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要開家長座談會,這周只上三天課,所以克萊爾必須把話劇排練時間增加,在星期一、二、三,每天多練一小時。大家幹得很起勁,學生們毫無怨言,很願意在學校多呆一個鐘頭。更讓他們高興的是,此後四天就可以不到校練習了。舞台布景大幕已在藝術部的合作下完成了,看起來非常完善。演出服裝由一些家長自願製作,非常漂亮。演出入場券已印好。地方報紙派攝影師來拍了一些戲照,與介紹文章一起在早報上刊登出來。這更使全體演出人員歡呼雀躍不已。星期三晚上,大家情緒特別高漲。11點鐘,排練順利結束。
克萊爾和約翰已養成習慣,結束後一道向停車場走去。停車場已空無一人。天上淡淡的白雲快速掠過半弦月,在他們並排停著的轎車頂上投下陰影。
「晚安!約翰!」克萊爾招呼一聲,越過他的汽車時,一點不減速。
「晚安!」
她打開車門,他突然從她的肩後說:「你想趕快回家嗎?克萊爾?」
她一驚,用手按住心臟。
「天啦,你嚇得我半死。」
「抱歉,我沒那個意思。可以請你喝杯咖啡嗎?」
「這個時候太晚了吧!」
「那,一杯可樂怎麼樣?」
她仍在猶豫。他又甜言蜜語地誘惑:「一杯牛奶?一杯水,怎麼樣?」
「我不想去,約翰,都11點過了,明天事情很多。你知道家長會的情況。明天這個時候,我會嗓子變啞,精疲力盡的。「
「我們現在去喝一杯,不是好些嗎?」她還在猶豫。他說:「我才把所有東西收拾好,鎖上,一切進展順利。孩子們幹得太棒了。我喜歡話劇排練課,得到許多樂趣。我還想以後再搞。你怎麼樣,只耽擱半小時?」
「不,約翰,我很抱歉!」
「你還在害怕,一起走走怎麼樣?」
「我什麼時候說過害怕?」
「你不用說,你的動作告訴了我。」
「我,我……我還沒注意到。」
「我來到你身邊時,你全身都抖了一下。」
是的,確實如此。
「克萊爾,我知道你非常瞭解我,我感覺得出來。」
「抱歉,約翰,我得走了。」她彎下腰,準備開車門。約翰輕輕抓住她手臂,把她轉向面對自己。
「你能否簡單告訴我,你和湯姆現在怎樣了?」
她歎了口氣,身子靠在車門上。「我們分居了,他和他父親住在一起,準備去租間公寓。我答應他一起去心理咨詢。」
「你還愛他嗎?」
自離開湯姆後,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她感到是應該好好想想,再給出正確答案。
「是的,約翰,我還愛他。」
他俯身向前,兩手撐在她肩膀兩邊的車蓋上,鬆鬆地圈住她。
「那好,我想我有機會告訴你,希望改變你對我的心思。當我第一天來這裡教書時,我與我女朋友的關係差點完全毀了我。我和她訂了婚,她卻和其他人好上了,我在我們合租的公寓床上抓住了他們。她把戒指退給了我。遇到你時,我的情緒低落到極點。是你鼓勵我說出來。你說她的行為是可以理解的,我不應該被這件事擊倒。你還記得嗎?你說她並不是大海裡唯一的一條魚,天下美女多的是,一個女人對你不忠,並不意味所有的女人都不忠。我們經常在下課的時候站在兩個教室門之間。我向上帝發誓,我幾乎要發瘋了,每堂課都盼望早點響鈴,以便下課後能見著你,與你談話。你對人與人關係的評論都是我想聽的,想作的。你給我上了許多重要的課。」
他的聲音軟下來:「我愛上了你,克萊爾,很多年以前就愛上你了。到現在有多久了?十年、十一年?我愛上你,每當看到你和湯姆在大廳裡相視而笑,我就感到痛苦,因為我不能告訴你我的感受。」
「我是誠實的,我一次都沒和你談過我的感情。我不能作不忠之事,如果作了,將是不道德的。如果我稍加暗示,你就可能經不住我的誘惑。」
「但現在情況變了。儘管你說你還是愛他,但你們分居了。我一直在等待像你這樣子的女人,但一直未等到。所以我今天不想錯過這個機會。我把自己放在你面前,告訴你我的一片真心。」
「我愛你,克萊爾。我很久以來,就一直愛著你。如果這個世界給我這個機會,如果你現在說是,我這顆老邁的心就是你給了它新的生命。」
「哦,約翰,」她從未想像過他的深沉感情,「我不知道。」
「我說過,克萊爾,我不想讓你知道。我不是那種壞男人,去勾引有幸福婚姻的女人。」
「但你明白嗎?不管我是否幸福,我仍然是個已婚的女人。」
「但現在情況變了,你說是嗎?」
他在月光陰影中端詳著她,他們離得非常近。他腦袋的影子落在她的下巴上,使下巴變黑。
「我吻你一下怎麼樣?」
「那會使我們之間的工作關係複雜化。」
「是嗎,對我來說,已複雜化了十多年,你會生氣嗎,如果我吻你?」
「我必須走了,約翰。」她動了一下,好像要離開車門,但他仍站著不動,阻擋她的移動。
「你會生氣嗎?如果會,我就不冒這個險!」
她原本十分緊張,卻突然笑出聲來:「約翰-;漢德曼,你知道你在幹些什麼?我不是塊木頭,對嗎?我也會被甜言蜜語所誘惑,特別是你說出了你忠誠的感情。如果你認為我一點都不動心,那就錯了,但我仍不能回答「是」,我仍然是結了婚的。」
「你已經分居了。」
「但還未合法離婚。」
「但情感上已分居。」
他給她時間考慮,看她垮下來了,他再次加把勁:「你說是嗎?克萊爾!」
她想了一會,被他攪迷糊了。「也許……是的吧!我不知道。晚安,約翰,我真的得走了。」
「晚安,克萊爾,你可以責備我這樣做。」他腦袋越過月光,吻住了她。她用手頂住他的肩膀,想推開他,但卻推不動,也不十分抗拒。她弓身想離他遠點,只是用嘴唇輕輕與他接觸。但感到他的身子又彎向她,手彎向她。他穿著長褲和短夾克衫,她穿長大衣,沒扣扣子。她的嘴唇溫軟,極具誘惑力,微微張開。另一個男人的舌頭的味道使她震驚,不由得想退縮,但又令她陶醉,令她喜歡。他是個清爽帥氣,很有吸引力的男人。她很喜歡他。他們共事多年,合作愉快。他從未對她說過過頭話,作過過頭事,沒有使她厭惡過。今天他道出了對她的愛,偷了她的吻,她嘴頭上絕不會承認這事。
她猛地後退,迫使他結束吻她。但他低下頭來,湊近她的嘴巴,輕輕耳語:「只一下,來吧!克萊爾,給我一下,……克萊爾,只吻一下,克萊爾……我可愛的人兒,你是我的夢,很久以來的夢……」
他把手伸進她的外衣,把身子緊貼上去,一隻手掏開肩膀,伸進後頸,急切地轉動她的腦袋,她也貼進來,兩張嘴巴對準了。他整個嘴唇,輕輕地,全力以赴地貼上來。他知道怎樣用好它們。他和克萊爾一樣喜歡戲劇,當時機合適時,都有一種本能,將戲劇中的情節用到現實生活中。
今天時機正好。晚秋,深夜,月光籠罩著空無一人的停車場。
她陶醉在這充滿愛意的親吻中,沉浸於深沉的快意,更深切的危險中,加上她自己的感動,也回應著喊叫:「約翰-;漢德曼。」而對他來說,如果這是一次唯一的與她分享的深吻,他將終身牢記。隨後,很自然地進一步,彎他下膝蓋,用膝頭撞擊著她,就像微風吹過草木,彎曲,釋放,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她也被撩撥得彎腰作出反響,喉嚨裡發出輕軟的響聲。
即使陶醉在親吻之中,克萊爾還是奇怪自己怎會走到這種地步?這是一種背叛。她知道這是走向墮落的開始。但她這段時間太孤單,有很久沒吻過了。也許湯姆上幾周和肯特-;艾仁斯的母親吻過很多次了。如果是這樣,那她,克萊爾,為什麼就不該得到報償?這種事情極易發生,她知道,以純結無瑕開始,以清白無垢的通姦結束。
但她不能這樣幹。她羞愧地低下頭,怎麼能縱容他這麼干呢?
「停止,約翰!」她掙脫,推開他彎曲的手肘。「夠了。」同她的驚慌失措一樣,兩人都氣喘吁吁。她很快清醒過來,認識到貞潔的價值。他呼出的氣體噴在太陽穴上,再一路上升到頭髮,在白色月光下,將嘴唇停在她的前額上。
她說:「我們不能再幹這事了。這是我的承諾,我想要你也答應。」
「在你有生之年。」
「湯姆說過,要是你幹了這種事,他會閹了你。」
他後退了一下,用指頭抬起她的下巴。「你和他談起過我,是嗎?」
「不,」她掙開和他的接觸「我沒談過,湯姆懷疑,就是這麼回事。」
「他還說些什麼?」
她兩手張開,不願再回答進一步的詢問,「沒有,我不想和你討論他,也不想向你透露他的感情。我作得夠多了。請原諒我。」
「原諒你?」
「是的,我本不應該這麼幹的,它沒什麼意義。我還想挽救我的婚姻,不想毀掉它。我很抱歉,約翰,真的很抱歉!聽著,我得走了,求你啦,明天將這事忘掉!」她要去開自己汽車的門,他搶著幫她打開。她對他的期待就是別再打擾她,也別再試圖進一步重犯今晚的過失。他像他說的那樣,潔身自好。然而,他吻了她一次,站在身後,等著,她坐在方向盤後面,把鑰匙插進啟動孔。當她發動引擎時,他為她關上車門,再退後,舉起手向她說再見,看著她駛向遠處。
她回到家,感到既興奮又內疚,爬到冰冷、空闊的床上,倍感孤獨。她又開始怨恨湯姆,痛哭起來,伸開四肢,躺在大床對角線上,身子在湯姆的半邊,用乳房使勁貼著枕頭,分外想念湯姆,簡直要發狂了。恨不得駕車趕到威思禮家去,向他潑上一盆尿水,是他害得自己陷入這麼痛苦的境地。
輾轉反側,間或痛哭流涕。她在凌晨一點半起來,用廚房裡的電話打過去,以免正睡覺的孩子們聽見。同時相信那邊老頭子正在呼呼大睡,電話離湯姆更近一些。
響了五聲鈴,他接了。足足有兩秒鐘,他才開腔。他清清嗓子,才迷登登地說「哈羅!」
「湯姆?」
長久的沉默。「克萊爾?」滿懷希望,但聲音中仍睡意未消。
「我睡不著,我在想。」
他等著。
「我們盡快去看心理咨詢。」
「好,找誰呢?」
「不找學校的,我不想讓學校裡的人聽到我們這事的細節。」
「我學校辦公室裡有許多心理診所的地址。」
「那從中選一個吧!」
「你想第一次我們是一起去還是分開去?」
「我不知道。」
「一起去吧!」他作了決定。
「我不知道,也許咨詢醫生會推薦哪種方式最好。」
「我有個更好的主意,我馬上趕回來,和你一起爬上床,明天早晨就根本不需要什麼咨詢醫生了。」
「哦,湯姆,你認為那能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嗎?」
「那你為啥半夜三更打電話來?」
「因為我想你,真是見鬼!」
「克萊爾,你在哭嗎?」
她脈博急劇加快,承認了。
「請讓我馬上回到你身邊,克萊爾,求你啦!」
「湯姆,我嚇壞了,我不……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盤腿坐在他媽媽的鋼琴凳子上,用老式的黑色電話機,一隻手抓住聽筒,另一隻聽筒掛在前額上。
「克萊爾,你還愛我嗎?」
「是的。」她被激怒了。
「我也愛你,那我們為什麼還要鬧成這個樣子?」
「因為我還沒有原諒你,我也拿不準能原諒你,你沒看出來嗎?我一定要堅持到能原諒你的時候為止。啊,上帝啊,我不知道……」她的聲音顯得精疲力竭,「我今晚上作了些事……我……。」
他毛髮直豎,雙肘放到膝蓋以下。
「你今晚作了什麼?」
「你著急了吧!你已經對我發瘋了,我還沒告訴你什麼事呢?」
「你和漢德曼在一起,是不是?」
「盡快去約定咨詢醫生,越快越好。」
「你跟他幹了些什麼?」
「湯姆,我現在不想談它。差不多要兩點了,明天開家長會,我要干十個鐘頭。」
「見鬼了,克萊爾!你凌晨兩點把我叫醒,說你和另外的男人一起,卻又說不想現在談它!」
威思禮搖搖晃晃地摸黑走出他的臥室,嘟嘟囔囔地問:「你叫喊些什麼?」
「你回到床上去,爸爸!」
「你在和克萊爾打電話?」
「是的,你回去睡吧!」
威思禮走了,關上門。
克萊爾說:「哦,見鬼,我們把你爸爸都吵醒了。」
「這真是在上演醜劇。你知道嗎?克萊爾?那好,我十八年前干了蠢事,而你今天拿起刀子對我,你可真行!」他的怒火直冒,簡直無法控制。「你想去看心理咨詢,你自己去安排那勞什子預約吧,明天午餐時,在菜盤子裡吃約翰-;漢德曼的球吧!」
他摔掉耳機,猛地站起,走出門去,像一個日本武士的樣子,眼睛向下盯著黑暗中的湖面不動。37秒後,才衝進臥室,從公文包中掏出電話本,找到約翰-;漢德曼的號碼。讓臥室燈開著,又衝到電話機旁,他爸爸至今仍在使用這種轉盤式撥號電話,使他更加氣悶。這老傢伙怎麼到現在,還不願使用按健電話!他撥號似乎花去15秒鐘。
響過七聲後,漢德曼才接電話。
「漢德曼嗎?我是湯姆-;伽德納!你那髒手離我老婆遠點!否則的話,我讓你馬上滾出這個學區,打斷你的鼻樑骨,明白嗎?」
漢德曼好一會才醒轉過來,明白是怎麼回事。「好!」他終於回了聲。安慰他:「我們沒作什麼。」
「你聽清楚了嗎,漢德曼?」
「聽到了。」
「你下課時,離她的教室門遠點,懂嗎?」
「我會的,還有別的嗎?」
「對,你們排練話劇就排話劇,別排練到我老婆身上了。你如果要搞女人,去自己搞一個。」
湯姆用力地甩掉耳機,讓它在桌子上蹦了起來,再更用力地將其掛到話機上。他在塑料軟凳上坐了許久,抓著腦袋,貼身內褲的邊沿都嵌進大腿肉裡,大腿甚至和塑料粘在一起了。他慢慢地站了起來,腿肉和塑料分開時,發出嗤啦的響聲,就像撕破紙一樣。
討厭死了,他想,癱倒在床上,像個老人一樣。其他媽活見鬼,什麼時候她才能醒悟過來?
他睡得很糟,早上醒來,頭痛欲裂。為了清醒一下,他打開淋浴龍頭,才發現他父親的熱水系統已壞了,只好用冰冷的水沖一下,趕到學校時,還冷得發抖。被克萊爾和漢德曼搞得焦頭爛額的他,心急火燎,脾氣火爆火爆的。
家長會正式開始前,教師們有一個鐘頭的準備時間。他為自己倒了一大杯滾熱的咖啡,端著杯子進到克萊爾的教室。
他進來時,她站在辦公桌前背向著他,正把一些學生檔案夾放進紙箱中。當他關上門時,她從肩上轉過臉瞥了他一眼說:「把門打開!」
「你說過你不想讓整個學校都聽見我們吵架的骯髒細節。」
「不在學校裡談,湯姆,現在,把門打開!」
「我想知道你跟他幹了些什麼?」
「湯姆……現在不!」
「你半夜三更給我打電話……」
她惱怒地轉身面向他,「聽著,我今天一天都要和家長談話,你得幫我。要是你讓我哭起來,毀了我畫的妝,我就去和約翰-;漢德曼幹點什麼事,那我中午在菜盤子裡找到他的球,就別怪我了!現在給我出去。」
「克萊爾,你還是我的老婆!」
她用一根顫抖的手指指著門,聲音充滿威脅:「快出去!」
她是對的。他們的工作場所,實在不宜理論個人之間的糾紛,他轉過身,猛地拉開門,衝出去。
HHH高中召開家長會的方法與眾不同,所有教師都在體育館裡擺張桌子,圍成一大圈,坐著不動,家長自由進入,就近排隊找需要的老師談話。有時,一些老師面前排隊的人很少,甚至完全無人。但大部分時間,在體育館競技場中心,家長們都是熙熙攘攘的,來來往往,找尋掛在牆上的老師名冊,再找到相關老師的位置,與其他家長一起排著隊,等候與老師談話。
快近中午了,克萊爾面前空了下來。她向後靠在椅子上,伸展雙腳,放鬆一下。但放鬆很快被打斷了。她看到湯姆站在體育館入口處,正在和莫尼卡-;艾仁斯說話。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到她的脖子和臉上。她盡力克制自己,但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們。莫尼卡改變了髮型,使她看起來楚楚動人。她穿著棕色的漂亮外衣,翻領上別著金色領夾,與她的金色耳環非常協調。有人跟克萊爾說過,當一個人有了外遇時,他們會突然對自己的外表注重起來,並以此為驕傲。
克萊爾無法不盯著他們。
湯姆從他的校長桌子後走出來,兩臂交叉,兩腳伸直,雙膝併攏,向後靠著雙肘。莫尼卡說了什麼,他笑了起來,把沒扣扣子的西裝推向後面,摸住臀部,下巴下垂,放鬆雙膝。他又回看著莫尼卡的臉,說了句什麼,兩人都笑起來。
還笑哩!
然後他們又冷靜下來,雙方交換眼色,克萊爾看不到湯姆的臉,只看到莫尼卡的。她要是不像一個正在戀愛的女人,克萊爾會在午餐時,吃掉盤子裡的所有東西。
突然,莫尼卡眼睛轉向克萊爾。克萊爾彎腰裝著忙於整理資料,在地板上的箱子裡翻來翻去。
她拿出肯特的卷宗,放在膝上打開,讀裡面的內容。她知道莫尼卡穿過人群,正向自己走來。
她的出現,給克萊爾帶來了令人窒息的威脅。這個女人對她的丈夫有過肉體的接觸,在她婚禮前一周,和她丈夫睡到一起,接受她丈夫的種子。此時,她已懷上了丈夫的孩子。而剛才,這個女人又和自己的丈夫,在自己的眼面前,體育館裡說說笑笑。
「哈羅!」一個聲音從耳邊傳來,克萊爾不敢抬頭看,但仍終於抬起頭萊來。她看見這個女人站在她面前,泰然自若,毫不怯場,彷彿對這種會議方式十分熟悉。「我叫莫尼卡-;艾仁斯,是肯特的母親。」她比克萊爾記憶中的樣子更吸引人,精心化了妝,嘴唇彎曲,鉤了眼影,頭髮向上梳到頭頂,紮成一束,再向前蓬鬆下來,罩住面頰,又不接觸,就像盛裝女王的飾帶。她的衣服價格不菲,高雅精製地罩在身上,首飾珠寶則十分簡潔。
「哈羅,」克萊爾答應,伸出的手,柔軟無力地與復仇女神之手相握。莫尼卡坐下來,不再說什麼進一步的話。
克萊爾清了清嗓子,把肯特的卷宗放在桌子上。「這個,」她當過講演老師,又教過話劇,在高三年級每年還舉辦即席演講輔導。有多少次,她都向學生強調,在任何對話中第一句切不可用「這個」開頭。但今天,自己卻破了這個先例,就像在話劇舞台上突然忘了台詞。再次清一下嗓子,重複錯語:「這個……肯特當然是個優秀的學生……,他……」
真是狹路相逢,一個結結巴巴地介紹情況,另一個則專心致志地聽,時不時提出一些直覺的、聰明的問題。
她不會說,我兒子自從知道自己父親是誰以後,已經走出了情感的深淵。
她不會說,你的兒子勸我珍惜我的婚姻。
她不會講,我兒子上週末去見了他的爺爺和堂兄弟姐妹。
她也不會說出,你使得我的家庭分裂。
她們只是象教師、家長一樣,介紹學生的情況,就像兩個相互支持的騙子手一樣。
談話結束,兩人沒有握手。莫尼卡站起來在折迭椅子旁邊停了一下。緊張氣氛使得她停在那兒,深吸一口氣,似乎想說點什麼。克萊爾期待著。沉默使雙方都很不舒服。終於,克萊爾開口:「這個……」又是這樣,想一下自己,你的靈牙利齒哪兒去啦,真沒用。
僵局被打破,莫尼卡後退一步,抓了下手臂下的提包,說:「再見,謝謝你!」
「好,……再見!」
另外兩個家長正等著與克萊爾談話,儘管他們已坐了下來。克萊爾仍然望著莫尼卡在人群中走遠,又轉頭去看湯姆,他仍站在體育館的進門處,一直專注地看著她們。
兩人目光相接,他向克萊爾走來。不管如何,他都要插進來。克萊爾轉頭向新來的家長問候,他們已在剛才莫尼卡的位子上坐下。
湯姆走攏來,繞到他妻子的桌子邊。「請原諒。」他說,一隻手放在桌子上,另一隻手扶著克萊爾的椅子背,俯身正對她的臉,肩膀在她和家長之間。
「下周星期五五點鐘,在家庭網絡,心理咨詢醫生是蓋特納先生。」
「我想你說過由我自己去找醫生的。」她盡力保持自己的聲音平靜如常。他的臉是這幾周以來,離得她最近的一次。她真想煽他一個嘴巴子,把他衣冠楚楚的屁股掀到地板上去。
「我改變主意了。你今天很忙,我想我也能作。」
「你能把時間定得再近一點嗎?」
他聳了下肩,「我能說什麼呢?他們有他們的安排,很多人排著隊,等著解決他們生活中的麻煩事。」
他的無禮更惹惱了她:「他願同時見我們倆?」
湯姆點了下頭,直起腰來,就像詹姆斯-;迪安,轉身走開。
他想向男人咨詢,真見鬼,這個愛操縱人的傢伙,明明知道她情願找女的心理咨詢醫生。他們以前反覆討論過這個話題,任何時候女咨詢醫生都比男的幹得好。男的不會讓自己眼淚汪汪地聽人訴說,他們總是與客人保持一定距離,而不像女的那樣,與客戶擁抱。雖然克萊爾也承認,男人都會指責非正常的性行為。她所認識的每個男性教師喜歡觸摸女孩子,即使她們的肩膀。不管怎樣,湯姆是知道她喜歡找女的咨詢醫生的。
但他卻找了男醫生。
她非常生氣,整個下午和晚上都神情沮喪。看到牆上掛鐘指向9點,喝下一口止咳糖漿,感到自己的嗓子已嘶啞了,一整天不停地說話,說話,說話。校長規定,任何教師九點以前不得離開自己的位置。克萊爾作為校長夫人,也得遵守這種規定。
九點正,她關上資料箱,提著箱子,在瓊-;波娜茨姬離開前,趕到她的辦公室,看到她正在穿上外衣,準備回家。
「瓊,你能不能停一分鐘,我們談談?」
瓊瞥了一眼掛鐘,歎了口氣,「當然可以。」她邊歎氣邊坐回椅子上。
我不是想找你的麻煩,但我需要你的幫助。
「你能關上門嗎?」她們兩人都很清楚,湯姆隨時都可能回辦公室而路過門口。
克萊爾關上門,坐到來訪者的椅子上,「我想你已經知道了我和湯姆分居的事了。」
「是的,我知道,克萊爾,我真的很為你們惋惜。」
「你知道肯特-;艾仁斯是他的兒子?」
瓊點了點頭。
「我真的拿不定主意。首先,我不是自吹我還能算一個合格的教師。我關心教過的每個學生以及他們應得的權益,但我今天晚上做了以前從未作過的事情。我遺漏了一些本應該和家長討論的問題。你知道,我和肯特的母親談了話。」
瓊把身子向後靠在椅背上,兩手相握,用尖尖的手指掩住嘴唇,仔細看著克萊爾,微微露出不贊成的神態。
「湯姆曾經建議把肯特轉到另外的英語班去,但高三隻有我一個人教高級英語,所以我堅持讓他留下來。現在……唉,事情變得十分複雜,我們大家的關係完全改變了。我實在無法不去想這種關係,它直接影響了我對這個孩子的看法。我本該誠實地和他母親談論這個問題的,但就是未提起。肯特的成績是非常優秀的。全是4分滿分。我認為他的學業沒受到什麼影響,也就沒必要與家長談話時,把個人的東西談出來。我知道這是因為我缺乏勇氣,我也知道我是把你當咨詢老師了。但是……你知道……我想……還有另外的原因,就是我有時認為湯姆與她有關係,上帝啊,我說了這事,我終於將它從胸中吐出來了。」
瓊坐著不動,思索,皺眉,用手指打嘴唇。然後她問了幾個有關的問題。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
「……,現在,他又約定了一個男的咨詢醫生。瓊,我知道他找男醫生是想幫他說話,而我想找的是女咨詢醫生。」
「你跟他談過嗎?」
「沒有,但他明白。」
瓊只是把手的位置換了一下。今天上班時間太長了,她實在太累。從早晨9:00開始她和許多愚昧家長和調皮學生不斷地談話。體育館裡日光燈的嗡嗡聲使她頭痛欲裂,而處理了好幾件實在令人可憐和同情的事情,更使她心臟陣陣絞痛。她想早點趕回家,倒下床,一直睡到下個世紀。眼前這個女人,在以前一直是心理平衡,善良可人的,現在卻突然拋棄自己的婚姻,毀掉自己的家庭。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她看不清自己因嫉妒吃醋而變得糊塗偏執。克萊爾受過良好教育,曾和她一道上過心理學課程。但大學教育並不能保證她就有正常的感受力。有時瓊對這類教師甚至生出直率的討厭態度。他們本應比常人有更好的感受力。瓊-;波娜茨姬以她疲憊不堪的咨詢師的心祝願克萊爾,願她能找回這種感受力。
「克萊爾,請聽聽你自己的話。你談過和聽說過多少次,絕大多數相互關係問題都是因為缺少溝通,交流而引起的?如果你想要個女咨詢醫生,你應該給他說出來。你責怪湯姆,是因為你對他在其他方面的不滿而產生的,你去問問離婚律師,這都是使矛盾升級的最危險時刻,你還想挽救你的婚姻嗎?」
克萊爾畏縮地,清楚地說她從未想到要離婚。
「是的。」她溫順地回答:「至少我現在還想挽救。」
「那好,但你的行動卻不像你說的那樣。我認識湯姆十二年了。十二年來,湯姆除了誇獎你,從未聽他說過你其它什麼話。我和他一起開會或其它活動,在你沒有參加的場合下,他背後說你的那些話,你要是聽了恐怕會喜歡得臉發燒。這樣一個愛你的男人,同時又愛他的孩子們,你卻把他推到令我十分同情的境地。我不認為你的作法對頭。他在十八年前作錯了事,他已向你道歉了,希望求得你的諒解。而你現在指責他的,都是基於推測而來的證據,我不認為他會有婚外情,因為他很愛你。你的尷尬是每天都要面對他的兒子,而且整個學校都知道肯特是他兒子。但那又怎樣呢?我們都知道了這個大新聞,但我們能接受他。這孩子是我們的學生,我們,還有湯姆,都不因為這個原因而排斥、嫌棄他。而只有你一個人在惱恨他。在整個過程中,你疏遠自己的家庭。我很可能不願給你什麼勸告和咨詢,因為我不是心理醫生,我不想和你再談論這個問題了。坦率地說,在這件事上,我有偏向,我不站在你這一方,而是站在湯姆一邊。因為我預見到,如果你再繼續這樣下去,前景只能是家庭破裂,四個人都不幸福。他是無辜的,你的孩子們是無辜的,老實說,你恐怕也是無辜的。現在我很累,我講了一整天,想回家去睡覺。」
瓊站起來,結束談話,她走到門邊,打開門,關燈,簡直有點無禮貌了。實際上,克萊爾來找她,是想請她幫忙拿主意,但卻受到了她的申斥並被她推了出來。
瓊在她身後鎖上門,向玻璃大門走去。在那裡,她轉身察看秘書辦公室,看到湯姆辦公室裡的燈光透過開著的門,照在蘭色地毯上。
「湯姆,你還沒走?」她喊。
立刻,他出現在門道裡。
「是的,瓊,你不必鎖門。」
「好,晚安!」
「晚安!」
他沒跟克萊爾說話,她也不說什麼。但他們的目光通過空曠的辦公室,遇到一起了。各自的傲氣使得他們仍然無法走近。
她想:「哦,湯姆,我知道我應該照瓊的意見辦。」
他想:「你知道你能作些什麼嗎,克萊爾?你應該遠離約翰-;漢德曼。如果你已經和他上過床,我絕不會讓你回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