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十大惡人的心計,凡事總會留後路。
既然創出了血魄這個全身上下無一不是劇毒的「蠱人」,就沒有打算讓他脫離掌控過。還刻意讓羅剎與之交惡,利用他們彼此牽制。
血魄工於心計,羅煞個性率直;血魄內力受制於十大惡人,羅煞的內功卻深厚無比;血魄擅使毒,羅煞不畏毒蠱……就算羅煞對血魄沒有什麼特殊的抗拒感,心計甚深的血魄也會討厭擺明了就是十大惡人留一手來壓制他的羅煞。
自幼就被如此教導的兩人根本沒有從這樣的局面中掙脫的能力,只能依循著十大惡人布好的局前進,走上兩條互相制衡的道路。
不過,人心會變,不管他們怎麼妄想掌控……
那日,原本完成了自己的任務的羅煞,忽然沒有立刻回去覆命,反而刻意繞道而走。
不是關心,只是忽然想到依照血魄的個性,兩個多月來沒傳出一點殺人風聲,實在是太可疑了,所以才想繞道而走。
結果,卻在城裡看見他幾乎要懷疑起自己是不是中了迷魂香的詭異景色——
「那個」總是笑著玩弄人命的血魄在笑,很單純的笑,只為了一碗甜湯而露出的單純笑容,他以為自己眼花了,可就算染了發,遮蓋了那雙紅眼,他還是知道……那就是血魄。
似乎是因為太過震驚的關係,稍微疏忽了控制氣息,馬上就被血魄給注意到了。
雷鳴鳳看到羅煞的瞬間,只想到是十大惡人派他來的。
下意識的抓緊卓洛宇,在他投以詫異與關心的視線時,連忙露出笑容。
「洛宇,我想吃桂花糖。」
「鳳兒?」卓洛宇微蹙眉,謹慎的目光掃過四周,想確定是否有什麼讓他感到不安的存在。
雷鳴鳳扯了他一把,勾出似笑非笑的笑容。
「有我在還敢這麼明目張膽的看美人?」知道卓洛宇不好打發,他索性指明了羅煞所在的位置。
乍見那張令人驚艷的絕色艷容,卓洛宇愣了愣,然後低頭看雷鳴鳳。
「認識的人?」
「嗯,之前同一團的,競爭對手,我的舞好看,但他的臉吃香。」
「……男孩子?」
「你再看他一眼今晚就別上我的床!」小聲恐嚇,雷鳴鳳故意磨牙給他看。
「忌妒?」一抹愉快的笑容出現在卓洛宇臉上,結果過於燦爛的笑容換來心上人的笑裡藏刀。
「是又怎麼樣?你有本事就不要偷瞪那些想靠近我的人。」
「……」笑容垮了一半,剩下啼笑皆非,「鳳兒,你要刺碎我的心了。」讓他高興一下會怎麼樣嗎?
哀怨的口氣想搏得同情心,可惜雷鳴鳳不吃這套,他現在滿心所想的只有怎麼把身旁的人趕開。
「碎了也沒關係,回去再幫你黏起來就好了,」硬是推著卓洛宇轉身,「去買我的桂花糖,順便連藕粉和甜糕也帶回來,晚上我要吃。」他趕人趕得非常明顯,但深知人心的他知道,這樣子反而不會引人起疑--因為看起來他非常「坦白」。
好不容易把卓洛宇弄走了,他轉身面向羅煞,方才臉上可愛的笑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纖細勻稱的身子也逐漸透出一抹殺意。
「你來做什麼?時間又還沒到!」
面對他的質問,羅煞的表情有些微妙的詭異。
「一旁說話。」沒有正面回答,羅煞直接走到路邊不起眼的巷子,雷鳴鳳也跟了上去。
心底不停的揣摩羅煞的用意,雷鳴鳳自知光憑自己打不贏羅煞,除非有卓洛宇幫忙……可是一旦把卓洛宇牽扯進來,他那麼辛苦隱瞞又是為了什麼?
不能說!
「你來幹嘛?別壞了我的事!」羅煞是極度危險的對手,他必須……保護洛宇……
那是一種隱藏極端強烈的保護欲的口氣,讓羅煞眼底的困惑更甚。
他知道這種口氣,前些日子他想殺了華山派那幾個不成材的弟子時,阻止他的青年也是用這種口氣斥喝師弟們快走,結果明明武功不如他,卻能牽制他好一段時間,甚至在拚死一搏間差點給他留下了致命傷。
不是拚命,而是拚死,捨棄性命,不求能殺了對手,只想爭取一點時間或一個機會……只為了保護某人……完全無法理解的感情,意外的讓他感覺到強烈的震撼。
完全無法理解的感情……
「為什麼你想保護他?」
這不關你的事!原本是想這麼厲聲回答的,但血魄腦筋飛快轉動後,反而露出某種無法言喻的笑容。
「他手上對我有用的東西太多了,你別礙我的事,阻撓到我完成任務,後果你自己去承擔去。」
絕對不能承認自己動了心,不然如果羅煞回覆給十大惡人知道,洛宇的性命就堪慮了……
「還沒到手?都已經三個多月了,誤了時辰你知道懲罰的!」羅煞咬牙,那有些氣憤的模樣幾乎要讓雷鳴鳳以為他在擔心自己——只是幾乎,但他清楚明白羅煞是什麼樣的狠角色。
東西早就到手了,因為卓家根本不知道那個手環的球狀雕飾中藏有九天龍蠱的卵,所以輕而易舉的在他隨便挑選禮物時就拿到了,但現在不是可以說明的時候,對象也不對。
「那是我的事,只要你別阻礙我,時間絕對足夠。」
面對他冷笑的拒絕,羅煞沉默,繼而皺眉。
「需要幫忙嗎?你該不會是動真情了吧?」
他的話讓雷鳴鳳本來就蒼白的臉色轉為青白,最後渾身瀰漫出狠冽的殺氣。
「我警告你,羅煞,他是我的人,如果你敢動他,我這條命不要也會廢去你一半的功力。」
而僅僅一半,也已經足夠了,因為十大惡人是不可能容忍殘缺的,就像左眼被毀的絕魂一樣,不知道多少次從左側遭到致命的攻擊——倘若毀去一半功力,即使是羅煞,也絕對不可能像絕魂那樣無數次從地獄爬回來!
聽他這麼說,羅煞的表情一僵,不滿的哼了哼。
「隨便你,別忘了他們是怎麼說的,別把自己也賠進去了!」
說完,人影也已經消失了。
雷鳴鳳喘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冷汗浸濕了衣衫。
然後,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如雷,已經另一種幾乎從胸口滿溢出來的情感。
他想見洛宇……想見他……
轉身,衝出巷子,衝過人來人往的街道,緊緊摟住剛從酒樓替他買了糖糕出來的男人。
而隱身在屋頂上的羅煞也目睹了這一切,並且為此深感不安。
踟躕了一下,還是決定看看情況再說,並不急著一定要告知十大惡人——反正血魄不一定會沉溺於此,他也沒有必須告密的義務!況且,在他的記憶中,血魄看起來從來沒有像這樣打從心底笑出來過……
這算是他一點點的小私心,原本應該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因為基於同仇敵愾的道理,他們四個或多或少都會互相掩護欺瞞十大惡人。只是,他沒想過半個多月後再回到這個城鎮時,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
結果,四個月任務時間過了,血魄沒有出現。
記憶中,羅煞從未看過十大惡人如此殺氣騰騰的模樣,或者可以說,十大惡人一直都殺人如麻,但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十大惡人針對他們發出如此強烈的殺意。
血魄的麻煩大了,他知道。
他可以把血魄的下落告知十大惡人然後在旁邊等看戲。他也知道。
可是,最後他卻選擇了偷跑,為了怕被追蹤到還刻意多花了好幾天繞道在山林中亂竄,又混入商隊,最後闖了好幾個大城市,換了無數裝扮,終於肯定自己不會被「幻盜」給追蹤到。
再次回到那不大不小的城鎮,找到卓家的別院,卻發現出奇的寧靜,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極淡,但很鮮明的死氣與腐屍味。
羅煞第一個想法是十大惡人比他早到,所以把人殺光了,但等他躍過高牆,落在院子裡時,他就知道是血魄干的了,因為放眼望去的屍體全部都是忽然暴斃的模樣,泛紅黑色的肌膚則是使毒的證據。
那,血魄人呢?!離開了嗎?
抱持著疑惑,他小心的往屋內走,因為想找出血魄的行蹤,他就必須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把宅子逛了一半,就注意到濃郁的蠱氣從某道牆壁後頭傳出,羅煞心下一凜,小心的敲打牆壁,找出機關,打開了通往密道的門。
門一開,充斥著劇毒與各種氣味的味道差點讓習慣毒蠱與血腥氣味的羅煞也忍不住要反胃。
能讓他都感覺難受的毒蠱,莫非血魄把九天龍蠱孵化了?羅剎連忙收斂心神屏息。
如果說這扇門後是地牢,這麼濃厚的血腥味與腐屍味……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地道中不適合用劍,他反手將碧泉劍入鞘,運足了內勁慢慢踏著階梯走入地牢。
地牢內一片漆黑,燭火已經燃盡很久了,但可以聽見斷斷續續幾乎不成腔調的曲子,伴隨著咳嗽嗆血的聲音。
雖然沙啞虛弱的很陌生,但他還是分辨出來那是屬於血魄的聲音。
從懷裡摸出火摺子,打起一抹火光,瞬間入眼的景象讓羅煞渾身劇烈一顫,火摺子掉到地上。
但只要一眼也就夠了,夠他看見地牢中被慘無人道凌虐得淒慘狼狽的血魄的身形。
他僵在原地,無法動彈,直到聽見自己牙齒因為憤怒而打顫的聲音,才衝上前抓開倒在血魄身上都已經僵硬的屍體。
刺鼻的情慾氣息混雜著血液的腥臭,再配上屍體的死氣與毒氣,味道難聞到讓羅煞陣陣發暈——其實他分不出來是被氣的,還是被毒藥熏的,但他知道自己恨這個地方。
「喂,血魄,為什麼會這樣?!」他的聲音中有著驚慌失措,因為就算過去天天被十大惡人折磨到滿身是傷的情況,也好過血魄現在的模樣,他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幫助血魄……
為什麼,他離開的時候血魄明明還笑得那麼高興……
「咳……」少了身上的壓制,血魄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來,但每一個動作都只是讓更多鮮血溢出嘴唇。
就在他第三次連上半身都撐不起來就跌回冷硬的地磚時,終於反應過來的羅煞趕忙點了他昏穴,摟住他僵硬冰冷的身體,小心翼翼的把他平放在地上。
他注意到血魄胸口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動,但他不予理會,專注的檢視血魄的傷勢,並替他點了止血穴道。
等大致確定他的傷勢勉強可以移動後,羅煞毫不考慮的抽劍往自己的手臂劃下,灌了他好幾口「藥人」充斥極品藥效的鮮血,然後自己胡亂止血後,將他抱起來,飛快的離開這醜陋的地方。
離開那棟宅子前,為了避免被十大惡人追蹤到,他放火毀去一切。
最後,等到血魄那條命終於從鬼門關前爬回來,因為判斷他的傷勢未癒不適合用輕功趕路,羅煞決定回到鎮上買兩匹馬。
那時的血魄忽然在羅煞沒注意的時候扯下遮蓋長髮的斗笠,當血紅色的長髮披散而下時,原本就因為卓家別院所有人暴斃慘死而陷入一種低迷氣氛的街道忽然一陣恐慌,所有人都開始尖叫逃跑或報官。
就在那瞬間,原本面無表情的血魄卻笑了,隨手灑出毒粉將趕來的官兵毒死,然後近乎瘋狂的笑個不停。
「你瘋了嗎?!幹嘛主動惹事?!」羅煞懊惱的低吼。
他還在想怎麼把血魄掩人耳目的帶離十大惡人的勢力範圍,他倒自己暴露行蹤了!
「哈哈……羅煞,他們都曾經對我笑呢,只不過……是黑髮的我,」歡快的笑容背後,是充滿苦澀的怨,「結果,只不過是髮色不同就不行啊……呵呵,哈哈哈……」
明明他還是他,什麼也沒做,只是恢復了髮色,就不行了嗎?果然這身洗不去的紅,就是他背負一切責難的理由……是這樣嗎?!
可笑!
「你笑個鬼!這下子被十大惡人發現你就死定了!」羅煞粗暴的打斷他的笑。
如果說以前的血魄笑起來讓他覺得心機很重又不懷好意,現在就是一種毛骨悚然的戰慄,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深深的讓羅煞泛起一種惡寒。
「無所謂啊,」血魄削瘦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種毫不在乎的笑,眼中卻是冷光,「回十大惡人那裡去吧,我還需要接下來的心法呢!」
「你任務期間過後都還沒回去,現在回去也是死。」
「如果我沒被拷問或許會死,但這身傷正好給了我理由啊!」瞇起的紅眼閃過驚心動魄的冰寒,與慘白的臉頰完全不相襯的紅唇親吻著肩膀上幼小的九天龍蠱,「更何況,我還有這孩子保護。」
「……」
面對他的沉默,血魄自唇角綻開一抹如蓮花般清麗的笑容,口中吐出的話語卻如毒蛇般狠冽。
「你說,十大惡人會不會怕被我一起拖下地獄呢?賭輸了也不過就是拖他們一起死,賭贏了,一切就該重新洗牌。」
看見赤紅瞳眸中的森冷的那一瞬間,羅煞清清楚楚的認知到,他所熟悉的那個喜歡音律和跳舞,偶爾喜歡玩玩人性遊戲的血魄……已經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不畏懼死亡,瘋狂而冷靜,只為了復仇而活的緋紅之鬼。
強行把鳳凰拖入血腥之中,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們所有人都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看著血魄噙著溫柔的笑容跨過地上的屍體,拖著重傷的身軀慢慢前進,並且一步步灑下毒粉,毒死愈來愈多人的身影,羅煞第一次遲疑起自己的作法。
究竟,他要求這樣的血魄活下來,是對是錯?
***
當封亦麒停止斷斷續續的敘述時,房內只剩下一片沉默。
他說得很簡短,大概只說明自己去找血魄時血魄的反應,以及等到他救出血魄後發生的事情,關於地牢內的慘況並沒有多加說明,但屋內的都可以算是老江湖了,就算不說清楚也大概可以摸透七八分。
接著,在柳煜揚溫柔的拍著封亦麒的背表示安慰時,韓七皺著眉頭出聲:
「等一下,我承認這種作法天理難容,但這跟我聽到的不一樣!他說血魄趁他不在時殺光了他的心腹與貼身侍從,等他回去時只剩下滿院死寂……」
媽的,中原武林是怎樣……他在北海雖然也有快意恩仇,但至少沒有這麼陰險噁心……
「有差嗎?他這麼對血魄,血魄殺光那些人又有錯了?」封亦麒挑釁的看過去。
更何況,那是九天龍蠱出世的第一個血祭,與血魄本人的命令無關,因為它只知道所有傷害主人的人都必須死。
「你是沒搞懂我的意思嗎?我是說他根本不是這樣的人,有那種眼神的人不可能做出那些事情的!」韓七的聲音稍微加大,懊惱自己口才不好,除了跟老鬼師父鬥嘴外,正經事很難講大道理——這也不能怪他,所有師兄弟中他最小,大事哪輪得到他開口表達意見?
「正道總是挑自己有理的事情說,用道貌岸然的模樣把一切都合理化,就算是邪道又怎麼樣?他殺了血魄我無話可說,但是沒資格那樣折磨血魄!」
離開柳煜揚的懷抱,封亦麒直接把矛頭指向韓七。
他承認這個說法,但是聽到卓洛宇被這麼說,一股子怒火就無止盡的開始冒。
「邪道也總是濫殺無辜、喪盡天良又陰險狡詐,所以那些遭遇也是他應得的!」
挑釁的說完,看著封亦麒跟席君逸同時抄了武器在手,他則看也不看一眼,咬牙切齒的斥罵:
「怎樣,被這樣說,同為十大惡人之徒的你們就生氣了?明明就是『正邪互相敵視』的受害者,不是應該最瞭解那種既定印象的悲傷嗎?為什麼口口聲聲還是『正道』怎樣又『邪道』怎樣?!你們曾經跟他講過話,跟他相處過嗎?就憑著『正道』都如何,他就應該是什麼樣子的人?」
也許是從來沒有被別人指著鼻子罵過,封亦麒明顯的愣住了,席君逸則慢慢放下手中的武器,滿室安靜中只聽得到韓七的吼罵。
完全不知道自己成為第一個對著襲風和羅煞吼叫還能不受任何干擾活蹦亂跳的人是種什麼樣的奇跡,深覺自己已經壓抑到快爆炸的韓七索性把所有想講的話都挑明了說。
「看看你們身旁的人,照你們的說法,究竟是『假裝』脫離邪道的你們狡詐,還是『假裝』接受你們的他們虛偽?就是因為覺得很奇怪才想問清楚啊!你們背負十大惡人之徒的身份從頭被那些正道歧視到腳就完全不會痛了?!因為自己受過傷所以其他人就活該受傷是天殺的什麼鬼道理?!殺人不是報復的手段,而是性命的責任,忘了這一點,不管正道邪道嘴裡說什麼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就只是個染血殺人犯罷了!」
不要說是為了仇恨,別把自己的軟弱悲傷強加在死去的人身上;不要說是因為正義,因為天理輪不到凡人去指手畫腳;更不要說是逼不得已,因為做出取捨的人是自己。
殺人是性命的重量,奪取一個人性命就必須背負一條人命的重量,所以殺人是一種覺悟,若沒了這種覺悟,再多好聽的話都只是奪人性命、毀人家庭的殺人者。
從有記憶開始,那老鬼師父就成天到晚掛在嘴邊說,說得他都以為這是三歲小孩都知道的事情,結果來了中原才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
「他媽的中原武林全部不是瘋子就是瞎子!放下成見有那麼困難嗎?當真砍人砍上癮去朝廷官府那邊幫忙在刑場砍人頭算了,不想幫忙救他就給我滾開!我用內力幫他續命總能撐到治療結束,你們就繼續用那種狹隘的心態去自怨自艾好了。」
他或許該氣憤的揮劍砍了韓七的頭,但是怒氣不增反減。
這其中有沒有玄機他不清楚,也不想知道卓洛宇的想法,但,或許他有一點說對了……即使再怎麼說自己脫離了十大惡人,被灌輸的那種厭惡正道的思想還是沒有改過來,嘴裡說著正道沒對他們公平過,可事實上,他們也不曾用公平的眼光看正道……
「就算你有再深的功力也不可能幫他撐過那樣的傷勢,別白費力氣了。」冷聲的嘲諷。
「那又如何?誰管你們那些恩恩怨怨,我只是想救我朋友!這身武藝沒辦法幫助想幫助的人,難不成只能用來殺人嗎?」被怒火燒得明亮澄澈的眼完全沒有猶豫退縮。
這男人真的是中原武林中幾乎難以看見的坦率脾氣……或許只有北方那種環境才養得出這樣心胸寬闊的人……雖然被他說得心情很亂,但在只想幫助特定對象的這點,他們算是有志一同了。
「你去了也只是礙事。」
沒好氣的說完,與略有同感的席君逸交換了個眼神,封亦麒還劍入鞘,轉身給了柳煜揚一個平靜的笑容。
「師父,我們動手吧。」
想通了?」輕輕用指腹抹去封亦麒無意識的在唇上咬出的血跡,柳煜揚溫柔的凝視他。
「……還沒,但至少我知道一件事——師父希望我救他,我就應該救他。」回以燦爛的笑容,經過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的韓七身旁,封亦麒哼笑了聲,「你倒有趣,在中原武林你會很辛苦。」
「靠,你以為我想啊?如果不是卓洛宇被抓,我早在幫老鬼師父報完恩就該回北海了。」腦筋根本還沒轉過來的韓七直覺的回了一句。
然後,瞪著封亦麒與柳煜揚走入房內的背影,他慢了幾拍才反應過來,那小子答應救人了?!
不會吧?拜託了半天都沒用,糊里糊塗罵了一推現在都有點記不清楚的東西,反而願意幫忙了?
「我是說了什麼……?」太扯了……
「你道破了我們一直想擺脫卻從沒正視到自己仍沒掙脫的束縛。」席君逸平靜的道。
在個性上,他沒封亦麒那麼強烈的感情,所以恢復起來也比較快。
「什……別告訴我這麼久都沒人提醒過你們!」韓七不敢置信的看著席君逸,再轉頭看看白彥海。
假的吧?柳煜揚跟白彥海都是中原有名的俠士,會沒注意到這點嗎?
注意到他眼神的涵義,白彥海扯出一個苦笑。
「因為整個武林已經被捲入這樣的成見太久了,很多成見的存在都太過理所當然,生活在這樣的環境,是真的沒有注意到其中不對之處……韓七爺,多謝你提醒我們。」
被如此認真的道謝,韓七反而感覺到不好意思。
「不……是我說得太輕鬆,沒注意到你們的苦處。」
一個局外人永遠可以很輕鬆的說話,因為他沒有經歷那些痛苦與仇恨,白彥海當時脫離師門想必也是經歷一番痛心疾首的掙扎的……隨口說得輕鬆反而被道謝,這還真慚愧。
「羅煞他師父,應該又是看透了卻不說明白。」席君逸靜靜的補充。
「為什麼?」白彥海詫異的看了席君逸一眼。
雖然看穿某些事情卻不講明似乎是柳煜揚的習慣,但他還是很詫異在這方面柳煜揚竟然會保持沉默。
「因為……羅煞那小子已經太過努力……你也是知道這點,才會在我有時候說『正道』如何的時候保持沉默……對吧?」
他知道白彥海不喜歡聽這些,所以很少把口舌浪費在那些地方,只是偶爾嘲諷,至於羅煞,十之八九是沉默的順從柳煜揚的決定,然後拚命忍耐壓抑的調整自己的心態……如果在他已經那麼努力的時候還把話直接挑明了講,簡直就像在說這樣的努力白費力氣,因為從一開始就是他們的心態有問題。
就是知道他們已經努力強迫自己去接受正道,所以看著他們反感卻不得不找出平衡點的模樣,反而無法再責怪或要求什麼……即使有時候無法接受,也在「應該互相包容」的心態下選擇了沉默。
柳煜揚怎麼想他是不知道,但他肯定白彥海是這樣想的。
「呃……其實有時候也沒說錯啦……」白彥海拍拍他的肩膀,察覺了那細不可察的沮喪。
當一個人自以為已經掙脫某種束縛卻發現原來自己還是被限制著的時候,一定會感到洩氣的,他從不認為席君逸就不適用常人的標準。
被安慰的人給了他一抹很淡的淺笑……也許對別人來說,這只是扯扯唇角,但對經年面無表情又天性淡漠的席君逸而言,已經稱得上是笑容了。
真是的……韓七摸摸鼻子。
雖然他之前以為白彥海跟這個襲風只是感情很好的朋友,但在之前看到柳煜揚對徒弟的表現,還有現在眼前這種若有似無的情感交流,還看不出來就是他眼睛瞎了。
真是……中原人好奇怪!在他們那兒,他大師兄可是成天黏著二師兄不放的……名正言順的標榜所有權的……
甩甩頭,他對被他的動作吸引住目光的兩個人道:
「這樣卓洛宇就拜託你們啦,我去調查一下血魄究竟想做什麼,大概七到十天左右回來這邊。」
依照卓洛宇的傷勢,清醒到能說話,大概也需要這些時間。
之前聽了血魄的過去與弄清楚正邪之間的成見後,他大概就猜到血魄想做什麼了……
他想要一個沒有成見的武林,所以需要把妨礙這個目標的人除掉,縱使理念建立在屍山血海之上也絕不後悔手軟。
或許,中原武林已經在日積月累的成見中,變得只聽得見染血的呻吟;也許,撇去這些成見以後大家都會幸福……可是,用殺無數人來建立起來的幸福,也絕對帶有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