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維安站在幕布後,偷偷地打量著舞台,打量著台下坐得滿滿的人,心中一陣惴惴不安,又是一陣興奮。
今天是他第一次在正式的舞台上面對著大庭廣眾演奏。儘管在學校裡他是公認的最好的,也對自己的技巧信心十足。但面對如此重大的場合,如此重要的比賽,叫他如何不興奮,如何不緊張。
「弗拉維!」一陣熱源接近,緊貼著他站定。弗拉維安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自己的學長兼好友,也是最大的的競爭對手本傑明。
「在看什麼呢?」本傑明將頭放在弗拉維安的肩上,越過他向外看去。「來了很多人嘛,讓人很有鬥志呢。弗拉維,今天要好好表現哦,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們倆的實力,一定要把別的參賽者踩到腳下!」本傑明自信十足的說道。優雅平和的聲音中卻隱藏著掩飾不住的傲氣。
弗拉維安無奈地笑笑,轉頭看向本傑明,說道:「學長怎麼還是這麼好鬥。小提琴是陶冶情操的器具,存了好勝之心,是拉不好琴的。」
「你啊,受那死老頭毒害太深了,別老是信他的話。存了好勝之心,才能發揮出更高的水平,讓別人認可你的實力。」
看著他那信心十足的高傲模樣,弗拉維安也笑了。自己隻身一人從法國來到這裡,在父母雙亡的傷痛,和寄人籬下的彷徨中,正是本傑明用他強勢的自信和陽光將自己帶出陰影,重新拾起自信。在本傑明唇邊印下一吻,弗拉維安真誠地笑著說:「祝你成功!」
本傑明愣了一下,隨即一把抱住弗拉維安,曖昧地在他耳邊呢喃:「弗拉維,你實在是太可愛了,你紅潤的嘴唇是最嬌艷的薔薇,你冰藍色的眼眸是天空中最美麗的星辰,你銀色的髮絲是月光的化身,我快被你迷死了。接受我的愛,嫁給我吧!」
被本傑明那誇張的表情和聲調所刺激,弗拉維安一改平日的平靜謙和,一把推開他,大叫道:「才不要!除非你變成女孩子嫁給我!」
兩個人就這麼在側幕後笑鬧著。
笑夠了,鬧夠了,本傑明再次往台下看了一眼後,忽然神秘兮兮地對弗拉維安說道:「弗拉維,你聽說過安德魯?奈特利嗎?」
弗拉維安輕輕點點頭,茫然地說:「大概知道。奈特利家族是英國的老貴族之一,安德魯是現任繼承人。在經濟和政治上都有極大的影響。」
本傑明點點頭,拉過弗拉維安,指著遠處包廂中剛出現的一個影子說道:「看,那就是安德魯·奈特利。」
弗拉維安好奇地探出頭張望了一下,立刻被鎮住,呆立在那裡。包廂中的男人一身黑色的禮服,優雅閒適地坐在座位上,散發著與身俱來的貴氣。隔著那麼遠的距離,弗拉維安卻依然能夠感受到男人隱藏在優雅貴氣之下的霸氣。
豹子,正在休憩著的豹子。
弗拉維安腦中浮現出這樣的影像。儘管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弗拉維安依然能夠看出,這個男人極其英俊,擁有強烈的存在感。自他一出現,整個劇場的人似乎都成了陪襯,眼睛不由自主就會向著他而去。
「怎麼樣,很有氣勢吧!」本傑明問道。
弗拉維安點點頭,卻又不禁迷惑本傑明的用意。社會名流前來觀看比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就算安德魯本人如何的與眾不同,卻也不值得這麼大驚小怪吧。
似乎看出了弗拉維安的迷惑,本傑明微皺了一下眉頭,思索了一下,才說道:「你才來英國不久,不太清楚。那個男人,是個瘋狂的小提琴迷,稍有水平的演奏會他都會到場。而且……」
聲音忽地低了下去,本傑明湊到弗拉維安耳邊,輕聲說道:「這個男人有收集癖,喜歡收集那些技術頂尖的演奏者!」
收集技術頂尖的演奏者?什麼意思?弗拉維安迷惑地看向本傑明。
本傑明深深地看了弗拉維安一眼,開口道:「他喜歡找最好的小提琴家當他的情人!每當新出現一個頂尖的演奏者,他總會把人帶回去和他共進晚餐,此後就會看見兩人出雙入對,直到另一個更有天賦的人出現為止。」
弗拉維安明白了,白皙精緻的臉上泛起兩抹艷麗的霞光。兩個人之間瞬時變得有些尷尬,正呆呆地站在那裡不知所措,負責比賽事項的勞倫斯夫人走了過來,叫道:「孩子們,別站在這裡發呆了,比賽就要開始了,還不去準備?」
被勞倫斯夫人甜美的聲音喚回神智,兩個人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掉,找到自己的琴,調音,上松香,開始忙碌起來。
站上了嚮往已久的舞台,弗拉維安對著觀眾微一鞠躬,隨即開始演奏起來。
音樂響起的那一瞬間,弗拉維安立刻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眼前的一切都已消失,只剩下自己的小小世界。那裡有溫暖甜膩的海風,熱情浪漫的少女,陽光明媚,果香四溢。
弗拉維安沉溺於這樣的世界,左手如有自我意識般準確的按撥著琴弦,優美的樂曲攫取了每一個人的意識,每個人都隨著弗拉維安弓下的音符心思起伏。
弗拉維安依舊沉溺於自己的世界,在那裡,他是當之無愧的王者。
就在這時,弗拉維安忽然覺得一道銳利熱切的光芒闖入了自己的世界,將圍繞在周圍的寧和衝擊得消散無蹤,將他自溫暖靜謐的自我世界中拉回了現實。
下意識地順著光之來源看去,是他——安德魯·奈特利。心中猛地一震,弗拉維安趕忙移開自己的眼,不想再與之相纏。靜了靜心,想要擺脫那熱切強勢的目光,繼續回到自己的小世界。
然而,那道目光如同其主人一般,有著強烈地存在感,如影隨形地附著在弗拉維安身上,將他一次次自自己的世界中拉回現實。弗拉維安覺得,那目光彷彿一把利刃,將自己的衣衫一件件挑破,刺穿,直入體內。
在那目光中,他彷彿赤身裸體,無所遁形。臉上不禁一陣火燒,心緒也開始混亂起來。弗拉維安覺得自己快要掌控不住琴弦了。
就在他幾欲丟下提琴奪路而逃的時候,那令人招架不住的壓力頓時消散無蹤了,一直附著在他身上的目光移開了。
弗拉維安心中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感到自己的背上完全汗濕了。迫人的壓力消失後,弗拉維安再次沉浸於自己的小世界,整個心靈完全傾注在音符上,行雲流水般地完成了自己的曲目。
當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時,現場一片寂靜,弗拉維安站在台上,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臟跳動的咚咚聲,場中太寂靜了,令他極度不安和委屈。就在這時,一個清晰有力的掌聲自高處傳來,在這一片寂靜中,瞬時響徹整個劇院。
弗拉維安冰藍色的眼剎那間睜大,猛然抬頭望去,正對自己的包廂中,男人正使勁地擊打著雙手。目光交匯的剎那間,弗拉維安覺得,有顆小小的東西鑽入自己心中迅速發芽了。
被男人的掌聲所震動,尚沉浸於弗拉維安動人樂聲中的人們猛然驚醒過來,雷鳴般的掌聲自四面八方向弗拉維安奔湧過來。
回到後台,一抹興奮的紅暈爬上弗拉維安的臉龐,一種抑止不住的興奮在血液中奔騰,嘴角不自禁地上翹,冰藍色的眼中也滿是歡娛,彷彿沐浴在馬賽港的海風中一般。
「弗拉維!」一聲輕喚在耳邊響起,回頭看去,正是本傑明。本傑明微笑著對他說道:「祝賀你!非常精彩的演出!」發自真心的話語令弗拉維安動容,可敏感的他卻發現本傑明原本開朗明快的眼中有一絲憂鬱和驚慌。
「弗拉維,那個男人還是引起了你的注意?」本傑明輕歎道。
眨眨眼,弗拉維安驚訝地看著本傑明,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不明白總是閃動著陽光的眼中為什麼會充滿了憂傷。
低頭在弗拉維額上印下一吻,本傑明笑了笑,說道:「該我上場了。弗拉維,只有這一次,無論如何,我也要贏你!」說完,一轉身,邁著沉穩的步伐向台上走去。
呆呆地站在那裡,望著本傑明消失的方向,弗拉維安的心依然在為剛才的話而狂烈的跳動,心中隱約察覺到本傑明的意思,卻又不得甚解。發出一聲美妙的歎息,弗拉維安依舊走到側幕旁,認真的欣賞著本傑明的演出。
和以往一樣,本傑明的技巧完美無缺,可是弗拉維安卻能感覺到本傑明的心在顫抖,心中的憂鬱和強烈的競爭性影響了曲目,原本是歡快洋溢的曲子,竟隱隱帶上了憂鬱嗚咽,讓人為之顫動。
一曲終了,本傑明在掌聲雷動中走下了舞台,弗拉維安站在側幕旁,等待著本傑明。可是,當他走過弗拉維安身邊時,僅微一停頓,隨即快步走開,渾身上下籠罩著一股失落的氣息。弗拉維安擔心地看著他的背影,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個小時後,比賽結果出來了,弗拉維安沒有任何懸念地捧走了冠軍的獎盃,本傑明屈居第二。手捧著實力與榮譽的象徵,弗拉維安綻放出絕美的笑容,好似雨後初霽的陽光,攫取了每一個人的目光。
就在這時,那逼魄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他身上,下意識地向男人所在的包廂看去,卻意外的發現,包廂中已經人去樓空。心中,有一點小小的失落,將獲獎的興奮也掩去大半。
回到後台,認真地收拾起自己的東西,這時一個溫和恭敬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馮丹先生。」
訝然地回頭,卻是一位老人,班白的頭髮一絲不苟地梳向腦後,一身合體的黑色禮服襯托出主人氣質不凡。
「是,請問您是……」弗拉維安回答道。
老人向他微一躬身,取出一份請柬送到他面前。「我家主人奈特利先生想邀請您共進晚餐,不知先生可否賞光。」
「奈特利先生?」豹子般的氣勢,迫人的眼神,英俊的面孔剎那間湧入腦中,包廂裡的男人——安德魯?奈特利。本傑明的話再次在耳邊迴響。
「他喜歡收集那些技術頂尖的演奏者!」
「他喜歡找最好的小提琴家當他的情人!……直到另一個更有天賦的人出現為止。」
難道這一次,是我?
弗拉維安有些不安的想到。不想做這樣的事情,弗拉維安本能地想要拒絕,可是男人的身影卻一次次在腦中重現。
一次,一次就好,去看看他長什麼樣?心底有個聲音小聲說著。
咬了咬下唇,弗拉維安下定決心,向管家說道:「很榮幸。」
「謝謝先生。請隨我來,車已備好在外等候。」
「弗拉維!」就在這時,本傑明一路小跑來到了跟前。站在弗拉維安面前,本傑明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按住弗拉維安的雙肩,彎下腰使視線齊平,他低聲對弗拉維安道:「弗拉維,別去,求你,別去。」
被他眼中的痛苦所震懾,弗拉維安呆立在地,不得動彈。這還是他所熟悉的本傑明嗎?為什麼眼中會有這麼多的痛苦。轉頭看向奈特利家的管家,他正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站在那兒等待著,沒有一絲不耐。
本傑明再次開口道:「求你,弗拉維安,跟我回去,別去那兒!」
弗拉維安動搖了,正待開口拒絕邀請,男人的身影又一次飄過腦海。弗拉維安從不知道,自己的心竟然有如此大的渴望,想要見一見那個身影。
最終,與男人共進晚餐的希望壓倒了一切,他推開本傑明,對他笑了笑,輕聲說:「對不起,可是我想要見見他。就這一次,我一會兒就回去。」隨即走向管家,和他一起離去。
「弗拉維!!」本傑明站在原地大叫著他的名字,卻只換回了回眸一笑。弗拉維安的背影,離他越來越遠。
黑色的加長型勞斯萊斯將他送到了倫敦裡茲飯店,在管家的帶領下,他來到了總統套房門前。金色的大門緊閉著,將他阻隔在一片未知外。深吸一口氣,弗拉維安轉動了門把手,打開了厚重的大門。
門內,並非弗拉維安所想般燈火輝煌,幾盞柔和的小燈散發出桔紅色的燈光,將整個房間籠罩在一片溫暖當中。怯怯地踏出一小步,走進房間。大門,在身後關上了。
視線所及,房間中空無一人。可是,弗拉維安卻能感覺到男人的存在。如此強烈的存在感,無論在任何地方,都能吸引人的注意。慢慢地憑著感覺向前移動,每走近一步,弗拉維安就能感覺到更加強烈的氣息。
果然,一個拐彎,眼前豁然開朗,一大片落地玻璃窗出現在眼前,窗外,倫敦市美麗的身影在夜空的映照下展現在自己面前。窗前,一張小桌,桌上整齊地擺放著兩套餐具,一隻紅色的蠟燭在桌上閃動著明快的光芒。桌邊,男人高大的身軀斜依在窗前,等待著他。
如此近距離的和男人接觸,弗拉維安覺得快要被那強烈的氣勢壓倒了。男人相當高大,弗拉維安的視線僅能與其胸齊平。強健的身軀包裹在灰色的西服中,弗拉維安卻能感覺到他血液的奔騰。
抬頭看向男人的臉,心跳得更快了。
第一眼接觸的,是一雙溫柔的黑色眼眸。這樣強勢的人,竟會有這樣溫柔的眼眸。男人有著刀削般堅毅的五官,卻又帶著東方人的柔和,兩相結合,俊美無儔。
「晚上好,馮丹先生。」男人開口道。聲音低沉,極具穿透力。
「您好!」弗拉維安怯怯地回答道。
男人微笑著看著他,似要消減他地不安,卻令弗拉維安更加不知所措。臉上紅暈遍佈,羽扇般的睫毛不安地快速扇動著。
「哈哈哈……」男人忽然大聲笑道,那爽朗的笑聲立時將兩人間無聲的尷尬沖淡。「不用那麼緊張,只是一頓晚飯而已。今晚我們吃法國菜,應該能對你的胃口。」說完,拉開一邊的椅子,伸手蠟燭弗拉維安的右手,將他拉近,安置刀椅子上,再走向自己的位子。
一瓶香檳幾乎見底了,弗拉維安的臉更紅了,眼睛濕濕的,煞是可愛。他已經記不清說了什麼,卻知道自己很開心。安德魯非常健談,似乎什麼都難不倒他。無論是家鄉馬賽,還是最愛的小提琴,安德魯都能和他找到共同的話題。不知不覺中,他滔滔不絕說了很多話。
會不會連曾祖母的名字都說了?弗拉維安傻傻笑著想到。可是我也知道不少呢。知道了他的父親,刻板中帶著浪漫的紳士,他的母親,一個來自遙遠神秘國度的美人。還有他的中文名字曾安凜。奇怪的音節。念了無數次依然無法正確的發出。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安德魯自身的努力消除了弗拉維安的拘束,他忽地站了起來,丟下主人一個人跑到巨大的玻璃窗看向寧靜的夜空。整個人趴到玻璃窗上,弗拉維安覺得自己就要融入這美麗的夜景中了。
臉上一紅,弗拉維安卻乖乖地趴在那裡,不敢稍動,心中一陣甜蜜。
安德魯笑了笑,伸手拉起弗拉維安的手,放到唇邊吻了吻,讚美道:「多麼完美的手,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了。我的小貓,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演奏者。技巧可以琢磨,但是內心的感情卻是與身俱來的。」
心,彷彿被潑了一盆冷水,弗拉維安一陣發冷。
是了,他看上的,只是我的手,我那拉小提琴的手。他要的,只是完美的小提琴手。
「我的小貓,願意跟著我嗎?和我在一起吧。我可以給你找最好的老師,讓你成為全英,甚至全世界最好的提琴家,好嗎?答應我吧,我的小貓。」
想要跳起來,想要拒絕他,不要這樣的結果。
弗拉維安看了安德魯一眼,長長的睫毛垂下,點點頭。
就算你是為了我的手,我也要留下,如果它是聯繫你我唯一的工具,我會,竭盡全力維護它。
從此以後,弗拉維安搬進了奈特利家的大莊園,成為安德魯公開的情人。每一天,每一天,他都瘋狂地練著琴,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全英第一的提琴家。
有人說他瘋狂的愛著小提琴,有人說他想要出人頭地,獲得名聲。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這般的瘋狂,只因為他不能被人超過。因為,這是他和他之間,唯一的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