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約定之日的前三天,一抹血紅的身影出現在千佛山山腳下。
早已先後抵達千佛山的武林好手都注意到他的行蹤,因為他十分囂張的騎馬走宮道而來,只要不是瞎子,沒有人會瞧不見他。
他看起來很狼狽,滿身血污沙塵,凌亂的衣衫與長髮,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血,還是敵人的血。
當下,就不斷的有人在掂掂自己的斤兩,商討著是否要上前拼他一拼。
他們就不信憑血魄一人之力,被他們從山腳沿路襲擊糾纏到山頂,還能夠跟卓洛宇做生死戰——先把人拿下了,就不怕搜不出解藥,況且柳煜揚等人也已經找出解毒解蠱的方法了,得不到解藥又如何呢?
注意到空氣中瀰漫的緊張氣息,血魄森冷空茫的血色瞳眸轉了一轉,無聲地露出諷刺意味極濃的神情。
要來……便來吧!他既然敢把消息放出去,就不怕他們前來圍攻。
左手暗暗抓了一把閃爍詭異黑芒的細針,冷眼看著包圍上來的數人,才打算出手,兩道人影同時竄上前,眨眼就逼遇了那些人,舉手投足間彰顯的強悍實力讓血魄感覺到很強烈的威脅。
幾乎是反射性的,他手中的飛針立即往兩人身上射出。
「天殺的渾蛋!」來不及出鞘的刀蘊含內力用力掃過,強勁的風壓將飛針橫掃開來。
另一人則揮手將飛針全數收入掌中,巧妙的手法令人歎為觀止。
血魄頓了頓,遲疑的看著他們。
好似有些熟悉的身手……是誰……
「血魄,你信不信老子在這邊就宰了你?」絕魂咬牙低吼。
上回是他滿身傷,這回風水輪流轉,就看血魄還囂張個什麼勁兒。
席君逸沒有開口說什麼,他驚異的是血魄臉上明顯的敵意與警戒。
記憶中自從武林喋血以來,血魄還不曾用這樣的表情面對他們……
「血魄?」
看見席君逸臉上的困感,血魄眼中出現一抹不確定與遲疑。
似乎是認識的人……認識的,卻不是敵人。
他……有認識這種人嗎……
「襲風,這小子是不是怪怪的?」絕魂被他研究般的目光打量到有點發毛,忍不住對席君逸低語。
襲風……一絲恍然在再次掃過他們的臉後浮現在那雙赤色的眸中。
「我說誰來擋路啊,原來是你們兩個……」紅唇彎出一抹笑,笑容中帶有一種陌生的瘋狂與純粹,他用很理所當然的語氣在說話,眼神卻像是第一次見到他們一樣的好奇觀察。
絕魂頭皮發麻的瞪著血魄,只想看出他是不是存心演戲玩弄他
很可惜的讓他失望了,儘管把血魄從頭到腳打量了無數次,也瞧不出有一丁點開玩笑的意味。
「血魄,你他媽的究竟怎麼了?」跟暗暗觀察的席君逸不同,絕魂毛骨悚然的低吼。
「什麼怎麼了?」歪頭看著絕魂,雖然有點陌生,不過感覺絕魂就是應該這麼說話……
唔,他大概又忘掉很多事情了吧?
「你……」絕魂閉了嘴,因為那只是一種感覺,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就是感覺到血魄的異常,真要他指明是哪裡不對勁,反而說不清楚。
血魄眨眨眼,用很困惑的目光來回掃視絕魂與席君逸臉上的詫異和憂慮。
三人僵持著不動,之前被逼退的武林人可不爽了。
「絕魂、襲風……你們竟然敢幫助血魄?」
這誤會可大了!
「這是血魄跟卓洛宇的事情。」席君逸冷冷的開口。
他雖然不介意自己被怎麼認為,但若把白彥海扯下水,就不是他的本意了。
「他媽的老子要幫誰還需要你們允許嗎?」絕魂猙獰的冷笑,狀似打算動手把他們送回老家。
被他瞪視的武林人惶恐不安的退了幾步。
他們是想說也許留不住血魄也可以給他多添幾道傷,但從不奢望這夥人能在對方三人聯手的情況下活命……
不理會他們怎麼想的,席君逸再度把注意力放回血魄身上。
「血魄,你是怎麼搞的?」
跟絕魂相比,他和血魄多相處了些日子,直覺也更為敏銳,所以他敏感的注意到了,血魄身上發生了某種變化……
「我沒事啊,倒是你們在這裡做什麼?我怎麼不記得你們有加入邪道聯盟?還是你們也是來殺我的?」
親吻肩膀上的九天龍蠱,血魄咯咯笑了出來,絲毫也沒把自己話中的嚴重度放在心上。
「格老子的!」一點都不好笑,他們從來沒加入過那個什麼鬼邪道聯盟,也不是來殺他的,更何況邪道聯盟早瓦解了,就算有誰過來找他,也只是為了出手殺掉他這個「前盟主」——這小子是瘋了還是腦袋被打壞了?
絕魂開始盤算到底該不該順著柳煜揚的要求來幫忙了,他可不想幫一個隨時可能發瘋在自己背後砍一刀的瘋子。
「血魄,你不記得了嗎?我跟絕魂都隱退了。」席君逸平穩的道,平靜的眼神仔細捕捉血魄每一分情緒的變化。
隱退?聽見他的說法,血魄明顯的怔愣半晌,垂下眼苦思了片刻。
隱退……隱退……對啊!襲風跟華山派的某個傢伙一起退隱了,絕魄則是住在……江南柳家吧?
「啊,好像是我要你隱退的喔?最近記性不太好,有點記錯了……那麼,你們兩個退隱的傢伙專程跑過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他的態度愈是平靜的理所當然,席君逸和絕魂就愈不安。
這已經不是記性的問題了,而是整個遺忘了大半……最糟糕的是他的態度,完全沒有擔心與焦慮,反面依舊很自在的笑著,好像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與他無關。
「都不記得了嗎?」沒有正面回答,席君逸認真的追問。
在血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上回認真勸他退隱的血魄還很正常啊……亦或者,是還表現得根正常,警訊早在落霞山那一次見面時就依稀可循了……
既然被如此挑明了問,血魄也不避諱的坦白承認。
「差不多快忘光啦,你們幾個、十大惡人……剛才還不小心把你們的樣子給忘了,不過,有些事情倒是記得再清楚也不過了。」想起心中的仇恨,瘋狂冰冷的恨意自他眼中閃過。
他的直言換來絕魂的咒罵與席君逸的皺眉。
他們都看出來血魄現在的狀況極為危險,既像是走火入魔的發瘋,又像是被某種藥毒破壞了腦子……最詭異的是血魄還很冷靜,而且思考也沒出大問題,只是眼神更加瘋狂。
「血魄,你需要看大夫……我帶你離開武林吧,找羅煞幫你看看……」席君逸忍不住道。
雖然他跟絕魂原本刻意現身的用意只是確保在決戰前沒有人會對血魄出手,但現在血魄的模樣讓他改變了心意,也許血魄真正需要的,只是離開這個染滿血腥的武林……
看著席君逸朝自己伸出的手,血魄的眼神有片刻的迷濛。
很久以前,也有個男人像這樣對他伸出了手,而握住那隻手後,得到的不是救贖,而是傷害……
早在深深被傷害後,他就放棄去期待有人對他伸出手,與其奢望能握住誰的手獲得溫暖,倒不如舉會握住冰冷的兵刃以求自我保護。
「不要,別阻礙我,襲風……不報仇的話,身體的痛無法遏止……」
光是想到就從骨子裡泛起了疼痛,右手從手肘擴散開來的痛,打從體內深處氾濫開的痛,還有讓他幾乎無法呼吸的心痛,都在呼嘯著說要把難以忍受的傷痛還給對方……明明就是想到就痛,卻無法抑止反覆回想的衝動。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當初策動這整個計劃時到底在想什麼了。現在盤踞在他心頭的只剩下唯一的執著與目標殺了卓洛宇,或死在卓洛宇劍下。
在滔天殺意的驅使下,血魄殘忍而冰冷的笑了,清秀的五官看起來是那樣的猙獰。
見狀,席君逸略顯急躁的繼續說道:
「血魄,我帶你回去……你想回的故鄉,我找得到,如果你終將忘了一切,那就遺忘吧。」
他不想就這樣放棄血魄,因為當初在他最消沉的時候,其實是血魄第一個朝他伸出援手……
忘了一切?就這樣回到母親的故鄉?聽起來是場太過美好的幻想。
血魄忍住心痛,笑著搖頭。
「不能忘。」
不可以忘記,不想忘記,不願忘記……可他分不出自己不甘心遺忘的,到底是那個男人給予的寵愛眷戀,還是施加在他身上的仇恨折磨。
那,洛宇,事到如今,你是否曾經後悔沒有在當初我心甘情願死在你手中的時候殺了我?
後悔嗎?恨我嗎……
看穿血魄的思緒逐漸紊亂,絕魂冷然大喝一聲:「血魄。」
運上內力的斥喝成功的讓血魄把注意力從回憶中抽了回來,臉上逐漸瘋狂的表情也恢復成自嘲的淺笑。
「不要緊……別管我的事,襲風,把你的情人帶遠些,遠離千佛山最好……上面是我的結局,你們最好別牽扯進來。」
因為誰也說不準,在他死去的時候,小龍會吃了他的心還是殉主,一旦小龍選擇了殉主,風向會把毒霧吹往哪個方向無人能預測,所以離這裡愈遠愈安全。
「跟羅煞說一聲,也要他把他師父帶走吧……到時候我無法顧及你們的狀況……」
既然他們兩個都在這兒,唯一能要求這兩人同時行動的羅煞應該也在附近吧?
「媽的,你這是訣別嗎?」絕魂咒罵連連,卻不知道心頭那種沉悶感是為了什麼。
「血魄,你是想死嗎?」原本就面無表情的席君逸臉色陰沉到幾乎讓人以為他家死了誰。
「這樣算訣別嗎?」血魄失笑,「對我而言,這世上並沒有人重要到讓我在死前還需要牽掛啊!」雖然說這話時跟前是淡金色的長髮飄揚,但他早已不記得那人的長相了,僅存心頭的絲絲掛念並不足以拖住他的腳步。
「死亡會可怕嗎?只不過是結束罷了……哈哈,這場一點也不好玩的鬧劇,我玩膩了,所以也該落暮了。」
並沒有以一死了結一切那麼嚴重,對他來說,他的人生只是一出身不由己的戲碼,就算掙扎著操縱一切,掀起腥風血雨帶走無數人命,把整個武林傳統給全部顛覆掉……也只不過是在命運安排的可笑舞台上跳舞,當他累到再也不想與歷史洪流周旋的時候,唯一能與天命抗爭的就只有動手拉下落幕——他拒絕再上台演出,僅此而已,根本不需要有什麼決心或遲疑。
輕踢馬腹,策馬走過席君逸與絕魂身旁,血魄繼續哼著斷斷續續的曲詞,眼中只剩下遠方矗立在千佛山山頂的遙遠佛寺。
一直到再也聽不見血魄輕哼的旋律,絕魂面色僵硬的看向席君逸。
「你確定我們要幫他?他怎麼看都已經瘋了。」
他看過瘋瘋癲癲無所畏懼的瘋子,但顯然沒有血魄這個冷靜的瘋子可怕。一個幾乎摧毀整個武林的瘋子,追根究底一然只是因為他不想玩了,所以在主動下台前,要先讓這齣戲演不下去。
不把人命當人命,不把自己的性命當性命,在血魄眼中,難道當真一切都只是出戲?
天殺的就算他殺了一輩子的人,早就視人命如糞土,但好歹清楚知道人命是條命啊!
席君逸皺著眉,他也在猶豫到底該怎麼做。
如果「落幕」是血魄自己選擇的話,究竟他們所要做的事情是否是多此一舉?
但是……又要怎麼分辨剛剛說話的血魄是處在一個清醒的狀態,還已經瘋狂了?
憑藉著巫之力的直覺,席君逸忽然理解到,九天龍蠱是把雙面刃,在保護血魄的同時,也將血魄推入了萬劫不復的地獄。
千佛山,傳聞昔日有位雕刻師傅為了贖罪,耗盡一生在此山雕刻了千尊佛像,小有涼亭石桌桌角不過巴掌大小的菩薩、如來,大若盤延整面石壁的千手觀音……有的隨著歲月風化消逝,也有後人陸續增添,在時光悠悠流轉間,千佛山上究竟有多少座佛像,已不可考。
而民間或多或少都有謠傳只要能在千佛山上數清一千尊佛像,便能洗滌自身的罪孽,或是實現一則心願。
血魄選在此處為武林喋血做個了斷,未嘗不是一種諷刺。
「五百五十七……五百五十……數到哪兒了?隨便啦……反正也沒想過要洗清什麼善惡因果。」
非常爽快的放棄去尋找第一千尊佛像,一時心血來潮從山腳下把千佛山整整逛了一圈的血魄動作有些僵硬的翻身下馬,取下馬背上的包袱丟在地上,鬆開握緊的韁繩,拍拍馬匹的脖子。
「成了,你走吧……往後我用不著你了。」
不管與卓洛宇的對決勝負如何,他都沒想過自己還能離開這千佛山。
鬆開手,早就對他身上毒蠱氣息畏懼不己的馬兒立刻揚蹄向遠方跑去,驚恐到只想趕快遠離的模樣在他血色的瞳眸瀰漫上一抹薄霧。
「只剩下咱們啦,小龍。」
親親寵物冰涼的鱗片,血魄吃力的拾起包袱,賣力地朝不遠處的佛寺走去。
莊嚴古樸的佛寺瀰漫著香火的氣味,只有少許落葉的庭院顯示被人用心打理過,不過此時倒是一個人影也沒有,想必都聽聞了「血魔尊」血魄將在此處與正道決一勝負,所以都避難去了。
矗立在這蒼鬱參天的山頂,擁有百年歷史的佛寺帶有一股遺世獨立的飄渺,原本應該是信徒心靈寄托的所在,現在卻成為血腥開端之所。
走過偌大的庭院,使力推開正殿大門,正對著桌案上佛像金身,血魄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
撐著傷痕纍纍的身體向前,昂然佇立在佛像前,仰頭與之對視。
過了良久,才開口感歎:
「小龍,似乎所有的佛祖都是這種臉啊!」
莊嚴而恬淡,慈祥而沉靜,帶有一種與世無爭的肅穆,又透露出一抹堅定不可褻瀆的威儀,讓人望之就心生膜拜之意。
不過,再怎麼惹人景仰,都只是假的。
凝望佛像唇畔那抹似笑非笑的神畜,血魄的表情逐漸扭曲,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你在神案上隔著香火看人世,看盡世擊炎涼與世間醜態,人們頌揚你、膜拜你、祭祀你,卻未曾因你慈悲垂憐而得到救贖。」
若世間真有神佛,為何他們四人的哭求不曾得到誰的哀憐?
若世間真有神佛,他豈會需要生飲娘親的鮮血才能在生死邊緣殘喘?
「我曾日夜誠心求你庇佑,只換得修羅地獄加諸此身……若天注定傾我一生將背負一切罪孽磨難換不到絲毫寬恕敦贖,繼而我殺盡千人,又為何不曾遭受任何神罰……要你,何用?」
若神佛真有靈,為何當他誠心向之下跪時無法得到救贖?
若神佛真有靈,為何他屠殺上千人時沒有絲毫顯靈……沒有救那些在死前哀求佛祖神明垂憐的無助眾生,也沒有降下天罰來奪走他充滿血腥罪孽的殘命。
在肉體的劇痛與幾乎發汪的思緒折磨間,他向神佛下了戰帖——
賭上他一人之軀,獻上他此生此世,換得整個中原武林的顛覆淪喪,力求摧毀所有道統與對立……不擇手段、不計代價!
若神佛哀憐世人,那就奪去他的性命,解救武林眾生於水火。
這是一場人與天的拉鋸戰……
「呵呵……這場賭注,是我賭贏了!你終究還是無能為力……」又或者,這世上根本沒有神佛,苦苦執著於與「天」抗衡的他,才是最可笑的那一個。
「我殺人無數,但有誰能評論我的對錯?」他一直都清楚自己只能扮演罪大惡極、血腥邪惡、萬死不足謝罪的大魔頭,因為這身顏色早在出生時就注定了他的人生路途上必然充滿了血腥,他只是不甘心被世人評斷自身的一切價值,不甘心把所有絕望悲痛含恨和血吞。
他不是那麼怯懦柔順到可以逆來順受的性子,也沒有堅強到足以默不吭聲的承受一切的不公平,所以他只能磨練自己的爪牙,去反擊、去報復,搶在被傷害前先毀去可能傷害自己的人!
不管他怎麼胡來都死不了,就表示還有他必須去做的事情……他一直是這樣說服自己的。既然讓他滿身鮮血又活了下來,就必須承受從地獄爬回人間的惡鬼的報復。
「呵呵……哈哈哈……」他開始大笑,笑到嗓音沙啞,一口血從口中噴出。
隨手抹去臉上的血漬,他知道自己的時間所剩無幾。
毒蠱畢竟傷身,尤其將百蠱練入體內更讓毒藥浸透五臟六腑,相較於羅煞那種強悍到無與倫比的體質,他的身體只能用日漸衰敗來形容。
到了最近的這兩年,甚至是靠服用一些劇毒來催化生命力才能保有頂尖的活動力,不過,似乎也到時候了……
大量服用毒蠱的後遺症已經開始顯露徵兆了,不管是每況愈下的體力,血流不止的傷口,甚至是記不得眨眼前發生了什麼事情的記性。
他已經遺忘了母親的容顏與嗓音,卻在想起她的懷抱時心痛,他已經忘了拍著他的腦袋誇獎他的男人是什麼模樣,卻仍在回憶偶爾閃過心頭時遺憾;他已經忘了與羅煞他們共度的點點滴滴,卻還是在見到他們時會忍不住想笑,他已經忘了那中心心耿耿的侍從該是什麼模樣,只是在思緒間帶有細細的無可奈何的掛念……
他已經忘記跟那個男人間有多少甜蜜的回憶,一幕幕、一句句曾經象徵幸福的過往,與殘酷的現實相應對後,都只剩下滔天恨意。
可是,明明都已經遺忘得差不多了,心底卻還是有情、有恨……絲絲的情意不足掛齒,那漫天憎恨卻可笑的成了他繼續保持「人心」唯一的羈絆。
是愛多些呢,還是恨多些呢?
或許可以坦率點承認,就是因為到現在都還愛著那個會笑著說喜歡他的男人,所以才會在思及現實後愈發憎恨無法饒恕。
恨他,也愛他,因為愛他,所以更加無法克制的怨恨他……
「或者,這才是你給我的懲罰?」
懲罰他必須親手殺害所愛之人,嘗盡心冷心死之痛。
「可究竟是蒼天不仁在先,還是我屠戮人世在先?」
但不管他怎麼問,不管他怎麼等待,座上的佛祖依然表情不變的……恬淡淺笑。
最後,像是終於放棄了似的,血魄撇過頭,漫步走開,將包袱裡準備的燈油灑在佛寺內外,最後才撿了個足以擋風的角落坐下,疲憊的呼了一口氣。
這折騰死人的破爛身體,幸好到明天就可以丟掉了,不然還不被他給磨死了……
「小龍,明兒個,你想活還是想陪我?」
他繼續自言自語,逐漸失焦的目光停留在門外夜空中央的那一輪皎潔的月亮。
九天龍蠱親暱的蹭蹭他的臉頰,濕涼的鱗片貼著同樣冰冷的肌膚,是唯一的慰藉。
「忽然好想那小子……這時候有人幫忙按摩可要舒適的多了……」
只是,他已經想不起來,那個說著心甘情願願為他死的男人,那個擁有如月輝般柔和髮色的男人,該叫什麼名字了……
就算努力在疼痛的腦子裡思索,也只能勉強想起那聲總帶著一絲困惑,卻有著更多的信賴的噪音,喚他一聲:
「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