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九日」在返回實驗室之前,我打算先完成那個我自國際會議出走之後即開始進行的方案,於是打電話給任職於高級科學研究所的史道夫,問他我是否可以借用他在探究生物物理實驗裡用到的電子偶生成核能效果分析器。接到我的電話,他剛開始還以為我是個瘋子,但等到我指出他在期刊上發表的論文漏洞時,就繼續跟我談了將近一個小時。
他希望我能到研究所與他的組員討論我的想法。只要我有時間,或許當我完成了實驗室的工作之後,我可以在這方面繼續和他討論。然而,問題就出在時間上,我不知道自己到底還有多少時間。一個月?一年?還是一輩子?這個答案只能等到找出手術進行後,我在精神物理方面產生的副作用到底有多深才知道。
「六月三十日」自從有了菲之後,我已不再到街頭四處亂逛了。我給她一把鑰匙,讓她可以自由進出我的房間。她開玩笑說,上鎖只會把自己關在門外。我也開玩笑回答她說,她的地方亂得簡直像個豬窩。她警告我,別想改變她。她五年前離婚就是因為自己的個性無法隨手收拾東西,將家裡整理得乾乾淨淨。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似乎凡事都不在乎,無法、也不願意屈就自己。有一次,我在椅子後面發現一大堆罰單,數數約有四、五十張之多。她抱著啤酒進來時,我問她為什麼收集這些罰單。
她笑著回答:「哦!這些啊?你一定無法體會看到它們我有多難過。每次只要我前夫寄來支票,我就趕快去付掉幾張罰單。我把它們放在椅子後,是因為每回看到都會有罪惡感,但我一個女人家又能怎麼辦?每回不管開車到哪裡,都會碰上禁止停車的標誌。我總不能在下車前,都先抬頭看看可不可以停車,那不是很麻煩嗎?」
看她這個模樣,我答應不去改變她。她聽了之後,故意裝出很高興的樣子,這大概是另一種幽默的表現。菲是個自由獨立的靈魂,跟她在一起唯一會覺得累人的是,每隔一陣子她就會技癢想跳舞。這個星期,我們每天晚上都一起出去,其中有一、兩晚還玩到通宵達旦才回來,我都覺得體力快負擔不了了。
查理已不再躲在暗處注意我了。
「七月五日」今天我將我的鋼琴協奏曲處女作奉獻給菲,她顯得很興奮,沒想到還會有人奉獻東西給她,但我不認為她真的喜歡我的作品。一個女人是無法完全符合一個男人的所有希求的,或許,有必要再一夫多妻制。
不過,菲有個好處是人很聰明,心腸很軟。我今天才知道她這個月的錢很早就花完的原因。在認識我之前,她在舞廳裡碰到一個女孩,那女孩說她在城裡舉目無親、身無分文、無處可去,連個睡覺地方都沒有,於是菲邀她回來住。但沒想到兩天之後,那女孩就將她放在化妝桌抽屜裡的兩百三十二塊錢偷走,然後人連同鈔票消失得無影無蹤。如同我所料的,菲沒報警,甚至不知道那女孩姓什麼。
「報警有什麼用?」她問我:「我的意思是說,那個窮婊子一定是窮得發慌了,才會想偷錢。我不想為區區幾百塊錢毀了她一生。我雖然不是什麼有錢人,但也不想剝她的皮,你該懂我的意思吧?」
我瞭解她的意思。我從來沒碰過像菲如此坦誠可以信任的人。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種人,因為我實在很渴望單純的人際關係。
「七月八日」最近常和菲到俱樂部去消磨時間,然後逛到凌晨才回來,因此沒有多少時間可工作。若不是菲給我服用阿斯匹靈和她親手調製的一些藥,我恐怕就無法完成有關烏爾都語(譯註:Urdu為印度回教徒所通用的一種語言)的動詞型態分析,然後如期送到國際語言學會訊發表。屆時,該會訊一定會將那些語言學家連同他們的錄音帶送回印度,因為我的報告指出了他們方法論中決定性的上層結構方面的重大缺失。
我實在很佩服這些結構語言學家,居然能夠根據已經頹壞的遺稿,整理出許多語言規則來。這又是另一種人類投入諸多心力在研究愈見稀少的事物上,則讓圖書館充滿微妙分析哼哼哈哈語言的書籍的例子。這種研究方式實在無可厚非,但不該被拿來當做破壞語言穩定性的借口。
愛麗絲今天打電話問我什麼時候回實驗室工作,我告訴她等我手中已展開的方案完成,並且得到溫伯格基金會答應贊助我的特殊研究之後,我才會回去。她說在這方面我必須考慮到時間問題。我想,她的話也不無道理。
菲仍然一再要求我跟她出去跳舞。昨晚,我們先到『白馬俱樂部』跳舞飲酒,然後再轉往『班尼天地』,後來又到『粉紅拖鞋』,以及其他一些我都已忘了名字的地方繼續跳舞飲酒,直到我快醉倒了才回家。我想,我的酒量最近應該增進不少,因為我喝了很多之後,查理才現身出來。我現只記得昨晚在『阿拉卡桑俱樂部』的舞台上跳了一段博得眾人喝采的踢踏舞,然後被俱樂部經理轟了出來。事後,菲告訴我,在場的人都以為我是個優秀的喜劇演員,他們都很喜歡我像白癡般的舉止和動作。
後來又發生一些什麼事,我已經不太記得了。只知道今天我腰酸背痛,以為是跳舞的關係,但菲說不是,她說是因為我從沙發上跌下來了。
今天,阿爾吉儂的行為又變得很不穩定,咪咪因此很怕它。
「七月九日」今天發生了一件很不尋常的事,阿爾吉儂竟然攻擊菲。事先我已警告她不要跟阿爾吉儂玩,但她就是不聽,喜歡親自餵它。菲進入阿爾吉儂的房間,通常它都會聞聲跑向籠邊,但今天很反常,躲在遠遠的角落蹲著一動也不動,像一朵籠子裡的白棉花。菲從籠子上方伸手進去,它竟然瑟縮身子隱藏到更裡邊,後來,菲想打開迷宮障礙安撫它。我本想出言阻止,但已來不及了。菲伸手抱阿爾吉儂時,拇指被咬了一口。後來,阿爾吉儂一直盯著我們兩人看,然後又畏畏縮縮地退回迷宮後面去。
我們在迷宮另一側找到咪咪,它胸口有一道深深的傷口正在淌血,所幸還活著。我伸手進去想抱它出來,阿爾吉儂卻跑來咬住我的袖子不放,我用力甩才將它掙開。
阿爾吉儂冷靜下來之後,我觀察了將近一個多小時。它看起來無精打采,一副困惑不解的樣子,雖然還會在沒有報酬鼓勵的情況下自行解決問題,但行為卻很不尋常,不再像以往那樣小心翼翼卻信心十足地走迷宮,而是缺乏耐心魯莽地胡衝亂撞,因此常常走太快了,在轉角時撞到旁邊的障礙物。它看起來好像急於想完成什麼事似的。
我現在還不想對它的行為遽下判斷,背後可能有很多原因。但是,我必須立刻將它送回實驗室。無論基金會是否同意撥下我的特殊研究經費,我明天早上都要打電話給尼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