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臨春之際,一場小雨在午後落下。
陣陣寒風襲來,被濃雲壓得極低的天際,灑下冷得沁骨的雨滴,啪答、啪答的悶響,落在已覆了一層白霧的湖面之上。
殘蘆枯葦的湖畔邊,在這一場雨後,雪水寒冷得出奇,這天寒地凍的天氣裡,怕是誰也不肯輕易出門。
不期然的,一股簫音悠悠迴盪在空氣之中,在寒風裡蕩著一股抹不開的淒清。
一曲終了,意湛風煩亂的心緒終於漸漸平息。
遠眺雪霧淒迷的情景,他收下九節簫,莫名出了一會兒神。
此刻佔據心思的,竟是桐普晴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
我阿爹說,只要路旁的一隻小粉蝶就可以勾走我的魂。
他彷彿可以看見她單手扶在迴廊的欄杆上,踮起腳、拚命將手伸至欄杆外,攤掌想讓隨風飄落的竹葉,落入掌心的可愛模樣。
今晚所有的失控是月神的法力,也是祖先爺爺們的安排!
還有兩人第一次在此處跳舞的月夜,當時她說,在努拉苗寨裡,找到心愛的阿哥都要跳舞。
意大哥,你當我的阿哥好不好?
桐普晴那央求的甜嗓,彷彿還在耳邊迴盪。
倏地,雨稍歇,迎面撲來的冷風,教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意湛風回過神才發現,握在掌心的銀吊穗被他下意識縮拳的動作,緊緊嵌入掌心。
雖然她害死了聶紫茵,又仗著金蘆笙作惡,但他卻心心唸唸,無法任她的屍體孤單地躺在雪地中無人理會。
腦中抹不去她那楚楚可憐的身影,於是,他再折回枯林,卻沒想到桐普晴的屍首卻離奇消失。
雪地上只剩她額前的銀吊穗,在皚皚白雪中閃閃發亮。
那一日,意湛風愣杵在枯林當中,任由心頭那股難以言喻、起伏不定的複雜情緒將他淹沒。而那一串銀吊穗,則成了桐普晴的遺物。
倏地,一道掠閃而過的人影拉回意湛風的思緒。
他凜眉,身手俐落地縱身跟上,頃刻間便追上黑衣人。
「是誰如此大膽,膽敢擅闖寫意山莊!」他拾起幾枚枯葉,朝著黑衣人直擲而出,枯葉夾著銳勁,利如刀刃,瞬間便劃破黑衣人手臂,留下幾道傷口。
黑衣人吃痛地旋身落地,疾退數步,惡狠狠地瞥了他一眼,壓低嗓音道:「休管閒事。」
俊眉一瞇,意湛風唇角揚起一絲玩味的淡嘲。「寫意山莊不是閣下說來就來,說走便走之地。」語落,他腰間的九節簫倏忽翻轉上掌,俐落的朝對方頸肩襲去。
似已摸清意湛風的武功招式,黑衣人右肩微沉,以內力格開意湛風的九節簫,左手順勢揮擊而出。
意湛風俊眸微凜,氣定神閒地側頭避開,手中九節簫似有意識的在他掌中颯然翻動,不給對方半點喘息的機會,隨勢再攻。
黑衣人屏氣凝神,不敢大意地接著意湛風一招又一招的攻勢。無奈不管黑衣人如何拆招退避,意湛風手中的九節簫如影隨形地出現在他眼前,擾得他心慌意亂、腳步散亂。
瞬即,在黑衣人目不暇給之際,耳畔生風,頸骨傳來似欲折斷的奇痛後,他縛住面容的布巾倏地被挑開——
「周師哥?!」氣息猛地一促,意湛風不能相信地低喊出聲。
既然被識破,周至偉僵硬地扯動嘴角,趁其不備,他俯身向前,揚掌朝意湛風擊去。「交出金蘆笙!」
意湛風下顎微繃,驀然間,周至遠的話猶如醍醐灌頂,頓時讓他想通了一切。
「原來你最終的目的是想要金蘆笙?」
周至遠冷冷揚唇,手中翻出一把銀匕首,隨即往意湛風的肚腹刺去。「我不只要金蘆笙,還要樂譜!」
閃過匕首的戳刺,意湛風胸中一股冷意襲來,不由冷厲開口。「我已經把金蘆笙及樂譜給燒燬了。」帶走桐普晴的金蘆笙後,他在意老太公的應允及武林盟主面前燒燬了這讓江湖人士百般覬覦、渴望爭奪的奇物。
周至遠聞言,難以置信地一怔。「燒了?你竟然燒了『情笙意動』……枉費我用盡心機,小師妹不就白白犧牲……」
「是你下的蠱毒?」眸底寒意四竄,意湛風咬牙切齒的模樣,彷彿要將他撕吞入腹。
周至遠發狂似的亂了氣息,寧可兩敗俱傷,也不讓意湛風有活命的機會。
他胡亂戳刺的坦承道:「對,反正小師妹半死不活,我這個做師哥的只是好心送她一程;而那小妖女壞我大事,所以我把金蘆笙裡的愈譜與傷譜換掉,沒想到那小妖女真著了道,完全不用我動手……」
在他不顧一切的全盤供出之時,意湛風已震懾到氣血翻騰,雙耳嗡嗡作響。
「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
周王遠神情慾狂,笑聲淒厲地狂笑。「哈、哈!怡然公子呀怡然公子,你一世英名盡毀在我這小人物身上,任我玩弄於股掌之間,哈哈哈!」
他的話痛擊著意湛風的心,讓他暈眩得幾乎要站不住腳。強忍心中的痛楚,意湛風揚腿一踢,勁道十足地讓周至遠鬆手,任銀匕飛脫而出。
「你操縱人性、機關算盡,得來的是什麼?枉費紫茵喚你一聲師哥,你竟狠下毒手謀害她!」想起聶紫茵的死,意湛風毫不留情地翻掌朝周至遠的天靈蓋猛擊,只見他慘呼一聲,瞠大眼,倒地斷了氣。
手刃周至遠後,意湛風痛徹心扉的跪倒在地,俊儒的臉龐血色盡失。
是他將聶紫茵與桐普晴推向死亡之路……
突地,攢在懷中的銀吊穗由胸口衣襟滑下墜至地面,這一刻,意湛風才看清自己的心。他的心裡明明就有她,為什麼還抵死不願承認?
最後竟然還讓周至遠有機可乘,將所有罪行扣在桐普晴身上?
「桐桐!」錯待桐普晴的悔恨,在心口反覆煎熬著他,幾近泣血的絕望,讓他不得不真真實實,將有關她的一切深深鐫入心頭……
苗千月以為,只要耐心的守在桐普晴身旁,她終有一日會感受到他們的用心良苦,沒想到桐普晴的狀況卻是益發嚴重。
眨眼間過了一天又一天,桐普晴卻彷彿看不到、聽不到,也感覺不到苗千月的呼喚。她不吃、不喝、不睡,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獨自退縮在無人可觸及的地方,任自己孤獨地凋零、死去。
「桐桐……你好殘忍,我懷了孩子,你卻讓我天天為你擔心、為你哭,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她啞著嗓,叨叨絮絮儘是責難。「失去親人的不只有你……我爹爹、哥哥、親人也都不在了,你的難過,我也嘗過……」
突地,一雙手柔柔地落在苗千月的肩頭,打斷了她的話。
苗千月淚眼矇矓地抬起頭,眼底落入夫婿關切的眼神。「炎!」
「我查到桐桐之前的落腳處,找來一個人,希望對她的病情有幫助。」
門霍地被推開,苗千月看到一個身形修長,面貌俊儒卻憔悴的斯文男子,緩緩走入廂房。
「他是誰?」苗千月兇惡的瞪視著他,身子下意識擋在桐普晴的床榻之前。
「我……是桐桐的阿哥。」意湛風的眸光透過苗千月,凝視著桐普晴不言不語的空茫神情,極度的懊悔心痛,卻也欣喜若狂地感激上蒼、感謝厲炎夫婦。
對他而言,桐普晴沒死是上天賦予的恩賜,是讓他有補償桐普晴的機會。
苗千月聞言,心猛地一凜地撲上前,拽住他的衣襟吼道:「你到底對桐桐做了什麼?」
坦然迎向苗千月指責的眼神,意湛風瘖啞的沉聲道:「是我負她……」
「你負她?!」苗千月難以置信地瞠大眼,向來冷凝的性子起了波瀾。「你這個混帳東西,像桐桐這麼好的姑娘,你竟然負她、欺負她?你還是不是人……」
「千月,別嚇著腹中的孩子。」厲炎擔憂地瞅著妻子激動的模樣,連忙出聲安撫,深怕她一個失手就把意湛風給砍了。
「無妨,我的確該死。」他靜靜立在原地,任由苗千月罵著。深吸了一口氣,他所有的思緒全落在桐普晴身上。「我可以知道桐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嗎?」
苗千月還沒點頭,厲炎便逕自開口道:「我和千月到泉州找到他們另一個好姐妹雪蝶兒,她說在努拉苗寨被滅寨之後,桐桐救了她。當時雪蝶兒被我所傷,桐桐帶著她躲在山裡照顧了她一陣子,直到她的未婚夫來接她。後來聽說桐桐曾到泉州尋過雪蝶兒一回,但兩人卻沒見到面。」
厲炎簡扼地交代事情的經過,提起他的滅寨惡行,他心中仍是有愧。
薄唇浮現哀傷的笑容,意湛風神色複雜的微頷首,那段時間應該是桐普晴回努拉苗寨發生的事。當時他就該問她,也該看出她的憔悴,卻只是自私地一再把聶紫茵病情加劇的責任扣在她身上。
失去親人的她應該得到他的安慰,他卻該死的沒察覺她的異樣……而她竟也隻字不提。
再加上之後發生的事,桐普晴的心終被一連串殘忍的打擊給震碎、擊垮。
細細打量著他黯然陰鬱的臉色,苗千月才感歎地道:「在我們四個好姐妹裡,桐桐最開朗也最樂觀,想來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承受著痛苦……我不知道這麼下去,她會變成什麼樣,不過既然炎請你走這一趟,這個殘局就由你去收。」
「厲夫人,謝謝你。」他緩慢的走到桐普晴身邊,直視著她的深邃黑眸,不敢眨動,怕眨眼間,她便會如同晨露般,在他眼前消逝無蹤。
「桐桐,對不起。」含著淚的幽闐黑眸,瞬也不瞬的盯著她,似要將桐普晴的面容烙印在心裡。
萬般自責的情緒逼得他瀕臨瘋狂,她是如此嬌小,怎能承受洶湧而至的打擊?
他讓她嘗盡苦痛,即便滿腔懊悔,他卻茫然不知該如何乞求她的原諒饒恕。
「桐桐,我們回寫意山莊好嗎?」將桐普晴輕輕攬入懷裡,他幾乎就要忘了,她的身形有多麼嬌小、多麼需要人呵護。
桐普晴沒有回答,向來燦笑如陽的臉龐,此刻卻空茫、脆弱得如江面薄冰,波瀾不興。
好半晌,意湛風才開口道:「我想把桐桐帶回寫意山莊,可以嗎?」
厲炎攤了攤手,表情為難的瞥向妻子,擺明了一切讓她作主。
意湛風凝視著苗千月,見她深思許久,遲遲不給答案,他語氣堅定地再道:「這一次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好!我信你,不過你一定要幫我們找回那個愛笑的桐桐。」
苗千月迎向意湛風誠摯而深刻的眼神,也不禁動容,這種毅然決然的眸光,她太熟悉了,當初夫婿允諾要給她幸福時,也是這般的眼神。
「我會用盡一切力量尋回我們的桐桐。」意湛風激動的允諾,心中悲喜交加。
突地,苗千月由腰間取出一隻丹瓶遞給他。「一天一顆藥丸,用米湯送服。」
眉微挑,意湛風不解地覷了她一眼。
「你眉心隱著股極淡的蠱氣,顯然中毒已久,雖不會致命,但還是盡早解蠱較好。」苗千月依舊清冷著一張臉容,不打算給他一丁點好臉色看。
意湛風抱拳一揖,瞬間便明白苗千月話裡的意思。他也曾懷疑,若聶紫茵是因為檀香裡摻著的蠱粉而死,那寫意山莊或許也有人在不自覺中中了蠱毒。
「我們也決定在蘇州落腳,屆時會不定期造訪寫意山莊。」苗千月瞅著他,警告的意味甚濃。
意湛風微怔,立即微勾起唇道:「希望屆時可以與桐桐一起招待兩位。」
輕輕的握著桐普晴覆著薄繭的小手,意湛風眸裡有無限柔情。
希望……他與桐普晴之間能早日雨過天晴!
桐普晴任由意湛風將她帶回寫意山莊,並住進她的綠竹苑。只是回到綠竹苑,桐普晴身心的狀況並沒有好轉,甚至有惡化的趨勢。她的眼神依舊空洞,躺在榻上,不動也不說話,更甚者拒絕意湛風給與的關懷。
幾凡由意湛風經手的食物,她抗拒得極為直接,接連著幾日,桐普晴又消瘦了幾分。桐普晴無言的抗拒讓意湛風束手無策,心力交瘁。
而意湛風被她折磨得半死外,硬是跟著她瘦了一圈。放下手中的粥,意湛風眼中佈滿血絲地啞聲祈道:「桐桐,你可以氣我、打我、恨我,又或者在我身上種情蠱讓我痛苦,但就是不要折磨你自己。」
輕輕將臉貼在桐普晴漠然的臉上,意湛風心疼地握著她略顯冰冷的小手低喃。「我知道,是我錯怪了你,是我不好,你該惱我……」
貼近的彼此,吐息交錯,緩緩加深了彼此間親密的氛圍。這時,一道身影倏地由床榻邊擠入,突然嘻嘻笑的嗓音不識相地介入兩入之間,打破了孫兒好不容易營造出的深情氣氛。
無視孫兒欲殺人的目光,意老太公抓起兩鬢的白髮,故作可愛地問道:「小不點,認得我嗎?我是老太公呀!」
「老太公,你來這裡做什麼?」瞧他熱絡的模樣,意湛風心裡鬱抑無處可發,語氣冷凜得嚇人。
「呿!我同小不點說話還需要你同意嗎?」很不客氣地頂開孫兒頎長的身軀,意老太公慈眉善目地又問:「小不點,老太公幫你重扎的鞦韆,你要不要去瞧瞧、蕩蕩呀?」
瞧桐普晴始終沒反應,意老太公沉重地開口道:「再這麼下去,不是辦法。」
廢話!不然他不會把桐普晴帶回綠竹苑!
意湛風雙手環胸地瞥了他一眼,語氣難掩不安。「老太公有辦法?」
意老太公童心重,依他想出的法子應該不會太高明。
感覺到孫兒的不以為然,意老太公兩道白眉挑了挑,甚是得意的微仰下顎,對著孫兒道:「哼!咱們走著瞧,老太公我是比你這個臭小子有用多了。」
翌日清晨,意湛風勉強餵了桐普晴喝下半碗米湯後,他便抱著她坐上竹製的輪椅,往意老太公的院落而去。
「你知道老太公的,他要你去瞧瞧他重新為你紮好的鞦韆,你不去,他定是要在我耳邊碎嘴一整天了。」
意湛風推著桐普晴走過迴廊,看著冬天方過、時正臨春,蓊鬱的竹林又恢復綠意幽情,隨風擺盪著綠海,他不禁感歎地道:「我還記得你很喜歡這裡。」
當時桐普晴踮起腳,拚命將手伸至欄杆外,攤掌想讓隨風飄落的褐色竹葉落入掌心。臉上漾著單純喜悅的笑容,讓他的心因她稍嫌稚氣的行為舉止而微微發顫。
意湛風話一落,眼前風一拂,密密竹葉旋落,在他們面前下了一場竹葉小雨。
感覺到桐普晴抬高柔美的下顎,水燦的雙眸隨著旋落的竹葉而動,意湛風心底有股說不出的感動。至少此刻的桐普晴不是全然無所覺。他幽深的眸光不期然落在桐普晴臉上時,一道急如閃電的墨色身影往桐普晴疾劈而至。
「桐桐小心!」意湛風縱身一躍地擋在桐普晴身前,深怕她會遭受池魚之殃,他揚腳將輪椅推離他與黑衣人交手的危險範圍。
黑衣人身手矯捷、出招如風,武功不弱,意湛風與他拆了百來招後,後繼無力竟處於弱勢。
喀喇!一聲莫名聲響起,黑衣人僵滯了下,意湛風跟著踉蹌倒地。
在黑衣人手持長劍欲刺入意湛風的身體之際,桐普晴大受刺激地猛地回過神吼道:「不要——」
許是被桐普晴突揚的清嗓嚇著,黑衣人幾個縱跳,轉瞬間便失去了蹤影。
「意大哥!」桐普晴下意識地撲向意湛風,顫抖的伸出手輕撫他的臉龐,淚水瞬間奪眶而出。「你傷著哪兒了?你傷著哪兒了?」
「桐桐!」意湛風呆愣的瞅著桐普晴,感覺到她溫熱的淚水一滴滴落在頸肩,他眼眶發熱地撫著她的臉。「桐桐,你回來了……」
許是久未開口說話,她的聲音顫然微啞。「你……沒事?」
長劍落在他的腋下,根本未傷他一分一毫。
感受到她的關切之情,意湛風驚喜揚聲,緊緊將她擁住,深怕眼前的她只是幻覺。「桐桐!不要再離開我,求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讓我當你的阿哥、讓我疼你、寵你、愛你……」
當他陷入危急的那一瞬間,她出於直覺的衝破了她自身的囹圄,讓她刻意遠颺的靈魂、理智瞬間回到軀體。思緒一回籠,所有痛苦與傷心的回憶讓桐普晴緊抿著唇,拒絕他的懷抱。「不、不要碰我!」
她恨自己,更恨意湛風對她所做的一切。
然而意湛風卻置若罔聞地緊緊抱著她,痛楚地閉了閉眼睛,把她圈抱得更緊。「沒關係,你不要我也沒關係,只要你恢復健康,我別無所求。」
感覺到他徐緩醇厚的嗓音在她耳畔迴響著,桐普晴嬌小的身子猛地一僵,繼而抗拒掙扎。「我不要你、不要你!」
「好!全依你……」經歷這一番苦難,和誤以為她離開人間的種種,讓意湛風真正識得真愛為何。
見他如此低聲下氣,桐普晴心中一軟,淚水無聲息地紛落滑下。
她臉色哀苦,有幾分賭氣地嚷道:「我不會原諒你、不會原諒你!」
「好,你無須原諒我……這一輩子都別原諒我……」他喃著,情難自己地吻上她的唇。「讓我可以永遠留在你心底……」他的吻不似初次吻她般的蜻蜓點水,壓抑許久的情感一反溫文性情,霸氣又溫柔地攫取她的甜美,佔據她的呼吸。
灼熱氣息交融,桐普晴被他吻得渾身發熱,想推開他卻因身體過度虛弱而使不出氣力,只能任他強取豪奪。
好半晌,在彼此氣息仍未定之時,桐普晴一臉深思地問:「意大哥,你真的要當我的阿哥嗎?」
意湛風怔怔地瞅著她,語氣有些忐忑。「你問這是什麼傻問題?」
「才不是傻問題!」用力汲取他身上沉穩的氣息,桐普晴拉回理智,摀住自己的唇不給吻。「我改變主意,不讓你當我的阿哥。」
她閉起眼睛,回想過往的一切,已經決定不會如此輕易原諒意湛風。
「桐桐,你聽我說……」因為她這一句話,向來沉穩的意湛風慌了,更失去往日的不慍不火,心急如焚地追著可人的姑娘跑。
而在遠處,一道墨色身影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地避開他們的視線,終於隱忍不住地暴出低咒。「嗚……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子孫不孝,腰好痛……真的老了,嗚……」
當一對愛侶上演著一個忙著拋開隔閡、解釋誤會;一個拚命拒絕,抵死不讓靠近的無聊戲碼時,另一頭,為了愛孫搏命演出的老人正單手撐著腰,嗚咽地直想找莊裡的美婢替他揉揉閃到的腰。
怎麼人家娶孫媳婦那麼簡單,而他想替孫兒追回媳婦兒,抱個曾孫子,享享天倫之樂還真難哩!
唉!不過挺好的,至少意、桐兩家的百年恩怨在這一代畫下句點。
呵!是圓滿大結局哩!
好多年之後
晴朗的天空萬里無雲,日光透過竹林篩落了滿地的樹影,竹林中有著熱絡的交談與孩童嬉鬧其間。
「娘!善善肚子餓餓。」扯著娘親的袖口,將滿三歲的厲繼善稚氣的開口。
苗千月拿起手絹溫柔擦去兒子額上的汗水,柔聲地道:「好,待意叔叔和爹爹替咱們備好膳食,就可以吃飯嘍!」
她話一落下,名喚巫澐嵐的小姑娘瞪大著眸嚷道:「呀!澐澐不吃意叔叔準備的筍筍大餐。」
桐普晴聞言,忍不住扯開燦笑。「澐澐,這裡放眼望去儘是一大片竹林,最多的就是竹筍吶!」
「不用擔心,我叫我阿爹去捉山雞、野豬。」剛滿六歲的允靖高舉著小手叫。
「竹林裡沒有野豬。」
「那怎麼辦?」
「找我、找我,老老太公帶你們蕩鞦韆去。」意老太公突然冒出的亢奮語調,輕舉地瓜分了孩子們的注意力。
「好呀!蕩鞦韆、蕩鞦韆!」一見到老人,一群孩子開心地嚷著、叫著,熱情直逼燦陽,一下子就忘了方才嚷著不吃筍子的煩惱。
意老太公樂得眉開眼笑,左、右手各抱一個,身後還背了一個,跟著起哄。「好呀!蕩鞦韆、蕩鞦韆。」
「老太公你行嗎?別又閃到腰了。」桐普晴半憂心、半調侃地問。
老臉一臊,意老太公朝她扮了個鬼臉。「哎呀!你這個小不點,等你嫁過門我一定好好修理你。」
「我也還不打算嫁,老太公最好活過百歲,才打得到我。」回他一個大鬼臉,桐普晴同老人家鬥著嘴。
似是很享受與桐普晴鬥嘴的時光,意老太公這回可驕傲了。「哼!別以為臭小子寵你,你就可以欺負我,哼!我現在……有三個小毛頭,懶得理睬你!」
意老太公說完話,很是得意地帶著小毛頭往他的院落走去。
看他們身形漸行漸遠,苗千月這才擰起眉問:「桐桐,都過這麼多年了,你還真的不打算嫁人呀!」
在桐普晴恢復健康後,意湛風發了幾張帖子邀請她的好姐妹來寫意山莊一聚。
意湛風這張帖子,可是花了三年才湊齊被稱為「邊域之花」的雪蝶兒、洛翩翩、苗千月及桐普晴,這四個結拜姐妹。
這些年來,雪蝶兒與夫婿巫循跟著名聞遐邇的嘯夜鬼船在海上遊歷。
洛翩翩與夫婿允薩長居女真,天天追鷹、打獵,逍遙自在,壓根不像與允薩成親多年。
苗千月為厲炎生了個兒子後,一家三口仍過著闖蕩江湖、行俠仗義的日子。
四人之中,唯有桐普晴這可人的俏娘子尚未許人。
唔……若真要嚴格來說,桐普晴早已名花有主了,只是佳人遲遲未點頭,婚事也就這麼耽擱下去了。
洛翩翩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開口。「是呀!你都跟阿風窩在竹林這麼久了,不給人家一個名分,實在說不過去呀!」
「什麼話嘛!我可是幫他做了不少竹簫出售,我做的簫,支支受歡迎,可沒白吃白喝。」桐普晴努了努唇,嬌俏的臉龐有些不甘心。
不知道的人說不定還以為她對意湛風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哩!
「就是、就是,你可別拿喬拿過頭了,到時變老姑娘,沒人要你怎麼辦?」
雪蝶兒話一落,逗得大伙哄堂大笑。
桐普晴瞇起眸,對她們一鼻孔出氣的態度產生了極度的懷疑。
「你們是怎麼了,胳臂盡往外彎?難不成意大哥拿什麼賄賂你們?」
三個女子極具默契地相視一笑,異口同聲地說:「就筍子湯嘍!」
桐普晴氣呼呼地瞪大著眸,插著腰大嚷:「哦!你們因為筍子湯,竟然就把我出賣了!」
「沒辦法,誰讓阿風的筍子湯有養顏美容的功效,喝了可是會更加白嫩美麗,還可以保持身段窈窕。」
「誰說的?誰說的?你們被騙了!」
「別拖拖拉拉的,那你是嫁不嫁呢?」
「就是、就是,如果親事不辦,我可是要帶我們澐兒到靈珠島找朋友去嘍!」
「唉呀!你們好煩啦!」桐普晴捂耳尖叫,嚇得竹林裡的小雀鳥撲撲撲飛走。
唉!大家說說咩!這桐普晴是不是該嫁呢?※注一:苗族以木鼓為祖先的神位,所以祭鼓即為祭祖;「略崩」漢意為「子孫鼓」,其目的是透過祭鼓追念祖先,祈求他們保佑子孫繁榮昌盛、五穀豐收、六畜興旺。
編註:
◆欲知雪蝶兒與巫循的愛情故事,請見花裙子531《縛情咒》之一——「無毒不娘子」。
◆欲知洛翩翩與允薩的愛情故事,請見花裙子540《縛情咒》之二——「娶我有福了」。
◆欲知苗千月與厲炎的愛情故事,請見花裙子560《縛情咒》之三——「贖愛小妾」。
◆欲看桐桐和風風在寫意山莊相處的點滴番外篇——「誰的簫比較值錢?」請至季潔的浪漫地圖哦!
◆敬請期待季潔最新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