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下著雨的傍晚回到楊公館的。
堅實的花崗岩圍牆上爬滿了墨綠色的攀爬植物。窗外連綿不絕的雨絲就像是人們糾纏不清的情思。百合花在墨綠色綠葉中散發著幽香。
當我回到家的時候,正是皇帝陛下宣佈與楊保瑞訂婚的前一天夜裡。
楊家的宅第,母親欣喜的緊緊抱住了我。
我站在玄開處,頭髮淅淅瀝瀝的向下滌著雨珠。在腳邊聚會成了一團小水窪。
楊保瑞比我回來的還晚,他的神色還算鎮定,「小寶,正趕得上明日參加訂婚儀式。」
我狼吞虎嚥的吃著廚房所有能吃的食物。我低著頭只吃東西。
他將參加婚宴的禮服放置我的身旁,漫不經心的說著,「小寶,你的身高跟我一樣高呢。」
對於我消失數日,他不聞不問,彷彿我剛從外面公園散步回家。
禮服是一件暗紅色印染外衣,小朵的雉鳥圖案團團襯著喜氣。
我嘴巴裡的麵包渣噗簌的掉了下來。我突然覺得像嚼干蠟。
太噁心的顏色了。
窗外的雨滴了一夜。
那一夜很多人都一夜未眠。這些日子以來我晚上都睡不好,整夜的失眠。今天也不例外。
我偷偷走到客廳想吃個麵包圈,我看見了楊保瑞坐在門邊,望向黑夜中的庭院,他似乎看呆了。我轉身想回到樓上我的臥室,楊保瑞背對著我,他問:「小寶,你喜歡過別人嗎?」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當然不會說出我罪惡的秘密。
他自問自答:「那是一種心被凍成一塊玻璃而後掉冰渣的感覺。」
「誰甩了你呀?」我惡毒的問。
他輕描淡寫的說道:「從來沒人拒絕過我,這次也不例外。我會令那個人跪倒在我的面前求我去愛他——你可以看場好戲。」
他用的是男的「他」。
我倒可以確認,他一定終生都忘不了踐踏他自尊的某人。略微同情一下某人,被楊保瑞愛上的男人本身就是一個悲劇。他是那種一天要對方確認一萬遍他愛他的瘋狂個性。
我翻了翻白眼,「你不是明天要訂婚嗎?」
「為什麼不呢?婚姻和愛情是兩碼事。」
我更同情那個要和他結婚的某人。
***
皇帝遇刺的消息刺激了股市的下跌。但是,傑克佛蕾特皇帝平安無恙又提升了股市。這一跌一升又順勢造就了坊間不少百萬富翁。
軍警們無頭蒼蠅般到處刺探情報。
宮內省卻急於安排皇帝的訂婚宴席。這使人們的注意力可以從節節敗退的戰況上,收回視線。
至於皇帝本人對於婚姻的意願,倒是沒有任何人關心,皇帝對於婚姻對象的興趣和態度,早已被周邊重臣的期待給淹沒了。
皇帝本身就是個牽線木偶,至於那繩子是牽在教皇手裡、還是阿威爾將軍、或是楊保瑞手裡根本不是重點。國家本身就像一個大機器,起決定作用的有時不是開關,而是各個轉動中的螺絲。
皇帝的訂婚儀式簡單有序。宮內省官員在晚宴上頒布這個法令,立刻就可以產生法律效用。
楊保瑞就在距離我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成了楊保瑞大公爵。圍觀著的人們禮節性的向他表示祝福和敬意,我對這個即將陷入圍城的男子報以同情的眼光。
簡單儀式後是大排筵宴的盛會。香檳、美女、魚子醬、鵝肝片、法國色拉等等應有盡有。晚宴上一掃靜默的空氣和氛圍。
大家都輕鬆愉快的聚會,到處都是人頭攢動群情激奮。
我是帶著一種憤怒、或是嫉妒情緒來的,目標是越過儀式直奔主題。所以我一頭扎進宴席上如蝗蟲般的踞案大吃大嚼。
我心情不好尤其喜歡暴飲暴食,這是從小養成的習慣。當身體胃口極端滿足的時候,就可以帶來心靈的安撫寧靜。彷彿這樣就可以讓我的激動熱烈平息。
至於心中隱隱飄忽的莫名其妙的不安,卻像是不著邊際的雲彩一樣,偶然照耀在心中。
唯一可以確認的是,我和我剛訂婚的哥哥一樣憤怒、壓抑到了極限。
不公平的是,他是因為要結婚了,我卻像剛死了老婆的鰥夫一樣沮喪。
偏偏那時,還發生了一件意外之事。
有一群人簇擁著從大堂中間走過,旁邊的貴族仕女們口中發出一陣陣驚異的歎息。我提起腳尖想往夷面看看,但是好奇的人們把通道擠得水洩不通,所以看不清裡面的情景。
既然看不到眼前,那麼我就轉開了身往外面擠去。拐彎處有靠牆擺放的長條冷餐桌,上面正有一隻燒成金黃色,令人食指大動的燒鵝。而燒鵝旁邊還配了新鮮奶油的草莓蛋糕。
我打算在臨走前再吃點什麼,一見燒鵝就奮力擠了過去。但是,旁邊一個與我有著同樣目的的傢伙也直奔它而去。
怎麼會輸給你!我一把撞開前面擋住通道的人們。我人高腿長又猛的向前跑著跳了幾步,終於比那侏儒搶先一步撲到餐桌近前。
我大笑了起來,但是就在臉上笑容尚未收盡。猛然間身後面,有一股大力向我俯衝來,我就笑著一頭栽倒在餐桌上。
「匡當……嘩啦……」一串串不和諧音響巨雷般的迴響在空洞人廳。銅製餐盤在地上滾動著。
我身旁的貴族名人們像表演雜技一樣,「刷」的從水洩個通到閃開了大塊的空地。眾目睽睽看著倒霉的圓心,只剩下一個笨蛋裁倒在大理石地板上,手裡竟然還抓住那只鵝。
嗚……太丟人了。
我面孔發青愈加手忙腳亂的想爬起來,但是越是著急越是失措。
我竟然掙了幾掙一時間爬不起身來。就在這萬籟俱寂的難堪時候,有一個人分開人群向我走來,他伸出一隻手遞給我。
「快起來,你總是這樣。」楊保瑞面沉如水。
我咬緊牙沒有拉他的手,狼狽不堪的爬起來。這下好了我終於看到了人群裡面的人了。
人們紛紛讓開了一個圈子;皇帝和重臣們都站在中間,所有的人都冷冰冰的注視著我,彷彿我是個大逆不道的罪人。
不就是摔了一跤嗎?路滑怎怨別人。我憤憤的想。
楊保瑞溫和的挽了我的手,不顧我手上的動物脂肪油抹了他一袖子。他向皇帝引見我。「我的弟弟,楊小寶。」
我們面前的皇帝,傑克佛蕾持面無表情的注視著我們。
他那張撲克臉基本上沒有表情。與其稱之為莊重倒不如說是缺乏活力的表現。身高近乎是三等殘廢。我惡毒的想道。
他的衣服是精工手織的黑色禮服,但是人卻陰翳黑暗無光,顯得神秘優雅的黑色變成了陰森霉氣。頭髮梳理的整整齊齊,皮膚很乾淨但是沒有光澤,眼珠微微有點茶色色澤很淺。早就聽說皇帝因代代近親聯姻,血脈濃的近乎成為血脂。
皇帝——傑克佛蕾特冷冷的注視著我,我有種被大型蜥蜴盯著看的感覺。我討厭冷血的爬行低溫動物,這個人類史上鼎鼎有名的皇帝家族的傳人,看的我猶如全身潮濕粘粘膩膩的不自在。被他盯著我的腦子裡是一片空白說不出話來。或者說我的嘴巴緊閉拒絕說話。
楊保瑞微微用力握我的手,我呆呆的把臉面向他,一瞬間,我眼前急速眩暈。
皇帝略微點頭:「小寶,你好。」
「陛下,你,好。」
太倒霉了。我心裡嘟囔著,急急忙忙轉身向外面走去。
但是我的腿在人群中發軟踉蹌。我扭轉身,想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搜尋一個支撐點,但是我立即被擁擠的人群擠的放棄了目標。
阿威爾將軍恰到好處的走近。
他微笑的適時向我伸出手來,「楊先生太緊張了。放心,是皇帝陛下和你哥哥訂婚,不是和你訂婚,你不用緊張。」
合適的話語,使周圍的人群裡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他伸手拉著我帶著我走,兩邊的人立馬讓出了一條通道。
他真是個體貼的紳士。
只不過是和皇帝簡單的禮節性問答,就令我驚惶失措。
我原本以為自己驚雷不動,榮辱不驚。但是心臟不知怎麼會一瞬間窒息,以至於張口結舌忘了場合禮儀。
我不是個應變之才,偏偏皇帝自顧身份不屑多談,能圓場的楊保瑞也陷入了沉思。於是顯出了冰冷無情的讓會和人生。
窗外適時的風,傳遞來春天的氣息。
風裡帶著一種野草修過後的泥土芬芳。夜鶯們在春的夜晚樹林中唱著歌。一瞬間我竟然不可抑制的想到了,忘了在何時何地曾經聽聞過同樣的聲音?我極力阻止著自己胡思亂想。現實的環境,彷彿也令我不能想像了。
我正好看到巨大的玻璃銀杯反映出我現在的模樣。
一頭亂糟糟的黑色頭髮,寬邊黑框眼鏡,款式精良有款有型的服裝都在我的身上走樣。像個卑微邋遢的窩囊廢。假若我不是楊保瑞的弟弟,我就會被趕出這豪門夜宴的殿門。
滿目的金碧輝煌豪門盛會,我似乎沒有存在的必要。這裡的人群摩肩接踵幾乎沒有我的立錐之地。燈火輝煌,光亮明媚的讓我無處遁形。太多人呼吸也令我喘不過氣來。
皇帝與楊保瑞走進大殿一角的沙發長座,我站在當地任由一重重的汗水淋身。皇帝的身後,跟隨的侍從官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有一種痛心疾首的感覺令我抬不起頭。
阿威爾將軍好奇的眼睛在我和遠方的人影之間來回遊蕩。他忍不住向面前的舊知,同時亦是皇帝的心腹,貼身侍衛長詢問道:「佐普侍衛長,你們認識?」
佐普用冷冷的目光看著我,他的眼光太過憐憫,這冷酷的溫柔令我習慣了二十年的笨蛋傻瓜的軀殼一層層的龜裂,碎裂。
他用輕鬆的口氣答道:「楊保瑞的弟弟?曾有過一面之緣……」
我和楊保瑞是天底下最奇怪的兄弟了。
我們相互看不起對方,卻又維護著表面上的熱絡親近,體面和尊嚴。即使是虛偽透頂。
搞笑的是我們都不相信外表的謙遜姿態,明白對方亦看穿自己的不屑。又偏生做出相信的模樣,玩弄著這一場滑稽戲劇。
卻又在心底裡潛心沉韜養精蓄銳,期待著與他攤牌的一刻。
那一定是痛快、淋漓、刺激、暢快、波瀾寫意的一日。
即使我們當初都曾溫柔的想與對方依附著生存下去。
我順著牆壁慢慢向宮殿外面走了出去。準備立即回家。
舞會廳裡響起了快節奏的圓舞曲,人們立時挽著舞伴翩翩起舞。
但是,我的腿卻像是灌了鉛,越走越懈怠,彷彿有人牽絆著腳步。
一轉頭,不遠處大舞廳旁邊有深暗幽靜的典雅休息室。我走了過去,那裡有著寬大的長沙發和壁爐。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全身上下都綿軟無力。生病了嗎?
可能是在山上的時候受了風寒,野地裡的露珠不適合人們露宿。我的面孔微微發赤。我站起來走到餐桌旁邊,手腳不定的在餐桌上撥弄著。
「那裡沒有吃的。」身後響起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皇帝坐在長沙發上,冷冷的看著我。
他擰著眉看著不速之客。在他沒有發怒前,我忙忙的後退兩步保持著應有的禮貌距離。我心裡暗暗叫苦,左右看看,哥哥楊保瑞並不在。
傑克佛蕾特皇帝雙手互握著坐在長沙發上,他的身後放著厚墊子,明顯的,我這個不速之客打攪了他的休息。我的第一反應就是一轉身跑出去,但是,若保瑞知道了他會丟盡顏面。
「對……不起……陛下。打擾你睡覺了。」
皇帝一臉憤怒的表情,我覺得我說錯話了。
「你無禮!」皇帝大怒。
靠!我心裡大罵一聲,但是只得垂下了頭,做出了馴服知錯的模樣。
「你知道你犯了什麼罪嗎?」
「我知道。」
「……」他有點驚訝。
「我打攪了陛下並且在宴席上失禮。陛下的身體應該靜養才對。我第一次出席這種盛大的場合,因為太緊張而失儀。請皇帝陛下原諒我。」
「……」
「雖然我是楊保瑞大公爵的弟弟。但是,皇帝給我的任何懲罰,我都會領受。還請陛下不要責怪我的哥哥。他不應該為他的親屬所犯下的過錯負擔全責。」
「……」
「我去替您叫侍衛來,請陛下責罰。」我不去看皇帝陛下氣的發抖、扭曲的面孔,轉身向門外走去。
但是我剛一轉身就覺得大勢不妙。
於是我反應靈活急速的閃到一旁。順勢扭頭去看看後面。
只見一支青銅花瓶嗖的聲從我的面頰旁邊,堪堪帶著一溜勁風,砸在了門旁邊的軟錦緞牆壁上,又從包了錦緞的牆面上反彈回來,咕嚕嚕滾落在地上。
傑克佛蕾特皇帝站起身來,一臉猙獰的咬牙切齒的大罵著:「你……這……只……豬!」
又來了!他每次都破口大罵那些可以作為食物的原料。
我看著皇帝伸手從茶几上抄起八角流蘇檯燈,忙舉手求繞:「那是古董啊!」古董大肚檯燈正砸在我的胸口上,我一個趔趄一頭仰倒在地毯上。
我見機不妙忍著痛趕快想爬起來逃走。但是皇帝大發雷霆的把手邊可以構著的所有器具,一股腦的全砸到我身上。他衝到近前用皮鞋狠命的踏我的頭,鐵青著臉使勁踢踏著我。
直到我掙扎著制住他的手,用力擰到他的身後。
我喘著氣說:「你……再打……我要叫人……了……」
他一口唾沫啐到我的臉上,這混蛋沒一點風度,根本就是一個沒教養的賴皮渣!他張開嘴巴想大叫,我伸出手一把摀住他的嘴,他順勢一口咬住我的手指,手指頓時咯茲一聲被咬的脫臼了。
我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全身都冒出了冷汗。
這時,休息室外面的侍衛們聽到動靜,發生了一點騷動,但是沒人闖進來。
我苦笑著只得抱緊他,把他拖到長沙發的後面,按倒在地毯上。
我壓在他的身上,貼近他小聲說:「你再咬我就揍人了。」
他微微一愣,我順勢抽出手掌,反手一把抱緊了他。
我們擠在椅子的後面,曖昧的緊緊互相抱著。我的面頰緊貼著他的。眼鏡在方纔的混亂中不知被丟到哪裡去了。
這時候正是濃濃的春季,從敞開的花窗,外面送來暖暖的夜風,混合著各種野花和百合花濃郁的味道。
休息室的門被侍從們拍響了。我微一側臉嘴唇滑過他的面頰,埋首在他的銀灰色頭髮裡。瞬間他的全身熱了起來,他緊緊攬著我的肩,手指死死的陷進了我的脊背,我們抱的如此之緊,把對方都揉碎了。
在座椅的背後,忍不住跟他自顧自的接吻。
他的身上有一股中草藥的香味,頹廢軀體裡有著一股只有我才發現的頑強動力。手指抓著我幾乎要窒息。
這種瘋狂的感情,就像是地獄的火一樣燃燒著。燃燒著周圍、環境、他人、與自己。他的臉激動得血色上湧,全身顫抖難以自持。
我的心卻沉到了海底,絕望的想:「怎麼辦呢?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隆德·安西羅傑和慶禧·傑克佛蕾特是同一個人。
這個秘密要了我的命。
沒有人關心流行資訊宮廷密聞,不知道傑西卡皇后的堂妹傑克安西大公妃,其實是先皇的情人,她和先皇的私生子過了很久才被皇室承認。更沒人說過,皇帝在回到皇室之前的小名就是隆德。
也沒有任何的傳聞,說皇帝喜歡以近衛隊長的名義在市井裡過著世俗的生活,享受著皇帝不可能享受的驚世駭俗、沒有約束、負擔的浪蕩。
更沒有人告訴過我,那個曾經在長春宮身受重傷的男子,就是有著異常嗜好的皇帝。
也沒人暗示我,在山中被行刑般治癒的痞子,就是這個國家政教合一的領袖。
根本無從設想,曾經對坐燒烤相視而笑的無賴,就是與AIWA楊爭奪世界的大國主人。
從來都不敢臆想。春夜深深,像個賊一樣偷去的,是我哥哥楊保瑞的情人的真心。
這個秘密令我痛苦不堪。
大家都有權利擁有自己嚴守的秘密,只告知上帝。
我和你他亦然。
他的痛苦在於他不能告訴任何人,我的痛苦在於我喜歡了一個根本不能親近的人。我們卻剛剛發現,他、我對於兩個人都重要的要命,一旦放棄,生命也會隨著失去。
我憐憫的是隆德·安西羅傑。
楊保瑞的目標是慶禧·傑克佛蕾特。
我的眼前慢慢潮濕了。汗水混合著淚水涔涔的往下淌,止都止不住。
自山上遠遠逃開的歲月在這裡拐了一個彎,與我開了個惡意的玩笑,但是我卻再也經受不起任何的笑話了。
那夜夜失眠總覺得肚餓,兩隻眼睛總在飢渴的不停搜索,在家門口徘徊淋雨的自虐感覺令我寒顫。
隆德·傑克佛蕾特細微的聲音都令我覺得痛苦不堪:「我還想著你丟下我逃走了,生氣的不得了。」
「……」
他咬牙切齒的說:「你再想逃走的話,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與其要威脅著殺我,不如威脅著自殺效用更大。
他用力的抱著我,伏在我身上喃喃細語:「是不是要把你的腿打斷,讓你一步也走不動。脖子拴住鏈子栓到床頭上,每天每夜都做……這樣才能教你永遠也離不開我?」
他的眸子在我的臉近處,一雙瞳孔都縮成一點。在這一點燃燒著我們彼此的邀請和愛情。
這一瞬間,透過他我似乎看到了一個人,我變得異常憤怒。
那人的存在提醒著我的身份,資質和未來,讓我屢受挫敗。而現在我發現了渺小、膽怯、土氣、猥瑣的自我,已經完全變了。
為了某種東西我會放棄一切,改變一切!
金銅錦緞包裹的圓椅後面,兩個人肆無忌憚的相互糾纏著。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爬到我的身體上面。我突然伸手一把把他掀到旁邊,面孔變得剎白。他順著我的肩膀眼光望向門口。
門霍然開了,我應聲回首。
楊保瑞站在門旁邊。他細細的打量著我們,彷彿看穿了我們的軀體,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看見。
他微笑的說著:「陛下,請到露台上來,外面河岸廣場正在放大型煙火。」
「小寶,拉著我的手。這次不要跑丟了。」
他的手冰冷。
人們站在寬大的露台上面,舉目望向沉沉夜色。七色炫目的禮花在漆黑夜空空中迸射。爆竹禮花的隆隆聲震得人們耳畔裡嗡嗡作響。萬丈瓊樓玉宇之下人聲鑼鼓,各種樂器一片沸騰。
一眾高官們與沸騰的人群齊齊仰視著高台上的皇帝。
我們退出五米開外,與他,第四帝國的皇帝保持著應有的禮貌相距離。
皇帝淡然的看著台底下的人群,彷彿那些鮮活的生命與隨風搖曳的草芥沒有什麼不同。他漫不經心的眼光掠過了身後的隨從貴族高官們。
我們的呼吸同時急促了起來。
楊保瑞跨前數步,他站在了與皇帝並行的位置。他的側影與皇帝的側面相互覆蓋著,連成了一線。
自萬眾矚目的高樓俯覽群臣接受人們的仰視,這就是人生的頂峰吧。
一派頹廢、沉淪、絕望的萬丈紅塵啊。
數名記者一湧上前,搶著拍照。
就在這個時間地點,那張流傳後世的著名的末代皇帝和大公的照片,在此處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