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醫院大門,衛司昊面無表情,非常平靜地回到自己車上,他不急著離開,只是趴在方向盤上,望著這棟白色大樓。
回國後他馬上就安排到醫院做檢查,今天是來看檢驗報告的。
起初頭痛他並不在意,只是吃些止痛藥,但是頭痛不僅沒好反而逐日加劇,在巴黎的最後一天,那劇痛讓他終於忍受不住,還因此嚇到了向唯歆。
拿出口袋中的檢驗報告單,視線定定看著上頭的兩個字──腫瘤。
衛司昊不太記得剛才醫生跟他說了些什麼,只依稀記得有提到腫瘤的起因至今醫界也未明,不過依他本身的情形來看,很有可能是小時候的外傷所引發的。
因為受到腫瘤壓迫的關係,他才會經常忘記一些事情,必須盡快動手術切除。
知道手術有一定的風險,可是他一點也不擔心,該說他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
衛司昊將報告折好收回上衣口袋裡,發動車子,又看了醫院一眼,才將車子開出停車格,沒有去向,也不想回到家裡,他只想在路上漫無目的亂繞著。
腦中掠過一幕又一幕的往事,滿心想的都是同一個人。
後天就是向唯歆的訂婚大喜之日了,而自己卻一點都不想為他送上祝福。衛司昊甚至有個念頭,此刻巷子裡乾脆衝出來一輛失控的車子算了。
也許這樣他就不用去面對那個幾乎可以說是宣判他心死的日子,也不用去為孤獨、茫然的未來操心了。
咿呀!
雷桀瑞打開自家的門,見到室內一片漆黑,旋開牆上的燈時,忽然被坐在客廳裡的人嚇了一大跳。
「你人還在,怎麼不出聲也不開燈?」
「想事情。」
衛司昊又再吐出一口白煙後,將幾乎燃盡的煙給燃熄了。
平時他並不抽煙,因為向唯歆會為了他的身體健康念他,還會告訴他家裡的畫也會被煙熏黃了,可是最近他實在是太煩了,一件又一件事情壓著他,讓他快要無法喘息。
「都已經幾天了,你還要在我這裡待到什麼時候?」
前幾天雷桀瑞被突然衝到自己家裡、連公司也不去、一臉像是世界末日來臨的死灰表情的衛司昊給嚇住。
他不曉得衛司昊和向唯歆在巴黎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不想說,也沒有人可以套出什麼;但是看見他這副死人樣,再不識好歹的人也不會想再多問。
因為可以想見絕對不是開心的事情。
見好友不說話,雷桀瑞也沒轍地在他一旁坐下。
「還是不想回去嗎?你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並非他不夠朋友不想讓他留下,而是現在的衛司昊已經完全不像他了。
他認識的衛司昊,即使遇上天大的問題也從來不會逃避,唯獨這次,唉……
「家裡到處都是小歆的影子,待在家裡會讓我想去找他,我怕我會忍不住把他綁起來鎖在身邊,讓後天的訂婚宴沒了男主角。」
他很想見向唯歆,又不想看到他為難的神情。
從那天下了飛機、送他回家後,他就沒再見過向唯歆一面。
衛司昊合起眼,靠上身後椅背。
這麼多年,應該夠了吧,他可以放手了吧。
很清楚他們兩人是不可能的,尤其在回國前的最後一夜,向唯歆也明白的告訴他,他們只能當朋友。
雖然對這樣的結果很痛心,可是他也不想見到心愛的人為難。
「桀瑞,我真的好累了。身體累,心也累。」
好幾次衛司昊都萌生丟下一切,躲到沒有人的地方去的念頭,什麼都不要管了,一個人隨便到哪裡去,只想靜下來什麼都不要想。
無奈身為男人、身為長子,有許多事情他不是說放,就能輕易放下的。
父親一手創立起來的公司不能就這麼不管,而向唯歆他也捨不得放下。
如果自己真的突然消失了,恐怕向唯歆會擔心得吃不好也睡不好。再說,有關他畫展的事,還有一些相關事情沒有聯繫好,這是自己最後可以為他做到,在這些事還沒完成之前,他無法放心離開去動手術。
而衛司昊最不想理會的一件事情,就是自己的病情。
「一切都會過去的。」
搭上他的肩安慰,雷桀瑞覺得好友的話語中夾帶的疲憊讓人不忍,卻也無可奈何。
「希望。」
衛司昊考慮了一會兒後,還是將醫生給他的診斷書遞給他看。
「這……天啊!」
雷桀瑞把診斷書反覆看了又看,確認了無數次後,還是不敢置信上面所寫的。
要不是知道衛司昊不是會開玩笑的人,他說什麼都不會相信上面所寫的。
「司昊……」他已經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不用安慰我,我沒那麼脆弱。其實從醫院出來到現在我一直很平靜,只是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
拿起一根煙在手上把玩,想起如果被向唯歆看到了會怎麼念他,衛司昊唇角不自覺地微彎起來,最後還是把煙放回桌上。
「什麼時候動手術?」
「不知道。等我事情解決完,也許要一個月吧。」
「衛司昊!」雷桀瑞難得對他動怒,氣他不把自己的生命當一回事。
「你現在還要解決什麼事情?有什麼比你該去動手術還重要?」
「有,很多。」彷彿事不關己般,衛司昊神態輕鬆地開始細數。「公司、家人、你們、畫廊……」
「衛、司、昊!」
雷桀瑞咬緊牙,已經舉起的拳握了又放,像是想把面前這般滿不在乎的人打醒,最後還是深呼吸壓下自己的怒氣。
「小歆。」
衛司昊在有人抓狂前,終於脫口,語氣異常沉重,不若先前刻意偽裝的毫不在意。
「我放不下小歆。手術有一定的風險,我怕如果我真出了什麼事情,小歆會承受不住。」他認真的神色,不像是在開玩笑。
「你還記不記得我提過曾受過傷的事情?我怕小歆會怪罪自己,認為是他害我變成今天這樣子,他一定會崩潰,他會的。」
雷桀瑞聞言臉色異常沉重,他也相信向唯歆會如衛司昊所說那般。
以他和兩人相識多年來看,他始終深信向唯歆對衛司昊肯定懷有一份情,但就是不明白他為什麼還不接受衛司昊?
***
這天,晴朗的大好日子。
向家大宅前後院裡圍聚了許多向、余兩家前來參加訂婚宴的親友。
草坪上擺放著長桌,桌上滿是最精緻的點心和名貴的香檳,當新人交換了戒指後,他們將會在草坪上舉行熱鬧、歡慶的訂婚派對。
院子的角落有道人影,衛司昊身著筆挺西裝,臉上看不出真正心情,一臉平靜地坐在鞦韆上,看著前方所有一景一物,最後視線落在向唯歆以前房間的方向。
從他們念高中後,向唯歆和自己都搬出了家裡,他的房間,現在不知道是不是還如以往那般?
還記得好久以前,沒記錯的話是在幼兒園時期,兩人常常在他房間裡看故事書,可是當時向唯歆並不想唸書,一時興起拿出色筆就在牆上塗鴉起來。
畫中就是兩人並肩坐在窗前,腿上放著書本,相視而笑的溫馨畫面。
「二十年了……真的好久了。」
衛司昊喃喃低語著,緊抿的唇角不自覺勾起一道優美的弧線,他不曉得自己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你還好嗎?」
雷桀瑞走近他,心疼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知道他只是以笑容來掩飾心底真正的心情,否則只怕他早就撐不下去了。
「沒什麼好不好。」衛司昊對他露出個不要擔心的表情。
他看到被風吹來的的氣球,一個刺眼的紅色心形氣球,一伸出手用力一捏,砰的一聲,氣球破了。
他的心就像手中的這些碎片般,沿著指縫落下,一片片隨風飄散而去,再也拼不回來了。
「桀瑞。」
輕輕一喚,衛司昊視線仍落在前方熱鬧的中庭,彷彿像是在聊著無關緊要的事情般,臉上看不出他究竟是說真的還是開玩笑的。
「什麼事?」雷桀瑞凝視著他。
「你說,我就這樣鬆手,往後倒下去會怎麼樣?」
衛司昊收回目光,臉上揚起一個彷彿放棄了一切的空洞笑容,看得雷桀瑞心中直發毛,眉頭忍不住皺起來。
他的鞦韆底下是堅硬的水泥地,如果他真的向後一仰……
雖然高度不高,可是衛司昊曾受過重傷的頭部卻禁不起他這樣自殘,而且他的頭裡還有一顆不定時炸彈……那後果……雷桀瑞真的不敢想像。
「衛司昊,你振作一點!」雷桀瑞怒聲斥責他。
「呵呵,開玩笑的,你別擔心。」
看著一片片破碎的氣球碎片被風吹得愈來愈遠,或許,兩人的友誼也會如這些碎片一樣,漸行漸遠,最後,成為兩條並行線吧。
「你不該勉強自己來,我送你回去,司昊。」雷桀瑞愈看愈擔心,他先前就不贊成衛司昊出席。
「訂婚宴還沒結束,小歆應該會想看到我來,我沒到場他會很難過。」
你怕他難過,那你自己看他到穿上白色禮服就不難過嗎?雷桀瑞很想這麼斥責他,卻不敢將話說出口。
這時,前院傳來一陣陣歡欣的喧鬧聲,應該是男女主角都到場了。
雷桀瑞眉頭愈皺愈深,看著衛司昊站了起來,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我離開一下,別擔心我。」
旋開未落鎮的房門,踏進向唯歆的房間,看著眼前完全沒有改變的佈置,衛司昊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笑意,雖然很淡很淡,但已經可以驅走一些心底不斷湧上的寒意了。
「你還記不記得那時候畫好時自己說了什麼?」
坐在床沿,望著牆壁上已經有些褪色,但仍可以看出兩個天真孩子的畫像。
那時的技巧不如現在向唯歆筆下的每一幅畫,但那股純真,卻是獨一無二,尤其當時向唯歆還對自己這麼說過──
昊昊,我們永遠都不要分開,你說過要娶我當新娘子,所以這輩子我不會跟別人結婚,你不可以騙我哦。
不知道坐了多久,陷入過往的回憶之中,直到一滴滴滾燙的淚水落到手上,衛司昊才知道自己哭了。
「騙人的是你吧,結果是你要跟別人結婚了。」
抹去臉上的淚水,臉上不自覺露出個讓人看了都會心酸不忍的笑容,再次深深望向牆上一眼後,站起身。
當他正準備離開時,突然看見站在門邊已經不知看了多久的兩位長輩,向唯歆的父母,他見到向母臉上也帶著淚痕。
「伯父、伯母。」衛司昊立即收起過多的情緒,從容以對。
向父長長歎了口氣,他早把從小看到大的衛司昊當成自己兒子,見他這般,心裡也有說不出的疼痛。
「都是我們家唯歆對不起你。」
以前跟衛司昊他父母吵著玩的玩笑話,沒想到竟然成真了。
衛司昊對向唯歆的情感他們兩家父母全看在眼中,雖然不太能接受這種感情,但如果是他們兩人,心想那也就認了。
小時候那次意外,他們完全沒有想到衛司昊竟然以自己來護著向唯歆,這也深深震撼了他們。
甚至他們私底下還再次為了誰要娶誰的問題,爭吵了起來,結果卻……
可惜衛司昊的付出向唯歆不但沒感受到,最後他還要娶別人。
「沒什麼誰對不起誰的,小歆本來就可以有所選擇。」
衛司昊壓下心中的種種情緒,一邊安慰著早泣不成聲的向母。
「不要為這種事情難過了,我不會有事。今天是小歆的大喜之日,你這樣子小歆會擔心的。」
趕忙拭了拭淚水,向母沒想到還要由衛司昊來安慰自己。
「司昊,你的氣色和以往差了很多,怎麼了嗎?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沒事,我很好。」
自己的病情只有雷桀瑞和家裡的人知道,衛司昊也交代過家人,不准對向家任何一個人提起,否則他不會同意接受手術。
「你們是來找我的嗎?有事?」他轉移話題,不想繼續在這上面打轉。
「對了,剛才小歆到處在找你,我們聽到有人說你好像往樓上來,所以我們就上來看看。你要不要去見見他?」
「好,那我去找小歆了。」他淡笑著點點頭。
也該見見他了,把東西交給他,然後就此把他封鎖在心底最深處。
轉身走沒幾步,衛司昊又回過頭來,臉上揚起一抹讓人為之心酸的笑容。
「你們要保重,如果小歆有任何事情,請告訴我家人,他們一定會盡全力幫忙。」說完,衛司昊立即下樓,來到後院,望向那被層層人群包圍的向唯歆。
今天的向唯歆又比以往更加奪目吸引人了。
他身旁的未婚妻子一副小鳥依人模樣,應該會好好照顧他才是。
這樣他就放心了。
可是,為什麼心中不斷湧上的苦澀卻不曾消退半分?
衛司昊深深凝望那個身著白色西裝的人,貪婪且熾熱的目光讓向唯歆感受到並回過頭來,對上他充滿濃情愛意的黑眸。
只見他對周圍的人交代幾句後,便往這邊走來,接著,站定在他面前。
「司昊……」
遠遠就看到他明顯變得消瘦的身影,走近一看,衛司昊臉上氣色已經大不如以往,看得向唯歆心中陣陣擰痛,知道是自己害他變成這個樣子的。
他忍不住伸出手,撫上他的臉龐。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會讓我想把你綁走。」衛司昊像是開玩笑般說道。他垂下視線,不敢再多看他一眼,怕自己真的會受不了向唯歆那真誠擔憂的眼神,一時衝動做了什麼事情。
他把手中的一個牛皮紙袋交給他,裡頭是一個計畫了很久想送給他的禮物,只是沒想到最後會是在這樣的場合送給他,也罷,再不送恐怕也沒機會了。
「送你的。」在向唯歆開口前他搶先接著說道:「不要要求我做不到的事情,所以那句話我還說不出口。」
抱緊胸前的牛皮紙袋,雖然很希望得到衛司昊的祝福,但他並不會這麼殘忍提出這種要求。向唯歆只是一個勁兒的搖頭,因為他的話,不自覺地眼眶發熱,溢滿的淚水讓他的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還是朋友嗎?司昊。」
「嗯,朋友。」衛司昊苦笑地執起他的手,壓在自己心口上。「你永遠都會在這裡。」
他低下頭,在向唯歆額上那個彎月疤痕上輕輕一吻,接著,終於還是忍不住把他用力按進懷中。
「往後你會有很多事情要自己去面對,我不能再繼續陪著你了,但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快快樂樂的知不知道?」
「嗯。」
他把鼻子壓在衛司昊的西裝上,用力想忍住淚水,但是還是滾落出來,把西裝浸濕了一大片。
「你身體還好嗎?」
從法國回來後一直沒有見過衛司昊,也空出時間要陪他去醫院,可是無論他怎麼找就是找不到衛司昊。
「我很好,不用擔心我。」衛司昊下巴抵著他發頂,愛憐地拍撫著他起伏不定的背脊安慰。
「新郎還哭得這麼難看,大家都要以為我欺負你了。好了,回去吧,有人還在等你。」
深深吸口氣後,衛司昊強迫自己率先鬆開手,握緊雙拳垂在身側,就怕自己忍不住又再將他摟抱住。
「不要!」向唯歆不敢鬆手地緊緊抱住身前的他。
心裡有股隱隱的不安,好似這一放,他就再也見不到衛司昊了。
「乖,沒事的。怎麼還這麼像個孩子,還有人要你照顧,不可以這樣子知不知道,嗯?」
衛司昊笑著吻了吻他的頭髮安撫,也為他突來的舉止感到驚訝。或許是兩人相處太久了,或多或少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緒和決定吧。
「不要、不要!」
心慌地抬起淚流滿面的臉龐,向唯歆脫口而出連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話。
「我不要訂婚了,司昊,你不要離開我!」
衛司昊聞言怔住一會兒後,立即斥暍道:「小歆!這種話不可以亂說!」
不僅自己會當真,還會擊潰自己好不容易維持的冷靜,真的把他這新郎給搶走!
他又拍了拍他的背,再次在他額上落下最後一吻,安撫他突來的不安。
「回去吧,沒事的,不要擔心。」
閉了閉眼後,衛司昊咬緊下唇,將向唯歆扳過身去,並向前推了一步。
「歆,你一定要記得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一定不可以忘記我們過去的種種。」
當向唯歆想問清楚他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時,旋過身,衛司昊早已經離開,不見蹤影了……
***
端出剛做好的早餐,余芷芊回到廚房解下圍裙後,最後端上兩杯黑咖啡回到餐桌前,坐在向唯歆對面。
「唯歆,你要加奶精嗎?」
向唯歆回以她淺淺一笑,搖搖頭。
「糖呢?」她又問。
他還是搖頭,然後開始用餐。
「一早就喝黑咖啡不好哦,唯歆。」話說完,余芷芊關心地逕自為他和自己添了一茶匙糖和兩顆奶球。
「謝謝。」向唯歆看了一眼開始變色的咖啡,垂下了視線。
此刻他的心情就和杯中物一樣,有點混亂、有點複雜。
他不喝咖啡的,無論是黑咖啡,或是加了再多糖和奶球的咖啡。
從兩人訂婚以來,她時常會過來幫自己做早餐。
而眼前這相同的戲碼一再上演,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自己沒有說過,還是余芷芊從來也沒有留心過?難道她沒有發現自己不曾喝上半口嗎?
可是自己也從來不曾對衛司昊說過自己喜歡錫蘭紅茶,他卻每次都會特地為自己煮上一杯。
好懷念。
真的好懷念他煮的紅茶,還有他的人。
喉頭突然湧上一陣陣又酸又澀的感覺,向唯歆趕緊和著餐點嚥了下去。
衛司昊明明答應過要跟自己當一輩子的朋友,可是在那天訂婚宴之後,他就像是消失了般,完全沒有他的蹤影;無論他怎麼問,他家、他公司,甚至是兩人共同的朋友,大家都說沒有他的消息。
「怎麼可能?」他忍不住咕噥著。
如果真的失蹤了,衛伯父、伯母怎麼可能會一點都不急著找人?而且還記得那時間過雷桀瑞,他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雙眼帶著濃濃擔憂的神情,讓他一直非常介懷。
「什麼怎麼可能?」余芷芊好奇地問道,語氣裡有著不安。
向唯歆那天之後,這心神不定的模樣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也知道他應該是在擔心衛司昊,不禁微微皺起了柳眉,明眸中閃過濃濃的嫉妒。
「沒什麼。」向唯歆收回思緒,恍神間也已經進餐完畢。
他端起自己的餐具,和那杯動也沒動過的咖啡,進入廚房。
端著杯子的手微微傾斜,就見褐色的液體嘩啦啦地流入水槽之中。
沖洗好餐具,當步出廚房看見余芷芊仍在桌前用餐,向唯歆直接進入自己的畫室。
關起門,靠在門板上,向唯歆長長吐了口氣,唯有在這小小的靜謐天地之中,他才能得到平靜和放鬆。
不知道為什麼,自從訂婚後壓力莫名的變大許多,不是來自於外在因素或任何人,他知道這是自己給自己的。
腦海中不斷重複放映著那天衛司昊極度傷心失望的神情,他想不透他人究竟會去哪裡?為什麼會毫無預警地離開自己?
再次歎息後,向唯歆移動腳步,佇立在一幅畫前,眼中盛滿對畫中主角的想念。
在那畫裡,衛司昊躺坐在落地窗前的長沙發椅上,身上蓋著一條薄毯,全身籠罩在金黃色暖陽之下,一臉優閒恬適地靠著椅背。
遙望遠方的幽邃黑眸中,溢滿從未見過的溫柔深情,不知道正在想著些什麼。
那是他在法國飯店所看到的畫面。
可是那時候的他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現在,他終於明白當時衛司昊的眼眸中為什麼會蒙上一層憂愁。
「你這麼不希望我訂婚,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到底傷了你多重,為什麼你都不對我說?你明明有二十年的時間可以向我表白,為什麼不讓我知道?你都能瞞了這麼久,為什麼卻要在最後已成定局時讓我發現?你為什麼連離開都要把我搞得一團亂?」
看著畫,他說出深藏在心底的話,只是他仍是得不到半句響應。
他不知呆立了多久,直到被外頭呼喚聲和敲門聲給拉回游離的思緒。
「唯歆、唯歆,你還要多久?我上班快遲到了。」
「馬上好。」
又看了畫一眼,他拿過自己隨身背包背上後,離開畫室。
才剛踏出門,有點意外余芷芊還站在門外,向唯歆下意識地擋住她不斷想往畫室裡瞧的視線,關上門,並習慣性地上鎖。
不是刻意針對她,即使對衛司昊他也是這樣,因為不喜歡自己的私人空間領域被打擾了。
只是這小小的鎖無法擋住衛司昊的好奇,他不只一次找到自己放鑰匙的地方偷溜進去,甚至還毫不避諱地告訴自己,他覺得哪幅畫畫得不錯,差點沒氣死自己!
想起當時,向唯歆唇角忍不住微微彎起。
有幾次經驗之後,他便不再把鑰匙放在家中,改而隨身攜帶。真不曉得他怎麼還能進得去?他都不禁要懷疑他手中有備份鑰匙。
「讓你久等了,抱歉。」
收回又差點跑遠的思緒,向唯歆對余芷芊歉然一笑,接著率先走往玄關處。
余芷芊從學校畢業後,通過嚴格的考試進入美術館擔任評畫員,只要她早上有過來,向唯歆都會先送她去美術館,然後再到藍沐楓的畫廊。
看著己離開的背影,余芷芊沒錯過方才向唯歆臉上所有的表情,也為他這麼久來仍帶著生疏的語氣,皺起了秀眉。
瞄向緊閉的畫室一眼後,她又重新揚起了笑容,小跑步到向唯歆身邊,想接手他手上正在做的動作。
「我幫你打領帶,唯歆。」余正芊柔著聲說道。
「我自己來就好,謝謝。」向唯歆下意識往旁邊挪一步閃過她伸來的手,不讓她碰到自己的領帶。
沒注意到她已經變色的面容,只是看著這面穿衣鏡,他想起以往的某天早上,衛司昊曾用幾近懇求語氣說過的話──
歆,自己學會打領帶好嗎?不要讓任何人為你這麼做,答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