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員在艙房裡出出進進,「約克敦號」上的飛行員和第六轟炸機中隊的駕駛員前來看望華倫那中隊生還的人員。過了一會兒,有人提議上軍官餐室去吃冷肉,喝咖啡,大家就興高采烈地開步前去。華倫退出了,回到鋪上就睡著了。他醒來時,迷迷糊糊地想該是第二天早上了吧,因為他感到精神煥發,睡足了;但夜光表面上指著十點四十五分。原來他打了個盹兒,半小時也不到。
這樣可不行,他想。他洗了個淋浴,穿上軍服和防風外衣,就走上甲板去。一輪明月,星光暗淡。華倫想起,二十四小時前他曾納悶過,究竟能不能活下去再看到星星。好啊,星星就在上空,他呢,還在這兒。他在涼快的微風中在飛行甲板上踱步,心裡展開了長長一系列對前途的展望。這次戰役在他生命中劃下一道分界線——真是地道的「中途」啊!他曾是個愛惡作劇的搗蛋鬼,但又是個傑出的學員,傑出的工兵,傑出的艙面軍官;他還晉陞到佩帶金翼徽章的地位。他的為人實在是傚法他父親的,只是在有些方面他樂意背離他爹那古板的思想和拘謹的作風。但在過去那二十四小時內,他把這一切全拋在腦後了。
飛行這一行真是了不起,再這樣打上幾仗,就能使他飽享榮譽,大獲成就。在和平時期,海軍這一行是處在不利條件下的苦差使,油水不大,路子狹窄。他爸爸浪費了他的一輩子光陰和出色的才能,浪費得真不少啊。在五分鐘的作戰中,他,華倫,對國家的貢獻比維克多-亨利在整個海軍生涯中所取得的成就更大。他並不是瞧不起自己的父親——這是萬萬不可以的,他認為他父親比大多數人都優秀——但華倫為他感到惋惜。這榜樣過時了。他的岳父是個更好的榜樣。艾克-拉古秋在一個金錢和政治的現實世界中活動。相比之下,海軍像一顆在嚴峻的太空中旋轉的怪誕的小行星。它為某種目的服務,但它無非是真正大權在握的人手裡的工具而已。
這些想法在華倫疲乏的頭腦中閃現時,清新的晨風、有節奏的步伐,使他感到輕鬆自在。戰鬥尚未結束,還完全需要依靠他的精力和運氣去進行。這他明白,但挨過了這最危險的一天,星星依舊照耀在他身上。他站住了伸伸懶腰,打個哈欠,這才留意到北斗七星和北極星清清楚楚地掛在左舷上空,而在艦尾的正後方,一輪黃澄澄的月亮正在下沉。
全能的上帝啊,這支特混艦隊正在朝東行駛。斯普魯恩斯少將撇下吃了敗仗的敵人撤退啦!
這一發現使華倫大吃一驚,以往他從來沒這樣吃驚過。這違反了《岩石和暗礁》中莊重地闡明的海軍第一條法則:決不從可能發生的戰鬥中後撤,要始終尋找戰機;它也違反了一條戰爭的基本準則,不給已戰敗的敵人以任何喘息機會。難道接到了什麼關於龐大的日本增援艦隊——六條航空母艦什麼的——在進逼中途島的最新消息嗎?
他匆匆趕下甲板到待命室,發現只有彼特-戈夫一個人,正憂鬱地靠在一把靠背朝後倒的椅子上,抽著玉米穗軸煙斗,直勾勾地望著沒有字的電傳打字機屏幕。「大夥兒在哪裡,彼特?」
「哦,我看還在餐室裡大嚼吧。」
「有什麼消息嗎?」
少尉雙眼,面帶慍色,對他望了一眼。「消息?只知道我們遇到了一位膽小如鼠的將軍。你可知道我們在撤嗎?」
「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誰知道呀?司令室裡鬧翻天啦。你去聽聽餐室裡在談些什麼。他們說,為了這件事,斯普魯恩斯可能受到軍法審判。」
「他憑什麼理由呀?他一定有他的道理的。」
「嘿,這小子就是沒種打仗哪,華倫,」少尉說,氣得臉都紅了。「今兒個參謀人員差一點沒法使他叫飛機起飛。正是這麼回事。他老是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地拿不定主意。要是沒有布朗寧上校,我們永遠不會從甲板上起飛去發動那第一次進攻。日本人就會打垮我們,而不是倒過來。天,但願海爾賽沒害上那種怪病睡倒多好啊!」
「我們要上哪兒?關於這個,有什麼風聲?」
「我可說不準。依我看,一到早上我們會把航向又掉回來,為了在拂曉可以給中途島提供空中掩護。到那時候,不用說,這幫黃臉兒的鬼子會在回日本的半途中啦。」
華倫打了個哈欠,從堆滿食物的盤子裡取了一塊三明治,在戈夫身邊的椅子上懶洋洋地坐下來。他感到失望,但也隱隱約約地覺得寬慰。「哦,我們反正炸毀了那些航空母艦。沒準兒他打算贏了錢就歇手吧。這樣打撲克可不賴。」
「華倫,他把我們殲滅日本艦隊的機會給吹了。」
華倫很疲乏,不想跟這小伙子多費唇舌。「聽著,也許人家還想在明天拿下中途島。這樣又將是個忙碌的日子。抓緊時間睡一會兒的好。」
「華倫,把那顆炸彈投中目標,你當時究竟有什麼感覺?」彼特-戈夫摸摸濃鬍子,帶著稚氣,忸怩地咧嘴笑笑。「我兩次都沒投中,差得遠哪。」
「哦,感到多舒暢啊。舒暢極了。什麼都比不上它。」華倫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可是,彼特,我跟你說呀。在返航的長途中,我不禁想起那麼許多日本鬼子給活活燒死,身體飛散開來,那些飛機像爆竹般飛上天空,那條呱呱叫的軍艦毀個乾淨,把人們全都火烤水淹。接著我想起,在這混賬的海軍裡,我們拿了錢就是幹些莫名其妙的名堂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