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批人裡有許多兒童,但是路易斯最為突出。他成了個享有特權的小精靈,我們的海軍武官是個搜刮東西的好手,路易斯從他那兒得到的食品總是比別人多,比別人好。這個人發現娜塔麗是海軍家屬之後,他便成了她的奴僕。他們之間的關係非常親密,但是(我敢肯定)非常純潔無瑕。他常給路易斯送來牛奶、雞蛋,甚至還有肉。雖然禁止使用電熱板,他也照樣給娜塔麗送來一塊,娜塔麗為了便於散發油煙氣味,就在陽台上燒煮。他想要戲劇小組演出《賣花女》 ,眼下正在好說歹說,千方百計要她扮演伊麗莎一角。她也確實在考慮答應下來。我們三人常在一起玩紙牌遊戲,或者猜字謎。總之一句話,考慮到我們是處在希特勒統治下的德國國土之上,我和娜塔麗過的實在是一種非常奇特的平凡乏味的生活,我們就好像是乘著三等輪船,在作一次無限期航行的乘客,時時尋找辦法消磨時間。無聊是我們生活中不斷重複的低音基調,恐懼只不過是短笛偶爾發出的尖聲嘶叫。
我們的猶太人身份已經暴露。派駐在布倫納公園旅館的那個德國外交部官員總是故意對我那本《一個猶太人的耶穌》恭維一番。他說起這本書的時候確實頗有見地。起初,我大為駭異,不過,既然明知德國人辦事一向慎密徹底,現在我反而覺得我原先希冀能夠僥倖矇混過去實在是過於天真幼稚了。《世界名人錄》、《作家姓名錄》還有其他各種大本的學術參考書裡,都有我的名字。到現在為止,我的猶太人身份還沒帶來什麼影響,而我的小小名聲倒
是對我有所助益。德國人尊敬作家和教授。
我之所以受到慇勤的醫療照顧,肯定是由於這個原因。我們之中如果有誰身體不舒服,我們那位美國醫生——他是個紅十字會工作人員——總喜歡開玩笑地把它叫作「拘留病」,對於我的腸胃病,他也傾向於如此看待,一笑置之。但是到了第三個星期,我的病情變得實在嚴重了,他才提出要求,讓我住院治療。由於這個緣故,我在巴登—巴登的市立醫院遇到了R醫生——即使是用難以辨識的意第緒語字母的密碼,我也不願在這裡寫下他的真名實姓。以後等我有了更充裕的時間,我一定要好好把這位R醫生描繪一番。現在娜塔麗在叫我去吃午飯了。我們把珍貴的紅十字會食品交了一些給旅館廚房,他們答應說一定要燒出點像樣的菜餚。我們現在就要嘗到鹹牛肉雜燴的味道了。我們好不容易終於有了一點辦法可以把那些令人作嘔的土豆變得稍為美味可口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