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仁牙因灣,這個權宜之計也行不通。一艘艦隊潛艇經過試驗的深度是四百二十英尺,這點當時還是保密的,這個深度的安全係數將近百分之百。萬不得已的時候,潛艇艇長通常可以下令潛到六百英尺,心裡存著幾分希望,但願可憐的艇身能經受住接縫處湧進的漏水。潛得再深的話,海水那沉重的黑拳會把鋼板艇殼像錫箔似的捏得粉碎。眼前胡班倒樂於把「烏賊號」冒險潛到試驗深度以下;可是在仁牙因灣大部分地區,最多潛到一百英尺左右就碰到淺淤泥層了。
還有另外種種風險。水面上的船隻自然保持平衡,而水下的潛艇卻是浸滿水但尚未完全下沉的物體。氣艙裡密封的空氣使潛艇懸在水裡,成了一個搖擺不定的東西,很難控制。通過密如蛛網的管道,這兒用水泵抽水,那兒用油泵抽柴油,弄得長長的艇身東倒西歪,而艇身就靠伸展出那種很像飛機機翼的水平舵來保持平穩。不過潛艇得不斷開動,否則水平舵就不起作用。
像「烏賊號」這樣的潛艇,時間停得太久就會完蛋。它會慢慢地沉到試驗深度之下,在眼前這個情況下,就會沉到淤泥層裡去,要不就會冒出水面,迎面對著驅逐艦上五英吋口徑的大炮。而且在水下,不管任何速度都開不滿三兩個小時。因為在水下根本沒有空氣可以供內燃機使用。由於每次下潛,艇上只有那麼多的貯存空氣可供艇上人員使用,因此可供應用的貯存電力也只有那麼多。這一來它要麼只得停下來,呆在水底,要麼升上水面補充燒燃料所需的空氣,以便重新開動。
潛艇要在水面上為潛航作好準備。內燃機不僅推動潛艇前進,而且還為兩排巨大的蓄電池充電。一旦下潛,「烏賊號」就靠這些蓄電池供電。它在水下開得越快,蓄電池的電消耗得也越快。保持時速三、四海里的話,它在水下可以呆上二十四小時左右。要是採取時速十海里的緊急逃跑行動,不消個把小時它就完蛋了。實在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艇長可以在艇上人員把空氣消耗光這段時間裡讓潛艇躲在水底,想辦法同驅逐艦泡蘑菇。在水下隱伏不動的時間極限是四十八小時到七十二小時,過了這段時間,潛艇就只有兩條路:不願在水下憋死,就得浮上水面挨驅逐艦炮轟。
燈光懨懨地閃爍不定。拜倫抹去臉上的海水——這是由於深水炸彈爆炸而從某處接縫裡滲進來的,不過謝天謝地,縫總算沒有裂開!那軍士長從拜倫身上撐起身,嘴裡嘰哩咕嚕地賠不是,可惜拜倫少尉耳朵聾得聽不見,彷彿裡面塞了團棉花,隱隱只聽見埃斯特就在當頂大聲叫喚。「艇長,咱們在這個深度要出毛病啦。咱們淨挨打。何不升到五十英尺的地方,給他來個『旋浪花』 ?」
艇長在傳話管裡大聲吼道:「勃拉尼,升到五十英尺!五十英尺!回話!」
「五十英尺!是,長官!」
水平舵手穩住艇身準備上升。雖然他們兩人都臉色鐵青,眼睛睜得圓滾滾地回過頭來看著拜倫,但他們的反應倒是既鎮靜又熟練。「烏賊號」升過深水炸彈形成的湍流,猛地來個急轉彎,搞了個「旋浪花」,把湍流搞得更加洶湧澎湃,來干擾回聲測距。水手們緊緊抓住手邊任何東西,拜倫手拐兒扣住梯子,在深度表上看出發電間一定還在發電。因為根據上升的角度和速度看來,時速達十海里之多。又響起了四下爆炸聲,震得甲板直搖晃;聲音雖然嚇人,不過很遠了。這一回操縱室裡沒什麼損壞,只是水手們踉踉蹌蹌,東倒西歪,還有剛才震碎的東西啪啦啪拉地掉在拜倫的臉上。
「艇長,在五十英尺深處保持水平航行!」
「好極了。下面一切都沒問題嗎?」
「看來沒問題,長官。」德林格正使勁拉著發出火花的斷電纜。其他水手一邊晃著身子咒天罵地,一邊把掉在甲板上的儀表和廢物撿起來。
水下又傳來幾下炸彈的隆隆聲,一聲比一聲悶,一聲比一聲遠。隨著日本驅逐艦的脈衝信號換成寬頻帶:乒——!乒——!拜倫一顆心也怦怦直跳!當初在珍珠港操練,碰到搜索艦隻發出悲鳴,承認線索中斷,只得恢復進行常規搜查,那就是潛艇勝利的時刻。而低多普勒回聲 ——聲調越來越低——說明驅逐艦已經掉轉方向,離開了「烏賊號」。
拜倫全身不由得感到一陣喜悅,就像剛才的恐懼那樣強烈,這是一股遍體舒泰的暖流。他們總算脫險了,他乘在一艘久經考驗的潛艇裡!「烏賊號」好容易熬過了一場深水炸彈的襲擊!它吃足了苦頭,但終於擺脫了追隨不捨的敵艦。他曾經讀過的一切有關潛艇戰的文章一下子都黯然失色,只是一堆枯燥無味的空話而已。和平時期的操練似乎都成了兒戲。誰也形容不了一場深水炸彈的襲擊是什麼滋味,一定得有親身經歷才行。相形之下,他在華沙和甲美地經歷過的空襲正是小巫見大巫了。這才是真刀真槍地干呢,死神令人膽戰心驚的獰笑,對任何一個戰士的考驗都是夠可怕的。拜倫-亨利耳邊聽到那艘驅逐艦以低多普勒回聲又發出寬頻帶的脈衝信號,不由得懷著喜悅的輕鬆心情,腦子裡掠過這些念頭。
情況平靜下來了。標圖組又圍著自動航跡推算描繪儀了。埃斯特和艇長胡班從司令塔下來觀看標圖紙。標圖上的軌跡一下子就聯起了兩條航線;驅逐艦直奔仁牙因灣的灘頭陣地,「烏賊號」則正朝相反方向行駛。
埃斯特鬆了口氣,咧開嘴笑著說:「我猜想敵人還以為咱們仍舊想開往登陸地區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