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兒也不上臉吶。」
我這麼一說,雄一神色一變,慼然悲切。我想到喝醉了不好侍候,就說:
「怎麼啦?」
雄一面帶一副認真的表情說:
「這一個月以來,大夥一直這麼說,這句話已經融進心裡了。」
「大伙是指學校裡的人?」
「嗯。」
「這一個月,你淨喝酒了吧?」
「嗯。」
「所以你沒心思給我打電話。」
我笑了。
「我看著電話,光閃閃的。」雄一也笑著說。「晚上喝醉回來的路上,電話亭在前面明晃晃的。在黑漆漆的路上,離老遠一眼就看見了。我想,啊,這一口走到那裡非給你打電話不可,號碼是XXX—XXXX,摸出來電話磁卡,插進電話盒子裡。可是一想到我現在在哪裡,然後講什麼,就馬上心煩意亂,就放下了電話。回家通地倒在床上一睡,就夢見你在電話那一頭,哭著發火。」
「哭著發火,是你想像中的我。實際上沒你想的那麼重。」
「嗯,突然我覺得好幸福啊。」
雄一可能連自己都搞不清楚在講什麼,他用極其睏倦的聲音,一句一句接著講:
「母親已經不在了,你來到這房子裡,就在我眼前。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一旦大發雷霆,跟我一刀兩斷,那也是沒有辦法。三個人住在這裡時,太難為你了,所以不想再見到……有客人睡在沙發上,以前我向來喜歡。床單雪白雪白,雖然是在自己家裡,好像是在旅行一樣……這一段日子,我沒有怎麼好好吃過飯,有幾次自己想動手做飯。連食物也在閃光。一吃光了就會沒了吧?我就覺得這很麻煩,索性光喝酒。我要是說清楚,也許你會住在這裡,不回去。起碼聽我講講。我想像著那幸福時刻,可是我害怕等待。好可怕,雖然我盼著,但是你一旦火冒三丈,當即我會掉進無底的黑夜裡,自己一個人。我沒有信心,也沒有毅力能夠讓你理解我的心情。」
「你呀,可真是那種孩子。」
我的語調雖然略帶慍怒,我的眼睛卻濕潤了。歲月已流過兩人中間,深刻的理解如同心靈感應,倏然而至。我的複雜感情與這個大孩子息息相通。
雄一說:
「今天如果沒有盡頭,今夜如果永遠延緩,那該多好哇。美影,就一直住在這裡吧?」
「住倒可以。」我想他這是酒後的胡言亂語,因而盡力溫和地說:「惠理子已經不在了。兩個人住在一起,是作為你的女人呢,還是作為朋友呢?」
「賣掉沙發,買一張雙人床吧?」雄一笑著,接著極其坦誠老實地說:「我自己也弄不清。」
這奇妙的誠實反倒打動了我的心。雄一繼續說。
「現在什麼也想不了。你對我的人生到底算什麼,我自己今後會如何變化,與過去將有什麼不同,這一切我全都不明白,雖說可以想想,可是現在這種精神狀態,沒法認真思考,也就什麼都決定不了。得盡快擺脫這種狀態,我想快點擺脫。現在不能把你拖進來。兩個人一同陷入死亡的漩渦裡,你也不會快活……也許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總是這樣。」
「你現在也不要想啊。順其自然吧。」
我說著,幾乎哭了出來。
「哎,明天醒來,一定全忘。近來總是這樣,沒有什麼事情能夠持續到第二天的。」雄一說完之後,咕嚕一下爬在沙發上,又自言自語:不好辦哪……夜中的房間裡靜無聲息,好像也在聽雄一的話。這房子惠理子死後,一切都給人死氣沉沉的感覺。夜已深了,暮色沉沉壓將過來,使人覺得世間萬物全都孤獨無助。
……我和雄一有時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中,沿著細窄的梯子攀登到高處,一起俯視巨鍋形狀的地獄。熱氣撲面而來,令人頭暈目眩,看見裡面火海沸騰,血紅的泡沫上下滾動。這時在身邊的人必定是至親無比、不可替代的人,可是我們兩人卻牽不上手。無論多麼膽戰心驚,都想用自己的雙腳站立起來。我望著他的側臉被烈火照得通紅,現出恐慌不安的神色,總覺得這才是真實的。或許,在日常生活的意義上,我們兩人不是男人和女人;但就太初的古代而言,卻是真正的男人與女人。然而無論如何,那個地方過於冷酷了,不是人與人建立和睦關係的地方。
因為不是靈感占卜。
我絞盡腦汁幻想到這裡,忽然意識到這只是空想一場,便不由啞然失笑。我看到的是一對男女望著大鍋形狀的地獄準備情死。如此說來兩人相戀也是地獄之行,此種事自古就有。想到這裡,笑聲難抑。
雄一躺在沙發上,一下子就酣然入睡。那張睡臉好像表現出先我而睡頗感幸運的神情。我給他蓋了被子,他一絲不動。我盡量不出水聲地洗著一大堆要洗的東西,淚水滾滾湧出。
當然我不是因為一個人在洗東西而恨惱,而是在這寂然無聲、怵然發麻的夜裡,獨自一人被遺棄而顧影自憐。
次日早晨得去上班,就把鬧鐘對好了。鈴鈴聲音響了起來,我好不心煩伸手去抓,卻是電話在響,我拿起了話筒。
「喂,喂。」
我叫了一聲之後,想起這是別人家,與此同時又連忙加了一句:「我是田邊。」
可是電話卡喳一聲掛斷了。噢,是一個女孩子打來的,懵懵懂懂之中閃過愧疚之情、瞧了雄一一眼,他還在呼呼大睡。時間也差不多到了,就準備了一下,悄悄走出房間,去上班了。今夜是否回到雄一家裡,整個白天可以慢慢思量。我到了上班的地方。
大樓的整整一層,都是老師工作用的,其中有教學用的烹飪室,有攝影室。老師正在辦公室裡審閱一篇報道。老師還很年輕,但烹飪技藝精湛,是一個直覺敏銳、待人隨和的女性。今天看見我,就嫣然一笑,摘下眼鏡,開始指示今天的工作。
下午3點開始有烹飪課,準備工作量很大,我今天得幫助做好準備,直到結束。主要助手由別人擔當。那麼傍晚之前,工作就能結束……我的腦袋剛一溜號,者師的指令又繼續不失時機地下達下來。
「櫻井,後天我要到伊豆去採訪,住三天。突然跟你說,不大好意思,不過你和我同行好嗎?」
「伊豆?是雜誌的事?」
我吃了一驚。
「嗯……別的孩子都不大方便。計劃是介紹幾家酒店的拿手菜,簡單說明一下做法,不知怎麼樣。住在豪華的旅店、酒店裡,安排單間……希望你盡快給我一個答覆。噢,今天晚上……」
老師還沒有說完,我就答應下來:
「我去。」
我是一個立刻應承的傢伙。
「這下可好了。」
老師笑笑說。
我往烹飪室走的時候,心情突然變得輕鬆起來。現在離開東京,離開雄一,短期遠行,我覺得不錯。
推開門見典子和栗子正在裡面做準備工作。她們是比我早一年進來當助手的。
「美影,老師問你去伊豆了嗎?」栗子一看見我問。
「真不錯呀,聽說能吃到法國風味,還有好多海鮮呢。」
典子喜滋滋地說。
「可為什麼決定我去?」
我問。
「對不起。我們兩人都預約練習高爾夫球,不能去呀。喏,要是你有事,我們兩個有一個不去練球就是。哎,栗子,這樣可以吧?」
「嗯,所以美影你可以實說。」
兩個人都真心實意地說,我笑著搖搖頭說:
「啊,我沒關係。」
這兩個人是從同一所大學經人介紹來到這裡的。已經學了四年烹飪,當然是行家裡手。
栗子爽快可愛,典子是一個漂亮小姐。她們兩人關係融洽。她們總是穿著高雅華美、引人注目的時裝,看著神清氣爽。舉止謙和親切,態度敦厚溫柔。在烹飪界為數不少的良家小姐型的女性之中,她們也顯得光彩耀眼。
偶爾典子的母親打來電話,她和氣親呢得不免令人惶惶不安。典子一天的生活安排,一般來說她無所不曉,這也使我吃了一驚。世上所謂的母親便是如此吧。
典子用手撩起飄飄欲動的長髮,微微笑著,以她那銀鈴般的聲音和母親打著電話。
她們的人生與我的生活可謂天地之別,但我非常喜歡她們兩人。即使給遞一下雞蛋,她們兩個都要甜笑著道謝。我要是傷風感冒,她們馬上關切地問是不是要緊。燈光裡兩個人紮著潔白圍裙,哧哧笑的樣子,幸福得叫人流淚。和她們一起工作,對我是一樁心神寬慰的快事。
按人數分好材料,盛入碗裡;燒開大量熱水;測試份量等等,3點之前還有不少細小的工作。
從寬大的窗口驕陽傾瀉,房間的那大工作台上整整齊齊地擺著電烤箱、微波爐、煤氣灶,這不由得使我聯想起家政課的教室。我們閒聊著,快活地幹著。
過了2點,突然響起震耳的敲門聲。
「是老師吧?」
典子歪頭說著,接著又用細柔的聲音叫:「請進。」
栗子急忙嚷叫:「啊呀,指甲油還沒洗,要挨訓了。」
這時我蹲著在手袋裡找洗指甲油水。
隨著門一開,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來。
「櫻井在嗎?」
突然喚我的名字,我愣了一下,站了起來。門口站著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
她的臉上還帶著幾分稚氣,年紀看起來比我小。身材不高,圓圓眼睛射出咄咄逼人的目光。嫩黃的薄毛衣上面,披著一件茶色外套,腳上穿著駝色的淺口皮鞋,穩穩地站立。那雙腿雖然略粗,卻很性感,感覺不錯。全身體態豐滿。狹小的額頭向前突出得恰如其分,額頭的頭髮修剪得恰到好處。在苗條豐盈的線條中,卻見嫣紅的嘴唇憤怒地撅出。
這人並不是一個討厭的人,可是……我疑惑不解。我如此審視,卻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可見事情非同小可。
典子和栗子在我身後,不知所措地打量著她。無奈我只得開口。
「不好意思,您是哪一位?」
「我叫奧野,有話跟你說。」她沙啞的嗓音尖聲叫著。
「對不起,我現在正在工作,晚上打電話到我家裡好不好?」
我話音剛落,她就生硬地逼問:
「那是指田邊家嗎?」
我好歹明白過來,一定是今天早上打電話來的那個人。我明確地說:
「不是啊。」
栗子插進來講:
「美影,你走開也已經可以了。我們就跟老師好好說,你去買一些東西,準備突然旅行用。」
「不,不必了。馬上就完。」
她說。
「你是田邊的朋友嗎?」
我竭力平和地說。
「是,是大學同學……今天來有一事相求,直截了當地說,你不要糾纏田邊。」
她說。
「好壞事要由田邊決定,」我說,「就算你們是戀人,我覺得也不是由你來決定的。」
她頓時滿臉通紅,惱羞成怒,說:
「可是,你不覺得奇怪嗎?你說你不是田邊的女朋友,卻滿不在乎地去他家,住在那裡,也太放肆了。這比同居還惡劣。」她幾乎眼淚都掉下來了,「你和田邊同住,我確實沒有你瞭解田邊,只是一般的同學。可我一直關心田邊,喜歡他。最近田邊失去了母親,心情糟透了。很早以前我對田邊吐露過感情。那時,田邊提到了你。我問他是不是戀人,他搖搖頭,否認了,說是要考慮一段時間。他家裡住著女人,這在學校裡都出了名了。所以我也死了心。」
「我已經不住了呀。」
她見我打岔,就打斷我的話,繼續說:
「可是你完全逃避作為戀人的責任。光是美美地享受戀愛的樂趣,弄得田邊成了無所用心的人。因為你晃著纖細的手腳,長長的頭髮,故作十足的女人樣,在田邊跟前轉來轉去,田邊才會變得油頭滑腦。總是那麼不明不白、不即不離,倒是輕鬆自在。可是戀愛難道不是要關照人,不是要非常用心的嗎?可你推卻重任,擺出一副淡漠的嘴臉,裝得無所不知的樣子……請你離開田邊吧。求你了。只要你在,田邊就哪兒都去不成。」
她對人的觀察相當偏激而自私,可是她的那些有力的話,一針見血,刺中疼處,深深戮傷了我的心。她還要張口繼續說什麼。
「住嘴!」
我大吼一聲。她不禁一怔,無言以對。我說: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任何人自己的感情都得要自己解決……你說的話裡,一點也沒有包含我的心情。你和我初次見面,我在想什麼,你知道嗎?」
「你說話怎麼這麼冷酷無情?」她流著淚反問。「就你那個態度,說是一直喜歡田邊?我可不信。趁田邊母親去世,馬上溜進去住,也太卑鄙了。」
我的心裡漲滿了令人厭惡的哀傷。
雄一的母親原來是男性,我被他家領去時我的精神狀態如何,我和雄一處於何種複雜而脆弱的關係,這一切她都無心瞭解。她是專程來吵鬧的。
這樣根本不能使她的愛情如心所願,在早晨打過電話之後,立即調查我,查清單位,記下地址,不知從何處,不辭路遙,乘電車來到這裡。這是何等悲憤絕望的行為啊。一想到她滿懷莫名的憤恨闖進烹飪室時的心理,她每天的情緒,我的內心深處湧出一股無限哀痛。
「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我說,「失去朋友還沒有多久,我也是完全一樣。這裡是正在工作的地方,還有什麼話要說……」
我本想說要她打電話到我家裡,可是我卻說:
「我哭著用菜刀砍你,可以嗎?」
連我自己都覺得這話太殘忍太狠毒。
她狠狠地瞪著我,冷冷地丟下一句:
「想說的全說了,對不起。」
說完她登登地向門口走去。她「光」地一聲,震耳欲聾,摔門而去。
這一場利益完全對立衝突的會面,就此忿然而終。
「美影,你絕對沒錯!」
栗子來到我身邊,憂心忡忡地說。
「是啊,那人很怪的。嫉妒得有點不正常。美影,你要打足精神。」
典子審視著我親切地說。
午後的烹飪室裡陽光普照。我佇立不動,真想放聲大笑。
我出門把牙刷、毛巾放在了田邊家裡,晚上又回到田邊家。雄一出去不在。我隨便做了咖喱飯吃了。
在這裡做飯吃飯,對我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我重新體味著這句自問自答的話時,雄一回家了。
「回來了。」我打了招呼。他一無所知,也無過錯,可是我不能直視他的眼睛。「雄一,我後天工作有點急事,要到伊豆去。出門時房間裡亂七八糟的,我想收拾好以後再出差,今天我回去。啊,還剩一些咖喱飯,你吃好了。」
「噢,是嗎。那我用車送你回家吧。」
雄一笑著說。
——車開動了,街市向後滑去。再過五分鐘,就到我的家了。
「雄一。」
我說。
「嗯?」
他握著方向盤問。
「呃——我們喝茶,去喝茶吧。」
「你要收拾東西準備出差,心裡不著急嗎?我倒是一點關係都沒有。」
「嗯,我想喝個痛快。」
「那,那就去吧,去哪裡?」
「呃,對了,美容店上邊的那家紅茶專門店,去那兒吧。」
「快出市區了,太遠了。」
「唔,那裡感覺好。」
「好吧,就這麼定了。」
不知何故,雄一今天特別溫順。我心緒不寧,要是提出來此刻去阿拉伯看月亮,他可能也會答應。
二樓的那家小店十分寧靜敞亮。四周牆壁雪白乾淨,暖氣開著,溫暖宜人。我們兩個人在最裡邊的座位上對坐下來。店裡沒有其他客人,電影音樂輕輕飄來。
「雄一,細細一想,兩個人一起進茶店還是第一次,你沒覺得嗎?真是不可思議。」我說。
「是嗎?」
雄一瞪圓了眼睛。他叫了一杯英國伯爵茶,我不喜歡那種茶的怪味。我想起來深夜裡田邊家時常飄溢著香皂似的味兒在靜寂無聲的半夜裡,我用最小音量看電視時,雄一從房間裡出來泡這種茶。
在變動不安的時間與情緒之中,五種感官裡銘刻了歷史的各種印跡。在這冬天的茶店裡油然升起平常無奇、卻又無可替代的感覺。
「我的印象裡,我跟你經常大口大口地喝茶,覺得不至於是第一次進茶店,可是叫你這麼一說,倒是真的。」
「是吧?真是奇怪。」
我笑著說。
「不知怎麼對什麼東西都反應遲鈍。」雄一凝望著裝飾檯燈的燈光,目光深邃沉滯。「一定是太疲勞了。」
「不用說,那是當然。」
我略微驚訝地說。
「你祖母去世的時候,也是很疲乏的。這一會兒才清楚地想起來,看電視的時候,我問你剛才那是什麼意思,抬頭看你一眼,見你在沙發上什麼都沒想……你的眼睛常常呆呆地發愣。現在我理解了。」
「雄一,我,」我說,「我很高興,因為你能夠打起精神,情緒平靜,有條理地說話。甚至有點為你產生一種近於驕傲的感覺吶。」
「你說話怎麼就像是把英語翻譯成日語一樣。」
雄一的那張臉在燈光下浮出微笑。穿著藏青色毛衣的肩膀搖晃著。
「是啊,我……」我本來想對他說,如果有我能夠做的事儘管說,但打住沒講。在這明亮而溫馨的地方,兩人對坐,飲著味道清香的熱茶。我期盼此刻的印象在回憶中閃閃發光,能夠撫慰他,哪怕是一點點也好。
語言如果總是過於直露,那微妙而珍貴的光輝就會蕩然無存。
到了外邊,湛藍清澈的夜暮已經降臨。陣陣寒意襲來,令人皮膚僵凍。
上車的時候,雄一總是先打開司機座位對面的門,讓我坐上去之後,他才坐到司機位子上去。
車開動了。我說:
「現在的男人,先給女性開門的很少見哪。你可是頗具男士風度呀。」
「是惠理子教育的。」雄一笑道。「我要是不這樣做,那人就氣得不肯上車,一直這樣。」
「可他是男的呀。」
我不禁笑了。
「是啊是啊,雖說是男的。」
呼——
沉默恰如幕布一樣垂落下來。
街市已經披上夜色。車停下來等信號,車前窗玻璃外邊人流來往不息,無論是公司職員,還是職業女性,男女老少,看起來全都神采奕奕,漂亮瀟灑。在沉靜而寒冷的夜暮中,人們全都裹在毛衣和風衣裡面,奔向溫暖的地方。
……可是我墓地想到雄一也會給下午那個可怕的女人開車門,就莫名其妙地覺得安全帶叫人痛苦不堪。我不由愕然,唔,難道這就是所謂嫉妒?就像幼兒最初感受到疼痛一樣,我第一次體會到這一滋味。失去惠理子之後,兩個人漂浮在冥冥無底的宇宙中沿著光河一直往前,這是即將迎來的一個高潮。
我明白。從空氣的顏色,從月亮的形狀,從現在奔馳著的車頂上夜空的黑色,我明白。樓群和汽車射出刺目的燈光。
車在我住的公寓前面停住了。
「那我就等你回來,美影。」
雄一說隨後他就要一個人回到那個房間,一定還會給那些花草澆水。
「說不定給你買鱔魚餅回來。」
我笑著說。街燈的光亮,模糊地勾勒出雄一的側臉。
「鱔魚餅?那種東西東京站的KIOSK(小亭子)裡就有的賣。」
「要不……茶吧,還是。」
「呃——鹹山菜怎麼樣?」
「啊?那東西不好吃。你覺得那東西好吃?」
「我只喜歡那玩意兒。」
「那好,我就買那玩意兒。」我笑著打開車門。冰冷刺骨的風呼地刮進暖和和的車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