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勒幾乎不正眼看那把對著頭部的手槍,他的目光純淨,沒有害怕也不感覺好奇。他和她一樣沒有穿衣服,覺得這樣坦誠相見也不錯。
女人可不覺輕鬆,她依然指著他的頭,「你到底是誰?」
「西格P-210,手槍中的神品,」沃勒答非所問,「像你這麼用可真是糟蹋了。這把槍標誌著單動擊發設計原理的最高昇華。1938至1946年期間研製,發射9mm手槍彈,通過更換槍管、復進簧、套筒後還可以發射7.62x22mm和.22LR兩種口徑的子彈。它的性能絕對可靠,一般手槍打了上萬發子彈後壽命基本終結,但這種槍不但沒有嚴重磨損,設計精準度依然遠高於其他新槍。看樣子你手裡這把是1型槍,1949年為瑞士軍方採用,命名為M49手槍。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搞到的。」
「回答我的問題!」女人把手槍晃了晃,「不然我打爛你的頭。」
「哼,如果你想殺我,何必等到現在?我剛才說了,你這麼用槍簡直是糟蹋。P-210最大的優點是精準度,一名優秀的射手可以用它和AK47對抗,要是你真打算開槍,請你離遠一點兒,另外……」沃勒用左手輕輕撥開那把手槍,吐了一口氣,「另外,下一次你打算殺人時,請不要忘記裝上彈夾。」
女人驚訝地望著沃勒,「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之我能看得出來就是了。」沃勒坐起來,無奈地聳聳肩。
「你是情人還是沃勒?」
「沃勒,心理醫生賽斯.沃勒,我從來也不是情人,如果你說的是我失憶的那段時間,我也只能告訴你,那個也是我,沃勒。」
「可是,那個時候你看起來和現在毫不一樣,說話的口氣也不一樣的。」
「呵呵,我不知道,那加,你願意聽聽我記得的事情嗎?」
那加沒有說話,算是默許。
「我不知道自己出生在哪裡,我一個月大的時候被人扔到醫院門口,被一對好心的中國老夫婦撿回家,他們沒有孩子,就把我當作親生兒子。很快,我的養父母就發現我和別的孩子不一樣。除了我雙臂上的文身樣胎記以外,還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我不會哭。我從來不哭,好像也不會覺得餓,但那不是真的不餓,只是我感覺不到,我能活下來全靠養母的悉心照料。長成一個小男孩兒,我沒有挨過一次打,倒不是養父母捨不得,是我從來沒有做出過有理由挨打的錯事。對了,那加你知道人格層面包括什麼嗎?」
那加茫然地搖搖頭。
「那是精神分析大師弗洛伊德提出的,他說每一個人的人格都包括三個部分,本我(Id)、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簡單地說,本我像征著人類的一切慾望,一味追求快樂,中國人老早說的『食色,性也。』就是這個意思。新出生的嬰兒幾乎全部都是本我,它除了吃不知道別的,一旦這個願望不能得到滿足,它就會哭。當然,隨著人的成長,本我層面會通過學習而不斷增加。比如發展出獲得獎賞的慾望,青春期時出現性的慾望,還有虛榮欲等等,作為本我,它只會滿足這些慾望,慾望得不到滿足,就要釋放能量。但是,如果不對本我加以約束,世界就會陷入真正的混亂,當然個體也不可能在這個社會裡生存下去。這時,人格的後兩個層面開始發揮作用。首當其衝的是自我,自我是受法律和規定約束的。舉個簡單的例子,走在大街,你忽然覺得嗓子不舒服,想要吐痰,如果依照本我的快樂原則,你會想也不想一口吐出來。但是,你沒有那麼做,為什麼呢,因為你想到一旦被人看到吐痰,你可能會被罰款。這就是自我,害怕受到懲罰的想法使人們沒有做出違反社會道德的事情。但是超我就不一樣了,它不受法律約束而是道德上的要求。還是剛才的例子,你沒有吐痰,不是因為你害怕受懲罰,而是你覺得自己根本就不該做出不道德的事情,這就是超我在起作用。當然,為了對抗本我的衝動,時常要自我、超我兩者共用。但是,我發現自己的人格層面缺失了一部分,那就是最重要的本我部分。我沒有食慾,但是為了生存下去,為了不讓別人發現我的秘密,我有規律的進食時間,很少改變,以免忘記。16歲之前,我一直以為我永遠不可能有本我,我抽煙喝紅茶完全是習慣。我和女孩子在一起,會有生理反應,但是我卻不想做什麼。有一段時間,我完全相信靈魂和肉體可以分開的思想,因為我連疼痛都感覺不到。我通過書籍學習人類的愛憎觀念和生活習慣,當然,其中也有不少是養父母教給我的。但是,16歲那年,發生了一件事,我和我的一個姐姐外出,也許因為她長得太漂亮了吧,四個流氓圍了過來。我被打得半死,躺在路邊,姐姐被他們撕掉了裙子,她在哭喊著,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書本以外的犯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是,就在那個時候,我從地上爬了起來,我不覺得身上疼痛,也沒有膽怯和任何感情。我只是一個永遠打不死的人,我走過去,幾乎殺死了那四個人,我一直沒有停手,活活掰斷了他們的胳膊。因為屬於正當防衛,我也沒有受到懲罰,從那之後,我就學會了對同等的人類的侵犯行為,對此我也沒什麼感覺。我以為自己是人格分裂或是雙重人格,但是後來查書發現那是錯誤的,因為我沒有失去意識,我就是平靜地做出我想做的事。至於我是怎麼來到美國,我不記得了。一年半以前我被人從一條船上發現,那條船上只有我一個人,還有一把手槍,一個皮箱,裡面裝了我的證件和一些現金。我從裡面找到了一張IPPA的心理咨詢師認證,上面除了印章以外,還有我的導師簽名,我按著這個簽名找到他時,他已經被人殺死了。然後我來到這個城市開了診所,不管是你口中的情人還是現在的我,無疑是一個人,那就是在你面前的我,你喜歡怎麼叫我都沒關係。只有一個要求,我對過去不感興趣,消失的本我也不想找回了,我只想平靜地生活下去。現在看來,這一點也很難做到。那加,你的身上有著和我同樣的文身,你也像我一樣沒有本我嗎?」
「不,我只是性慾很淡,我對你的身份也不瞭解,只是你以前會來找我幫忙調查一些資料,這把槍就是你三年前送給我的。」
「呵呵,」沃勒一笑,「好了,我們不談這個了,看看現在應該做些什麼吧,為了正常的生活,我必須揪出面具殺手。」
那加站起來,走到醫生的面前,雙手搭在他肩膀上,臉對著他的臉,「我有一個疑問,你笑得很迷人,這個也是從書上學來的?」
「不,天生就只會笑。」沃勒再一次笑了,「你這樣子比我初見你時還要美。不過,還是把我的衣服還給我吧。」
「你不能穿原來的衣服,會被人認出來的,你現在可是全城通緝的嫌疑犯。」
「嗯,事情發生比我想像的還要快一些,一旦我左手的秘密被人拆穿,受到通緝是難免的。不過,我想知道他們現在的理由是什麼?」
「在你住所發現的一盒火柴。」
「是嗎,薩姆蘭,米爾他真的是這樣做的嗎?」卡洛斯靠在病床上。
「嗯,是的,現在這個案子已經由他全權負責了。上午九點多發現了一具屍體,身份還沒有查明,我被調到那個案子了。過不了幾天我也就要退休了……」薩姆蘭忽而笑了,「哈哈,不說這個了,我想盡快聯繫到沃勒醫生,這一輩子什麼樣的罪犯都見過了,就是不能相信他那樣的人會是壞人。」
「薩姆蘭警官,你請吃一點兒吧。」卡萊爾小姐端過來削好的一盤蘋果。
「啊,謝謝,有你在他身邊照顧,我就放心了,不過……卡萊爾小姐,你可否出去一下,我有點兒話想跟卡洛斯單獨談談。」
……
「這麼說來,火柴是你忘記帶走了?」那加拿來了幾件衣服,「這是我今天早晨出去買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那身衣服我藏起來了。」
「啊,謝謝,」沃勒一躍而起,他的體形很像米開朗基羅雕刻的大衛。他挑出一套黑色的,穿在身上剛剛好,那加也穿了一件黑色的套裙。
「那麼,你需要我幫你做什麼?」
「現在還說不好,我覺得有點兒奇怪。老闆麥瓦被殺的時候,我的出現可能超出了殺手的算計。我那天中午就去過咖啡館,如果那個時候有人跟蹤的話,把我嫁禍成為兇手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為什麼卡洛斯警官也會在那個時候出現,並且趕在我前面到達咖啡館呢?我從殺手手裡救出了卡洛斯,這樣說來卡洛斯反倒成了我的證人,奇怪……等等,卡,卡洛斯會不會有危險……」
「是這樣嗎,你的意思是我在醫院裡可能會有危險?」
「是的,卡洛斯,我有這種感覺,雖然局裡的人不相信你說的話,但是,你的證詞確實對醫生的嫌疑形成了一種開脫,這對兇手是不利的,我想他有可能除掉你這個礙手礙腳的人。我不想增加卡萊爾小姐的擔心,所以才單獨跟你談。警局方面不肯派太多人來醫院這邊,我也不能總呆在這兒,你自己要多加小心。」薩姆蘭把卡洛斯的手槍遞過來,「我也知道這似乎不合乎醫院的管理制度,不過,你還是帶著吧。」
「警官,探視時間結束了。」護士小姐跑進來。
「那麼,我走了,你一定多注意!」
「嗯,好吧,你在警局那邊也很不好做吧,別太勉強,唉,人類是不可思議的生物,一旦自己的利益擺在眼前,別的一切就都看不見了嗎,真是利己的生物啊。」卡洛斯一陣悵然。
「所以才得活下去……」薩姆蘭留下這局耐人尋味的話,步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