!要是這件事不這麼傷感的話,倒總得是一件開心事哩。」
「一年了嗎?」拜倫重複說,一面茫然地搖搖頭。「一年了?你?」
埃斯特咬了一口三明治,嘴裡一邊嚼著一邊說。「耶穌啊,我可是餓了。不錯,大概有一年啦。自從她患登革熱好了以後。在那以前,你哥哥死了,你又遠在地中海,那時候她可真是個傷心透頂的漂亮姑娘。不過,別弄錯我的意思,她是喜歡你的,拜倫。你在地中海的時候她很想念你。也許她真是愛上你啦,但是基督在上,她也是個人啊!我意思是說,我們這樣又有什麼不好呢?她是個大孩子。我們一塊兒過得很快活。她很怕你和你父親。她覺得你們不會贊成的。」他喝了口咖啡,又咬了一口三明治,凝視著默不作聲、一動不動的拜倫。「唔,可你也許確實不贊成。是不是呢?我還是弄不明白你心裡究竟怎麼個想法。不過別再白花精力去覺得自己對不住傑妮絲了。懂嗎?」
拜倫兀地一下離開了艦橋。
清晨三點鐘,他走進中央控制室,看到埃斯特抽著一支便宜的細長雪茄煙,正和標圖人員一起呆在標圖板旁邊,臉色蒼白,神情緊張。「嗨,勃拉尼。SJ雷達可真他媽的不湊巧,偏偏這會兒失靈了。咱們又給困住啦。可見度下降到了一千碼。我們想用聲納追蹤它們,可是監聽條件又糟透了。我們最後一次測定它們的位置已經是兩小時以前的事了,要是他們改變航向的話,咱們也許就會失去它們。」埃斯特透過煙霧望著拜倫。「不過我猜他們大概不會改變航向。你說呢?」
「要是他們是回港口去的話,那麼他們就不會改變航向。」
「對。我們同意。我還保持著原來的航向和速度。」
他跟著拜倫走進了軍官集會室。他們喝著咖啡,經過一段長時間的沉默後,他問道:「睡了一覺嗎?」
「當然啦。」
「還在生我的氣嗎?」
拜倫直瞪瞪地盯著他望了一眼,使埃斯特想起了維克多-亨利上校。「為什麼?你從我心上卸下了一個重擔。」
「我正是這意思。」
黎明時分,他們在甲板上用望遠鏡盡力t望。雷達還沒修好。能見度有所改善,儘管海面上還是重重雲霧。那兩條貨船全看不見了。後來還是他們最好的監視哨「馬蹄鐵」馬倫從艦橋後的露天甲板上高聲報告:「發現目標!船頭右舷橫向,距離一萬碼!」
「一萬碼?」埃斯特說,一面把望遠鏡轉過來對著右舷那面。「狗娘養的。他們真的改變了航向。有一條已經不見啦。」
拜倫從他的望遠鏡裡看到了那個暗淡、微小的灰色船影。「對,是那兩條貨船裡的一條。同樣的吊桿柱。」
埃斯特對艙口下面高聲叫道:「側前方!右滿舵!」
「相距五海里,」拜倫說,「除非他們再彎彎曲曲地走,要不他們可逃脫了。」
「怎麼見得?咱們趕得上他們!」
拜倫轉過臉來盯著他望望。「你的意思是說在海面上追嗎?」
埃斯特翹起大拇指來指了一下又低又密的雲層。「這種天氣,他們能進行什麼樣的空中搜索?」
「夫人,這兩條貨船採取了規避動作。很可能已經對潛艇實行了全面戒備。你應當考慮到,這條貨船整夜都在報告它的航向、速度和位置,而且這一帶是在飛機航程之內。」
「航向一七五,不變!」埃斯特喊。
拜倫力爭說:「他們可以從雲層的隨便哪一個縫隙裡蜂擁而下。而且,咱們連他們是不是有空中雷達都不知道。」
潛艇加快速度,在後追趕。碧波衝擊著低低的前甲板,浪花把艦橋上的人都打濕了。埃斯特朝拜倫咧開嘴笑笑,拍了下他的胳膊,猛地吸了一口氣。「好一個早上,是嗎?快樂的獵號吹響了。」
「你聽我說,咱們還在這條航道上,夫人。還會有許多其他目標出現的。咱們還是潛下去好。」
「這條貨船就是咱們的襲擊目標,勃拉尼。咱們已經跟了它一整夜啦,咱們這就要打中它。」
海面的追逐進行了將近一個小時。天色越亮,拜倫就越感到緊張,雖然頭頂上的雲層還是又低又密。他們已經快要趕上那條貨船,已經近得可以證實它確實就是昨天的那條了。拜倫始終沒看到飛機。他只聽見馬倫高聲嚷道:「正船尾方向發現飛機,低空飛行。」接著又嚷道:「左舷發現飛機——」其餘的喊聲在許多發子彈的噠噠、颼颼的呼嘯聲中給淹沒了。他連忙撲倒在甲板上,剛撲下去就聽見一聲巨大的爆炸,幾乎震破了他的耳鼓。一枚投得很近、險些兒打中潛艇的炸彈或是深水炸彈所濺起的大股海水嘩啦啦地淋了他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