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行雲知道 第二章
    雖然我對明天的期望不高,但我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待在廚房裡研究主子可能會想吃的食物。廚房很大,什麼都有,素菜更多之又多,讓我可以不受拘束地潛心制作。我因為一直忙碌著研究菜餚,忘了休息。在接近寅時的時候,原本寧靜的氣氛突然間嘈雜起來。我驚異地抬頭恰巧看到有人陸續走進廚房裡。……天啊,難不成這麼早他們就開始准備早膳了嗎?我瞪圓了眼睛盯著頃刻間多出了不少人的廚房,最後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我詢問一位正好待在我身邊的人:

    「你們都是這麼早就開始准備早膳的嗎?」

    「咦?你不知道?」這個人反而一臉奇怪地盯著我看,「難道你沒接到消息?」

    什麼消息啊?一頭霧水的我搖搖頭。

    「今天卯時有貴客要來青崖山莊啊。我們起這麼早就是要趕在貴客來到之前做好一切准備。」

    原來是這樣啊。我這才明白地點點頭。昨天我幾乎一天都待在連雲閣,當然沒什麼機會去接到諸如此類的消息。更何況我是專門侍侯主子的,迎接貴客這種事,怎磨也輪不上我去幫忙的。清楚事情原委後,我又開始為自己的事情忙碌。但我並沒有接著忙碌多久,就有人來告訴我,陳管家有事找我。雖然不解陳管家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找我,但我還是聽令去陳管家的住所。陳管家是青崖山莊裡除了主子外,山莊裡最有權威的人,他的命令除了主子外沒人敢不聽。

    「今天開始,你就不用去侍候主子了。」

    跪在陳管家面前的我錯愕地抬頭望著他。

    「不是說以後都不讓你侍候主子了,只是這幾天,已經有人專門侍候他了。所以你不去。」

    理解我的意思,陳管家繼續說道。聽罷我才松了一口氣。但是我有點不明白,為什麼這幾天我都不用去侍候主子是跟那個即將要來的貴客有關嗎?

    「這幾天你什麼都不用做,就好好休息吧。」這幾天我在連雲閣的情況,我都有向陳管家說明。所以他也知道我有幾天都沒有休息過了。只是昨天的事情,我還沒向他說,算了,反正也沒發生什麼特殊的事。

    「好了,下去吧。等到主子需要你去侍候了,我會派人告訴你的。」陳管家向我揮手道。

    「是。」我應聲後,起身離開。

    盡管知道我並不是都不能再侍候主子了,但內心難免的感到空虛。真的很空虛。無所事事的第二天後,我坐在石凳上仰望天空歎息。望著今天分外明媚的春輝,我心裡卻想著在庭院裡飛身舞劍的白色身影。直到現在,我才曉得,青崖山莊真的很大,大到可以讓你完全見不到想見的人。當我把目光放到亭子裡不遠處的幾株桃花上時,我彷佛又看到了那粉紅花瓣飛揚中的白色輕盈的身軀。

    幻象散去,我低頭暗歎,再也坐不住,我決定在青崖山莊裡逛逛。但,盡管青崖山莊很大,卻也不是我這種卑微的下人能隨便逛的地方。更何況自從大家口中的那位我連影子都沒見過的貴客來了之後。青崖山莊裡就多了很多限制。有不少地方都有專人把守,禁止不相干的人入內。這樣的情況讓我頗為好奇這位貴客的身份……卻也無從知道。現在,能去的地方不多我也想不到可以去的地方。

    在役僕住的地方轉了幾圈後,我難抑地又是一聲歎息。再抬頭望天空,卻無意中瞄見了不遠處一棵拔高的大樹。我心中一動,當下決定去爬樹。小時候我就很喜歡爬樹,就算生活在清苦的訓人館,偷得片刻清閒我也會去爬樹。爬上高高的大樹,俯視地面下的一切,會讓我有種飛行在天、自由自在的感覺。

    我很快便趕到這棵大樹下,脫下鞋子,兩三下就爬到了樹上。天空晴朗、陽光絢爛,站在高處的我心中一陣心曠神怡。我找了個位置坐下,打算一整天都待在這個讓我覺得舒暢的地方。

    但當我正想坐在樹干上眺望四處的美景時,—抹白色的影子出現在我的視線裡,那只是一剎卻讓我心跳狂亂。

    我不很思索地由這棵樹伸廷的枝干上跳到圍牆的那一邊。我不肯定是不是我的錯覺,但我的行動已經不為我所控。當我以最快的速度往那抹白色的影子消逝的地方趕去時,我看到了一幕令我此生難忘的畫面。出現在我面前不遠處的,正是我那位天人般的主子。

    在這四周都是樹的地方,他正被另一個男人壓在樹干上。主子的衣襟已經敞開,那名男予正埋首於他白皙的胸前……我頓時全身無力,為自己聽到看到的一切而震撼,為主子臉上難掩的痛苦而不知所措。

    他們沒有發現我的到來,我連連倒退幾步,躲到一棵大樹後面時,終於癱坐在地上。主子跟那名男人在做什麼我很清楚。盡管我沒經歷過,但在顛沛流離的時候、在訓人館的時候,這樣的事情我總能無意間遇上。我的心情由一開始時的驚惶失措,變成後來的視若無睹,卻從來沒有這樣心亂如麻過,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我在一聲悶哼聲中回過神來。

    「雲蔚,你是朕的,是朕一個人的……」男人低沉沙啞的聲音仿若由最深的谷淵傳來,讓我心中一悸……朕?

    「不……」主子夾雜痛苦的聲音,顫抖卻鄭重,

    「我不是……不是……」

    「朕說你是你就是!」男人的聲音更為沉著,伴隨著他的聲音的是出自另一個人的痛哼。

    「雲蔚,你只能是朕一個人的,也僅能待在朕的身邊……雲蔚……」

    「不……不……啊!」主子突然的痛吟讓我的心抽痛了下,我戰戰兢兢地探頭,想知道是什麼讓主子痛到呻吟。……又是讓我刻骨銘心的一幕……男人略為深色的身體緊緊貼在主子近乎全裸的身上,男人身上的重要部位已經深入到主子的身體,他在主子的身體裡馳逞自己的欲望……滿頭冷汗的主子疼痛難忍地極力咬住下唇,用力的程度,已經咬破他的唇,血液因此染紅了他的唇。在他們交合的地方,一股艷紅的血由主子的大腿內側蜿蜒而下,在男人狂野的動作間滴到被丟棄在他們腳下的純白色衣物上……那是主子原本穿在身上的那襲白衣……鮮紅的血液一滴、一滴,滴在上面。

    無垢的衣服就這樣被滴滿了斑駁的紅蕾。染滿了純白衣物上的血液醒目的紅,刺痛了我的眼睛,讓我張不開眼睛。我縮回頭捂住雙耳……不願再看、不想再聽。但沒有用,我所看到的—切已經深深烙在我的心裡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折磨我,穿刺我的心。我深陷痛苦的海洋……卻無力掙脫……

    我忘了那天是怎麼回到我住的地方的。之後的幾天裡,我渾渾噩噩地過著,像丟了魂般。

    直到有一天,有一個人跑來我住的房間告訴我讓我立刻到連雲閣侍候主子時,我才清醒過來。那個人的話音方落,我已經沖到外面。我連滾帶爬地跑到連雲閣的那道拱門外時,陳管家攔住了我。我按捺心中的激動,裝成若無其事聽他的吩咐。

    「熱水我已經命人抬到主子的屋子裡,你進去後一定要侍候主子洗澡。」

    「是。」我點頭應他。

    「主子要是想吃東西,你就吩咐廚房裡的人做。」

    「是。」

    「……還有……」陳管家用犀利的目光盯著我看了好久後才說道,

    「不管你看到什麼,你都不能對任何人說起……知道嗎?」

    這是命令,我只能點頭。

    「一定要好好侍候主子,知道了嗎?」陳管家最後對我囑咐道。

    「是。」

    「好了,進去吧。」陳管家說完後,便讓出一條路,示意我過去。

    知道他就在我的身後盯著我的背影。我只得放慢我的腳步,用往常的速度往主子住的屋子走去。

    門是半掩的,我先是敲敲門後,才推門走進去。這是我第二次進入這間屋子。屋子裡還如我上次來時一樣,彌漫著那股淡雅的香味。在屋子裡,我看不到一個人影,但我由陳管家話裡的意思,知道主子是在屋子裡的。我環顧屋子一周後,往大概會是臥室的一個偏房走去。我越過一個屏風時看到了陳管家所說的,盛滿熱水的澡盆。我的目光落到澡盆對面的簾幕上,不透明的布幕完全擋住了簾後的景象。

    ……我移步走向它們,我感覺到,主子,就在布簾後面。我沒有猜錯,當我輕輕揭起素色的布簾時,我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主子。揭開布簾的那一刻,我嗅到簾子後不僅有前屋的那般淡淡的清香,還夾雜著一種味道……那是情事過後,才會有的氣味。我的眼前,衣物零亂地散布在地板上,視線向上移動,我看到閉著雙眸躺在床上的主子的臉,沒有一絲血色。我盡量把動作放輕,一邊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撿起來,一邊向睡在床上的主子靠近。

    接近他後,我看見他蒼白的唇上帶著很明顯的咬痕……憶起前些天的那場景,我知道,這一定是他咬出來的傷。主子睡得很不舒服吧,要不然他的眉毛為何是緊蹙著的?我看著他一張慘白的臉,在心底歎息。既然他在休息我沒有叫醒他,就算有陳管家的命令,我也不想打擾他。看到棉被滑至他赤裸的肩膀,我伸手欲要幫他蓋好時,主子倏地張開了眼。

    「主子……」沒想到他沒睡著的我因這意外,嚇了一跳。

    「出去。」他的聲音嘶啞,卻仍冷靜。我沒有出去,只是望著他說道:

    「小的,是來侍候主子沐浴的。」

    「出去。」他盯著我的眼變得凜冽。

    我還是沒有出擊,仍然堅定地望著他:「小的,是來侍候主子的。」

    主子被我固執的言行氣得猛然坐起……坐起來的時候,似乎是牽動了他身體上的痛處,他幽暗的眼睛迅速閃過一絲淒楚。

    「滾!」他指著我吼道。主子在生氣,原本清澈的雙眸泛著微紅。我沒有離開視線,看到他露出在棉被外,布滿白晰精瘦的胸上那紅紫交錯的痕跡時,內心一陣紊亂。

    「你……」主子注意到我的視線,怒火攻心地舉掌向我劈來,

    「你給我滾!」主子的掌心接觸到我的身體的那一霎,我感到我被一般勁道疾速貫通全身,主子沒有手下留情,他動用了真氣……我的身子像離弦的箭縱身被拋到梁柱上。激烈的撞擊不僅讓厚實的梁柱顫抖,我的身子撞上粱柱的那一刻,我聽到我身體裡骨頭斷裂的聲音。一開始時全身只是發麻,在我掙扎著起來時,疼痛才漸漸襲來。

    「噗……」掙扎著要起來的我忍不住狂噴一大口鮮血。自己吐出這麼多的血我發現我居然無動於衷……我用衣袖擦掉殘留在我嘴巴上的血液,抓緊身邊的簾子,慢慢站起來。主子幽暗的眼睛默默看著我,當我挺起胸膛站起來,把目光放到他身上的那一刻,他的眼裡滿是復雜。我一步一步地走到我剛才被他劈開的地方。

    「主子,讓小的侍候您沐浴更衣。」嘴裡滿是血腥味的我直直看著他露出淡淡的笑容。

    「你……」望著我的主子欲言又止。最後,他沒有再拒絕,抽過床頭的長袍為自己披上後,小心由床上起來。知道他的身體不適,我扶著他起來,並一直把他攙扶到澡盆裡。

    我用絲帶把他那柔順的烏黑長發束起來,不讓水把這頭秀澤的發浸濕。然後,我找來澡巾,細心地為他搓背。在這個過程中,主子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個字,我也因他的沉默而無言,盡心為他搓背。我只是幫他搓背,其他的都還是他自己來。我不用幫忙的時候,就收拾起了零亂散在地上的衣服,把它們堆到一旁。

    我看一眼方才主子還躺著的床,發現床鋪不但散亂還沾染了些淡色的污漬,於是我決定把棉被跟床單都換了。當我從櫃子裡取出備用的棉被和床單跟原先的換好後,主子也洗得差不多了。

    我拿了件干淨的衣服放到澡盆附近把袍子攤開,站在澡盆旁邊,只要主子一從澡盆裡出來,我就可以最快捷地為他裹上。主子看了一眼默站在澡盆旁邊的我之後,便無聲地由澡盆裡起身。我看著他擦拭身子,換上干淨的裡衣,當一切都做好後,我又攙扶著他躺回床上,並為他蓋好被子。

    主子沒有閉上眼睛,他的目光一直沒放在我的身上。我沒有在意,也不曾與他的視線交對。忙完一切,我來到我堆放需要換洗的衣服被單的地方前,彎下腰抱住它們,卻沒有起來,我再也撐不下去,直接昏倒在了地上……

    全身又熱又痛,讓我不能安睡,何況意識模糊間,我感覺有人在我的身邊。

    竭力張開酸澀的眼,我透過迷蒙的眼意外看到一個人坐著俯視我——是主子!我接地張開眼,再仔細一看時才知道並不是我睡迷糊時看到的幻覺,主子真的就坐在床邊,目光深沉難了地看著我。我現在還在主子的房裡?我移動了下視線,看到周圍的景物後知道了自己的位置。那麼說……我現在就躺在主子剛剛睡的床上了?我的內心為這個認知漸漸暖了。

    ……我正胡思亂想間,一股熟悉的淡雅香氣把我完全覆蓋。主子俯下了身子,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他那黝黑的長發隨著他的動作垂落下來有幾縷正好貼到我的臉上。

    「你……」主子溫熱的手輕輕地撫過我的臉,「很奇怪。」

    我望著主子的眼睛,望著這雙比任何寶石都還要惑人心種的眼瞳,深深陷入他那澄掙、亮澤的深色視海裡,只願從此就在他的世界裡沉浮……

    「可以告訴我,你跟他們是不一樣的嗎?」主子寧靜空無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裡,觸動我內心深處最脆弱的一根弦……情弦。

    「告訴我,我可以相信你嗎?」他的聲音再次傳來,我看到了他眼裡的痛與傷。我露出一笑,伸出雙手把脆弱的他摟進我的懷裡。這個人啊,高傲地、絕塵地……卻也孤獨地、痛苦地。

    「相信我吧。」把那火熱的身子緊緊摟在懷中,我喃喃地訴說,「相信我吧……」

    他也擁住了我,我們的身子緊緊相貼,緊到彼此的心跳都聽得確切。我感到,這一刻,我們都不一樣了。

    黎明破曉前,我端著盛著熱水的臉盆匆匆來到連雲閣。主子還沒有出來練劍,我便在閉緊的房門上輕輕敲了幾下。

    「等一下。」接著傳來的,是主子平靜和悅的聲音。我依他所言,站在門外等他。不消一會兒,主子開門了,當他看到我端著臉盆時,眉毛蹙了起來:「你的傷還沒好,最好不要端這些重物。」

    重物?我不由得盯著我手中的臉盆看。不過是一個臉盆裡盛著大半盆的水而已,這也算重物?

    「把它給我吧。」主子沒有理會我的反應,伸手欲接過我手中的臉盆。我連忙避開:

    「這是小的應該做的。再說小的昨天吃了您給的藥後身體已經沒事了,幾乎全好了。」我沒說假,我吃過昨天晚上主子給的藥後,被他打傷的身體一夜之間好了大半。縱然身體在行動大些時就會牽痛,但我不想因而懶怠下來,讓他覺得我很沒用。好不容易,昨晚我跟主子的關系才稍稍改善,我要保住能夠隨身服侍他的這個職位。

    主子一臉不信:「雖然我給你的那瓶藥對治療內傷有很好的效用,但也不可能一夜之間就產生這麼大的藥效。」

    「是真的,小的身體就像只蟑螂,很頑強的。」我沖他露齒一笑。

    主子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進屋前跟我說道:「那你把水端進來吧。」

    「是。」我應了聲之後才進屋。

    「就把臉盆放在桌上。」他指示我。

    「是。」我依他所言把臉盆放到桌子上面。

    「好了。那你坐到椅子上吧。」

    「咦?」我不解地抬頭看他。

    「有些事,我想跟你說。」主子瞥看我一眼後,率先坐到他身邊的椅子上。

    「那,小的站著就好。」我沒敢坐下去。我沒天真到以為發生了昨天的那些事後,就代表我有資格與主子同起同坐了。

    「我讓你坐你就坐。」主子的聲音變得有些凜冽。

    我沒有再次違抗他的話,我聽得出來要是我再執拗下去,主子真會生氣的於是我小心翼翼側著身子把屁股沾著椅子的邊沿,看似坐也似站。看到我坐下後,主子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看著坐在他對面的我沉默。過了一會兒後,他才開口:

    「……昨天……」聽到他提起昨天的事情,我的胸口一窒,昨天的事情對我而言是個珍寶,我害怕他讓我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這是我萬萬辦不到的。

    「昨天,我出手太重了……對不起。」

    我詫異地瞪圓了眼睛望著他,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他是主我是僕,他就算是打死我,在這個世上,是那麼天經地義的事……主子看著我繼續說道:

    「昨天我心情不好……所以,就拿你來出氣,打傷了你,我真的很抱歉……」他赤誠的樣子讓我搖頭,搖頭——不可置信。主子見到我這個樣子,誤解了我的出意思:

    「你不肯原諒我嗎?」

    「不、不是,」我再搖頭,「主子,您不用跟小的道歉的,那都是小的自作自受,小的不聽您的命令,話該受罰……」

    「你……」他用略帶哀傷的眼看著我,「你說過讓我相信你的,你用這種態度面對我,你讓我怎麼相信你。主與役之間,有信任可言嗎?」

    我呆愕:「可、可是……」

    「青崖山莊不是我的,我從來不曾當自己是這裡的主人。……再說,這世上有被下人監視,形同禁閉—樣的主子嗎?」他望著我苦澀地笑著。我憶起來到青崖山莊後發生的種種,一個想法在我的心底漸漸成形。

    「青崖山莊裡全是他派來的人,他們在這裡美其名曰是我的僕,事實上,卻是來監視我,不讓我輕舉妄動的。」

    「青崖山莊是他給予我的牢籠,鎖住我的自由、牽制我的行動、關閉外來的影響,讓我只能死死地被釘在這裡。不能逃、逃不掉,慢慢地、慢慢地,令我絕望到只想死……」他的死字讓我一驚。

    「我死過,但我被救活了。為了防止我再自殺,他做了一件事。」他痛苦的閉起了雙眼,

    「他在我的面前,逼我的雙親吃下了一種藥……那是種,無藥可解,吃下這種藥的人只能每隔一段時間吃一次抑止它毒發的藥。如果到期不吃的話,吃下這種藥的人就會內髒潰爛、七孔流血、痛苦而死……」

    我用顫抖的雙手捂住嘴,把欲湧而出的驚呼堵住。好半晌,我用顫抖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那、那個人……是當今皇上……」

    我的話觸動了某個禁忌,他一聽到,拍案而起,衰慟的臉又添了悲憤:

    「沒錯!就是他,就他是那個不仁不義的小人!」他悲痛欲絕的表情嚇到了我,我只能呆望他。

    「我爹是他的師父,他竟然能夠如此痛下手段。而他所做的這一切,只不過是為了……為了牽制我……不讓我離開這個地方!」他說著說著,最後咆哮著喊了出來。

    「可以抑制那種藥的毒性的藥由他控制,除了他,沒有人有。我能怎麼辦,我總不能看著我的雙親慘死啊!我只能聽他的話,乖乖地待在這個地方,任他為所欲為。再痛苦也罷……我也只能拼命撐著、咬緊牙關活下去……」他向後狂退,一直退到窗前。此時窗外的天空陽光普照,他就站在和煦的陽光下,一臉悲慟。

    「看啊,這就是外人眼中的青崖山莊。它奢華、精湛、富麗堂皇、人人向往……可、對我而言,它完全是一座煉獄!」

    是他的痛苦感染了我的視覺嗎?那一刻,我眼裡的陽光竟也是哀傷的。我慢慢地站了起來,目光緊緊地盯著他:「主子,為什麼您要把這一切都告訴我?」這應該是一個說不出口的秘密……不是嗎?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我,一臉的蒼茫:

    「你的臉告訴我,你跟他還有青崖山莊裡的其他人是不一樣的,你的眼告訴我,你會成為我活在這個世上的支柱,你的行為告訴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的我,可以攀附著你……苟活……」來到我面前的他,把我狠狠擁入懷中。

    「我知道我這麼做很自私,但我現在,只能這麼做……」他淒然的話讓我心酸地抱住他:

    「我真的值得您相信嗎?」

    「我在賭,投上我最後的一絲希望。」

    我閉上干澀的眼:

    「我奉陪……」我聽到我的聲音寧靜卻沉重,

    「賭注是我的生命。」

    我們的賭局,莊家是蒼天……閉上眼的我,看到了這麼一幅景色:到處亂竄,想找到可以自由自在纏繞一切的地方的風,莽撞地撞上了一朵因絕望而沉寂的雲……

    我們達成了共識,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沒有主僕之分。在只有我們兩個人時,都要喚彼此的名:我是風、他是雲。

    「你看,我們連名字都很配呢!風雲、風雲……風卷殘雲。」他說著,看著我的目光,是我體悟不了的深沉。

    「殘雲?你的身體沒有哪裡缺損啊。」我沒讀過書,不知道他說這句話的意思。他聽罷,不禁菀爾。

    「有時候外表無事,不代表裡面完好。」他指著自己的心口,又是一句我聽不明白的話。

    「好了,聽不明白就不要再多想了。你看看你眉頭的褶皺都可以夾住一張紙了。」他用手按在我的眉間。輕揉著。我感受他溫熱的手在我額上的觸覺,無意中的一個抬頭,看到了他眼裡的寵溺:是我看錯了吧。我沒有花心思在這上面,移開目光,我說:

    「雲……」我決定這麼叫他,是因為不想與那個男人同喚那個名字。

    「什麼?」他垂下了手,看著我。我望著略比我高的他,堅定地笑著:

    「不管你哪裡有缺損也好,我都會努力幫你補平它的。」

    他的話,大體的意思我昕不明白,但總還懂一些。他看著我的眼睛,有些濕潤了。

    「嗯。」他點點頭,手輕輕撫上我的臉。感受他的手在我臉上的輕顫,我的笑容更深了。

    有時候回頭想想,我跟雲的相遇相識相知,就如同我們名字的巧合—樣。就像宿命的冥冥安排,當驚覺的時候。我們已經相依相伴。我們都是苦命人,我是這麼覺得,所以苦命的人總能惺惺相惜……

    我永遠無法理解,我的出現給雲帶來的是怎樣的一個期望。當他用深邃幽遠的眼睛注視著我時,我都會在沉迷前避開,我害怕我會誤解他眼裡的情感。太沉重太深刻,幾乎令我窒息,也讓我心酸。我永遠都不會忘,我只是一名卑賤的下人。

    跟雲的關系有了轉變,我更努力的想辦法讓他吃些東西。端著我精心准備的甜湯走到書房時,雲正在看書,我露出笑容,小心舉步走到書桌旁,餐盤擱在桌上,盛著熱甜湯的盅子我把它端放在雲的面前。

    「哪,這是枸杞蓮子湯,我努力堡了一個早上才煮好的。你快些趁熱喝了。」我打開盅蓋,頓時,一陣撲鼻的清香飄散開來。本在認真看書的雲沒有被這股香味迷惑,而是微微皺起了眉;

    「我不想吃。」意料之中的反應。

    「我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煮的!你想看它被浪費掉嗎?」我笑對他。

    他無動於衷地把他面前的湯盅移開了些:「那你喝了它不就不會浪費了嗎?」

    我一時無語。不過,我還算是明白凡事不能強求的道理。想了想後,我覺得治標不如治本。知道他是為什麼不想吃末西,從這點著手去解決,才能算是真正的解決問題。

    「雲。」我稍稍靠近他,「你可以告訴我,你是因為什麼原因才開始討厭吃東西的?」我不認為有人是天生討厭吃東西的,一定是後天的事情影響了才會這樣。他眼裡因我的話閃過一絲痛苦……

    「如果難開口,你可以不說的,我只是隨便問問罷了。」我不想看到他為難。

    「不。」他放下了手中的書,

    「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雲站離了位置,望著我:

    「我被他牽制在青崖山莊沒多久,曾絕食過一段日子。當時我只是純粹的不想吃東西,並不是討厭吃。可是,他知道這件事後,命人准備了整桌的食物,再把我被他囚禁的雙親帶到我的面前。他對我說,要是我不吃東西的話,他就殺了他們。要是我沒有吃完桌上的菜,他就讓人剁下他們的手臂,要是我把食物吐出來,他就讓人剜割他們的舌頭……」

    話到這裡,我整個人已經呆掉了。雲由我身上移開了他悲慟的視線。

    「當時的那桌菜在我的眼裡如同是我父母的血肉,而我、在啃食他們……在那過程中,我好難過、好想吐,可,我不但要吃光,而且還不能吐出來……我記不起來我當時是怎麼把那桌食物吃完的了,我終於吃完的那一刻,我昏過去了。當我醒來後,吃什麼吐什麼,完全咽不下去……連他也無可奈何,但他命令我活下去……於是,事情就演變成現在的這個樣子,除非我到了必須需要食物以維持生命的時候,我才會勉強自己吃下一些食物……」雲說完了我想知道的事,他轉身面向窗外,背對我。而我,內心驚顫著,我沒想過事情竟會是這樣的……我幾乎能感受到他那時的悲痛……那個男人好殘忍,居然這麼利用雲的雙親……

    「雲,那你的爹娘呢?」我忍不住問他。

    「我不知道……他把他們關在其他地方……除非有特殊原因,否則他是不會讓我跟他們相見的。……我已經快有一年沒有見到他們了……」

    我凝視他的背影!看到他一身的蒼涼。我的心,因此而隱隱作痛……我的視線移到了桌上還在冒熱氣的枸杞蓮子湯上,想了想後,心生一計。

    「雲。」我對靜靜望著窗外景致的他說,

    「我們玩個游戲吧。」

    「游戲?」他困惑地回頭看我。

    「對,游戲。」我用力點點頭。

    「是什麼游戲?」

    「你先閉上眼睛。」我沖他露齒一笑。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後,才閉上了眼。

    「直到我說可以張開眼睛後,你才可以張開眼哦。」我提醒他。他朝我站的地方點點頭。

    「接下來,張開嘴巴。」我對合上雙眸的他說道。他聽罷,微微蹙起了眉:

    「風響,我說過我不想吃東西的。」

    我咋舌,他很厲害啊,這麼快就知道我想做什麼了。

    「不過……我也說過了,我們是在玩游戲。」我睜著眼睛說瞎話。我端起放在桌上的湯盅,舀了小半勺湯水,慢慢遞到他的面前,

    「這個游戲是要猜,我放到你嘴裡的是什麼東西?」

    「枸杞蓮子湯。」我剛剛把手中的湯勺舉到他的面前,他就說道。我一臉笑嘻嘻:

    「不止是這樣哦!還要猜我放在你嘴裡的東西的成份是什麼。如果你猜對了,有獎勵的哦!」最後一句話我是順口說出來的,主要的意思是想讓他有把這個「游戲」繼續下去的興趣。

    「獎勵?是什麼獎勵?」他注意到了我無意說出的話。

    「嗯……」我低頭思索。正因為是信口說出的。所以真不知道要獎勵什麼。而,我這個卑微的下人,可以給予他什麼呢?

    「只要你能夠全猜出來的話,只要我能辦到的,我都會為你去做。」最後,我這麼告訴他。

    「真的?」他閉著雙眼的臉,急切地尋求我的肯定。

    「真的。」我堅定不移地看著他,盡管他看不到,正因為他看不到。

    「那好,來吧!」他毅然地沖我說道。我則被他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逗得噗嗤一笑。我小心地把湯水送入他的嘴裡。

    「雲,慢慢體味湯水裡的味道,在這湯水裡,除了枸杞跟蓮子。你還能知道,我在裡面都加了些什麼嗎?」我輕柔地對他說道,用的是那種安撫孩子入睡的沉緩聲調。他的眉頭緊蹙著……他還是吃不來食物。但漸漸地,他的眉松開了。

    「沒有惡心。」仍閉著眼的他一臉驚訝,「我喝下去了!」

    「恭喜恭喜!」我沒有讓自己的激動、喜悅過多的表露在聲音上,

    「那你吃出我都在裡頭加了什麼嗎?」

    「啊?」他果然沒注意。

    「我再喝一口。」他不假思索地說。我笑顏逐開,依他所言,又向他喂了一口枸杞蓮子湯。他把清澈的湯水含在嘴裡,細細品味。

    「有人參。」他說出了一個答案。

    「對。」我點點頭。人參補身,適合給長期不吃東西而體虛面色蒼白的人吃,所以我加了些進去。

    「還有呢?」我問他。

    「……嗯……」他想了想後,說道,

    「我還要一口湯。」

    「好。」我樂於配合。

    「你放了砂糖。」品嘗湯水不久後,他說道。

    「對。」放砂糖可以讓湯水變得美味,但我依他的口味,只放了少許。

    「還有呢?」我接著問。

    「還有?」他看起來,像是被難住了。

    「我還要一口湯。」他半是賭氣半是認真的回答我。我低頭看了看盅裡的湯……已經被他吃了大半了。我無聲息地笑得合不攏嘴。我往他嘴裡再放一口湯……一大口。

    「可以說出來,我還在裡頭加了什麼嗎?」我神秘地對他說道。他皺眉、皺眉、再皺眉,最後;

    「……加了水……」他說得不肯定,而我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風響?」聽著我笑不抑止的聲音,他想張開眼睛又不敢。

    「你說對了。」我用空出的手擦拭被笑意逼出的淚,

    「全對了,所以你可以張開眼睛了。」他張開眼,嗔怪地望著快要笑趴在桌面上的我:「那你干嘛笑得這麼癲狂?」

    我舉著空盅子給他看:「你看,你已經把整盅的枸杞蓮子湯喝完了哦!」

    他先是一呆,隨後恍然:「哦,一開始你就是想騙我喝下這盅湯。」

    「怎麼樣,很成功吧!」我笑得自得。

    「你哦!」他笑瞪了我一眼。

    「不過,得了一個承諾的我,也不算被騙得很慘啊。」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而我、因為他的這個似有若無的淺笑,沉溺其中……他的笑,真好看。我驚喜且感動著。我放下了手中的湯盅,對他奉上我由衷的笑:「那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麼呢?」

    他凝眸望我:「先留著,我想到了再說。」

    「好啊,反正是你贏了,你想怎麼樣都可以。」我的目的是讓他願意吃下東西,其他的,對我而言都無關緊要。我的話讓雲的目光變得深沉,他定定地看我,無言一陣後,他令我感到費解的話入我的耳朵……

    「那我,會跟期待那天來臨的。」

    我聽不懂他話裡的深意,而他也不明白我的心情。其實這個游戲,還有一個答案,那就是我在這盅湯裡?……加了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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