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流言在橄欖球隊的更衣室內迅速傳播:「伽德納先生在鬧離婚。」
肯特-;艾仁斯是從一個叫布魯斯-;阿伯納西的男孩子那裡聽到的。據肯特所知,他還不是羅比的朋友,那他是怎麼知道的呢?肯特找到傑夫-;莫爾豪斯,問他知不知道這事。
「是的,羅比的爸爸已搬出去住了。」
「他們要離婚?」
「羅比說不知道。他說因為他爸爸跟另一個女人有染,他媽媽將他趕出了家門。」
不!肯特真想大聲喊叫。不,不是這回事,這一家子完全搞錯了。
當他從這消息引起的第一波震驚中回過神來,另一個炸彈又在他腦中炸開,如果消息是真的,那另一個女人就應是他的媽媽。想到這裡,他簡直要癱下去。
在這個混亂時刻,他意識到自己應當站出來,維護伽德納的家庭,讓它成為一種理想狀態。那是他的半個家,要維護它的價值。這是一個由四人組成的社會單元,要讓它在現代社會中常見的背叛行為中生存下來,保持完整,仍然相親相愛。他們以前看起來是多麼牢不可破啊。即使他,肯特,也非常羨慕切爾茜有個好的爸爸,他從未想過要從她手中奪走他。如果他母親有這種打算,那還有什麼值得他尊敬她?
他跌坐在長凳上,衣服僅穿了一半,全身顫抖,抓著膝蓋,與自己波動的情緒對抗著。更衣室內到處都在議論這事,卻突然靜了下來。他抬頭一看,羅比-;伽德納進來了。沒一個人與他招呼,沉靜得令人敬畏,似乎充滿了那些流言蜚語的餘音。這些流言已私下傳播、議論了一整天。
伽德納看了眼艾仁斯,艾仁斯也堅定地回望他一眼。
伽德納向自己的儲物櫃走去。
但他的步伐似乎變了樣,精神狀態不再強壯。當他走過那些沉默的隊友身旁時,他們的眼光追隨著他,有些充滿憐憫,有些充滿疑問。他有點尷尬地打開衣櫃,把印字夾克衫掛起來,開始換衣服,不再像平常一樣與人說笑。
肯特壓住自己想站起來走向羅比說「我很抱歉!」的強烈慾望。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都是因他肯特而起的,但起因卻是另外兩人的行為,不由他的意願決定,他也沒有任何過錯。他被生下來了,就是這麼回事。但現在好像是他的母親和伽德納先生又搞到一起了,在羅比和切爾茜父母之間插進一把楔子。
肯特在這一串事實中間有著罪惡的感覺。
球隊隊員們繼續換衣服、關櫃門、上鎖,然後一個個走向球場。門板的響聲逐漸消失,羅比通常是走在前面領頭,今天卻落在最後。
肯特轉身向油漆長凳望去,羅比臉朝打開的櫃門,正把運動衫往頭上套。
肯特向他走去……站在他背後,頭盔拿在手中。
「嘿,伽德納?」他說。
羅比轉過身來,兩人面對面站著。手穿著紅白運動服,雙腿筆直,手拿頭盔,夾板,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樣擺脫在這麼短的一段時間內,他們之間形成的感情泥潭。
教練從辦公室出來,要張嘴命令他們快走,但又改變主意,留下他倆獨自呆在一起,自己走開,穿的夾板鞋在水泥地上嘀克嘀克地響著。兩個孩子沉默著,只能聽到另一頭牆上的淋浴噴頭滴下的水滴聲。
他們站在長凳兩邊,不同的僅是出生的先後。肯特期待著羅比會給他輕蔑的,責罵的臉色,然而看到的卻只有傷心欲絕。
「我聽說了你爸爸媽媽的事,」肯特說:「我很抱歉!」
「是的。」羅比收緊下巴,使眼睛朝下,盡力使眼淚不流出來。但肯特清楚知道,他自己的眼睛也是潮乎乎的。
他跨過凳子,第一次,接觸異母兄長的肩頭……一次非同尋常,捉摸不定的接觸。
「我真的抱歉,我是真心的!」他非常誠懇友善地說。
羅比只是盯著長凳,不抬頭。
肯特放下手,轉身向門口走去,留下異母兄長單獨呆一會。
訓練後回到家,肯特對他媽媽的脾氣比有記憶以來,任何時候都更加火爆,當他衝進屋裡時,她從地下室捧著一迭折好的毛巾走上樓來。
「我想和你談一下,媽媽。」他咆哮著說。
「好的,你的招呼聲不錯!」
「你和伽德納先生又幹了些什麼?」
她腳步僵了一下,然後繼續走向亞麻色衣櫥,他緊跟在後面。「你跟他有新來往?」
「絕對沒有。」
「那為什麼學校裡所有的人都在談這事?並且伽德納先生離開了他的妻子。」
她猛地轉過身來,忘記了手中的毛巾,「真的?」
「真的,學校每個人都在傳言這事。更衣室裡有個孩子告訴我,他妻子把他趕出去了,因他有外遇。」
「哦,要是真的,那絕不是我。」
肯特仔細審視著她,她說的是真話。他歎口氣,給她讓路,「真見鬼,媽媽我放心了。」
「啊,我很高興你相信我,那你現在不對我大喊大叫了吧?」
「對不起!」
她把毛巾塞進衣櫥。「你說的是真的,湯姆離開了他妻子?」
「看起來沒錯,我問了傑夫,他說是的。他應當知道,他是羅比永遠的好朋友。」
她勾住肯特的手肘,走回房子前廳,「你看起來對這事很不高興。」
「唉……是呀……是呀……我想是的。」
「即使與我沒關係?」
他向她投去責怪的一瞥。
「我是很難受。你只要看一眼羅比就會明白,他真的被擊垮了。我想切爾茜也和他一樣。她真的很愛她爸爸媽媽。她談起他們時的表情……哦,真與眾不同。你知道嗎,很多孩子是很難得談起自己的父母的。我今天在更衣室看了一眼羅比……」他們已走進廚房,肯特跌坐在櫃檯邊一張凳子上。「我不明白,他臉色非常難看,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
「你說些啥?」
「我只說了聲我很抱歉。」
她打開冰箱,拿出一些漢堡包,從一個塑料袋中倒出一半洋蔥,放在檯面上,走近肯特。
「我也很抱歉。」她說。
他們相互都值得同情和憐憫。他闖進一所學校,她站在旁邊,造成一個家庭破碎的消息令他們深感內疚,但他們無法改變過去。莫尼卡拿出一個炒鍋,準備做晚飯。
「嘿,媽媽?」肯特仍然憂鬱地坐著,無一絲高興的樣子。
她望著他:「怎麼啦?」
「你覺得這樣好不好?如果我……我要是……我真不知道……我要是試著與他交朋友或者……類似的事,會如何?」
莫尼卡想了一會,走到洗碗池旁邊,拿出切麵包的菜板,打開漢堡包盒子,開始洗肉餡。「我想我不會阻擋你。」她用手拍打肉餡,拍打聲滿屋都聽見。
「那你不同意,是嗎?」
「我沒這樣說。」
但她拍打漢堡包的方式告訴他,他的問題對她有種威脅。
「他是我異母兄長。我今天看他的樣子,我就想到了這一點,我的異母兄。你得承認,這真是有些難以割捨,媽媽。」
她轉身,擰開灶上的火頭,打開下層櫃子,拿出一瓶油,倒一些進鍋裡,但不回答話。
「我想也許我能幫一些忙,我不知道怎樣幫,但他們的分裂是因我引起的,如果不是因為你和他之間的關係,那就是因為我。」
莫尼卡轉過身來,有點惱怒了。「那不是你的責任,你當然沒有任何過錯。你如果腦子裡有那種想法,當然可以那麼辦。」
「那,誰該對這事負責呢?」
「是他,湯姆!」
「那就是說,我只消站在一邊,看著他們家庭破裂,什麼也不管?」
「你說過了……你能做什麼?」
「我可以做羅比的朋友。」
「你相信他會接受嗎?」
他也沒多大信心。「不知道。」
「那你小心點。」
「小心什麼?」
「……」
「媽媽,我已經很痛苦了,你不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讓我痛苦極了。我已經知道父親是誰,但要是每次想見他時,都得避開他的子女,那有什麼意思,倒不如與他的子女交上朋友,豈不更容易嗎?」
她放了些肉餡在鍋裡,發出吱吱聲,並冒起青煙。他要和伽德納的兒女交朋友,她很難開口為他祝福。
「你擔心我會改變對你的忠心嗎,媽媽?」他走近她,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甜言蜜語地說:「你應該瞭解我,你是我媽,這絕不會改變。即使我和他們好了,也不會變。我應當這麼作,你明白嗎?」
「我明白。」她轉身緊緊抱住他,他無法看到她眼中的光芒。「我很明白,為什麼湯姆堅持要我告訴你,他是你父親。但我實在害怕失去你。」
「失去我?是嗎,媽媽?我絕對沒那種感覺,你為什麼會失去我呢?」
她抽泣了一下,對自己的愚蠢也覺得好笑,「我不知道,這真是說不清,你和他們,你和我,我和他,以及他和你。」她放開他,去打理鍋裡的漢堡包,讓他站在那裡,仍將一隻手放在她肩上。他看著她翻炒肉餡,把洋蔥片切碎,放到鍋裡肉的旁邊。香味更濃了,他把她更緊地拉向自己。
「男孩子長大了,真是不好管了,是嗎?媽媽?」
她笑了一下,用刀尖去攪動洋蔥,說:「你自己知道。」
「我告訴你吧……」他拿過刀子,也去攪動洋蔥,「為了使你不覺得受威脅,我會回來告訴你一切。我們相處得怎樣,什麼時候與他們見面,談些什麼,那你就不會覺得我離開你了。」
「我真的希望你能這麼辦。」
「那就好,說定了,我保證你知道一切。」
「好,就這麼辦吧。你想在麵包上塗黃油嗎?」
「好的。」
「拿兩個盤子出來。」
「好的。」
「泡菜罐也拿來。」
「好,好,好!」他去拿這些東西時,她轉身望著他,漢堡包在鍋中吱吱作響,洋蔥香氣四溢,他把小麵包塗上黃油拿來。她這才意識到,害怕他與湯姆的孩子們接近而失去他,該是多麼可笑。她養育了一個多麼好的孩子,任何情況下都不可能失去他。他也教會了她,愛,是無需競爭的。
那天晚上,話劇排練場,克萊爾看了下手錶,拍著手向台上喊道:「好啦,大家注意,10點鐘了,今天到此為止。把道具收撿好,鎖上,明天晚上再見!」
在她身邊,約翰-;漢德曼也喊道:「嘿,山姆,你寫個燈光計劃書,把它交給道格,好嗎?」
「是!」另一個男孩答應。
「好!負責佈景的同學,明晚穿舊衣服,燈光部明天晚上在後院檢查佈景效果。」
合唱隊道晚安的聲音引導他們倆離開舞台,孩子們的聲音很快消失,音樂廳登時安靜下來。
「我去把燈關上。」約翰說,向側翼走去。
一會兒後,從頭上照下來的頂燈沒有了。克萊爾站在陰影中,向後台走去,那裡只有一盞小燈,發著昏暗的弱光,有些折疊椅亂七八糟地堆放在木質道具箱側面,她的夾克衫放在一個坐位上。她精疲力盡地彎腰將劇本、筆記塞進衣服口袋,口袋裡還裝著針織品和服飾參考書。她直起身來,歎口氣,拿起外套穿上。
「還好嗎?」
她轉身,見約翰站在她身後。也正在穿夾克衫。
「簡直要垮了。」
「今晚上我們干了很多事。」
「是呀,完成了不少。」她拿起手提包,他突然把手放在她手臂上。
「克萊爾,我們能談一會嗎?」他說。
她將包放在坐椅上,「可以。」
「今天有許多謠言在學校傳播,我有點奇怪那是不是真的,所以想問問。」
「或許你最好告訴我,什麼謠言?」
「你離開湯姆了。」
「是真的。」
「為什麼呢?」
「我不知道。」
「謠言說他有外遇。」
「他有過,但他說已經結束了。」
「那你怎樣對待這事?」
「我痛苦、迷惑、憤怒,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
他觀察了她一會,她的臉似乎載著悲劇的面具,眼睛從遙遠的燈光中看起來,只剩下兩個小孔。
「你讓所有教職工都震驚不已。」
「是的,我想是如此。」
「每個人都說他們絕對想不到這類事會發生在你和湯姆身上。」
「我也想不到,但卻發生了。」
「你想有個肩膀靠著哭泣嗎?」
她拿起提包,開始走開,他跟在她身邊。「你願提供嗎?」
「是的,夫人,我當然願意。」
她早已知道,多年來,他對自己是有吸引力的。但毫不奇怪,為時已晚,她已經結了婚,對這類事感覺不太爽。
「約翰,這事是前天發生的,我真不知道是該哭呢,還是該尖叫。」
「唉,真是的,你也可以靠在我的肩上尖叫,大哭,只要你感覺好一些。」
「謝謝你,我記住了。」
在舞台門口,他關上最後一盞燈,讓她先走。這是個晴朗的秋夜,漫天星斗,到處散發著乾枯樹葉的香味。走過停車場時,他和她保持著相當遠的距離。
「聽我說,」他說:「你需要有朋友,我正適合為你效勞,我沒別的意思。」
「好!」她同意了,如釋重負。他送她到她的汽車旁邊,為她打開車門,讓她坐進去。
「晚安,謝謝你。」
「明天見!」他說,用雙手替她關上車門。
她留他站在那裡,看著她開車離開。她的心臟猛烈跳動,伴隨著恐懼。約翰-;漢德曼不會傷害她,那她為什麼這樣對他?那是因為她並不想一宣佈分居,就馬上與人約會。上帝啊,她只想醫治一下創傷!約翰竟然膽敢用這種方式對她!
回家後,羅比和切爾茜的房間無人,燈也沒開。她在臥室內走來走去,氣憤不已,他們竟然連張條子都沒留。直到10:30,兩人才一起回來。
「回來啦,你們兩個?去哪兒啦?」
「我去艾琳家了。」切爾茜回答。
「我在傑夫那裡。」
「必須10點前回家,你們忘了嗎。」
「現在才10點半,真是的。」切爾茜說,轉身走開。
「你給我回來,年輕女士!」
她轉過身,擺出一幅受夠了的神氣,「怎麼啦?」
「你爸爸不在了,但其它一切都沒變。上學的時間你們必須10點鐘回家,11點睡覺,明白嗎?」
「為什麼只要我們在家,其他人可以不在?」
「我們定得有規矩,這就是為什麼。」
「爸爸不在,我們煩!」
「這跟他住這裡或到學校去開會時,沒有什麼不同。」
「是一樣,但我害怕,你每天晚上去排練話劇,我就只好到艾琳那兒去了。」
「你在責怪我,是嗎?」
「是你把他趕走了。」
羅比站在一邊不開腔。
「羅比?」她轉向他。
他閃著腿一臉不舒服的樣子。「我搞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讓他在這裡。你們倆的事可以解決,我是說,唉,見鬼,他真的很難過,你今天只要看一眼他的臉色就知道了。」
她強忍著耐心沒有叫喊出來,突然作出決定,「你們倆跟我來。」帶他們進到臥室,讓他們坐在床沿上,她斜靠在窗子下面的矮櫃子上。「羅比你說你不明白我為什麼不能讓他住在這裡,那好,我告訴你,我盡可能老實地告訴你們,因為我認為你們已經長大了,可以知道這些事了。你爸爸和我仍然是很正常的人,我們的性生活很正常,那是我們婚姻的一部分,我們從中享受了許多樂趣。當我知道他在我們結婚的前一周,和另外的女人發生了性關係,我感到被出賣了,現在仍覺得是背叛。以後,又有事情被我知道了,使我相信他和那個女人還在來往。我不想細說其中的詳情,因為不想拉你們一道反對你爸爸。但對我來說,我仍然懷疑他的忠誠。只要我感到懷疑,就無法和他住在一起。用現在的標準來看,你們會說我是老古板,但我不在乎。誓言就是誓言,我不能,也不願意當一個可以隨意替換的妻子。」
「而且,對於他的背叛,有一個活生生的證據,那就是肯特-;艾仁斯。我每天看著他走進教室。你們想想,他走進我的教室,對我意味著什麼?我就這麼簡簡單單地原諒他嗎?他把你們倆推到一個尷尬的境地,每天不得不和你們的非婚生異母兄弟在同一個學校上課。這種情形如果不是可悲,就是愚蠢可笑。我們五個人同在一個學校,每天你撞見我,我撞見你,好像我們都在同一個大家庭。」
「你們的父親也是肯特的父親,這個事實,……請原諒,我實在嚥不下這口氣。我敢肯定你們會發覺學校裡每個人都會覺得這件事是多麼荒唐可笑。這件事今天就像野火一樣,迅速蔓延。我非常痛恨你們兩個與這事扯到一起。我們三個都被捲到這件醜聞裡了。」
她坐在矮櫃上,深吸一口氣,兩個孩子坐在床邊,好像被懲罰一樣。
「現在,我知道你們想念你們的爸爸,你們也許不相信,我也同樣想他。和他結婚十八年了,一旦走了,豈有不想的?但我很傷心,」克萊爾把一隻手按住胸膛,向他們真誠地傾身過去,「我非常傷心。因此,如果我需要一點時間來緩和我的痛苦,希望你們理解,不要責怪我,認為是我讓我們家庭破裂。」
屋子裡籠罩著深沉的悲切氣氛,把他們推到一起來了。克萊爾看出她是唯一可以驅散這種氣氛的人。「現在,你們過來……」她張開雙臂,「過來和我擁抱,我非常需要你們的擁抱,我們都需要。」
他們過來了,擁抱在一起。兩個孩子都明白自己的作用,在一番重錘下,燔然醒悟,這場爭論有兩個方面,媽媽理應得到他們的理解。
「我愛你們。」克萊爾說,她夾在兄妹之中。
他們同聲說:「我也愛你。」
「而且你爸爸也愛你們。別忘了這一點。不管怎樣,他是愛你們的。他從來沒想到要傷害你們。」
「我們知道。」羅比說。
「好啦,那麼……」她輕輕推開他們,說:「今天真是難過。我們都累了,我想該睡覺了。」
十五分鐘後,洗過臉,穿上睡衣,克萊爾躺進她和湯姆的大床,蓋上被子。眼淚源源不斷從眼角流出。她實在想他。啊,上帝,她肝腸寸斷,詛咒他,使自己變成一個頑固不化,自我防護的女人,迫使自己向他顯示,沒有他,也能活下去。他說他和莫尼卡之間再沒什麼關係了,但為什麼露絲會看見他們在一起呢?多年來,自己從沒懷疑過他,但這次卻傷透了心,再也無法相信他了。這種痛苦與想像他和任何另外的女人亂搞比起來,更為強烈。
但這種想像一來,便揮之不去,每天晚上一躺下來,就會想起來。這間床對她和湯姆來說,真是難以割捨。床單上還散發著湯姆的氣味,枕頭上他的睡痕還依稀可見。以前她不躺在他的手彎裡,或在床的另一半里沒有他的呼吸聲,就簡直無法入睡,而今只能一人獨宿了。
有時,另一種想法冒了出來,儘管她不是真的要那麼辦,只想求得心理平衡。
好吧!湯姆-;伽德納,你能養情婦,別以為只有你才有性吸引力,我只要一勾動手指,約翰-;漢德曼就會來到床上,躺在我旁邊。
隨後,她又覺得歉疚,好像她真的犯了通姦行為。但那只是一種想像。
為了孩子們,他們之中必須有一個人要遵守誓言,如果湯姆沒有,她就必須辦到。不管如何,孩子們需要行為樣板,她對湯姆的最大失望,就是他在孩子們眼中品格的下降。
她的眼神明天早晨又會佈滿血絲。……真是見鬼,是他引起的……是他搞得自己不能與他生活在一起……她恨死了……是他使自己成為學校傳言的話題……也是他使自己成為約翰-;漢德曼引誘調情的對象。
即使幌幌忽忽進入夢鄉,她仍在想著湯姆。
第二天,肯特-;艾仁斯走進她的教室,她就知道了他已聽到她和湯姆鬧翻的消息。他始終小心翼翼地盡可能遠離她。今天他好像帶著強烈的憂傷情緒觀察著她,即使背轉身去,也能感受到這一點。
她本該讓湯姆將他轉到其它班去的,湯姆也曾經這樣提過。和自己丈夫的非婚生兒子友善相處實在太難了。她對他的厭惡十分明顯。她從不叫他回答問題,也不把眼光投向他,或在他路過教室門口時,跟他打招呼說哈羅。當他們目光相遇時,從不顯點笑意。她覺得用這種方式對他,真是難受極了。但他的功課實在優秀,平均成績為滿分4。0,因此,她也原諒了自己,克服自己的歉疚心情。
星期二,第五節課下課了,其他學生都走了,肯特仍留在後面的坐位上,克萊爾裝作沒看見他,收拾桌上的紙張,檢查教案,但他的存在使她很難堪。他走過來,站在她面前。
「我聽說了你和伽德納先生的事。」他說。
她抬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是嗎?」
他稍息站著,穿著長褲,淺黃色「V」字領套衫,哭喪著臉,跟羅比十分相像。
「我想都是我的過錯!」他說。
她的心軟了下來,看到他臉色莊重,把本不應該承擔的罪責攬在自己身上。
「不,當然不是。」
「那你為什麼對待我就像不存在似的?」
她的臉紅了。「我很抱歉,肯特,我沒有意識到這點。」
「我覺得你是故意這樣的,是為了懲罰我來到這個學校。」
這話擊中了她的要害,她跌坐到椅子上,彷彿一記重錘向她打來,讓她呼吸急促,內心顫抖。
「你和他太像了。」她低聲說。
「是嗎,我不知道。」
「他如果處在你這種情況下時,也會這樣站在我面前,我很讚賞這種行為。」
「那你為什麼還離開他?」
「真的,肯特,這不關你的事。」
「不關我的事,那又為什麼呢?如果我不到這個學校來,就絕不會發生這事,我有什麼錯嗎?」
他們對視了幾秒鐘。她承認了,緩和了口氣:「不,你沒錯。」
「如果不是在懲罰我,那你懲罰誰呢?他嗎?如果是的話,那你應當明白,你的孩子們也同樣在受懲罰。我真是搞不懂了。我從小到大沒有爸爸,深知道那種滋味。你的孩子有爸爸,你卻把他趕走,很抱歉,伽德納夫人,但我認為這種做法不妥,切爾茜告訴過我,她是多麼愛她的爸爸,昨天在更衣室裡,每個人都看出來羅比和以往大不一樣了,他甚至都不帶領球隊訓練了。」
「我昨天晚上和他們談過了。我想他們能夠理解我為什麼要離開湯姆。」
「你認為他和我媽有婚外情嗎?還是什麼?我問過她了,她說絕無此事。你怎麼不直接問他?」
克萊爾簡直目瞪口呆,無法回答。怎麼搞的,她竟然和自己的學生一起討論自己婚姻中最隱秘的細節?
「我想你管的太寬了吧,肯特?」
他沉下臉,退後一步,竭力保持著應有的禮貌。
「那好,我道歉,請原諒!我走啦。」他用軍人的姿態,向後轉,向門口走去。他的自制力遠遠超過她所遇到過的任何十七歲年輕人。上帝啊,他一點也不害怕打擊報復。尋常的高三學生是沒有這個膽量像他這樣和老師講話的。更不同尋常的是,他在講話時,一直帶著尊重的表情。這是每當她和湯姆爭執時,都會有的表情。她看著肯特的背影走過門道,情不自禁對自己的行徑進行了否定。
到那一周的末尾,有更多的細節洩露出來,整個HHH 高中都知道了肯特-;艾仁斯是他們校長的私生子。
大家都要盯住肯特看。
大家都要問羅比和切爾茜。
克萊爾一走進屋內,屋裡馬上就會安靜下來。
湯姆與林-;羅克斯伯莉談過。羅克斯伯莉告訴他別在意別人怎樣看,他應該採取適當的具體措施把他與肯特的關係搞好,然後再與妻子和解。
他在第一堂課時,遞了個便條給肯特上課的教室,這一次,五分鐘後,肯特便來到辦公室門口。當他們倆單獨相處時,互相望著,仍然還要適應這種父子關係。這時刻真是太寶貴了,沒有以前相會的那種複雜、秘密的氣氛,他們可以仔細的相互打量,毫無避諱地為他們的相似驚異不止。
「我們真是在很多方面都相像,你說是不是?」湯姆說。
肯特點了一下頭,只是稍為表示同意。他緊盯住自己的父親,看他饒過桌子,來到距自己僅四英尺遠處。他們之間充滿了相互迷戀的魅力。
「學校每個人都知道了。」肯特說。
「對你有妨害嗎?」
「起先有一點,現在,我不知道,我……唉,我有點為此自豪!」
湯姆心裡格登一下,有點意外。
「我想什麼時候讓你看看我在你這個年紀時的照片。」
肯特說:「我也想看。」
又沉默下來,想著這種可能性,考慮如何補償失去的時間,尋思能否創造一種父親和兒子的未來。
湯姆說:「我父親想看看你。」
「我……」肯特艱難地吞了口氣。「我也很想見他。」
「我現在住他那裡,你知道的。」
「是的,我很抱歉,是我害得你那樣。」
「你沒有。是我自找的,這是我的問題,我會處理好它的。爸爸和我都想知道,這個週末你能否去他那裡,就是星期六吧?」
肯特的臉發光,「當然,我會……唉呀,我的意思是,真是太好了。「
「你還可以見到我叔叔克萊德,如果願意的話。」
「當然願意。」肯特高興地笑了。
「克萊德叔叔和爸爸喜歡相互開玩笑,你無法明白他們到底吵些什麼。所以我提醒你,你要把它當成飯菜中的鹽巴一樣。」
肯特看起來有點肅然起敬,甚至受寵若驚。
「他是個好老頭,你會愛他的,我敢打包票。」
肯特只是笑了又笑。
「好,你聽著。」湯姆說:「我不讓你再缺課了。星期六你需要我開車來接你嗎?我能來。」
「不,我媽會讓我用她的車。」
「兩點鐘,沒問題吧?」
「哦,再等一分鐘……」湯姆回到桌子邊,「我給你畫張地圖。」
他用鉛筆畫圖時,肯特也來到桌子邊,「你看到一排松樹,沿著一直進去,到一個叉路口,向右。爸爸就住在大約100碼的地方,是一個用木頭建的小房子。你會看到我的紅色陶樂斯轎車和他的小客貨兩用車停在一起。
湯姆直起腰,將畫好的地圖交給肯特。
「謝謝。……兩點鐘……我一定趕到。」他折迭起那張紙,用大拇指壓平,一下、兩下、三下,毫無必要的動作,這一時刻,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他們站得很近。被相互接觸的慾望束縛著,要是這樣,那將是他們關係的嶄新開始。他們的眼神分開了,他們感到,真想大聲喊叫……又感到恐懼……面對著這個時刻,心臟急劇跳動。
然後,湯姆抱住了他,他迎上來。他們緊緊貼在一起,心臟對著心臟,站著不動,緊緊抱住,血液和情感交流。他們發現,這真是人間的奇跡,是生活給予他們出乎意料的厚禮。此時,他們感到是多麼富有!感謝上帝!
分開時,相互望著對方的眼睛,發現兩汪清泉盈盈欲滴。
湯姆摸著兒子的臉,手掌停在一邊臉頰上。肯特一隻手從父親的身側放下,他想說什麼,但說不出來,也沒有笑容,沒有言詞表述這種完美。他們向後轉身,湯姆將手放下,肯特走出辦公室,就像大多數時間那樣,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