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其他三個與他遭遇相同的家伙是怎麼想的,說實話,他還挺喜歡在江湖上被稱作十大惡人讓他離開了童年那種噩夢一樣的生活,給了母親一個解脫——雖然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地獄。
同樣都是地獄,他喜歡後者,盡管每天都有新的傷口,但只要努力就可以改變悲慘現狀的感覺真的不錯。至少十大惡人對他動手的時機是有跡可循的,也不會存心餓死他。
他們拿他來養蠱,一開始的恐懼在發現那些丑陋惡心的小東西會幫助保護他,讓他能更輕易的殺死想傷害自己的人後,變成欣喜。
它們與他心意相通,在讓它們直接吸吮自己鮮血時,漸漸開始覺得世間不可能有比它們更了解他的存在。
第一次殺人時,他知道羅煞跟襲風都吐了,絕魂臉上有著報仇般的憎恨快意,他則是看著手上的鮮血與地上冰冷的屍體,覺得好玩的……笑了。
原來,殺人是這麼簡單的事情嗎?
他將維持一輩子的生存方式,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這讓他感到訝異和愉快。
殺人,真的很容易。可不讓自己受傷的殺人,卻需要點頭腦。
他討厭受傷,也不喜歡讓自己的行為暴露。早在他被十大惡人帶離那個戲班子之前,他就已經學會如何做壞事不被發現,或者嫁禍給其他欺負自己的孩子的方式。殺人嫁禍,只不過是更深一層的思考謀略罷了。
他喜歡鮮血,不管鮮血對其他人來說是多麼的難以下咽。畢竟,他曾經被虐待到在嬰兒時期就是喝母親的鮮血活下來的,只是這個秘密自母親死後就沒有人知道了。再說,凝望和自己與母親發色相同的血腥色澤飛濺的同時,讓他覺得好像又看見了母親絢爛如火的舞。
「血魄,好玩嗎?」
忘記是哪個惡人,曾經在他成功設計兩個地方幫派互相仇視、拼死互相砍殺後,這樣問他。
「不好玩,他們竟然沒有把戰敗的那方殺光,這樣跟我的計劃不一樣。」
站在屋簷上冷眼觀看下方的混亂戰局,血魄失望的笑歎。
他啊,最討厭「人」這種動物了,最丑陋卻也最容易傷害他的動物,最好全部死光算了!
聽他這麼回答,他看見那名惡人臉上的表情詫異,然後露出高興的神色,手舞足蹈的比劃起來。
「沒關系,你回去再想想新的計劃,然後我再帶你出來玩。」
那是母親死的第二年,也是他剛成為「蠱人」的時候發生的小插曲。
然後,又發生了很多事。
再然後,他煽動其他三人與他聯手殺害十大惡人。
有時候,人殺另一個人……並不是非要有什麼不得了的理由不可。
「血魄去把卓家的九龍蠱取回來,羅煞去挑了少林寺的十八羅漢,襲風去唐門和五毒教把他們的地道暗語一分不差的帶回來,絕魂到魔教奪鎮教魔刀。給你們四個月的時間,超過四個月還沒回來,就只有死路一條……」
腦中回憶著改變自己一生的命令,坐在船舷的血魄輕輕勾起紅唇,無聲的笑了。
如果沒有那個命令,說不定十大惡人不會全死,正邪不會發生大戰,他的右手不會被廢,也不會知道什麼叫做心痛……
可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也沒有如果。
已經好久了,算起來過了好些年,卻又好像沒過多久。
他發現很多事情不管怎麼回想,都只有鮮血飛濺的場景,其他細節則什麼也記不得了。還是說,其實他記得很清楚,只是他的過去本來就只有鮮血與殺戮?!
普通人的一生汲汲營營,唯恐浪費了一寸光陰——可是,對於他這種除了復仇以外毫無人生目的人來說,時間,似乎沒有那麼重要了。
一天是一天,一年是一年,都只是數字上的變化罷了。
他只需要在還活著的時候,或還沒老到動不了前,將仇恨的鮮血染紅整個世界……
不管血魄腦中的想法有多陰暗,夜晚的西湖卻是平靜而溫柔的。
漆黑寧靜中只有風聲和水聲,遠方燈火點點,隨風飄來湖岸上的人聲,還有其他畫舫漁舟傳出來的琴律歌聲,化作漣漪蕩漾在湖面。
一切都是那麼的寧靜,血魄感覺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血紅色的長發在夜裡看起來與黑發無異,可是一旦曝曬在太陽底下,就是赤裸裸的異端。
他是怪物嘛,一直都是……說著不在意的人,都是騙子。
身後傳來腳步聲,他沒有回頭。
「主人,水准備好了,您要沐浴了嗎?」雲飛的聲音靜靜傳來,是不曾改變過的恭敬。
自從襲風被羅煞師徒帶走後,血魄每日悠哉的待在船上,沒管江湖事,也沒管復仇大計,只是偶爾要他送幾封信,又繼續釣魚、發呆、曬太陽。
對於這點,雲飛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他清楚自己該是什麼角色,只是實在不知道血魄希望他怎麼做。
「呵呵,都說我洗冷水就好了。」輕笑,慵懶的慢慢爬起身。
就只有這個雲飛愛擔心,掛念他這殘破的身體洗冷水會鬧筋骨疼痛。
舊傷多了就是礙事,盡管習武以內功調和,有些傷還是不買帳的鬧疼給他看,其中又以被挑斷手筋的右手為最。
真麻煩,既然都沒有感覺了,又為什麼要鬧疼痛呢?早知道當初就叫羅煞一劍把這沒用的手斬斷算了。千金難買早知道,他後悔自己當初為了避免大出血和露出破綻而選擇留下右臂。
進了船艙,血魄瞥了眼佇立屏風旁的雲飛,逕自試了試水溫,便示意雲飛上前替他脫衣。
咻!一抹紅影搶先入池,水花濺了剛褪下衣物的血魄一身。
看著在水中劃水的寵物,血魄笑罵:
「貪水的小家伙!不怕把你煮熟了?你倒奸詐,等我試好水溫了才進去!」
九天龍蠱搖頭晃腦的吐著舌,在血魄進入浴盆後,纏上血魄的右肩。
冰涼的鱗片在熱水中變得溫暖,尖銳的爪子將浸水後變得柔軟的肌膚抓出血痕,血魄也早就習慣了這樣細微的疼痛。但他還記得用左手從浴桶旁的矮桌上拿了一瓶粉末灑入水中,以免要替他淨身的雲飛先被他的血毒死。
燭光搖曳,燈火下的雪白肌膚滿布怵目驚心的疤痕。
十幾年喋血生涯讓他們四人身上都充滿各種光榮戰績,而最喜歡使詐避免受傷的血魄身上的「戰果」卻堪稱四人之冠的原因在於——他曾經差點被拷問致死。
紅發在水面浮沉,雲飛動作輕柔的替血魄將長發洗淨,然後盤起。
血魄的背後還有傷,泡水對傷勢的復原是種阻礙。可是不知為何近乎有些潔癖的血魄,在環境許可的情況下,通常堅持每天一定要淨身洗頭,這點他是無力勸阻的。
為了救襲風滾落山崖被磨得血肉模糊的右手包著繃帶,搭在浴盆邊緣,血魄舒服的半瞇眼。
他捨不得這個屬下死,絕大因素就是因為有了乖巧忠心的雲飛,他的生活輕松很多,右手殘廢的影響也少了些——雖然雲飛有時候真的不夠機伶。
再度加些熱水在盆中,加了血魄喜歡的精露,某種清新的草香隨著熱氣彌漫,雲飛開始替血魄適度的按摩肩膀和右手手臂,小心避開他身上才結痂的新傷。
血魄輕哼,沒說什麼。
對於雲飛的多事,他既不贊成也沒反對,但是內心清楚知道,如果不是雲飛頂著可能被他一不耐煩就宰掉的風險,從不間斷的為他按摩,這條右臂可能早就肌肉萎縮得難看了,哪能像現在一樣,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有異狀呢?!
按摩了半個時辰,雲飛再度替他添加熱水,收拾他換下的衣服,沉默的退了出去,等待血魄沐浴完畢再叫他進來服侍。
「小龍……你別欺負他。」低聲笑著,血魄的左手泛起一抹鮮血,那是他剛才自己用指甲劃破的,只因為小龍又暗中噴毒,而他的血混合了這種精露就是解藥……如果不這麼做,雲飛不死也去半條命。
聽他這麼說,小龍仍然我行我素的在水裡游泳,外加朝他潑水,然後被他一把抓起,放到浴盆邊掛著。
看見寵物吐著舌頭,張嘴噴出幾團紅霧抗議,血魄像是感到很好玩一樣,低聲笑了。
要說小龍是他唯一的朋友也不為過,這幾年來他一直都只相信它。
藉著熱水,盤腿稍作調息。
看著躬身替自己著裝,毫無防備的雲飛,血魄的眼神閃了閃,忽然湧上一股不懷好意。
「如果我要你死,你已經死了。」左手扣著他的頸子,指甲陷入緊致充滿彈性的肌膚,感受到頸動脈的鼓動。
被他忽然發難的壞心情嚇了一跳,雲飛抬頭,湛藍的眼瞳望著他,表情有些困惑,像是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主人?」他因為咽喉被鎖住,只能低聲輕喚,雙手仍然放在血魄的腰帶,從頭到尾不曾有任何想反抗或掙扎的舉動。
「不要這麼溫馴,太乖會讓我想殺了你。」血魄血紅色的眸子瞇了瞇,唇角劃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主人的。」如果沒有眼前這性情不定的年輕男人,自己已經不知道死多少次了。這一點,雲飛一直都很清楚。
頸部的五指緩緩收緊,直到再稍微用點力就可以扭斷他頸骨的地步,還是不見他有任何動作。
「……不好玩,雲飛,你再這麼無趣,哪天會讓我想把你撕了。」松開手,血魄抱怨雲飛沒有來個同歸於盡或拼死反抗好增添他的樂趣。
輕咳了兩聲,雲飛低頭將他的腰帶系好,才謙卑的道:
「如果那樣能讓您心情好的話。」
若這樣能讓他心情好,就算只有一晚的好心情,雲飛知道自己也甘願付出性命。
看穿他沒有說出口的意思,血魄嘲諷的笑了笑,卻不知道嘲諷的對象是誰。
「你真的很呆!」
沒心情,不玩了。
推開雲飛,他逕自離開船艙,到甲板上去賞月去了。
漆黑的夜空中,一輪缺了一角的明月掛在那裡,他既不是文人,也不是女人,對於這樣的夜景沒有什麼好聽的想法,只是覺得今晚月亮的顏色跟雲飛的發色有點相似。
雲飛的發不是燦金色,而是較柔和的、宛若月暈的淡金,美麗柔順,但在這中原,卻是會致命的顏色。
明明不是誰的錯,卻要為此背負旁人加諸的罪孽,這樣的蒼天,真的很難讓他們這種被天道遺棄的人信服啊!
有意無意的逗弄九天龍蠱,任由它咬著自己食指吸食鮮血。
靠著他才能存活的小龍,只聽他的話,只肯接近他……是世間唯一不可能背叛他的存在。
看著暗紅色的九天龍蠱發呆,直到天空中傳來細小的翅膀拍動聲。
又有消息近來了啊……也差不多了。
才在評估,雲飛就已經從船的另一頭走了過來。
「主人,暗冥堂送了信來。」他手上捧著一只信鴿。
血魄點點頭,示意他挑開封蠟,取出信筒的信。
五秒後,神秘的來信交到血魄手上。
隨意看了看內容,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的血魄將白紙放到燭火前,任跳躍的火舌吞噬掉所有跡證,然後,轉頭看著雲飛笑道:
「我要喝酒。」
為人主子的好處在於,無論任何時候提出任何不合理的要求,都有人拼死會去達成。
為人奴僕的辛苦在於,即使主子在莫名奇妙的時候提出莫名奇妙的要求,還是有義務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之合理化並且完成。
姑且不管雲飛介不介意自己在夜半三更必須要跑到鎮上去抓酒館老板弄到主子要的美酒,提出要求的血魄倒是穿著寬松紅衣懶洋洋的躺在甲板上,觀看圍繞整艘船的紅紗飄舞等酒喝。
「再撐一下吧,至少再半年……」咕噥著幫自己的破爛身體打氣,他疲倦的閉上眼,稍作休息。
除了羅煞以外,沒有人知道他的身體已經因為多年前的某件事毀了,體力差、耐力大減、傷口難康復、身體常常打從骨子裡泛起疼痛。
所以他總是表現出慵懶而游刃有余的模樣,盡可能的不表現出弱點,盡量別讓自己受傷。
千算萬算,還是漏算為了襲風扯出的這場事故,不但右手跟背部的傷口遲遲好不了,還很容易累,結果明明毀滅武林的計劃已經進行到最後了,他卻只能把事情丟給手下做,自己每天在船上發呆。
都是襲風那小子害的,做什麼蠢笨到那種地步?
全部都是一個樣,不管是羅煞、絕魂,還是那個應該最沒有感情的襲風,都無一幸免的被名為愛情的陷阱給套牢了。
愛情的滋味的確美妙,卻像是最上等的劇毒「冰心醉」,短暫的快感後,是腐蝕五髒六腑的疼痛。
很不幸的,那三個蠢材都無法毀滅心愛的人,只能不斷去遷就,然後在發現無法轉圜後,開始恨無力的自己。
若只是笨到亂闖亂撞尋個發洩也就算了,為什麼連命都不要了?害他只好拼命更改計劃想辦法,以免那三人愚蠢的自殺性攻擊危害到他的布局。
早知道他們三個會拼命扯他後腿,還不如當初就趁著與十大惡人決戰,雙雙兩敗俱傷的那一夜,讓小龍毒死一個是一個。
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念頭,而是他的想法隱約被羅煞注意到了。
所以……羅煞牽制住對手,刻意擋在他要前往另外兩人身旁必經的路上。
那是挑釁與威脅,若他想殺了另外兩個人,就必須先挑了不畏懼任何劇毒的羅煞——他們彼此都知道,憑他的體力與留有舊傷的身體,是沒有那個能耐的。
羅煞總是這樣,想什麼就做什麼,什麼都不顧忌,也什麼都沒考慮,一點都不在乎他們彼此很可能在未來會是對方最大的阻礙者。
「有時候,真羨慕羅煞那種直腸子。」
低聲呢喃,他親吻九天龍蠱冰涼的鱗片,得到親暱的回吻。
冰冷堅硬又帶著毒蠱特殊腥味的吻跟記憶中的吻不一樣——好痛,全身都痛,只要一想起記憶中的吻,全身就隱隱作痛……
「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是選擇毀掉對方……」看著自己的手,如舞伶一般的修長完美,卻透著殺氣,血魄森冷的沉了眼。
對,他跟那三人不一樣,他學不會寬恕,因為太痛了,痛到幾乎發狂,不發洩就無法呼吸,如果無法毀滅摯愛,就只能摧毀自己,所以,只好把對方殺了,殺盡對方所有在乎的人,才能稍微減輕蝕骨般的劇痛。
「小龍,也許我已經瘋了吧……」啞然低笑,他對著寵物自言自語道,「可是,這世上本來就只剩下瘋子能生存。」
側頭想了想,似乎很滿意自己的說法,他高興的笑了起來。
完全看不出絲毫血腥氣息的天真表情背後,似乎隱含了某種崩毀,但除了睜著大眼望著他的九天龍蠱之外,沒有任何人看見。
二刻鍾過後,裝了美酒的寒玉杯和幾樣下酒小菜整整齊齊的被排放在他身邊。
「主人。」雲飛輕喚,恭敬的站在一旁等候血魄的指示。
「好了?」瞥了眼那唯一一杯酒和酒壇,血魄漾出淺淺的笑,「多倒兩杯,你跟小龍陪我一起喝。」
「……」雲飛有些呆愣住了。
記憶中血魄不曾要他一起喝酒,更別提那抹難得帶有正常溫度的笑容……主子……怎麼了?
還在盤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血魄輕笑的彈了個指風直撲他門面。
回神閃過,雲飛茫然的看著他。
「怎麼?不願意陪我喝酒?」似笑非笑的微嗔,清靈脫俗又誘惑人心……
血魄的喜怒轉換本來就非常快,現在更是看不出稍早之前想殺人的模樣。
但那不表示若他再呆下去,血魄仍是不會殺人。
思及此,雲飛趕忙回神道歉,飛快的再拿出兩只寒玉杯,倒了兩杯酒,一杯放到趴在甲板上的九天龍蠱面前,一杯捧在手中。
血魄這才滿意的輕啜了一口,放在千年寒玉雕琢的玉杯中,烈火般的醇美佳釀冰涼入骨,順著食道滑入胃中,接著化作濃濃酒氣,反沖回口中,留下滿口酒香。
這九只千年寒玉杯可是價值連城,換做旁人只怕不是藏在神不知鬼不覺的藏寶箱,就是貼身小心收藏,再不然也弄個暗櫃暗層什麼的……就只有血魄這種怪物才有這種灑脫氣魄,絲毫不在意的把它們當成什麼累贅似的,丟給貼身奴僕去保管,還隨便拿出來又喝又摔。
沒錯,如今這雕刻成九龍盤天的九只寒玉杯,只剩下六只,其中三只被一點鑒賞珍惜細胞也沒有的血魄隨手摔爛了——只因為嫌酒不好喝。
「這次的酒不錯。」瞇起眼,血魄輕聲稱贊。
「西湖旁的『季氏』是有名的釀酒名家,這壇『鳳血』堪稱一絕。」雲飛恭敬的回答,沒有注意到血魄在聽見酒名後,眼底一閃即逝的詫異,輕晃酒杯,觀察起杯中酒液的色澤。
鳳血嗎?這名字取的不錯啊!
與一般酒液的顏色不同,是更近乎鮮血的顏色,只是稍微偏橘,看起來確實很像火焰的色澤。
傳說中鳳凰每千年磐涅一次,浴火重生,是不老不死的神獸。人就做不到了,弄髒了就弄髒了,就算投火,也不可能重生……
輕笑,揮去腦中毫無意義的想法,一口一口喝著酒,品嘗入口的灼熱與辛辣酒香。
沉默,只剩下寧靜的夜風。偶爾傳來水聲,也許是水裡有魚,帶出淡淡的漣漪清音……
「鳳血……」這算是在預告他的末路嗎?
低聲呢喃,仰頭一口喝盡剩下的半杯酒。
這也難怪嘛!都已經走到這種地步了,難道還奢望能有不同的結局嗎?
唇邊的笑意明顯擴大,但在濃密纖長的紅艷睫毛遮掩下的,卻是一雙冰冷無情的眼。
雲飛眼底的疑惑更甚,但他仍然沒有發問,只是又替血魄斟上一杯。
他知道血魄最滿意他的地方就是他的安靜,所以只要血魄沒問他話,他幾乎不會開口。
但他看得出血魄今夜有些古怪,褪去了那身憤世嫉俗的張狂與邪佞,那張充滿自嘲與冷漠的臉孔,有著極為陌生的神情。
「雲飛,之前我救你的時候,是第一次嗎?」端著酒杯沉吟的血魄忽然將話題扯到非常久以前的事情。
雲飛一愣,臉色先是轉白,接著耳根隱隱泛紅。
「嗯,是我第一次被賣到青樓。」
看了眼有些閃神的雲飛,血魄執著的追問。
「我是問,除此之外,有被強取過嗎?」
「……在母親娘家有一次,但對方沒成功。」拼死反抗的代價就是,他被毒打一頓後賣到青樓去。
雖然不知道血魄為什麼對這些問題感興趣,他仍然據實以答。
曾經在被毒打時不甘的想過,明明想侵犯他的是舅舅,為什麼被指責辱沒門風的人是他?!可是,沒多久他就學會認命了,放棄掙扎封閉內心,會比較輕松……直到他遇見血魄,才重新有「活著」的感覺。
他會這麼死心蹋地的跟著血魄,不是沒有原因啊……
「還有想殺的人嗎?趁我這陣子有空的時候,我們可以到處走走。你母親的娘家在湖北吧?」
這句話很平淡,但確實是在關心他。
聞言,雲飛愣了愣,錯愕的看著噙著笑意的血魄,不知道這是在考驗他的反應力,還是只是主子心血來潮的新游戲。
瞬間猶豫後,決定說實話。
「我沒有想殺的人,我屬於您,主人。過去的事與現在的我沒有任何關系。」他很堅定的回答。
他的人、他的命,甚至於他的意志,全部都屬於眼前這個男人,而不屬於自己。
「那你還真是我體積最龐大的財產了……」似笑非笑的低喃,血魄哼了哼。
不明白他這句話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的雲飛只能繼續沉默。
有這麼呆的手下,有時候真的很想掐死他……血魄一口喝盡杯中酒,然後甩手丟開玉杯,直接抓起酒壺用灌的。
摔落甲板的玉杯僥幸的沒有摔壞,只是在甲板上滾了一圈,殘留的紅色酒液順勢流淌到甲板上,在晃動的燈火下,是近似血的顏色。
同時,隨著血魄灌酒的動作,深紅的酒漬沿著他弧度優雅的下顎流淌到頸部,沾濕了同樣色澤的衣裳與長發,混合成更鮮艷的紅。
這樣喝很傷身。雲飛微微皺眉,想說什麼,還是忍了下來。
身為奴僕,他沒有資格去干涉血魄的行為。
「算了,既然你沒有想了結的仇人,那你就跟我走一趟嶺南吧。」喝完一壺酒的血魄道,隨手抹去下顎的酒液。
這句話沒說明,只是下了結論。
「是的。」雲飛接下命令,「那我去收拾行囊。」
才起身,左手脈門忽然被扣住,馬上渾身無力。隨著血魄用力往回一扯,整個人跌回血魄身旁。
「主人……」身體動不了——就算能動也不敢動——雲飛愕然低喚。
「既然你屬於我,」紅唇貼上他耳畔,血魄臉上的笑容帶著某種無法解釋的陰霾與諷刺,但似乎不是針對任何人,「那,如果我命令你抱我呢……」
「主人?」雲飛驚愕的提高音量。
他剛剛命令他做什麼?!
抱……抱誰啊?
「沒辦法,目前世上我唯一勉強能忍受接觸的就只剩下你了。」血魄笑瞇瞇的道。
沒有再給雲飛開口的機會,直接吻上他還想說什麼的唇。
交纏的唇舌,有絲粗魯的咬著雲飛的嘴唇,直到味覺充斥血腥味……明明是很挑逗感官的吻,卻感覺很冰冷。
感覺到雲飛全身僵硬緊繃,大氣也不敢喘一口,,血魄低笑。
「再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如果還僵硬的跟死魚一樣,我就放你走。」
他可沒有強取的興趣……唔,也許下這種命令也算一種脅迫吧?
「主人……」雲飛顫抖的嗓音中有著哀求,他真的不知道血魄想要的是什麼。
用手指輕輕刮著雲飛頸側,若有似無的挑逗,偶爾加重力道,像貓玩弄老鼠那般的觀察雲飛吃痛的顫抖。
愉快的繼續捉弄撩撥他,不經意間,看見趴在一旁的九天龍蠱,正困惑的看著自己。
他,究竟在干嘛呢?血魄腦中忽然閃過這個疑問。
他想跟雲飛上床?!
——真的是瘋了!他會害死雲飛的!
念頭浮現腦海的瞬間,反射性一手用力推開雲飛,他猛然起身,快步走回船艙,完全沒注意九天龍蠱在他經過時,迅速掛到寬大袖口的重量,臉上的表情陰森冷酷得嚇人。
不理會身後雲飛慌張的叫喚,只拋下一句話要他滾去睡覺,血魄緊緊關上艙門,把自己鎖進船艙裡的房間。
房間內一點光線也沒有,完全黑暗的空間,就好像記憶中那個充滿痛苦與屈辱的地牢……
憑記憶摸索熟悉的擺設來到桌邊,抓起桌上的火摺子想點個燭火,但手一直在抖,怎麼也無法握緊火摺子,點燃蠟燭。
「該死!」憤然將整個蠋台掃落,他咬緊牙,忍住寒顫與反胃感。
左手環著身體縮坐在床上,黑暗中,只剩下自己的喘息聲……
身體,動不了……很痛,好痛,好惡心……誰來殺了他!
——永無止盡的……折磨……
不知道過了多久,臉頰上一股冰涼的觸碰讓他倒抽一口氣。但濕潤的舔舐觸感馬上讓他知道是他的小寵物正舔著自己同樣冰冷的臉頰。
是小龍嗎……對,當初也是小龍救了他……
「小龍……好痛,救我……」隱約帶著嗚咽的嗓音無意識的哀求,他的表情在黑暗中成了謎。
九天龍蠱舔著主人的臉頰,用腦袋上的小角磨蹭他的肌膚,像是撒嬌,也像是安慰。
慢半拍的驚覺自己究竟說了什麼,血魄開始笑,瘋狂大笑。
真不可思議……都已經過了多久了?
為什麼還是會講一樣的話?
不停的笑,笑到聲音沙啞,才用低啞的聲音要求:
「咬我,小龍……我還不能瘋……只要再半年就好了……」
頸側傳來劇痛,他感覺到鮮血從體內流到趴在肩膀上的寵物口中,疼痛感帶來了清醒,失血則漸漸讓他暈眩得無法思考。
疲倦的閉上眼,他知道自己該加快計劃的進展速度了——在他完全發瘋以前。
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神佛,也沒有救贖。
所以,就將一切顛覆掉吧……只期待,毀滅可以將所有悲傷怨恨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