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仰起頭,幾乎是樂呵呵地回答說:「比爾,我有沒有對你說起過我在一九三三年同李維諾夫的會談?我那時和他談判關於承認蘇聯的事。嘿,我以前從來沒和這種人打過交道。天哪,我簡直要瘋了!我記得爭論的是我們在俄國的僑民的宗教自由問題。他就像條泥鰍一樣狡猾。我索性對他大發了一通脾氣。可是他回來再找你的時候,那副冷靜的神態我一直忘不了。
「他說,『總統先生,在我們剛剛進行革命之後,你們的人和我們的人是沒法打交道的。你們依然是百分之百的資本主義,而我們突然下降到零。』」羅斯福攤開多肉的雙手,豎起手巴掌,遠遠分開。「『自從那以後我們漸漸上升到這兒,大約百分之二十,而你們下降到了大約百分之八十。在今後的歲月裡,我相信我們會把差距縮小到百分之六十對百分之四十。』」總統兩隻手相互靠攏。「『我們不可能合得更攏,』他說,『但是隔開這麼點距離,我們能交往得很好。』比爾,我看李維諾夫的話在這場戰爭中已經應驗。」
「我也這麼看。」霍普金斯說。
斯坦德萊對著霍普金斯發作了,「你們這些人又不是在那兒長住,招待你們這些光是品嚐一下伏特加味道的客人,他們的舉止言談當然客客氣氣,挺不錯。但是天天和他們談會事,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好啦,總統先生,我知道我該走啦。讓我再概括地說幾句,然後告辭。」他直截了當地提出了幾點要求:更加嚴格地管制租借物資;提升他的參贊武官;使館有權直接控制前往訪問的大人物。他還帶著強烈的反感提到溫德爾-威爾基,同時怒氣沖沖地向著霍普金斯看了一眼。羅斯福面帶笑容地點著頭,答應斯坦德萊一切照辦。兩位海軍將官離去的時候,斯坦德萊拍了拍帕格的肩膀,詭譎地朝他一笑。
總統歎了口氣,按了一下按鈕。「讓我們吃午飯吧。你也吃吧,帕格?」
「先生,我妻子剛給我吃了一頓晚早飯,是鮮鱒魚。」
「真的?鱒魚!好啊,我說這真是再好不過的接風!羅達好嗎?真是位優雅美貌的女人。」
「她很好,總統先生。她希望您還記得她。」
「啊,她叫人一見難忘。」弗蘭克林-羅斯福取下夾鼻眼鏡,揉了揉眼眶發紫的眼睛說,「帕格,當我從海軍部長那兒聽說你兒子華倫的情況時,我真是難受極了。像他那樣的小伙子我從來沒見過。羅達受得了嗎?」
這個老政客有能夠記住別人第一個名字的本領,現在又冷不防地談起他死去的兒子,使得帕格一時不知所措。「她很好,先生。」
「那是中途島的一次了不起的勝利,帕格,全應該歸功於華倫那樣的勇敢的小伙子。他們挽救了我們在太平洋的戰局。」總統突然改變了語調和神色,從親切的同情一轉而為直接商談正事。「但是,你瞧,我們在瓜達卡納爾島附近夜戰中損失的艦隻太多了,是嗎?這是怎麼搞的?日本人比我們更善於打夜戰嗎?」
「不,先生!」帕格感到這個問題是給了他一巴掌。他很高興能擺脫掉關於華倫的話題,於是乾脆利落地回答說,「他們發動戰爭的時候,訓練的水平要比我們高得多。他們是早有準備的,只等一聲令下,我們卻不是這樣。即使如此,我們還是把他們抵擋住了。他們已經放棄了增援瓜達卡納爾的打算。我們不久就會在那兒打勝仗。我承認,我們必須在夜間炮戰中打得更好些,我們也肯定能做到這一點。」
「你說的我全同意。」總統的目光冷峻刺人。「但是,有段時間我很為那兒的情況擔心,帕格。我曾以為我們可能不得不從瓜達卡納爾撤出來。如果是那樣,我們的人一定會感到很不好受。澳大利亞人一定會驚作一團。尼米茲做得很好,把海爾賽派到那兒去。海爾賽真是一條硬漢子。」總統把一支香煙裝進煙嘴。「他就靠那麼點兒兵力,但是幹得真夠漂亮,挽救了整個局面。只有一艘作戰的航空母艦!真想不到!這樣的困境不會延續很久了,我們的生產就要大顯身手。耽擱了一年的時間,帕格。不過,就像你說的,他們老早就在準備戰爭,我卻沒有!不論有些報紙老是怎麼暗示。啊,來了。」
穿著白上衣的黑人侍役推進來一輛供應午餐的小車。羅斯福把煙嘴放在一邊,然後發出一通埋怨,這叫帕格吃了一驚。「請你瞧瞧我這頓中飯:三個雞蛋,也許四個。真是見鬼,帕格,你只好跟我分著吃了。準備給兩個人吃!」他對侍役命令說。「你就先喝你的湯吧,哈利,別等了。」
侍役神色慌張,從寫字檯的一角抽出一塊擱板,拉過一把椅子,給維克多-亨利端上雞蛋、麵包和咖啡。霍普金斯膝上放著一隻盤子,沒精打采地用湯匙從盤子上的一隻碗裡舀著湯吃。
「這才有點像樣,」弗蘭克林-羅斯福一面說,一面迫不及待地開始吃起來。「現在你可以對你的孫子說了,帕格,你曾分享過一頓總統的午餐。我這兒的工作人員也許從今以後會真正懂得,我不喜歡鋪張浪費,這是場永恆的鬥爭。」鬆軟微溫的雞蛋沒擱鹽,也沒擱胡椒。帕格吃了下去,儘管肚裡不餓,卻覺得這確實是一次有歷史意義的破格待遇。
「你瞧,帕格,」霍普金斯有氣無力地說,「我們在北非登陸的時候缺乏登陸艇。曾經議論過突擊生產登陸艇的計劃,提到了你的名字。不過現在登陸既已成功,德國潛艇的問題又顯得更加緊迫了,護航驅逐艦當然是造船廠的頭號任務。但是登陸艇的問題依然有待解決,所以——」
「非解決不可,」總統克鐺一聲放下叉子。「每次討論到進攻法國的時候,總要碰上這個叫人頭疼的問題。我還記得四一年八月去會晤丘吉爾之前我們在『奧古斯塔號』上的談話,帕格。你很熟悉你幹的那一行。我現在正需要一個有魄力的人能在我的充分支持下監管為海軍生產登陸艇的計劃。但是事有湊巧,半路裡冒出了老比爾-斯坦德萊。他要你去當他的特別軍事助理。」羅斯福從咖啡杯上抬起眼來一瞥。「這兩樣工作裡面你更喜歡哪一樣?」
維克多-亨利困惑了幾個星期,現在才恍然大悟。他們急急忙忙把他從太平洋弄回來,原來是要他去生產登陸艇:一樁雖然重要但卻枯燥乏味的艦船局的差使,他的前程也就到此為止了。斯坦德萊的要求更把事情弄得複雜化。此時此刻怎能提出尼米茲的調令呢?真是進了佈雷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