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圖桌上那古舊的三聯照相框裡,一邊是梅德琳的相片,一邊是拜倫,中間一張是華倫的海軍學院畢業照,是個頭戴大白軍官帽、瘦削而嚴肅的海軍少尉,正嚴峻地望著他。唉,帕格心想,他如今已是個呱呱叫的海軍上尉,鑒定報告上一連串「優良」,還有扎扎實實的作戰經歷,正在飛去對付日本人。沒問題,他的下一個差使將是擔任國內飛行教練。航空兵學員培養計劃非常需要有實戰經驗的老兵。他然後會得到輪換,調回到太平洋一支空軍大隊,去積累指揮經驗並獲得獎章。他的前途光明燦爛,這一天正是他命運中的關鍵時刻。帕格鐵了心等待無線電打破沉寂,就拿起一本偵探小說,靠在舖位上,心不在焉地好歹看起書來。
斯普魯恩斯究竟為什麼打發這些俯衝轟炸機出擊呢?
一個司令官在戰鬥中的決斷是不容易分析的;即使由他自己來分析,即使是事後心平氣和地回憶,要作出分析也不容易。不是所有的軍人都善於辭令的。事件煙消雲散,就此過去了,尤其是一場戰役中那些瞬息即逝的片刻。事隔很久才撰寫的回憶錄常常既不說明問題,又使人誤解。有些真正富有自豪感的人不願多講,也不大寫作。雷蒙德-斯普魯恩斯關於他在中途島戰役中的作為,簡直沒留下片言隻語。
他在本戰役中是遵循一條有案可查的尼米茲的指令行事的:「你該以有計劃的冒險的原則為指導,該原則你該理解為:在敵人的優勢兵力攻擊下,避免暴露自己的兵力,除非這種暴露能造成予敵以重創的良機。」海軍對此有個酸溜溜的、用俚語表達的說法:「對敵人猛敲猛打,可別做賠本生意」;這是對一支以弱抵強的兵力的標準告誡。歸根結蒂,這無非是說:「用穩健的戰術想法打勝仗。」很少有比這更難遵奉的軍令啦。他還得到尼米茲的口頭指令,不得損失航空母艦,即使這意味著得放棄中途島。「我們往後能收復它的,」尼米茲說過。「保全艦隊。」
在這些礙手礙腳的指示的壓力下,還有些嚴峻的事實牽制著斯普魯恩斯。他對這條航空母艦、海爾賽的參謀人員以及空中作戰都是陌生的。他不可能單靠發發少將脾氣就能迫使「企業號」或是「大黃蜂號」上慢得駭人聽聞的起飛工作快起來。在這方面,他確實是無能為力的。「約克敦號」在回收它的搜索機時,朝後方漂航,沒在地平線下,所以他沒法找弗萊徹商量。發現了一架日方的水上飛機,那個懂日語的特種情報官說,它拍發過一份方位報告。所以突擊的優勢像熱煎鍋上的黃油般化掉了。據悉,中途島環礁正挨到敵機的空襲。他的俯衝轟炸機呢,卻在頭頂上空不斷地盤旋,白白消耗汽油。
既然這三角形作戰區每條邊的距離都是已知數,飛機的航程和速率也是知道的,斯普魯恩斯就可以指望,他的俯衝轟炸機如果現在就出發,就可能在敵機力量薄弱時同它們交鋒,因為那時它們從中途島回來,缺乏彈藥和汽油。不過這方面有個嚴峻的難題。那架PBY巡邏機只看見兩條航空母艦。尼米茲的情報人員料想有四五條。這些沒找到的航空母艦在哪兒?它們會從北方、南方,甚至一個包抄從東方來襲擊第十六特混艦隊嗎?它們會乘他的俯衝轟炸機全部出動去襲擊那兩條母艦的當兒,猛撲過來嗎?
他面臨著一個事關重大、迫於眉睫的抉擇:不是把轟炸機扣住了等待來一次完全的協同進攻,同時盼望得到關於那兩三條不見蹤影的航空母艦的消息,就是眼下就出擊,冒一下風險,也許它們會在那兩條已發現的航空母艦附近露面。
斯普魯恩斯出擊了。這實在也說不上是「有計劃的冒險」。這是拿他的海軍和他的祖國的前途在這最凶險、最重大的賭局中孤注一擲。這種決斷——這種一生中只有一次的個人決斷——是對一位司令官的考驗。就在這一小時內,他那經驗豐富得多、實力強大得多的對手,海軍中將南雲忠一,也將面臨同樣艱難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