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10月21日 星期六
日誌:時間在慢慢地逝去,我給古物管理局打了電話,但仍未收到任何消息。昨晚,在欲睡不能的那段時間裡,我還想著自己竟然會被一張小紙片愚弄了。一個考古學家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種虛幻的迷信是沒有根據的。我們沒必要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大驚小怪,就像馬洛維在申請離任的問題上所說的一樣。和古物管理局局長進行一次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對話將
是一次良機,也可以算是在某些問題上開誠佈公的談判,甚至我會代表「阿托姆之手」有限公司真誠地向他提供我們的部分發現。如果是這樣,最後我們應該可以順利拿到許可證。
我贈給局長秘書一本《古埃及的慾望與欺騙》的初版,上面有我的簽名。他很高興而且很感激地嘟噥了幾句法語。我要求一位熱切的觀眾和局長本人分享我對阿托姆-哈杜古墓的最新看法。
「你現在想要修改你的申請嗎?」迪布瓦懷疑地問道。
「不,夥計,我想增加它的說服力。」事實上,我願意最後一次向他們的制度示好。
迪布瓦顯然不能在未得到確認的情況下無視我的存在,他適時地退到了局長的房間裡,留下我一個人站在他的辦公桌旁。這是這種辦公人員覺得他們有必要設計的陷阱!「在古物管理局局長桌上」和「古物管理局局長首席秘書桌上」的蠟和印章,已簽名的和準備妥當的空白電報表格。都是些無用的東西。
我等著輪到我坐在加墊的皮椅上。我從鼓起的公文包裡拿出我的論文,把日誌更新到現在這一刻。我等待著,希望我屈服於他們腐朽制度的誠意能夠治癒這個制度的便秘症狀。
同一天晚上,我回到賓館,懷著驕傲和興奮的心情寫下了下面的話:今天我遇到了一位偉大的英雄並和他結為朋友,我最欣賞他的專業和奉獻精神,即使他現在屈尊於國王谷中追逐狡猾的影子。
我坐在那裡等待著局長的消息並完成了更新日誌的工作,今天仍舊沒有看到那個諂媚的法國娘們兒,我開始感覺肚子痛了,所以先退出來走到了古物管理局男廁那個鍍金的設備旁。儘管你覺得有些不雅,我的讀者,但我一定要邀請你和我一起,我邊洗手邊看著鏡子,鏡子裡逐漸顯出了我那張濕潤而又疲憊的臉。
我已認出—隔壁小間裡傳出來的與我的心情和諧一致的痛苦之音,從這一點判斷—又是一個消化不良、吃了太多東西的傢伙。來到洗漱池和鏡子前,當我從池子裡抬起臉來咒罵那個拿毛巾的小男孩時-在我的衣領打濕前,他正在幫我擦乾手,我瞥見了旁邊的一個大鬍子老人,他正在認真地打香皂,但我馬上認出了他:原來這位消化不良的夥伴就是偉大的霍華德·卡特,古物管理局的前任檢察員,也是包括索斯姆斯四世和門圖荷太普一世在內的無數古墓與財寶的發現者。現在,他是卡納馮伯爵的貴族利益在埃及的代表和受益人兼畫家、官員和考古天才,現在的情況是(即使我這樣寫,也令人難以置信):他在長達六年的時間裡,在手頭幾乎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尋找著第十八王朝國王的小古墓,結果一無所獲。六年,浪費的都是英國貴族的錢!這個可憐人已經飢餓難耐了。
透過鏡子觀察,他仍有著優雅的步伐、儀態和桀驁不馴的神氣,身上穿著一套淺色斜紋布西服。我驚訝地發現,在這個老朽的身上竟能隱約看到舉止與專長之間的明顯聯繫。就像馬洛維一樣,他的事業就是生命,所以即使是在他洗手時,他的舉手投足也都可以證明這一點。我作了自我介紹。
「特裡利普什?」他重複著,「特裡利普什?」他一邊洗手,一邊打量著我,所有埃及考古學者都清楚地記在他的腦海裡,條理清晰,當然他很自然地認出了我。「那個撰寫色情文學的人嗎?」
他顯然非常同情狹隘之人為我的著作起的白癡綽號使我遭受的痛苦,所以才幽默地「引用」這樣一種語調;我們都清楚,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一句就是在浪費讀者的時間。他那充滿諷刺意味的問題竟然是同輩人常說的「你好嗎」。作為同行,他深知我們在這個充滿危險的世界上所遇到的嫉妒和愚蠢之事。
「哦,是的,很好。」也許我太無禮了,因為這個傢伙還在遭受他的腸胃的困擾,當地的食物不合你的胃口嗎,老兄?或者你是不是得了慢性胃炎?這些都不是他無節制的理由。
拿毛巾的男孩擦乾了我的手,我有趣地注意到卡特選擇自己去拿毛巾。好像他知道作為一個探險者已然習慣於挖掘地點的艱難路途,而不想使自己長期沉浸在這個城市的奢侈生活之中。
我們坐在局長接待處裡吸煙(即使是偉大的卡特也要按順序等待秘書叫號),他欣然接受了我的禮物《古埃及的慾望與欺騙》並把它放在了公事包裡,這個禮物上寫著「贈與我的好朋友,共同遭遇消化不良的夥伴,一個偉大的考古學家,不愧為這一時代的埃及偉人,寫於1922年10月21日,於開羅古物管理局局長辦公室接待處,拉爾夫·特裡利普什。」
卡特的沉默是出了名的,讓我們想像一下,一年又一年徒勞無獲地尋找虛無飄渺的古墓,已經被挖空的帝王谷早就使他不堪重負了。他富於洞察力的表達方式、極具表現力的眉毛,以及喘氣都可以精確地分出等級,以表達不同的意思,甚至就連他吐出的煙都可以雕刻成為象形文字,如果把它翻譯成英文,那得有好幾頁紙那麼長。他靜下來的時候更有說服力(尤其是在他因內心的苦惱而落淚之後)。
我們用幾分鐘的時間在一起聊著探險者的成就,我發現片斷C的經歷和尋找阿托姆-哈杜古墓的打算,以及他在國王谷的成功經驗。我們談到了牛津、我在肯特的童年、我的軍人生涯和阿托姆-哈杜。「加德納對於你押韻的譯文有一些更好的可選詞。」卡特一邊戲謔我,一邊對這個不誠實的笨蛋哲學家搖頭,他認為將《古埃及的慾望與欺騙》列入《埃及考古學編年史》會「使外行困惑,令學者們痛苦。」
「有趣,是嗎?這讓我想起,我必須告訴你,霍華德,你所提到的這些人甚至在最近仍心懷疑慮,說阿托姆-哈杜——」
「哦,卡特先生!讓您久等了,我向您表示最衷心的歉意!」秘書從局長辦公室裡走出來,用他那夾雜著法語式發音的腔調,滿嘴的讚美和致歉的話。「您從古爾納的別墅回來了?我真沒想到,但見到您真是太高興了!」一大堆奉承話之後,卡特和我交換了一下眼色。
「什麼!卡特也在外面嗎?馬上讓他進來!」聲音是從局長辦公室裡傳出來的,這顯然驗證了這位官僚主義者偏好於過去成功的餘燼,而不是現今有希望燃燒的火種。卡特的舉止,從椅子到局長辦公室門口的幾步來看,可以說是令人印象深刻。我還年輕嗎?還可以被塑造嗎?我應該想辦法模仿他:他有一種莫名而又正確的信念,不管怎樣,儘管每一件重要的事情都比外行理解的複雜,但惟一必要的是要有明確的意圖,而且使問題隨意簡單化往往會得到結果。儘管也許結果並不是最重要的(畢竟六年了),但我們要更好地引導自己,就好像結果是最重要的,這樣才會為一些不合法而又卑鄙的事情努力奮鬥。當然,他的舉止表明一個人應該引導自己就好像他知道成功通常不在自己的控制範圍內,而且,我似乎很難察覺卡特的真正用意,他讓人覺得自己很渺小,我聽別人說的,好像他知道的比你多,但並不為此而感到自負或抱歉,這會讓你感覺你需要他,而每當你在他的身旁時,你從不會感到低他一等或者為此難過,但一定要像他一樣,不要為小事斤斤計較,應該去為莫名的偉大而奮鬥;一旦你得到了,不要激動,保持平常心,而且從不大聲炫耀。
由於我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他向我點頭示歉,然後離開了座位。在他走進局長辦公室前,我們已經在底比斯河上游的某個餐館用過餐了,而且他又一次誇獎了《古埃及的慾望與欺騙》。
迪布瓦通知我,局長在今天剩下的時間裡都很忙,讓我「改日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