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已經一塌糊塗,負責維修的工人推估,要整個修復少說也要四,五個工作天,傅雅妍望著畢飛宇留下的鑰匙心裡猶豫著。
她當然可以回家,可氣急敗壞的哲修鐵定會一不做二不休的殺了她,再不就是想方設法的威脅她得回集團去工作,那種情況下她還做得出香皂才怪。
不行,手工香皂的訂單不能就這樣不管!
更何況,心裡還是依戀著畢飛宇。
很笨,她知道,可是,她不想弄擰了兩人的感情,就算真的不能走下去,也要心平氣和的離開,畢竟,仔細回想,他也陪伴她走了好長的時間,不是嗎?
她不想放手,真的不想!
把東西大致整理出來,她決定去畢飛宇那兒,反正他說他幾乎不會回去,只要不影響他的生活,等工作室修復後,她就會搬回來。
走出了巷子,正想要招計程車,一輛鐵灰色的車筆直的往她面前駛來,傅雅妍愣了一下,趕緊往後退去。
緊接著,一名女子笑容可掬的下車朝她走來,「請問一下,168巷86號1樓是從這邊進去吧?是一家在販售手工香皂的小店面。」
「小姐,你是要買手工香皂嗎?很抱歉,因為工作室的水管爆裂,這幾天停止營業。」
「你是傅雅妍?」余琬馨目光飛快的將她打量了一回。
「是,我是。」
「上車吧,畢醫生讓我過來的。」
「畢飛宇……」她詫異的揚高音調。
「嗯,他今天有重要的手術走不開,所以請我過來幫他跑這一趟,難得開他的車子,我花了一點時間適應車子的性能,抱歉來晚了。」
「他請你過來的?」原來,他還是掛念她的。傅雅妍心頭微微的暖著。
「是呀,你知道嗎?飛宇是全醫院最貼心又最風趣的外科醫生,全醫院上下的人沒有不喜歡他的,前幾天他突然說要送大家一份禮物,原來是因為偶然的機會,他聽到有護理人員容易發生皮膚過敏的現象,飛宇就說他有認識的朋友在做手工香皂,純天然的成分可以改善皮膚問題,所以他就幫每個人訂了一組,當作是小禮物。
「聽說你的工作室出了點問題,他擔心不能如期把禮物送到大家手上,所以提供臨時住處和工作場所好讓你趕進度,我姓余,你可以喊我琬馨。」
原來並不是掛心她,是擔心她趕不出貨來,延誤了送禮的時間……
乍暖的心又褪了溫度,傅雅妍慘澹一笑。「不好意思,余小姐,麻煩你了。」
「不用客氣,以我和飛宇的關係,這點事我若不能幫他處理,那怎麼說得過去呢?」余琬馨低頭嬌笑。
敏銳的傅雅妍捕捉到話裡的曖昧,心裡硬是被關係那兩個字攪得不是滋味。
她是誰?她和飛宇究竟是什麼關係?
傅雅妍忍不住多看了對方一眼,余琬馨毫不扭捏的對她的好奇打量回以微笑,她那種理所當然的模樣,硬是把傅雅妍弄得一陣心虛。
「快上車吧!等手術結束,我想要跟飛宇去吃頓飯,你知道嗎?他的女人緣好得不像話,連我想跟他吃頓飯,都還得排隊預約呢,」埋怨之餘,卻又逕自咯咯的笑開懷。
傅雅妍沒有說什麼,可是心裡難受極了,她臉色蒼白,整個人看起來心神不寧,她不敢相信耳朵所聽到的,可又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只得鬱鬱寡歡的苦笑回應。
坐上了車,傅雅妍突然發現,她在倫敦特地為畢飛宇挑的鑰匙圈,竟然被換成了粉紅色的凱蒂貓,女人的直覺折騰得她心裡更是不舒服了,目光久久都無法從那粉紅色的玩意兒收回。
察覺到她關切的目光,余琬馨一把抓起鑰匙圈上的玩偶,「可愛吧,我在日本買的。」
傅雅妍淒楚的一笑,更大的心傷被血淋淋的觸發。
倫敦週末的跳蚤市場裡,她偶然發現了一隻古董鑰匙圈,十分別緻且特殊的款式,當時,她第一個想要贈送的人不是爸爸也不是哲修,而是站在她身邊的畢飛宇。
「欸,你看,好特別喔,畢飛宇,如果我送你這只鑰匙圈,你會願意用嗎?」
當時的畢飛宇什麼也沒說,從老闆手中接過它,二話不說就把原本的鑰匙圈換成她看中意的這一隻。
當時她心裡甜甜的,「我跟你說,永遠都不許換下來喔!」
「嗯。」他淡淡的應了,就像他一貫的模樣。
沒想到,當時篤定的應允如今看來只是一時興起,他還是換了,換了……
車子往目的地奔馳而去,她將目光調向窗外的街景,為的是想掩飾眸底不知何時早已蓄滿的淚水。
為什麼會這樣?省悟的時候,才發現身邊的人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他了。
傅雅妍別開臉,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傷感裡,沒有注意到一旁那雙銳利打量的目光,以及嘴角隱隱浮現的笑。
畢飛宇的住處,她還是第一次來,新買的都會型豪邸,她在英國的時候,畢飛宇秀過室內圖給她看,她霸道的要他永遠為她保留房間,好讓她回台灣的時候隨時可以住,當時,他二話不說的答應,還說永遠歡迎她。
不過,她早沒了勇氣確認,因為,她感覺畢飛宇已經開始遠離她,她對自己之於他的重要性,不再有信心。
打從一進屋,余琬馨就熱門熟路的招呼起她來,那模樣就像她是女主人似的,滔滔不絕的跟她介紹著屋裡的狀況,她的熱絡對照傅雅妍的沉靜,無疑是一種強烈的對比。
「余小姐,剩下的就我自己來吧,你放心,這裡的一切我會保持原狀,更不會擅自使用這裡的東西,等工作室維修完成,我就會離開。」
她需要一點獨處的空間,在這種時候,她沒辦法戴著面具露出虛偽的笑,或是慷慨的說祝福,只要給她一個空間,一個沒有其他人的空間,除了她自己,可以嗎?傅雅妍在心裡祈求著。
「喔,那好吧!我先走了。」余琬馨沒多說什麼的離開。
大門一關上,傅雅妍再也受不了的靠著門板,虛弱的坐了下來。
她閉上眼睛,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該怪誰?要怪他移情,還是要怪自己傻得錯失一切呢?
***
畢飛宇好不容易捱完了整個手術,確認一切完美無誤後,迅速脫下身上的衣物和手套,飛也似的離開手術房,直往外頭走來。
「余琬馨人呢?她在哪裡?有沒有人看見她?」他神色緊繃的對著眼前的每一個人問,幾乎問遍了所有外科的人,也顧不得人家是不是認得余琬馨。
好不容易總算有個小護士說:「畢醫生,你要找琬馨姊嗎?我剛剛看見她在護理站那邊。」
「謝謝。」畢飛宇快步的朝目標走去。
遠遠的看見余琬馨正推著推車準備到病房去,他不吭一聲走過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就往角落的樓梯間走去。
「欸,畢醫生,你在做什麼?放手,我要工作啊,醫院裡頭請不要搞曖昧,別動手動腳的。」余琬馨故意拉大嗓門揶揄。
「閉嘴,再鬼叫我不介意把你的嘴巴縫起來。」拉開了樓梯間的門,把她推了出去,畢飛宇緊接著把門帶上。
他炯炯有神的目光透著迫切,「我問你,你真的去見到她了對不對?你沒對她亂說什麼吧?」
老實說,他很擔心,擔心到整個手術過程都胃疼。他不知道余琬馨會怎麼做,更不知道雅妍會有什麼反應。
「我可以對她說什麼?說醫院裡有很多人暗戀你,說你是一個幽默風趣的大好人,或是說我疑似你的女朋友?嘿嘿,你比較希望聽到我說哪一個?」
「余琬馨,我是認真的,你不要跟我打哈哈。她還好吧?你有好好的把她送到我家安頓嗎?」
「如果你擔心,自己回去看看不就知道啦,不過……」她欲言又止。
他立刻扯住她的胳膊,「不過什麼,快說!」
「她好像臉色不大好,愁眉苦臉的。」
「為什麼?你不會什麼都沒問,就把她一個人丟著就走了吧?」
「一我是啊!」余琬馨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拜託,我又不提供托嬰服務,不過,我可以透露一下我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快說!」畢飛宇急得想殺人。
「我透露了我們兩個的關係非比尋常,我要她趕快乖乖趕做手工香皂,少在那邊浪費時間胡思亂想,我還跟她說我急著今天晚上要排隊約你這個紅牌大醫生吃飯。」她忽地轉過身來,「對了,我把你的鑰匙圈換了凱蒂貓,因為沒有看到凱蒂貓,我實在不會握方向盤。」
真是詭異到極點,不就是一個鑰匙圈嘛,傅雅妍一上車不知道瞪了這個凱蒂貓多久,讓她忍不住好奇的想要看看畢飛宇聽到後的反應又會是怎樣。
果然──
畢飛宇當場愀然變色,火冒三丈。「余、琬、馨,誰叫你該死的竟然動我的鑰匙圈,你不會握方向盤就不要開我的車,你信不信,我真的會把你推下樓去!」
該死,她動了雅妍送他的鑰匙圈,竟然把它給換了,那可是雅妍在倫敦買給他,他說過永遠都不換的,結果這個可惡的余琬馨竟然做了!
「唔,我該不會瞎貓碰上死耗子,踩到地雷了吧?」渾然看不出愧疚。
「你完蛋了,我警告你,最好雅妍沒事,要不然,我真會宰了你。」
「無所謂,反正我不怕。」高傲的瞟了畢飛宇一眼,余琬馨志得意滿的離開,獨留下他在原地跳叫憤怒。
***
他實在按捺不住,想到傅雅妍就待在他的房子、他的私人國度裡,畢飛宇整顆心就不住的騷動。
她還在難過嗎?因為他為了捍衛自己的尊嚴故意對她冷漠疏離。
她覺得失望嗎?因為余琬馨擅自把她送的鑰匙圈換成了可惡的凱蒂貓。
唉,他在醫院的辦公室裡坐立難安,忍無可忍,乾脆抓起車鑰匙決定回去瞧瞧她的狀況。
而另一頭,傅雅妍維持手中規律的打皂頻率,只有她自己知道,心思早已經飛到遠方去了。
突然,她聽見門鎖傳來聲響,她愣了一下,擔心會不會是小偷,然而下一秒,她忍不住嘲笑自己的愚蠢,有哪個小偷闖空門還乖乖的用鑰匙?
才這樣想,她馬上意識到開門的不是別人,而是畢飛宇。
他不是說他不常回來,大多時間都待在醫院嗎?
想到要跟他碰面,傅雅妍整個人緊繃得像座人形冰塊,趕緊收回視線專注的看苦面前的皂。
果不期然,腳步聲沉篤的從玄關走了進來,來到她權充為工作台的地方,腳步就此停住。
她不敢回頭,但是可以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注視,她的後背幾乎要燃燒起來。
「我回來了。」猶豫許久,畢飛宇終於開口。
聞言,她轉過頭,送上勉強的笑容,「皂打得差不多了,如果你要休息了,我馬上停止。」
「雅妍──」
「什麼事?」
「你吃飯了沒?如果沒有,我們──」
「吃了,我不知道你會回來,因為你說你大多數時間都會留在醫院,我先把這裡收拾一下。」她不知道在慌亂什麼,突然害怕起和他這樣的獨處。
他想要解釋鑰匙圈的事情,想要跟她說清楚余琬馨的出現,可是,傅雅妍迴避的態度讓他不知道該怎麼切入,猶豫好一會兒,他終於還是開了口,「雅妍,關於鑰……」
她突然搶白,「你不用在意的,真的,那只是一份小禮物而已,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那時候的話你毋需當真,只要你曾經喜歡過就好了,反正不是值錢的東西,我不會在意的,真的!」
她說得飛快,可是卻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她頭一次發現,原來自己竟然窩囊到這種地步。
什麼值不值錢,他怎麼會用這種想法去看待她送給他的東西?她到底把他當做什麼了?
匆匆收拾了東西,她急急忙忙的想要離開,「這幾天裡面的客房就暫時借給我使用,我累了,先去休息。」
「傅雅妍,你給我站住!」他火大了。
她嚇了一跳,僵在原地。
「我在跟你說話,你知不知道?」
「我、我聽見了。」
「沒有,你根本沒有仔細的在聽我說話,你只是忙著要從我眼前消失。」畢飛宇埋怨的瞪著她。
「我只是累了。」
「不,你不是累了,你根本是存心躲開我。」
傅雅妍啞口無言。
「被我說中了吧。」畢飛字失望的苦笑。
他怕她多心,急著想要回來跟她解釋,可是她卻只忙著要躲開他……可悲。
他還要她怎麼樣?她認輸了不行嗎?為什麼還要殘忍的逼她面對自己的錯過?
她扭著雙手回過身來,難掩激動的大吼,「你還要說什麼,一次說個明白吧!」她望著他,「那個余小姐非常完美,看起來也很適合你,你不需要擔心對我的什麼責任,那只是一夜的錯誤,我會祝福你。
「至於這些手工香皂,我會盡量在期限加緊趕工,絕不叫你延誤了送禮的時間,更不會破壞你畢醫生的完美形象,當然,你也不用擔心這裡會有什麼破壞,我向余小姐保證過了,絕對會維持這裡的完好如初,另外,那真的只是廉價的鑰匙圈,你大可丟了它,真的!」她還加重了語氣。
說完,她再也受不了的轉身離開。
畢飛宇覺得自己的一片真誠受到了踐踏,他渾身緊繃的望著離去的傅雅妍,他得要使盡全力,才能叫自己不失控的衝上前去;他得咬緊牙根忍耐,才能讓自己不至於做出叫自己後悔的事情,但是,他真的受夠了!
他瘋狂的掃掉了屋裡的擺設,那是他為了某個人的精心點綴,然後像是受傷的野獸倉皇的離開。
砰!門被狠狠的甩上,傅雅妍的心震動了一下,縮躲在床角,這一夜她突然覺得好漫長。
***
接下來的日子,畢飛宇沒再回過那個家。
傅雅妍暫時壓下了其他的訂單,日夜趕工的搶制畢飛宇的手工香皂,天天忙到清晨,直到完成手邊最後一個包裝,她已經渾身酸疼得挺不起身來。
安排了貨運,她也開始著手整理東西,準備在今天搬回工作室。
當醫院裡的每位護士收到了包裝巧致的手工香皂,各個歡天喜地的聞著芬芳的氣味,這時候畢飛宇累得像條狗似的從手術房裡走出來。
余琬馨拿著手工香皂守在門口。
畢飛宇一走出自動門,她就把紗袋裡的手工香皂甩出去再拉回來,空氣中頓時飄散一股香味。
而畢飛宇整個人掉進了這叫人思念的香味裡,低迷的心頓時激昂澎湃起來。
「嗯,品質真是不錯。」余琬馨讚歎。
畢飛宇從她手中搶過手工香皂,神經質的問:「你哪裡買的?」
「不是我買的,是某個善心大發的男人買的,全醫院上下的人都有,聽說那個人叫畢飛宇。」她充滿笑意的望著他。
「已經完成了……她什麼時候送來的?」他急切的問。
「剛剛嘍,喏,外頭大家樂得跟什麼似的……」
沒讓余琬馨發表完,畢飛宇撇下她,飛也似的往外奔去,希望能及時攔下傅雅妍。
「欸,畢醫生,不用追了啦,不是她親自送來的,是貨運送來的。」
遠去的步伐突然頓住了,他僵在原地。
「男人真奇怪,叫你說一句我愛你,搞得好像是要你的命一樣,就一句話,有那麼難嗎?」余琬馨忍不住搖搖頭。
下班後,畢飛宇破天荒的一個人跑去獨酌,仗著酒精,他鼓起勇氣來到了傅雅妍的工作室外。
他沒有醉,再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醒了,他想要和她好好的談談。
「雅妍,雅妍!」他捶著工作室的門,不在乎這樣的夜裡會驚擾了誰。
房間裡的傅雅妍聽到了聲響,趕緊下樓來,拉開門,畢飛宇整個人就杵在門外,高大的身子幾乎要把門擠爆。
「這麼晚了,你怎麼會來?」她嚇了一跳。
他用幾夜沒睡好紅通通的眼睛望著她,望得她一陣心慌,「很晚了,你回去吧!你訂購的手工香皂,我已經趕工如期交貨了。」
沒等她說完話,畢飛宇突然抓住她的胳膊,一把將她摟進懷裡,「雅妍,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不要……」他不斷的反覆說著。
腦門轟的乍響,她被這突來的狀況嚇到了。
「畢飛宇,停下來,你快停下來!」
「琬馨要我勇敢的面對,我不想要你離開,不要走……」
頓時,像是一盆冷水狠狠的朝傅雅妍身上澆去,乍喜,乍冷,畢飛宇總是給她這樣的極端震撼。
「余小姐知道你來這裡嗎?」
「她知不知道跟我有什麼關係?」
「怎麼會沒有關係,你們不是男女朋友嗎?你怎麼可以背著她來對我說這種話?」傅雅妍覺得難過。
「誰說我跟琬馨是男女朋友?才不是,我們只──」
「不是的話,你的車鑰匙圈會換成她在日本買的凱蒂貓?你會隨便讓人開你的車?你會讓她隨意進出你的屋子?你會……」她滔滔不絕的細數著罪狀,每說一件,她的情緒就更激動一些。
她哭了,忍不住的在畢飛宇面前哭了,傅雅妍懊惱的別開臉去,以為這樣就可以掩飾自己的狼狽。
偏偏這個男人不讓她躲,他霸道的捧起她哭泣的臉,讓她無處可躲藏,他將她的醜臉模樣一覽無遺的瞧盡了,可恨的是,畢飛宇的臉竟然反常的出現了一抹得意──
他吻去了她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