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現出一絲羞愧的神情,張開兩眼,看到她正微笑地俯視著他。「我看咖啡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帕格。」
「是啊,真洩氣。」
準備上床了,他睡意卻消失了一半。從浴室走出來,他發現羅達還是穿戴整齊,正在鋪他的那張床。他覺得自己是個傻瓜。他想擁抱她,但她卻像女學生那樣笑嘻嘻地把他靈巧地擋開了。「我的心肝,我愛你愛得發癡,但我確實認為你力不從心。好好睡一夜,老虎會回來打食的。」
帕格睡意蒙地歎了聲氣,倒在床上。羅達輕輕地吻了吻他的嘴唇。「你回來了,我就高興。」
羅達關燈的時候,帕格低聲說:「真對不起你。」
羅達一點也不動氣,反倒鬆了口氣。她脫下紅綢衣服,披上一件寬舒的家常便服,下樓去把這頓晚飯和已經過完的這一天的殘跡收拾乾淨。把起坐室裡的煙灰缸倒掉,把爐灰鏟進灰桶,堆好明天早晨用的壁爐柴火,把爐灰和垃圾倒到外面。在過道裡那一刻呼吸的冰冷空氣、瞥見閃爍的繁星和積雪在她拖鞋下發出的嘎吱嘎吱的響聲,都使她覺得樂滋滋的。
在梳妝室裡,羅達手邊放著一杯白蘭地,放熱水準備洗澡;在炫目的燈光照射下,在幾面大鏡子中間,她開始卸妝。把胭脂、口紅、眉膏和一直塗到鎖骨的潤膚油統統抹去了。她赤身裸體跨進了熱氣騰騰的浴缸。由於幾個月來堅持減少進食,身體顯得纖瘦,幾乎青筋畢露。她的肋骨明顯得失去了任何誘惑力;幸好腹部平直,臀部也不臃腫,乳房雖不大,但樣子還過得去。至於臉蛋兒,哎呀,少女的容顏已蕩然無存。但她認為,哈里森-彼得斯上校仍舊會覺得她有魅力。
在羅達看來,不管怎樣,慾念這個東西十之八九取決於男人的心思,女人本身就在於促進男人的這種要求,只要她覺察到了這種要求而又配得上她胃口的話。帕格喜歡她瘦一些,因此為了他們的這次團聚,她把自己弄得可真夠瘦的了。羅達心裡明白,她的處境不妙,但她並不擔心自己在性慾方面所具有的對丈夫的誘惑力。如果說帕格對愛情是忠貞不貳的話,那麼這就是他們婚姻的一個牢固基礎。
她全身泡在溫水裡,感到愜意舒適。儘管她表面一直很鎮靜,但整個晚上她卻像一隻受驚的貓,心裡非常緊張。帕格的拘謹有禮、無所責難、舉止謙恭和感情冷淡,便已表明了一切。他的沉默比其他人用語言更能說明問題。毫無疑問,他已寬恕了她(不論這可能意味著什麼)。可是他甚至還沒開始把這件事忘掉,雖然他似乎不打算提起那些匿名信。儘管如此,她的第一天過得還算順利。事情總算過去了,他們避免了那種一觸即發的局面,處於一種相互可以容忍的地步。她曾一直害怕第一夜在床上的接觸,因為那樣太容易出亂子了。只要幾分鐘的別彆扭扭動作就可能增加隔閡。性交作為尋歡作樂,此時此刻她已全不在乎。她還有更憂心的事呢。
羅達是個有條理的女人,習慣於有計劃地辦事,或是寫下來,或是在腦子裡盤算好。洗澡的時間就是她回顧思考的時間。今晚要考慮的第一樁事就是她的婚姻本身。儘管帕格的來信十分和善;儘管華倫犧牲後出現了高漲的和解感情——既然他們現在也見面了,事情能否就此得到挽救呢?總的來看,她認為是可能的。他們的見面已產生了直接的實效。
哈里森-彼得斯上校對羅達著迷得神魂顛倒。他每逢星期天總要到聖約翰教堂來,就是為了同她多見面。起先,她弄不明白他看中了她什麼,因為(據她聽說)華盛頓有的是放蕩不羈的姑娘,如有需要,他垂手可得。現在她知道了,因為他已經告訴了她。她就是他夢寐以求的那種軍人太太:漂亮、忠實、端莊、虔誠、高雅,而且勇敢。他欽佩她在喪子之痛時的表現。在他們兩人相會的時候——她從同柯比的事中吸取了教訓,因此見面次數始終不多,要見面也是在大庭廣眾之中——他有意引她談論華倫的事,有時他自己也要揩揩眼淚。這個男子漢生性倔強,身居要職,在陸軍中幹著某種高度機密的工作;但在日常生活中,他卻是個五十多歲的孤獨單身漢,對於花天酒地的瞎胡鬧他已感到厭倦,要想好好娶妻成家,年紀又太大了,然而卻渴望安頓下來。就是這麼個男人,只要她願意,便可到手。
但是,只要能把帕格牢牢抓住,她便心滿意足了。帕格是她的生命。她同巴穆-柯比的事情,純粹是出於她的羅曼蒂克的慾望。離婚再結婚,即便是在最好的情況下,也難免鬧得滿城風雨。她的身份、聲譽以及自尊心,都取決於保持住她的維克多-亨利太太的身份。搬到夏威夷去住實在是困難太大,麻煩太多;也許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情,在她此次和亨利重新團聚之前,已過了一段時間,而且最新的創傷也已大體癒合。帕格不是個庸碌漢子。維克多-亨利是垮不了的。可不是,白宮又在召見他了!他的命運夠糟的了,她自己的不端行為也包括在內;要是說有誰能經得起這種風浪的衝擊,帕格就是。羅達以她自己的方式尊敬帕格,甚至愛帕格。華倫的死擴大了她那有限的愛心。破碎了的心如果修補好了,有時反而會擴大。
羅達泡在浴缸裡,心裡估量著當前的情況。照她的估計,似乎經過輕而易舉的和解,他們就會重歸於好。畢竟還有帕米拉-塔茨伯利這樁事。帕格也有需要寬恕之處,儘管她並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晚飯桌上,他們談起塔茨伯利的死的時候,她曾仔細地觀察過帕格的面部表情。「我心裡掛念的是,帕米拉今後怎麼辦,」她鼓起勇氣說,「你知道,我是在他們經過好萊塢時和他們相會的。你收到我那封信嗎?那個不幸的人在好萊塢露天會場發表了一次出色的演講。」
「我知道,你把演講稿寄給了我。」
「帕格,講稿實際上是她寫的,她親口對我說的。」
「是的,在他的晚年,帕姆一直為他代筆,寫了不少稿子。不過,主意都是他的。」不知是因為疲勞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這個老狐狸絲毫不感到驚慌,聲調聽起來若無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