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口融融的暖風裡,我寒顫不已。
我們的關系走過了某種界限所以變得難懂。因為愚笨所以我剪不清理還亂。
太事出意外了,怎麼能變成這樣子。
隆德卻是一副睡夢中都要笑出聲的狀態,像一只偷到腥的貓。
他從手腕上取下金質手鏈送我。還信誓旦旦的宣稱,回到城市裡就給我一大筆錢,一起過好日子。
我呆呆的看著他,徹底絕望了。這世界上竟然還有比我更蠢的人;一個人蠢就夠害人害己,兩個人蠢就更是翻雙加倍的禍國殃民天理不容。
春日的傍晚夕陽下,隆德興致勃勃的跟在我的旁邊,吵嚷著一起去春游戲水逛街看戲。
我低著頭把野兔捋皮放血,他用一種憧憬的目光看著我。在那樣純潔的眼光L,我心煩意亂心跳心虛,好久都沒有臉紅過了。
「你真是太厲害了。」他的誇獎使我沒來由的想起小時候,我興奮的拎著一只打下來的麻雀跑回家。楊保瑞對我說的話:「髒死了!小寶快把它丟出去!打鳥亂玩有什麼前途?你真是笨蛋啊……」
我有些感慨,我們需要和追求的不一樣。
「你真是太厲害了。」隆德總是很崇拜我。
「……」我驚訝。
「你給我治病,不對我說些欺騙我的話,雖然你看樣子很凶但是你不會害我,你對我很親切。」
「………」這個好騙的蠢蛋。
「跟我在一起吧?」
「……」
「我有錢還有車,而且我有很大的房子哦。」
貼切。
這就是臭味相投吧?我終於明白了人的人生都需要做一回英雄。笨蛋也需要有人崇拜、認同。
所以,我們緊緊互握著手,在霧氣騰騰中偷偷的罪惡的接吻。甚至蠢蠢欲動想干得更多。
木條窗欞透過春天傍晚的氣息透進來,水氣蒸騰間都是一種朦朧曖昧的氛圍。在山中寂靜的與世隔絕的時空內,使我們都放棄了原本堅持的東西,僅以人的原本面貌出現,單憑著原始的興趣判別著喜歡與否……
因為太貪婪。
過了那個夜晚我才明白了,我曾在自己的欲望和思想中來回痛苦掙扎。也只有過了那個夜晚我才知道,人們是怎樣在欲望中掙扎著去愛的。
那是個熱切、緊迫、壓抑、急促的春夜。
樹林是幽暗而靜謐的。我緩緩地游蕩,興奮著,又竭力抑制著。我原本希望野玉簪花和泥土上升起的潮濕清冷的氣息能讓我平靜,但隆德裸露的身體在黑色的葉影間閃動,細瘦的腰向下彎,水珠在滑落,他那緊繃的背部曲線被黃昏的陽光映出一層光暈。
「滾開,」我咬牙切齒,「別煩我!我和你是不一樣的人!」
最後我到達了山坡頂上,從下面燈火閃耀的城中刮來的風使我渾身發涼,但我的欲望重新湧了起來,而且正飛旋著蔓延開。我的雙腿抖個不停,我重重地跌倒了,壓碎了一叢剛結出花苞的鈴蘭花。
「該死!該死!」我說不出怨恨的是這無可救藥的欲念,還是我正欲念著的人。我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解開了腰帶。下腰和大腿突然暴露在夜氣裡,我頓時一陣顫栗。那東西也顫栗著,堅硬如鐵。
我是個成年的男人,在做每個男人的成年禮。當楊保瑞周旋在那些高雅華麗的男男女女間,我就對著畫冊和全身立體投影做過同樣的事。那時我從來想不到,竟然有一天我不得不躲到這又冷又濕的野外,就為了用自己的手而不是那個人的身體得到滿足。
欲念的對象太具體了,以至於無論我將自己握得多緊,揉捏得多激烈,都無法同想象中進入他的體驗相比。我的手被草叢間的露水打濕了,而我的下身依然燥熱。
我專注於自己的欲望,專注於盡可能快地射出,所以當隆德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時,我震驚得尖叫起來。
「……」
他緊貼著我,我能感覺到他的興奮,和我的興奮,可怕地一致。他在我的肩膀上俯下頭,注視著我兩腿間堅挺的那個東西。
「很難受嗎?」他用一根指頭按著我的尖端,我瘋狂地、輕微地呻吟了出來,「我來。」
他顯然走了很長一段路,微微發著汗味,還有些喘息。我的欲望靜止在他的手心裡,抖動著,膨脹著,他等了一會兒,便動了起來。
的確不愧於隆德近衛隊長遠播的盛名,五指的動作無懈可擊,我若是個少不更事的男孩,必定早就噴洩而出,但他低估我了,這也許是隆德近衛隊長在經年游冶中最後悔的事。
我大聲喘氣,和他一起倒了下去。我按著他,他在我身下望著我,瘦瘦的臉上一雙大眼睛顯得格外迷惑。他不理解嗎?他不理解他自己對那些俊美的少年們可怕的、壓倒一切的性欲嗎?
毫無疑問他想掙扎,也試著這樣做了,然而剛逃脫死亡的病患,身上的繃帶還未完全摘脫,就像被鐵鏈栓住脖頸的奴隸一樣,也沒多少選擇了。
我扯開他寬松的袍子,他終於栽在酷愛裸睡的嗜好上了。他的腳被分開時我聽見他在咒罵,然而我不在意。
他要殺我也罷,或是我殺了他自保也罷,此刻,我只想進入他,深深地進入他。我想滿足自己的欲望,而如此強烈的欲望我之前從沒有對任何對象產生過,並且除了他,皇帝的隆德近衛隊長,沒人能夠滿足我。
在春夜動情,無論我們做了什麼都會得到上帝的諒解。
白天我們都會重新成為一個站在人前體面高尚的男子。
那麼就在夜晚,讓我們脫下虛偽外殼,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黑暗、放肆、遵循原始本能、充滿了激情的純粹男人。
我和他都不信上帝。
從特哈立德城長春宮開始。
我遇見了因對人施暴而導致自己受重傷的近衛隊長隆德·安西羅傑。
這個粗暴、善用暴力,慣於仗勢欺人的男子絕不是個優秀的人,相反的,他是一個連普通人資質都比不上的爛渣。
他的頭腦、心性和人品遠遠低於普通人。但就是這樣的人,我,楊小寶卻同這樣的人一見如故。
套用了一句老話,相對眼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隆德做事直來直去,喜歡了就要要不到就搶,搶不到就派人去強取豪奪占為已有,他的腦子就像兩個圓點中間有一條直線那麼直白了當。
他遇到我是他作惡多端的報應。我遇到他是我仇恨嫉妒名人的下場。
只是我卻沒有想到,我的黑暗和惡劣品質竟然在他的身上體現,而且竟然是以這種方式展現出來了。
清晨中的露珠淅淅瀝瀝的灑落草原,像下了一場小雨。
我睡醒起來了。一抬頭被樹枝上的白露傾洩了一脖子。
這時候第一抹陽光還未透過樹枝。我撐起上半身,看著朝陽自墨黑的叢林中緩緩爬高,升入了中天。
我就像每一次都看到初升太陽一樣,滿心充滿了莫名的激動。彷佛這樣就逃離了黑夜的誘惑和壓抑,變成了一個嶄新的人。
突然我驚駭的看見了身旁的隆德。
他伏在草叢裡睡夢正酣。金色晨曦透過了搖曳的樹葉,為他的臉上塗了一層金粉。他的身上竟然是赤裸裸的,軀體上到處都是條條做愛的痕跡,看了叫人觸目驚心。
我愣愣的看著他,震驚得呆住了。
我拼命的抑制住想大叫的沖動。伸手按著自己的胸口,仿佛這樣可以壓住心口幾乎要跳出喉嚨的激動。
我心裡驚訝的大叫著:「這不是我做的!」
「這不可能!」
我干了什麼?昨夜發生了什麼?我拼命的問自己。
一定是失心瘋了,有一個惡魔占據了我的軀殼,那個與同性媾合的絕對不是我。
雖然我任性、我無禮,喜歡在底層社會裡和俗人廝混,是個俗不可耐的追求金錢嫉妒名人的市井無賴。但我卻不是個孤僻變態的人,絕不會跟一個下三襤的變態鬼混來體驗自己的人生價值。
楊小寶根本就不配過這麼「新潮前衛、高尚有情趣」的生活。
太可怕了。
我顫著雙手急忙穿上衣服站起身子來。
在這個方向我能看到通往山下蜿蜒曲折的山徑,那裡青樹如煙,翠綠欲滴。
我強作鎮靜的想了一想,終於邁開了腳步向山下走去,開始腳步蹣跚一步一跌,後來越走越快。
一路上,我心底裡不停的對某人解釋著:「我已經治好了你的病,像我這樣的名醫一文錢不收,而且還能保證你多活好幾年,你早就該夢裡偷笑了。還有什麼不滿?還想指責我什麼?」
遠方的風傳遞來城市的氣息。
那裡有鋼筋水泥的上腥氣,香水禮服的人工香精味道。
士兵們鋼槍子彈,炮彈的火藥味。
飯店酒肆美味佳看的動植物油脂和蛋白質香氣。
還有人來人往嘈雜熱鬧的街市氣氛。
那裡有所有正常的人正常的生活氣息。
我直直的向山下看去,沒有猶豫也沒有回頭。
我的心跳得很厲害。
亦或者說我根本不敢回頭。
***
優雅的感情,不動聲色的去愛。
這就是藍血者們的愛情。
相傳在中世紀以前的古歐洲和平安時代前的東方,是沒有愛情這個詞語的。那時的人類,是基於什麼樣的目的和責任感廝守在一起的?
楊保瑞對著長鏡穿上禮服。鏡中男子長發優雅的卷曲,被珠翠編繞著。厚厚有質感的亞麻簡潔長禮服貼身合適,走動間發出沙沙的衣料摩擦聲。搖曳顧盼間有一種異於常人的風情。
「晚會就要開始了。」他沒有理會使者的催促,自顧自的考慮著。
在中世紀早期,封建時代割據混戰的情況下,當權者們都希望通過聯姻這個途徑與力量強大者結成聯盟。希望對方能征善戰,帶來大塊領地作為嫁妝,從而加強自己的實力等等。
在這種情況下,婚姻通常根據家族的利益來安排,個人的感情和意願得不到重視和滿足,對愛情的需要往往只能到婚姻之外去尋找。
這與目前的情況表述為一致。他選擇了與皇帝聯姻這個最最直接的捷徑向上層晉身,奉獻忠誠予沒見過面的某人。但是他同時也放棄了某一方面的要求和權利。
今天是皇帝與楊保瑞初次見面的盛宴。
楊保瑞順著長長甬道,漫步一個人走向會客用的黑珍珠廳。
黑暗角落裡看不別人影的侍從,為他掀起了層層長綢帷幔。這時候甬道盡頭,巨大的鋼鐵雕花門後傳來陣陣的人聲喧嘩和嘈雜聲音。楊保瑞定了定神,他抬起雙臂微一停頓,一把推開了大門。
帝國宮內省借用了元帥的府邸,舉行了皇帝慶祝公主芳辰的晚宴。同時也是宮內省安排給楊保瑞與首席執政官的初次見面宴席。
各類名門望族、邊疆要人、當權官員以及各個民間組織,宗教首領甚至對立政權的亞美三洲領事,都匯聚一堂。人群中,人們相互致敬,美酒輕裘掩蓋了華服盛宴之下的殘酷爭斗,談笑風生暫且淡忘了千瘡百孔的險惡社會。
大門霍然大開,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約而同的看向了同個地方。
那個深色長發的絕代佳人,他才是晚宴的主角。
來人與想象中的美男子類型截然不同。權貴們本來還認為楊保瑞是一個如花鮮美的嫵媚少年,現在卻驚楞於來人的硬朗和器宇軒昂。
他的皮膚是健康的深棕色,五官標致完美,濃眉深瞳眉目深邃。深紅色長發優雅的編織著伏貼在面頰旁邊,秋水微瀾的眼波,是一種濃郁艷麗、烈質張狂的長相,大氣驚人。身材中上,茶色的長袍上細細密密的綴了手織百合。周身散發了像烈性醇酒般醉人的味道。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的注視著他。目光復雜個人的心情也復雜。
假如今天被引見給皇帝的是位絕色美女,就不會如此復雜了吧?女人與男人的婚姻再不道德也是被許可的。換是一個男子,就有些失之玩笑了。至於這其中夾纏的金錢權勢種種腐敗中的芬芳,就更令逐臭之夫們趨之若騖。
阿威爾元帥滿面春風的迎接了上去。
晚會是皇帝屈指可數的幾次露面之一。
他的惡疾使他身體虛弱,脾氣乖僻,這使大多數官員擔心。在視線的盡頭厚重的帷幔後面,帝國的所有者:首席執政官,皇帝慶禧·傑克佛蕾特隱身在帷幔的後面。貴婦人們被象征性引見給陛下,由侍從賞賜禮物。至於不便露面的理由是,皇帝久病不愈面像不佳,有礙禮儀。
但是,對於大多數人來講,那個「人」已不是重點,他所代表的和掌握的無上權勢才是令人們雙眼放光心跳加速的重心。
勢利的人通常更有向上的動力。
眾人都屏住呼吸,注視著這激動人心的一刻。
楊保瑞微微回首看向人群中,他的銳利目光在多達數百人的大廳裡掃視了一周。杯光人裳交錯,鵝黃色的巨型吊燈閃爍著反射出萬點繁星,點點滴滴都折射了他的美。
他需要有人驗證他的成功,但是他卻微皺眉頭,陡然間種種情感掠過他的面容。
一旁的阿威爾元帥輕輕貼近他的臉邊,好似無機心的笑日:「那個北方人,好像叫楊愛華的?他不會來吧?」
楊保瑞輕描淡寫的回答:「真遺憾。他若來,我就會抓住他。教他一輩子……逃脫不得。」
***
AIWA楊站在都市叢林頂端,他的身邊都是天線叢生的高樓。
這是市郊區最高層的建築頂。在這裡可以看到全帝都的風景。
現代化摩天大廈林立的西城,城南一角則是古色占香有著大片園林的奧丁王宮。居住區以及人民生活工作的東區舊城,還有一面臨海的北部灣。此地的地理位置極佳,屬於進可攻退可守的戰略要地。
帝國的首都奧丁人口過億萬,同時也是第四帝國的金融中心,國民資產總值達到第四帝國的四分之一。這裡有大片名勝古跡,天然礦產,金屬資源以及大量的國有資產和國民性命等有形無形的財富。
AIWA楊低首從口袋裡抽出一支煙,暮色中香煙或明或暗的閃爍著。
他身旁副官艾索魯忍了又忍,終於開口說道:「AIWA,我的槍法比你更好。」
「但是,你卻不能保證萬無一失,是不是?」
「……」
「我可以保證。」AIWA楊說。
「但是,但是……」艾索魯眼睛潮潮的,他的聲音急促起來。「未來的合眾國不能有一個暗殺者的總統!」
AIWA楊注目望著大廈底部的元帥官邸。那裡人來人往,豪華汽車順著街道兩旁排到另外的街區。
他看了看夜光表,這時候楊保瑞應該正在覲見皇帝。
他目測了一下距離,然後回過頭來語調平靜的對著同伴說道:「你和我不同。你性格穩重偏重於實際工作具體操作。艾索魯,你將來會是一個好司令,甚至是總統。我卻是用腦子運籌指揮,我的才能適用於戰場險惡;在災難中臨場調度。我的經驗告訴我,刺殺皇帝將是一條最少傷亡的戰勝之途。我是權衡了利害才做的決策,任何人都沒有道理阻止。」
「但是,AIWA楊!」艾索魯緊緊抓住他的手,試圖去搶那只長柄遠端狙擊槍。「這種事應該由特種兵去做!而不是你!我們需要的是一個領袖而不是一個狙擊手!」
夕陽的余暉照射在AIWA楊的臉上。突然艾索魯的手停住了,他看見了他的表情,他從未有過的凌厲表情。
血色夕陽下,AIWA的細長雙眼瞇成了一線,他的黑色瞳孔仿佛吸走了艾索魯的全部勇氣。
他慢慢的從他的手中抽出長槍。取出包囊中的朱紅色榴彈緩慢卻穩定的填進滑瞠。他默不做聲的把子彈一顆顆的壓進槍膛。直到做完手裡的工作。
然後,他端起槍向著官邸玻璃天井瞄准了方向,放下了槍,他就輕聲說道:「一將功成萬骨枯,不是嗎?艾索魯。我不是那種坦然站在枯骨上的人。讓我完成我最後的罪惡。我很慶幸給未來打下了良好的新政權根基,換是誰都可以開天辟地。」
他用輕松的語氣微笑著說:「我並不像你想象的完美。我沉迷於自身的罪惡,我想過另一種生活。」
艾索魯的心慢慢沉到了冰海。
他一下子明白了。
他們對看了一眼,從一旁取過液晶遠視鏡。
液晶鏡片中,出現了官邸正中的透明天井下面的景象。人群紛紛讓出了一條甬道,楊保瑞施施然走進大廳。他要覲見皇帝了。
「我要殺死這個人。」懷著對於亞美三洲未來總統的敬意,艾索魯雙臂懷抱著另一支槍,他咬著牙瞄准了對手。「AIWA楊不能毀在一個人的手裡。」
AIWA楊有些驚詫的看著他。
艾索魯看也不看他,但是他的話撞擊著他們的心:「這個人究竟是要和皇帝聯姻,還是要選擇其它?就以他的選擇決定他的生死吧!」
夜風慢慢吹拂著站在最高頂峰的男人們的長巾衣角,獵獵聲響著。鑲嵌了一道金邊的狹長黑色烏雲籠罩住了半邊城市;但是,也無法籠罩住燈火通明。
AIWA楊立於這一片摩天大樓當中最高的一峰。他仿佛不勝寒似的拉了拉外衣的領子,然後俯下身去,專心致志的看向液晶俯視鏡,那下面正是元帥官邸。
元帥府燈火閃耀,在黑夜中像一道沖天而上的光柱,灼灼閃光的能源體,同時也成了最好的靶子。
液晶顯示鏡下面,透過巨圓蛋型的玻璃鋼天井,在下面的人群中,楊保瑞已走進了會客大廳。
他身材微一停頓,向著珠簾背後的隱約人影鞠躬施禮。
旁邊的權貴重臣們紛紛讓出了一條通道。
人人側目而觀。侍從官俯身在皇帝的榻前,俯身傾聽著。
通道的盡頭有著數級台階,楊保瑞走到那裡,他身形一頓,停住了腳步。
滿人廳裡鴉雀無聲,人人屏住呼吸,有幸見證了皇帝與平民的初次邂逅。
我們正在創造歷史和傳奇。
楊保瑞進入珠簾時或許有些許的猶豫。他的腳步微一遲疑,眼睛飛快的左右掃視了一下,左右旁人俱是驚喜、艷慕、嫉恨種種神情。他細細又看了一回,仿佛有些落寞。
他手扶珠簾正待邁上台階。突然他的身形一頓,行走時腳步太匆忙,於是在步伐騰空時,身體失去了平衡;全身都不由自主的往一旁委頓下去。
阿威爾元帥手疾眼快,他伸手扶了他一把,笑著說:「春風得意馬蹄急,小心了。」
楊保瑞面色恢復,他手提衣襟拾階而上。心中卻騰然間波瀾翻湧:「他終於來了。」
他剛才被一道稍遜即逝的光亮晃到了眼睛。
他故作踉蹌回首望去,竟看到在漆黑的夜空裡微弱的光亮一閃而過。那正是玻璃制品和金屬制品的反光。
沉沉的夜色中,那如飛機尾燈般、高層避雷針似的一盈反光,竟然令他莫名其妙的胸口火燒火燎起來了。
這時候,他身邊近侍大喊了一聲,打破了他的思路。
「覲見皇帝!」
讓保羅·慶禧·傑克佛蕾特皇帝,坐在視線盡頭的圓椅上,毫無生機的望著他。順著風吹過一股淡淡的苦澀味道,似茶非茶。
楊保瑞習慣性的尋找著味道的源頭。他終於發現那來自皇帝身上。它是一種久病痼疾、醫藥積累沉澱的腐朽味道。
皇帝的確是病勢痾沉。
楊保瑞用一種看病患的眼光審視皇帝的精神與外表。
皇帝身心俱悴。他的視線在空氣中游離,不能長久凝聚。臉龐因為重病,骨骼有些畸形走樣,明顯與其實際年齡不符。皇帝的臉色蠟黃、目光混濁無力,身體的病態已經無可置疑,精神的頹廢感尤其強烈。
皇帝並沒有穿著帝國的民族傳統長袍,而是身穿黑色的西裝禮服會客。雖然感覺現代時髦了些,但是卻不可控制的從他軀體裡散發出一股腐敗樹葉的味道。
有那麼一刻鍾,楊保瑞起了拂袖而去的念頭。
他迅速的調整了眼光和情緒。
「楊保瑞先生,因救助重臣對帝國忠誠,特授予勳章及爵士的封號。」皇帝低聲說道。
「多謝陛下的恩賜。」
「保瑞的家族是醫師?」
「是的,是醫學世家。」
「父母是?」
楊保瑞微微遲疑了一下。他考慮了一下說:「是醫學院的教授,我的弟弟也是醫生。」
「……」自此後,皇帝一言未發。他在夜宴上僅說了三句話。
暮氣、無生命活力、有很深的憂郁,很重的防御心理、還有絕望。楊保瑞為皇帝下了診斷書。
保瑞抬起臉向大廳上方的圓弧型玻璃鋼天井望去。
黑夜裡不遠處的高樓上燈火緲緲,一盞盞弧燈慢慢點燃匯聚成了浩瀚銀河。楊保瑞蔚藍色的瞳孔慢慢的破金色萬家燈火點燃,這光明占據了他的整個心扉。
瞬息間,他的腦海裡像一道彗星突現,一個想法點燃了他的周身熱力。
他的腦海如同轟鳴般的劇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