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個月,醒來以後,我不再喝咖啡,直接去喝威士忌或者葡萄酒、喝下葡萄酒常常嘔吐——酗酒人早晨吐的那種粘液——剛喝下去的酒也吐出來,於是立即又繼續喝葡萄酒。一般說,第二次吐過,嘔吐也就停止,這樣我就好受多了。揚和我一樣,也在早晨喝酒,我看他喝得不多,是這樣,比較少。
自從他80年8月來到特魯維爾,每天一到傍晚,他就喝,他一直是這樣,直到我住進美國醫院。他也發胖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和我一起喝,同時喝。我認為他沒有看出我正在走向死亡。我相信我記得有人對他講過這個話,大概是米歇爾·芒索,說:「你沒有看見,她正在走向死亡。」
她1請來她的一個朋友,摩爾達維亞的一個猶太人——達尼埃爾,友愛向你致意——不過我覺得時間以後總是有的。他們執意要我下決心做出決定,而且還要我立下書面字據。
1即米歇爾·芒索。
揚也天天催我定一個時間,於是,有一天,我定了一個日期,我說:10月,1982年10月初。
他們打出電話,定了病房。
當我寫下這幾個字:10月,10月初,我就害怕,現在我還感到害怕。
達尼埃爾預先就警告過我。對我說:「我必須告訴你:那是非常痛苦的。使你還沒有別的辦法好想。你一個人是出不來的,你知道。」我知道。
所以,我是預先得到通知的,這種治療非常難受非常痛苦。事實上,我也沒有什麼別的字眼可以比擬。現在,我是知道了。如果誰是先就懂得美國這種叫做「冷火雞肉片打耳光」治療法,他就決不會下決心接受,也不會提出一個日期,決不會,他一定會逃之夭夭。
一上出租汽車,我見達尼埃爾哭著匆匆走出門去,我就明白我是在怎樣一個不利於我的東西上最後簽字劃押了。這一天,我喝得也不少。恍恍惚惚,我還笑他們等著看好看的吧,後來,好,上了出租汽車,我見揚的心慌意亂有增無減,太可怕了,事情已經定了。驟然間,兩條腿也出現浮腫,這讓我更是惶惶悚悚,也不知是為什麼。
夜裡八點鐘,我一個人留在美國醫院的病房。不許揚留下來。十分抱歉,我這樣一口氣寫下去,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把一件件事實相互關連都弄清楚沒有,隨它去吧。
有一件事依舊留下來沒有動,而這是最重要的,這就是害怕又開始了。我親耳聽說要重新進行治療。我知道,這並沒有什麼,一小口烈酒,不過是一粒朗姆酒心糖。在揚到達特魯維爾前不久,我曾經注意到在靠近門口的壁櫥裡,就像注意到其它別的什麼一樣,有一個酒瓶,我以為那是一個空酒瓶,可是,裡面大約還有三指多的苦艾酒。此後有兩天我總是想到它,後來,每天晚上,也許八天,十天,都不停地想到它。後來我就把它喝了。過後,揚來了,我叫他去買酒:又開始喝,這是我第三次又開始喝起來。現在,我在這裡正處在第三個無酒精可飲的時期。這我已經給你說過。
到達美國醫院當天晚上,為了能睡著我寄希望於安眠藥,但是到了4點鐘,我還是沒有睡著。我突然想到:病房裡沒有一點烈酒,於是我越來越怕,越怕就越是想。很快我想出一個計劃,趕到昏迷之前,盡快出去,我知道這一關我是闖不過去的:打電話叫一輛出租汽車,到馬約門,到酒吧去喝一杯紅酒,再坐那輛出租車回來。神不知鬼不覺。我於是起床,穿上衣服,不要弄出聲音來,突然,女護士在我面前出現,她跑來我竟沒有聽到。我大聲喊叫,對她說:「酒精中毒性昏迷,我有危險,你知道。」護士對我說:「夫人,那裡有酒,我給你拿一杯來。」這本來已經是通知過的。這是我最後一杯酒,82年10月。
應該永遠不要讓危險之物落到你的手上。我知道不喝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