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穿勞動布工作服、救生衣,頭戴鋼盔的水兵,帶著一隻電報夾登登登地爬上長鐵梯。斯普魯恩斯簽了姓名的第一個字母,把電報遞給布朗寧。「這是弗萊徹發來的命令。」
急件。十七特艦司致十六特艦司。朝西南進發,敵航空母艦行蹤一明確即出擊。我搜索機一回艦即跟上。
邁爾斯-布朗寧是個好鬥的人,這大家都承認,而他這行伍生涯中,多半時間老是在盼著有一天看到這樣一份急件。他的沮喪情緒消失了。他咧開了嘴,流露出富有男性美的誘人的微笑,這使他那瘦削而飽經風霜的臉顯得容光煥發(他還是個著名的情場老手呢)。他整整軍帽,對雷蒙德-斯普魯恩斯行了個軍禮。「好,將軍,我們動手吧。」
斯普魯恩斯回了禮,走到外邊陽光裡。
當發現航空母艦的消息在電傳打字機上顯現出來時,待命室裡的駕駛員們那緊張煩躁的情緒頓時消失了。忘掉了剛才的虛驚,他們歡呼起來,接著就動手標繪、計算。彼此來來回回地猜測什麼時候起飛。當然啦,問題在於魚雷轟炸機的航程過短。駕駛員們保存自己的機會怎麼計算也是不大的,而他們是理該有公道的生還機會的。
華倫跑到第六魚雷轟炸機中隊的待命室去消磨這慢得叫人難熬的時間,只見他的朋友,中隊長林賽穿著飛行服和救生背心,繃帶可已經解掉了,一隻手和蒼白消瘦的臉上有些結了痂的傷疤。他就是第一天出海時座機失事的人。「我的老天,吉恩,霍利韋爾大夫放你出來了嗎?」
林賽中隊長毫無笑容地說:「我受了訓就是為了幹這事的啊,華倫。我要帶中隊投入戰鬥。」
魚雷轟炸機中隊待命室內靜得異乎尋常。有些飛行員在寫信;有些在航空地圖上亂寫亂畫;大多數人在抽煙。跟俯衝轟炸機駕駛員一樣,他們也不喝咖啡了,免得在長距離飛行時膀胱發脹。這兒給人的印象是緊張的等待,就像開刀時手術室門外的氣氛。黑板前有個套著耳機的水兵在「離目標距離:153英里」等字的右邊寫下新的數字。
林賽瞟了一眼自己的標繪牌,對華倫說:「數據相符。我們在飛速進逼。我看要逼近到相隔一百三十英里。這樣看,一小時左右後我們要起飛。這是為子孫萬代的事兒,我們非得搶在這幫矮鬼前下手不可,因此,即使我們過分操勞一點兒——」
「駕駛員們,立即登機。」
第六魚雷轟炸機中隊的駕駛員們彼此望望,望望臉色慘白的中隊長,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們動作很遲鈍,並不上勁,不過動還是動了。他們臉上那種嚴肅堅決的神情完全一模一樣,簡直像是十九名親兄弟。華倫伸出一條胳膊鉤住林賽的肩膀。他這過去的教官把身子微微畏縮了一下。
「祝你順風,吉恩。叫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祝你順利,華倫。」
第六偵察機中隊的飛行員們在過道上登登登地走過去,心情緊張地大聲說笑著。華倫加入了他們的隊伍。中隊的人員在陽光下刮著風的飛行甲板上跑開去,他看到一幕一向使他激動的景象:整個特混艦隊迎風轉舵,「企業號」、「大黃蜂號」以及外圍一大圈巡洋艦和驅逐艦,全都平行地前進;他老爹的「諾思安普敦號」就在那邊,在左舷外,正在拐彎,在叫人炫眼的陽光裡,轉到一個差不多就在正前方的位置。在一片告別聲和揮手中,駕駛員們爬上飛機。科尼特從後座上對華倫點頭招呼,用寬闊瘦削的牙床安詳地嚼著煙草,一頭紅髮在風中飄動。
「好啊,科尼特,我們走吧,去幹掉一條日本航空母艦。準備好了嗎?」
「說得準十拿九穩,」科尼特回答的似乎是這個意思,他然後用清晰的英語加上一句,「座艙罩開關自如了。」
飛行甲板上有三十五架俯衝轟炸機散佈在指定地點,發動機嘰嘰嘎嘎,轟轟作響,噴出濃濃的藍煙。華倫的座機在艦尾末端的那些飛機中,攜帶一顆一千磅重的炸彈;身為飛行作戰軍官,他保證做到這一點。有些其他的飛機起飛滑跑的路程太短,他們帶著一顆五百磅重的炸彈,和兩枚一百磅的。華倫起飛時,動作很遲緩,轟隆隆地不大順利。這架SBD-3型飛機從甲板末端飛出,機身直朝下沉,離海面近極了,然後搖搖晃晃地爬上天空。溫暖的海風刮進敞開的座艙,叫人心曠神怡。華倫收起輪子和襟翼,檢查了一下儀表上擺動著的指針,同一行直衝雲霄的藍色轟炸機一起爬升,心裡籠罩著一陣職業軍人特有的寧靜。「大黃蜂」上的俯衝轟炸機在約莫一英里外也排成單行陡直地衝上天空。作戰巡邏機群像一個個閃亮的小點,在高空中一些雲絮上面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