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史密瑟斯。諸位完全可以說,我是個小人物,做那麼點小買賣的。
我到處推銷一種叫做「南南莫」的開胃小菜地,吃肉時加上一點最有效,既開胃又幫助消化,既不含有害的酸性物質,也不會影響心臟。我認為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更好的開胃消化食品了,因此很容易推銷。如果不是這樣,我也不會幹這買賣。不過我總是希望,有一天也找一樣不那麼好推銷的東西賣賣,因為越不好推銷,報酬就越大。不過眼前我只好將就將就,還是做這種買賣。只是住房花的錢太多。我不得不找個房錢少些的地方住,我要說的這個故事,就打從這裡開始。
像我這樣一個小人物,諸位自然不會指望我能說出什麼大事情來,然而這個故事卻只有我會說給大家聽。因為知道這件事的人,除了我以外,連掩蓋都還來不及呢。好吧,事情是這樣的。
那時我剛幹上我上面說的那個買賣,要在倫敦找個地方安身,而且得住在市中心區。我來到一幢有房間出租的房子,這些房子看上去都是陰森森的。我找到了房東,說我要租套公寓房間。他們把這種光有一個臥室,裡面只有個櫃子什麼的,就稱為一套公寓房間。我去的時候,這房東正好在帶一個人看房子,這人很體面,因此他不大理會我——當然,我說的是那個房東。於是我只好跟在他們後面一個個房間看,等著輪到跟我這種寒酸的人說話。
我們走著走著,來到一套很不錯的公寓房間,有一間起居室。一間臥室和一間浴室,還有一點地方他們稱之為門廳。我就是在這裡,在這個場合跟林萊先生認識上的。他就是看房子的那位先生。
「太貴了一點。」他說。
房東轉身走到窗口,用牙籤剔著他的牙齒,那副模樣像是他有好幾百套這樣的公寓房間可以出租,而要租他那些公寓房間的人卻有好幾千,誰要租誰不要租他一點都不在乎。這個意思肯定錯不了。但是他一句話也不說,就那麼看著窗外,剔著他的牙齒。
我一下子也不知道哪來這股勇氣,對這位林萊先生說起話來了。我說:「先生你說怎麼樣,我出一半房錢,我們合租這套公寓房間好嗎?我不會礙著你的,白天我整天在外面,你怎麼說我怎麼辦,沒關係的,我不會比一隻貓更礙著你的事。」
我這樣做你們聽了一定會感到驚訝,但是你們會更感到驚訝的是,他竟然同意了我這個建議——因為你們已經知道了,我只是個小人物,做那麼點小買賣。但是我馬上看出來,他對我比對站在窗口的那個人更有好感。
「但是臥室只有一個啊。」他說。
「我在那小角落搭個鋪就行了。」我說。
「那是門廳。」房東從窗口回過臉來,也沒拿出他嘴裡的牙籤,突然說了一句。
「我不會讓我的床鋪妨礙走路,你隨時跟我一說,我馬上把它塞到櫃子裡去。」飛說。
他看上去在動腦筋考慮,另一個人則在放眼看倫敦市景。最後,你想得到嗎,他答應了。
「他是你的朋友嗎?」房東問他。
「是的。」林萊先生回答說。
沒有比這更賞我臉了。他真是個大好人。
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這樣做我受得了嗎?當然不好受。但是我跟著他們走的時候,聽到他告訴房東,說他是剛從牛津來的,要在倫敦舒舒服服住上幾個月,什麼事也不做,到處看看,同時挑選一份工作。我於是想,能跟他學到點牛津氣派,對我日後做買賣好處可大了。這樣我也許會更快做上我盼望已久的推銷高級商品的工作,好多掙點錢。真所謂引上半行坦丁的《地獄篇》,就表示你已經讀過彌爾頓的全部作品了。
好了,還是回到我要說的那個故事上面來吧。不過諸位可別指望我這樣一個小人物會說出個故事來讓你們大吃一驚。就這樣,我們兩個在我們這套公寓房間裹住下來了。我很快就把什麼牛津氣派忘得乾乾淨淨,卻只對他的思維能力感到驚歎。他一下子就會想出一些你怎麼也想不到的念頭,似乎好主意滿天飛,他只要信手拈來就是。我一再發現他總是先知道我這就要說什麼。這不是讀心術,而是所謂直覺力。為了不去想整天在推銷的「南南莫」,晚上我就讀一些棋書,有些棋局使我苦思冥想而無法解答。然而他過來把我擺著的棋局一看,脫口就說:「你不妨先走這個棋子。」難題一下子就解決了。我覺得他簡直無所不能,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就在那時候發生了昂吉村那件古怪的謀殺案。我不知道諸位是不是還記得這個案子。一個叫斯蒂格的和一個姑娘住在那裡北當斯山一間小屋裡。那姑娘有二百英鎊,結果每一個便士都落到了這個斯蒂格的手裡,姑娘本人卻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蘇格蘭場怎麼也找不到她。
我對這件事大感興趣,因為我在報上讀到這斯蒂格買過我兩瓶「南南莫」;因為奧瑟京普警察局把他的情況都查得清清楚楚,就差不知道他到底把那姑娘怎麼樣了。就為了那兩瓶「南南莫」,這個案子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我的注意,要不然我看過報就算了,是不會再去想這個案子,或者對林萊提起一個字的。「南南莫」時刻在我心中,因為我天天推銷它,弄得我除了它什麼東西都不想。因此我忍不住對林萊說:「我對你看破棋局和解答許多難題的本領實在驚奇,因此我想你一定能夠猜破奧瑟索普那個疑案。這個難題不亞於棋局的難題。」
「十件謀殺案的難題也頂不上一局棋的。」林萊回答說。
「可它把蘇格蘭場難倒了。」我說。
「是嗎?」他問道。
「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我說。
「這是不可能的,」他說。緊接著他又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正坐著一起吃晚飯,我於是把從報上看到的新聞一五一十告訴了他。那姑娘是個漂亮的金髮女郎,個子小,名叫南普,有兩百英鎊,他們在一間小屋裹住了五天。後來男的在那裡又住了兩個星期,但是這期間沒有人再看見過那個女的。斯蒂格說她上南美去了,後來又說他沒有說過她去了南美,是說她去了南非。她銀行裡的存款全提走了,斯蒂格卻有了一百五十英鎊。接下來斯蒂格成了一個吃素的,所有食物都在蔬菜店裡買,這件事就引起了昂吉村警察的疑心,因為對於這位警察來說,吃素的人他還沒有碰到過。從這以後他開始注意斯蒂格,把他監視得很周到,因為後來蘇格蘭場問他什麼,他沒有不能告訴他們的,自然只除了一件事。是他報告了五六英里遠的奧瑟索普警察局,他們也來插上了一手。他們只說得出一件事情,就是她失蹤以後,他住在那裡的日子從來沒有離開過小屋和它整潔的花園。他們越是監視就越是不解,如果不是他吃素,那他們根本不會對他起疑心。他們沒發現什麼對這個人不利的材料,除了他忽然有了一百五十英鎊,而且這也不是奧瑟索曾警察局發現的,是蘇格蘭場發現的。
對了,還有員吉村警察發現的落葉松問題,這件事傷透了蘇格蘭場的腦筋。林萊聽了也大傷腦筋,我傷腦筋就不用說了。在那個花園裡有十棵落葉松,斯蒂格在租下那間小屋前,先就跟房主談妥,這些落葉松可以由他自由處置。自從那位可憐的小南前死了——她一準死了——以後,他把這十棵落葉松砍得一棵也不剩。差不多整整一個星期,他一天干三次活,就是砍這些落葉松,等到全部落葉松砍倒以後,他把它們全砍成不到兩英尺長的一段一段,又把它們堆成很整齊的一堆一堆。這種做法誰也沒見過。這是幹嗎呢?有人說他是用這件事來為他有把斧子作借口。但是製造這個借口也未免過分花力氣了,因為他足足砍了兩個星期,天天干重活。要殺小南苗那麼個弱小姑娘根本用不著一把斧子,一刀就完了。還有種說法是他需要劈柴來燒掉屍體。但這些木頭他沒有用來燒過任何東西。它們整整齊齊地一堆一堆地堆在那裡,動也沒有動過。一點不假,這件事情叫每一個人傷透了腦筋。
我把這些事都告訴了林萊。啊,對了,斯蒂格還買過一把大切肉刀。真要殺人可以不用斧子,沒有一把刀卻不行。然而還是那個問題,他並沒有燒掉她的屍體。他只在小爐灶裡生火燒他的飯菜。這件事昂吉村的警察調查過了,從奧瑟索普來的警察也調查過了。小屋周圍有小樹林子,他們爬到隨便哪邊的一棵樹上去噢炊煙氣味。他們噢了又噢,根本沒有焚燒過死屍的氣味,只有普通燒菜的氣味。奧瑟索普那些警察儘管精明能幹,但不足以把斯蒂格送上絞刑架。稍後,蘇格蘭場的人也來了,他們發現了另一件事情——卻是否定性的,一下子把調查範圍縮小了。他們查下來,小屋和花園的白玉地沒有動過。自從南苗失蹤以後,他也沒有出去過。對了,那把大切肉刀旁邊還有一把大銼刀。但是鐵刀上沒有任何控過的骨頭屑,刀上也沒有任何血跡。他自然把它們都沖洗乾淨了。我把這些也都告訴了林萊。
在我說下去之前,我先得給諸位打個招呼。我只是個小人物,你們也許不會指望我說出什麼聳人聽聞的故事。不過我得告訴你們,這個人是個殺人犯,或者至少有個人是殺人犯;那女人是被幹掉了,還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呢,做這種事的人不會到了你們可能以為他會到此為止的地方就停止。存了做這種事情之心,有一根細長的繩子牽著他走,簡直說不出他會到什麼地步才停止。這種人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謀殺故事對於一位獨自坐在火爐旁邊津津有味地細讀的太太小姐來說是件美妙東西。但是謀殺本身卻不美妙,當一個謀殺犯拚命要隱藏他的罪跡時,他甚至比原先更壞。我請求諸位務必把這一點記在心上。好,招呼算是打過,莫謂言之不預也。
於是我問林萊說:「你對這件事想出什麼道道沒有?」
「下水道怎麼樣?」林萊說。
「不對,」我說,「這一點你錯了。蘇格蘭場的警察已經鑽進去過。在他們之前,奧瑟索普的警察也已經進去了。他們照例檢查了下水道,它流到花園外面的污水池;什麼東西也沒有流到那裡去過——我指的是本該流到那裡去的東西。」
他又提出了一兩個想法,但是蘇格蘭場的警探在他之前對這些想法都考慮到了。這確實是我這個故事聽了不過痛之處。諸位一定希望有這麼位大偵探,拿著他的放大鏡到犯罪現場,首先當然是到犯罪現場,測量腳印,尋找線索,找到警察疏忽了的殺人刀什麼的。但是我們這位林萊先生連犯罪現場也沒靠近過,又沒有放大鏡,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每一次他想到的東西,蘇格蘭場警探都比他先走了一步。
實際上他們掌握了比任何人能想得出來的更多的線索。每一個顯示他殺害了那可憐姑娘的線索,每一個顯示他沒有銷毀屍體的線索;然而屍體無影無蹤。它不在南美,也不見得在南非。那一大堆一大難的落葉松木頭,這面對著每一個人的線索,卻不能導致什麼結論。我們似乎不需要更多的線索了,林萊又不到犯罪現場去。困難是怎樣對待我們已經得到的線索。我完全搞糊塗了;蘇格蘭場也是如此;林萊也沒說出什麼名堂來。這個疑案久久縈繞著我。
我總是想,要不是我碰巧跟林萊提起這個案子,這個案子就可能和許多人們無法弄清楚的案子一樣將永遠成為懸案。然而林萊對它起先實在沒有多大興趣,不肯多動點腦筋。但是我絕對相信他是能夠破案的,因此我一直把他拉到這個話題上來。
「你能夠解答棋局的難題。」我說。
「那要難十倍。」他堅持他的原來意見。
「那你為什麼不來解答這個難題呢?」我說。
「那麼你替我去看看那個棋盤吧。」林萊說。
他愛用這個方式說話。我和他已經一起住了兩個星期,我如今知道他的說話方式。他是叫我到昂吉村那小屋去看看。我知道你們會問,為什麼他自己不去呢?道理很簡單,如果他到鄉下去轉得頭昏腦漲,他就不能坐在我們公寓房間裡的壁爐旁椅子上思索了,在這裡他可以根據我告訴他的話不受拘束地馳騁他的想像。於是第二天我就坐火車到那裡,走出昂吉車站。我眼前一下子聳起了北當斯山。
「就在那邊,對嗎?」我問搬行李的工人。
「不錯,」他說。「就在那邊一條巷子旁邊。記住了,到了一棵老紫杉樹就往右拐。那是棵大樹,你不會不注意到它的。然後……」他給我仔細指點,免得我走錯路。我碰到這裡所有的人都那麼好,肯幫忙。這些日子昂吉真出名了,大家都聽說過它。寫信就是不寫郡名什麼的,只要寫上昂吉就能寄到。
噢,這座山岡一路上去,沐浴在陽光中,一片翠綠,百鳥聲喧,把一個姑娘帶到這裡來該有多美啊!緊接著我猛想起,他就是在這地方把一個姑娘殺害了的!我已經說過,我是個小人物,但我在這百鳥聲喧的青翠山岡上一想起她,還是不由得暗想:「如果他真的謀殺了她,萬一換做是我把他殺了,那不是妙極了嗎?」
我這麼胡思亂想的,很快就一路來到小屋那裡,開始探頭探腦,從籬笆外面朝花園裡看。但是我沒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也就是說沒發現比警察們早已發現的更多的東西,我只看到那一堆難落葉松木頭對著我,看上去十分古怪。
我靠在籬笆上呼吸著山植樹的香味,從它上面望過去看那一堆堆的落葉松木頭,看花園另一頭的小屋,心裡想了很多。我想了很多可能性,直到最後才想到了最好的一個想法,那就是把所有的念頭留給那位受過牛津大學教育的林萊去想,我只要按照他的吩咐,把我看到的和聽到的東西原封不動帶回去告訴他,這比我這個小人物試圖想出什麼偉大的念頭來要好得多。
對了,我忘了告訴大家,那天早晨我已經去了蘇格蘭場。不過其實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他們問我想要什麼。由於沒有準備,我從他們那裡沒有得到多少東西。然而在昂吉就完全不同了,他們人人都熱心好客,我已經說過,這些日子他們那裡正大出風頭。那位警察還讓我進花園,說只要我什麼也不動。我在花園裡看了十棵落葉松的樹樁,我注意到一件事情,林萊說我非常有限力,做得很好,雖然這派不了什麼用處。我注意到這個砍樹的人對於砍樹實在外行。那位警察說我的想法只是推測。於是我說,他用來砍樹的斧子就不對,實在太鈍了;這使那位警察不得不考慮考慮,雖然他沒有說我是對的。我跟大家說過了嗎,自從南首失蹤以後,這個斯蒂格除了到小花園砍樹以外,從來沒有出過門,我想我說過了。這件事是千真萬確的。他們曾輪番日夜監視他,員吉那位警察親口告訴我這一點。這樣就使調查範圍大大縮小了。
總之,我盡量收集所有的情況,在這樣一個案件裡或者稱為線索,儘管它們一條也不能導致什麼結果。比方說,我調查清楚地在村裡買的每一樣東西,我甚至可以告訴你們他買的鹽是什麼牌子,只是些很普通的鹽,也不含有為了使鹽好看有時候加上一點的硫酸鹽。他向魚販子買冰。我早已說過了,向蔬菜店買過許多蔬菜,那蔬菜店叫做梅金父子蔬菜店。
我和那位警察就這案子還談了不少,他說他的名字叫做斯拉格。我奇怪為什麼不在那姑娘一失蹤就來搜查這個地方。他說:「我們起先沒有產生懷疑,根本沒有想到那姑娘的事。我們是直到發現他光吃素才開始覺得他有點蹊蹺。在沒有人再見過那姑娘以後,他又那麼待了整整兩個星期,然後我們才像把刀那樣插進來。你知道,沒有人查找過她,根本就沒有發過搜查令。」
「那麼,最初進來的時候,你找到了什麼呢?」我問這位斯拉格。
「就是一把大銼子,」他說,「還有那把刀,以及那把他一定用來砍那姑娘的斧子。」
「但他那把斧子是砍樹用的。」我說。
「對對。」他說,但十分勉強。
「他到底幹嗎砍那些樹呢?」我問道。
「這個嘛,我的上級自然想出來了,」他說,「他們可能不告訴大家。」
其實他們正為這些木頭傷透了腦筋。
「但是他到底殺了那姑娘沒有?」我問道。
「他說她上南美去了。」斯拉格回答說。他確實毫無偏見,十分冷靜。
我再記不起他還告訴了我一些別的什麼。他說斯蒂格那些盆子碟子都洗得乾乾淨淨,放得整整齊齊。
好,我於是把所有這些情況帶回去給林萊。我坐傍晚的火車回去。我還想告訴諸位,在這個暮春的傍晚,那座小屋周圍是那麼寧靜,餘暉是那麼燦爛,像是在祝福它,而你們卻要聽那裡謀殺的事。我一回去就一點不漏地把事情全告訴了林萊,雖然有許多事情我覺得實在不值一提。然而叫人乏味的是,當我開始節略掉一些什麼時,他竟會知道,而且一定要我講出來。「你說不准什麼會用得著,」他說,「女僕掃掉的一顆釘子也可能把一個人送上絞刑架。」
話是不錯,但為什麼我一提到「南南莫」他又不要聽呢?我這個故事就是從「南南莫」開的頭。要不是斯蒂格買一兩瓶「南南莫」,我就不會向他講這件事,他也不會知道這件事。但他為什麼說這是雞毛蒜皮小事情,我們應該注意主要問題呢?我又一次禁不住要提起「南南莫」,因為正好那天我在員吉又推銷掉五十瓶。
那天晚上我和林萊晚飯前、晚飯間和晚飯後坐在壁爐前抽煙,都在談論著這個案子,我注意到他的思想始終被一個障礙攔住越不過去。這個障礙不是苦於研究不出他會用什麼辦法把屍體弄走,而是無法說明他為什麼接連兩星期天天砍樹砍木頭,而且像我剛打聽到的,他事先付給房東二十五英鎊讓他可以這麼幹。正是這一件事難倒了林萊。至於斯蒂格會用什麼方式把屍體處理掉的問題,我覺得警察們已經把各種假設都否定了。說他把屍體埋掉吧,他們說白亞地一點沒動過;說他把屍體燒了吧,他們說從來沒有噢到過燒屍體的氣味,甚至爬到樹上去噢過了。我曾經指望林萊能破案,他解決難題的本領我早領教過了,我本想他是有辦法的。但是現在我看到了,人們已經搶在他前面做了那麼多的事,我看不出他有什麼辦法能超過他們,於是我感到實在難過。
他問過我一兩次:有什麼人到過這小屋嗎?有什麼人從這小屋把什麼東西拿走了嗎?但是都沒有。這幫不了我們的忙。我也提出了一些問題,全都沒有用,我有時忍不住又要說起我的「南南莫」來,他十分尖銳地一下子就把我的話頭打斷。
「但是換了你,你會怎麼做呢,史密瑟斯?」他忽然問道。「你本人會做些什麼呢?」
「你是說如果我謀殺了可憐的小南苗的話嗎?」我問道。
「一點不錯。」他說。
「我簡直沒法想像我能做這樣的事。」我告訴他。
他聽了這話歎了口氣,好像覺得我這個人太缺乏想像力了。
「我想我永遠不能當一個偵探。」我說。
他只是搖搖頭。
接著他狠狠地看著壁爐裡的火,幾乎都看了一個鐘頭。然後他又搖搖頭。再下來,我們兩個都去睡覺了。
我一生一世將永遠忘不了那接下來的第二天。這天我照常出去推銷「南南莫」,直到晚上回來。大約九點的時候,我們兩個坐下來吃晚飯。在公寓裡是不允許生火燒菜的,我們自然只好吃冷菜。林萊的第一道菜是涼拌蔬菜。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他盆子裡有的是什麼。
當時我還是滿腦子在昂吉村推銷「南南莫」的事情。這東西我在那裡推銷了五十瓶,說得準確點是四十八瓶,在一個小村子裡,這到底不算少了。因此我忍不住又說了句,但我馬上就明白,「南南莫」這玩意兒根本沒在林萊眼裡,於是我一下子又住了口。林萊實在是位好心的人,不忍心讓我掃興,你知道他做什麼了嗎?他一定是馬上明白我為什麼一下子住了口,於是把手伸過來說:「你能給我一點你那個『南南莫』,讓我跟我這盤涼拌蔬菜一起吃嗎?」
我實在被他這種好心的做法感動,都準備給他了。但是我馬上想起來,「南南莫」是不跟涼拌蔬菜一起吃的,它只眼肉一起吃。那在瓶子上寫得清清楚楚。
於是我告訴他:「『南南莫』只跟肉一起吃,吃肉吃它又開胃又可以幫助消化。」
唉呀,我以前還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的臉會變成他現在這個樣子的。
他發了呆,整整一分鐘一動不動。你瞧他臉上那副表情。就像一個人看見了鬼似的。但也不是。像是一個人看見了什麼東西,看見了以前從來沒有人見過、他認為絕不可能有的東西。
他終於開口說話,聲音也變了,變得更低,更沉。他說:「對蔬菜沒有幫助,對嗎?」
「一點幫助也沒有。」我乾脆地回答說。
他聽了這話,喉嚨裡咕嘟一聲。我真沒想到他會產生這樣奇怪的感覺。我當然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不管是怎麼回事,這件事把這位有大學問的人震驚了。
接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一個人也有可能會犯錯誤,用『南南英』和蔬菜一起吃的。」
「也只會錯一次,不會錯第二次了。」我說。我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他跟著把我的話重複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我說的話是預言世界末日似的,而且他把我的話加重了語氣說,直到讓人聽上去它們有什麼可怕的含義,他一面說還一面搖著頭。
最後他不響了。
「怎麼回事?」我問他。
「史密瑟斯。」他說。
「唉。」我答道。
「史密瑟斯。」他又說了一聲。
我說:「到底怎麼啦?」
「你聽我說,史密瑟斯,」他說。「你得給昂吉那家雜貨店去個電話,問問他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我問他。
「問問他斯蒂格是不是的確買了那兩瓶『南南莫」,我想他是買了,不過是同一天買,而不是隔了幾天買的。他可不會那樣做。」
我等了一下看他還要說什麼,然後我跑到外面去照他的吩咐。
我打電話花了好些時間,因為這時候已經過了九點鐘,最後還是通過警察局幫忙才把話問來。他們告訴我斯蒂格買「南南莫」是相隔了六天;於是我回來把這話告訴了林萊。當我走進房間的時候,他兩眼充滿了希望看著我,但是我把話一說,我從他的眼神裡看到,這個回答並不是他所想的。
要不是不舒服,他不可能難受成這個樣子。他傻呵呵地一言不發,我就對他說:「你需要喝上杯上好的白蘭地,而且早點上床去睡覺。」
但是他說:「不。我必須見見蘇格蘭場的人。請你再去替我給他們掛個電話,叫他們馬上到這裡來。」
我對他說:「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這麼晚我可沒法把蘇格蘭場的警探請到這裡來看我們。」
他的眼睛這會兒亮堂堂的。他一點病也沒有。
「那麼你對他們說,」他說,「那位南首姑娘他們永遠找不到了。請他們馬上來一個人,我要告訴他為什麼。」他又加上一句,我想只是對我說的:「他們必須監視斯蒂格,直到為了別的什麼事逮住他。」
你們想得到嗎,他來了,那位厄爾頓探長本人親自來了。
在我們等著他來的時候,我打算跟林萊談談。我承認,一半是出於好奇。我不願讓他悶著頭坐在爐火旁邊想他的心事。我試圖問他這到底都是怎麼回事。但是他不肯告訴我。他只是說:「謀殺是可怕的。而當一個人平方百計要把他的罪跡掩蓋起來,那只會弄得更糟。」
他始終不肯告訴我。他說:「有些事情是人們永遠不想聽的。」
這句話千真萬確。這件事我但願永遠沒有聽到過。說實在的,我是從來沒有聽到。我只是從林萊告訴厄爾頓探長那最後兩句話中猜出來的,這兩句話無意中讓我聽到了。也許諸位最好也是讀到這裡為止,不要把我這個故事再讀下去了,這樣你們就不會也像我這樣把事情猜出來,哪怕你最喜歡讀謀殺故事。因為你們要讀的謀殺故事是帶點羅曼蒂克味道的,而不是一場真正的噁心謀殺。好吧,你們讀下去也好,不讀下去也好,那就悉聽尊便了。
話說那位厄爾頓探長進屋來了,林萊默默地向他搖搖頭,指指他的臥室,他們兩個就走了進去,悄悄地說了半天,我一個字也聽不見。
他們從臥室出來時,默默穿過我們的起居室,一起走到門廳去,就是這時候,我聽到了他們在那裡說的最後兩句話。
先是探長打破他們的沉默。他問林萊說:「不過他為什麼砍倒那些樹,又把它們砍成一段一段呢?」
「那完全只是,」林萊回答他說,「為了使得他的胃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