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
歷經七年多來反反覆覆的不安、疑心、與猜忌,范越黎終於撥開雲霧見明月,守到莫東昇的真心,面對整個范氏家族及范母的強勢進逼,兩人見招拆招,合作無間,竟益發濃情蜜意起來。
以前范母來訪時,通常都會由范越黎一人出面擋駕,而莫東昇則是上去樓上將自己關在房內,避免與之發生正面衝突;但現在,范越黎態度落落大方,毫不避諱讓范母見到莫東昇一隻手臂大刺刺地摟住自己腰桿的親暱情狀,表示他已經充分做好與整個范氏家族打上一場長期硬仗的心理準備了。
但,范母這隻老狐狸歷經多次挫折之後,今天也是有備而來。三名如花似玉的美女跟著她進門,手上拎著大包小包,一行四個女人一副打算長期住進范越黎私人住宅的模樣。
「媽,請問她們是?」范越黎隱忍不悅神色詢問道。
母親突然想來這邊住上一陣子,做兒子的自然非常歡迎,但……她身後那三個花枝招展的「累贅」是怎麼回事?
「你未來的老婆人選。」范母簡短回答,朝莫東昇投去示威一瞥。
「老、老婆?」范越黎驚訝地瞪大眼,結結巴巴起來。母親到底在打什麼如意算盤啊?
變相版的「婚前同居」嗎?還一次來三個女人,這招真可謂狠絕了!莫東昇讚賞地吹聲口哨,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呵,看來你這位『朋友』並沒有反對的意思喔。」范母面露一絲冷笑。
「莫!」范越黎寒起臉,范母擺出這等陣仗已經夠令他緊張了,偏偏莫東昇卻突然死性不改地猛扯自己後腿,令他胃疼不已。
「知道了,我認真一點就是。」莫東昇收起一貫滿不在乎的神情,轉而變得十分嚴肅,沉聲道:「范伯母,你直接說出心底的打算吧,我接招就是了。」
這傢伙好像有哪裡變了!范母內心一凜,不過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地道:「呵呵,其實經過這幾個禮拜的觀察下來,我已經發現越黎和你之間情深意重,的的確確是分不開了。」
聞言,范越黎登時面露喜色,卻又有絲不敢置信,不由試探地詢問道:「媽,你的意思是說……」
「但是,我就只有越黎這麼一個兒子而已……」范母迅速打斷范越黎的話,看著面無表情的莫東昇,繼續道:「我萬萬不能讓范家的香火斷絕在他身上,你能夠明白我的意思吧?」
「嗯,我當然明白。」莫東昇附和地點頭。
「媽……」范越黎面露不安神色。
「越黎,後面這三位是我精挑細選出來的好女孩,只要你成功讓其中一名女孩懷孕,讓我抱孫子,我就放過你和他,從此不再過問你們之間的事。」
「什麼?」范越黎聞言悚然一驚,他萬萬也猜想不到母親是打著這種主意。
「我不是逼婚,而是想要一個孫子而已,你仔細考慮一下。」范母語氣頓了下,瞇起一雙精明眼睛又道:「千萬別忘了,你在公司的職權已經被我和董事會聯手逐漸架空了,手邊的部分持股也被我拿了回來,再過不久,你就會變得一無所有。到時候,你能不能保得住這位莫先生對你的『忠誠』,恐怕會是一個大疑問呢。」
「她是說真的?」莫東昇不敢置信地看向范越黎。處境糟到不能再糟了,而他竟沒透漏半點風聲給自己知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說,我只是不想讓你擔無謂的心……」范越黎朝他歉然一笑,即便敵人是名滿亞洲的財閥大佬李清泉,他也不曾怕過,然而,當集中火力對付自己的人換作是親生母親時,范越黎只能處處挨打、忍讓。若反抗的話,很有可能會和母親立即鬧到翻臉廝殺的地步……除非母親將攻擊對像換成莫東昇,否則范越黎自認狠不下心。
「但是,若你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提議,不但范家的香火仍可以繼續延續,公司也讓你繼承,而你也不用再擔心破產後這個小白臉無情地離你而去,很划算的交易,不是嗎?」
「真是一個老謀深算的老太婆呀……」以前真是小看對方了。莫東昇喃喃自語,內心佩服至極。
「媽,讓女人懷孕什麼的,我實在是……」范越黎握緊拳頭,矛盾不已,母親所說的每一句話皆重重地擊在他的心坎上,若是破產的話,一定會連累莫東昇跟著吃苦的,他實在無法想像那種恐怖的情景。
「越黎,你手邊還剩多少錢和資產?夠養得起你和這個小白臉嗎?況且……你要是不留一個香火給我的話,等我百年之後,怎麼有臉面對你早早死去的父親,他一定會責怪我的……」說著說著,兩行眼淚便從范母的眼眶中流了下來,顯然自責已極。
「媽!」范越黎震驚極了,從他有印象以來,母親一直扮演著不讓鬚眉的女強人角色,沒想到今天會當眾流露出這麼脆弱的一面。
范母伸手抹了抹眼淚,歎道:「我不逼你,你自己好好想想。」
范越黎為難地咬咬下唇,低聲道:「我……好吧,再給我一點時間考慮考慮……」
莫東昇胸口一緊,無言地看向他處,半斂的眼眸巧妙地掩去複雜心思。
果然……你也破除不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個千古魔咒……
呵,范越黎的母親果然高竿……
就如同莫東昇是范母的眼中釘一樣,范母的存在於莫東昇眼中,亦是一根拔不掉的心頭刺。
即使察覺身旁的男人異常沉默,范越黎仍不敢去看他是什麼表情,低下頭來,顫著嗓音道:「莫…我只是考慮看看……並不是……」
「我瞭解。」莫東昇歎口氣,偏頭吻他臉頰一口,隨即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便倏然站起身,往樓上主臥室走去。
見狀,范越黎一陣驚慌失措。
「你要去哪?」
莫東昇勾揚唇角,朝他洒然一揮手。
「我累了,先上去休息。」
他生氣了嗎?但,看樣子又不像……范越黎皺緊眉頭,總是因自己始終無法正確地捉摸到莫東昇善變的心思而暗恨不已。
「越黎……」范母不悅地悶哼一聲。
「呃,對不起,我想他剛剛並不是故意的……」范越黎臉龐一紅,在生養他的母親面前,他總是會不自覺地矮了一截。
「沒關係,幫我們安排房間吧。」
仔細查看了下范母的陰沉臉色,范越黎暗歎口氣道:「媽,你們想過來住我非常歡迎,但是……莫他喜歡安靜,我希望你們沒事不要去打擾他。」說得很隱晦,卻不怕范母聽不出來。
范母心頭一驚,平常在自己面前總是乖得像只馴羊的范越黎從來沒用此種口氣跟自己說過話……可惡!都是那個小白臉教壞了他!
「他不過是在利用你,對你的錢有興趣罷了。」范母再也難以壓抑眸底對莫東昇深深不滿的鄙夷光芒。
「……不,我們是兩情相悅,莫他漸漸對我有點感情了,我感覺得出來。」回想起這些天與莫東昇共處的一點一滴,范越黎低沉的語調不禁洋溢一股甜甜的幸福味道。
簡直中毒太深!
「越黎,我不希望你繼續這樣執迷不悟下去……」
那個小白臉不可能對越黎真心的!他一定別有所圖!范母就是直覺地知道。
范越黎抬眸看向她,神情真摯地道:「媽,你是我這輩子最敬愛的人,但我真的愛他,希望你能祝福我們。」
「……不可能。」
母子間的談判第N度破裂。
***
是夜。
范母就寢前,寒聲對帶來的三女下令道:「按照計劃行事,勾引莫東昇出軌,順利的話,酬勞加倍。」
「是!」三女自信滿滿地齊聲應諾。
這回,恐怕沒有人料想得到,范母施展的美人計,要對付的對象不是自己的兒子范越黎,而是莫東昇。
根據資料顯示,莫東昇在搭上她兒子的七年多前,曾是個流連花叢的花花公子,照理說,他應該是個百分之百的異性戀才對,會答應被她兒子當成小白臉包養,極有可能是貪圖一時的富貴逸樂,如此推敲下來,女人對莫東昇而言,應該比男人更具有吸引力才對。
明眼人都看得出,范越黎已經愛莫東昇愛得徹底失去理智了,活像得了無藥可救的失心瘋,既然此路不通,那麼,就換個方向,從弱點特多的莫東昇下手!范母心底一把如意算盤撥得丁咚響。
范母的計謀,三女的誘惑,莫東昇終年不改的風流樣,范越黎越趨嚴重的胃痛毛病……逐日逐夜,在范宅醞釀一股波濤洶湧、風雨欲來的凝重氣氛。
接下來的事情發展,一切就仿照肥皂劇的模式演出。
在眾女進駐范越黎私人住處的第十四天,正值清晨時分,驀然自宅邸某一房間發出一道劃破天際的淒厲尖叫。
「呀啊——!」
「唔……」好吵……莫東昇神智昏昏沉沉,下意識伸手摀住耳朵,緊擰眉頭。高亢尖叫聲持續不斷,足可把死人也給吵醒了!
「閉嘴!吵死了!……唔……」莫東昇翻身坐起,朝發慘叫處咆哮怒斥,接著呻吟一聲,神情痛苦地捧著彷彿剛被戰車輾過去似的前額,頭痛欲裂。
奇怪……為什麼頭會這麼暈……莫東昇伸手敲敲一片渾沌重沉的腦袋,而後飛快地察覺出不太對勁的地方。
自己沒穿上衣服……他沒裸睡的習慣啊!而一旁,兀自尖叫不休驚駭地看著他的女人……也沒穿衣服!一股惡寒狠狠竄上莫東昇的腦神經中樞。
「呀啊——!」
該死的!他被設計了!莫東昇猛撲過去,伸手粗魯地摀住女人太過蓄意的尖叫聲。
「半夜鬼吼鬼叫什麼!你他媽給我閉上嘴!」
砰——!
「淑嫻!你怎麼了?!」范母連同其他二女撞門進來,看清楚現場莫東昇強壓住女人的情景,發現兩人身子皆是赤裸裸的……三女面面相覷,同時……失聲尖叫。
該死!莫東昇頭痛地翻翻白眼,憤聲咒罵。
很好,這下是標準的「人贓俱獲」,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
「莫,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到南部出公差三天的范越黎,聽聞家裡「出事」後,第一時間搭飛機趕回北部豪宅。而范越黎一到家門口,連一句「我回來了」的招呼都來不及說,便被一群七嘴八舌的女人團團圍住,交相唾罵莫東昇是只衣冠禽獸!披著人皮外衣的該死色狼!
事件女主角道:「莫、莫先生他昨晚硬拉著我陪他多喝了幾杯酒,後來見他腳步有些不穩,我便好心送他回房去,結果他就……他就……嗚……」以下種種不堪情節請自行想像。
「你這位『朋友』之前看著淑嫻的眼神就有些怪怪的……」范母冷冷道,不多說,要范越黎自行判斷。
就算范越黎千百個打從心底不願意相信,但,等名喚「淑嫻」的女人怯怯地朝他露出頸子、肩膀處被啃咬得一片紫一片青的精采畫面後,范越黎心臟不禁陡地一沉,偏頭看向一旁始終不發一語的莫東昇。
「莫,你說說話啊!」見他反常地沉默,范越黎急了。
無論是真是假,只要莫東昇搖頭否認,他一定會相信的!
范母跟這些女人玩的無聊把戲,他一眼就看透了,若是莫東昇真是被設計陷害的,那自己一定會幫他討回公道!
面對范越黎的逼問,莫東昇僅冷冷哼笑一聲,聳聳肩,表示自己無話可說。
他為何不否認?!范越黎作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刻,被好不容易才信賴的人重重反將一軍!倏然沉下臉龐,流露一抹極為冷寒鐵青的神色,令觀者皆一陣心驚駭然。
但,似乎不包括莫東昇在內。
「你開口解釋啊!這該死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范越黎單手揪起莫東昇的衣領,渾身漲滿咄咄逼人的狠戾氣勢,彷彿他敢說一句不中聽的話便要他好看。
否認!拜託你快否認呀!
「哼。」莫東昇只是冷笑一聲,似乎覺得范越黎的激動很可笑。
「莫、東、升!」
男人斜睨他一眼:「你這樣抓著我,讓我怎麼說話?」
聽出他口吻裡頭的怨氣,原本怒氣衝天的范越黎不禁動搖了。
從以前到現在,他是寧願苦了自己,也不願莫東昇感到一絲委屈。
莫他……是不是一夜沒睡?神情看起來異常憔悴……范越黎突然不忍再用這種口氣逼迫他,一時心軟了下來,再次質問的語調,雖仍僵硬平板,但已比先前柔緩許多了。
「莫,不要這樣,拜託你解釋一下……」
范越黎蹙緊眉頭,鬆手放開他的衣領,轉而撫著腹部,胃…又開始隱隱抽痛了……
「還用得著解釋嗎?」莫東昇瞥他一眼,狀甚無聊地擺擺手,輕笑道:「事實,就是你眼前看到的這麼一回事。」
范越黎深吸口氣,危險地瞇起一雙銳利眼眸。
「你不否認?」
「哼,確實做過的事情,能否認得了嗎?」雖然事情經過他記不太清楚了……莫東昇斜睨一旁默不作聲的范母及故作鎮定的三女,若有所思。
反正,早已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十惡不赦的自己,現在不管解釋什麼皆是白費唇舌,莫東昇懶得浪費口水。
「你!」為什麼不否認?!為什麼?!
……就算、就算是真的也罷,為何不說謊哄哄我呢!比起莫東昇跟女人上了床這件事,他一副默認確實背叛自己出軌的死樣子,才是最令范越黎無法忍受的地方!
「你其實不用這麼忍受我的。」莫東昇修長工整的手指頭撐著線條優美的下顎,微偏頭,眼露一抹挑釁光芒,「若真的無法接受我的背叛的話,你可以馬上趕我走,我不會有任何怨言。」
「你……」范越黎朝他怒目瞪視,冷厲至極的神情,好似恨不得將莫東昇全身骨頭拆下來一根根餵狗!
反觀之,做錯事的莫東昇則是一臉意興闌珊,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等候范越黎的最終「裁決」。
兩人互不相讓的對視中,時間彷彿靜止了。
好安靜,靜得連彼此呼吸聲都聽不太清楚。
氣氛詭異得令旁觀的范母及三女一動都不敢動一下。
「我……」終於,范越黎緩緩開口了,低沉沙啞的嗓音彷彿剛從渴死人的沙漠歷劫歸來。
「我相信莫東昇,相信他不是故意的。」語調複雜、輕緩,卻堅定異常。
嚇!范母不敢置信地倒抽一口冷氣。她萬萬沒料到向來心高氣傲的寶貝兒子為了莫東昇這個一無是處的小白臉,居然……甘願自欺若此?!
「呵……」就等他這個答案!莫東昇笑逐顏開,非常滿意范越黎的回答。
過來……笑瞇瞇地朝范越黎招招手,他便飛蛾撲火似的撲上前來抱住自己,兩人火熱激情地擁吻起來。
彷彿這是他們之間最後一個吻似的,兩舌糾纏,相濡以沫,吻得昏天暗地,吻得難分難捨。
莫……我只要你……不管你犯了什麼錯或是殺了什麼人……這些我全都不管……我…只要你一個人……范越黎彷彿患了禁斷症似的,心底反覆迴盪他唯一而忠實的慾望。
「嗄……」萬料不到自己精心策劃的計謀竟是如此慘敗收場,范母狠狠呆愣住,完全無法接受事實!
我贏了——!
莫東昇趁接吻換氣的一個空檔,朝范母投去「勝利」一瞥。
微上揚的嘴角,勾勒出一抹邪氣十足的惡魔笑容,是得意,也是挑釁。
這場鉤心鬥角的爭奪戰中,莫東昇贏了!
絕絕對對,毫無虛假的全面勝利!
不!范母氣得渾身發抖。
不不不!我不准!
因為,這是不對的!
事情就發生在一瞬間。
重重怒喘一聲後,范母失去控制地搶上前去,扯開寶貝兒子,揚手狠狠甩了莫東昇一巴掌。
「啪!」
三女呆住,范越黎愣住,而莫東昇…仍舊淺淺笑著,但他臉上的笑容已然有些扭曲變形,猛一看,竟顯得無比陰沉猙獰……
「你這個下賤的男妓!」
范母尖聲咒罵,優雅自持的形象瞬間崩毀一旦。
「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范越黎臉色驟變。
「惡魔!離開我兒子!」
范母作勢要伸手扯莫東昇的頭髮,但一眨眼間,還沒碰到莫東昇一根汗毛,她便突地被身側一道迅雷不及掩耳的力量猛推跌在沙發上,跌疼了身子還不打緊,令她萬分痛心疾首的是,推開自己的人居然是……范越黎,她養了二十多年的寶貝兒子!
「我……」范越黎雙手僵硬在半空中,臉上神情有一陣短暫茫然,但隨即恢復清明。
他要保護莫東昇!他從沒這麼清楚過自己要做的事!
「你……」她從小辛辛苦苦拉拔到大的寶貝兒子,為了一個上不了檯面的小白臉居然……伸手推她?!范母氣得臉色煞白,心頭一陣愁悶悲苦。
「媽,我希望你以後都不要來這邊了。」范越黎靜靜道。
如果自己深愛的人這麼令母親不能接受的話,那麼,就斷絕關係吧!這世上他只要莫東昇一人便於焉足夠!
「什……」范母驚喘一聲,不敢置信地睜大眼。
范越黎就像在吩咐什麼命令似的,繼續毫無感情地道:「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傷害我心愛的人,所以……媽,你回去吧。」
「你瘋了嗎?!這個小白臉有什麼好的?!」范母厲聲責罵,恨不得給他一個當頭棒喝,敲醒這個已經中毒太深的寶貝兒子!
「……」范越黎沉默不語。
范母繼續怒聲指責:「越黎!你的理智到哪裡去了!你難道不曉得這不要臉的傢伙會徹底毀了你?!跟他在—起,你只能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一輩子受人指指點點,用奇怪的眼光看待……」
「我不在乎。」
斬釘截鐵的四個字,登時堵住范母的嘴。
「媽,我從來不在乎外人怎麼看待我……」范越黎直挺挺地站著,炯炯眼神閃耀一往無回的堅定光芒。
范母呼吸一窒,好半晌才有力氣揪著頭髮繼續道:「可是我在乎啊!我辛辛苦苦拉拔你長這麼大,難道還比不上你一個不過養了七年的小白臉?范范,你不要執迷不悟!這個惡魔會毀了你一輩子呀!」范母聲色俱厲地指著莫東昇,若眼神可以殺人,他早被千刀萬剮!
范越黎低下頭,眼眶一紅。若可以選擇,他也不願意和自小敬畏的母親走至這等難堪的決裂局面。
「媽,你別再說了……」來不及了,早在七年前初遇莫東昇的那一刻、那一秒,他便已深深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了……現在無論范母說什麼,范越黎都聽不進耳裡了。
「為了一個外人,你真要跟我斷絕母子關係?」范母淚水盈眶。
「……」范越黎垂下眼眸,不敢看她,只怕自己下定的決心忍不住動搖。
「你……」
反了!真是反了!兒子為了一個男人居然要拋棄老母!這世界還有天理嗎?!
眼看,鬧劇即將變成一出催人熱淚的悲情戲……
「哈!哈哈哈……」莫東昇忽地再也忍俊不住,「噗」地一聲捧腹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人仰馬翻,上氣不接下氣。
「莫,你怎麼了?」范越黎一愣,緊張地趨前詢問。
「沒、沒事……嘻嘻嘻……」莫東昇雙肩抽搐似的不住抖動,眸底笑意盈然,彷彿見著什麼有趣至極的事情,不大笑幾聲絕不甘心。
「你……」范越黎蹙起濃眉,緊緊盯著莫東昇,敏銳地察覺他有些地方似乎不太對勁,卻,不曉得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了……
莫東昇不給范越黎看透的機會,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臉龐笑意不減地宣佈道:「好了,夠了,我不玩了。」
「什麼意思?」范越黎心口一緊,他聽不懂。
「范范,這七年多來,我玩得很開心,謝謝你……真的。」莫東昇朝他咧嘴一笑,然而,一雙深潭似的黝黑眼眸卻毫無一絲溫暖笑意,反而散發陣陣涼透心扉的詭異光芒。
范越黎突然覺得他的笑容有些…刺目,喉嚨像梗住了一塊什麼東西似的,沙沙啞啞。
「莫,我不懂……」
莫東昇陰沉的笑容,和他詭異的話語,范越黎真的完全不懂……而或許,他從開始至今,也從沒真正懂過莫東昇一絲一毫…?
「范范,你知道嗎?呵,你這個笨蛋肯定不曉得吧……」莫東昇詭異地自問自答一番,而後從褲前口袋中緩緩掏出一張薄紙來。
由於年代久遠,紙張已然陳舊泛黃,但范越黎仍舊一眼便認出,那張紙是七年前他扔在莫東昇腳邊的巨額支票,一陣刺骨寒意瞬間從腳底直竄入心底………
眼前一臉殘酷笑意的莫東昇,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
莫東昇唇邊噙著笑容,當著他的面,動作輕柔優雅地將手中那張支票慢慢撕裂、撕碎,任片片紙屑穿過指間空隙,化為無用垃圾飄落一地。
「七年前,我就想這麼做了。」忍這口鳥氣忍了足足七年,想想,他還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耐性!
「為什…麼……?」范越黎突然一陣呼吸困難,身體像鉛一般地沉重,幾乎要站不穩身子。
「你還敢問我為什麼?」回憶起前塵往事,莫東昇一張俊臉霎時扭曲猙獰。
「莫……」范越黎害怕地看著他,他不喜歡莫東昇這麼看著自己,非常不喜歡。
顫巍巍地朝他伸出手,卻被他斷然地一把拂開。
「范范,你常問我喜歡什麼東西,可卻從來沒問過我,我最討厭什麼!」
莫東昇冷冷一笑。
「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莫東昇,這輩子最討厭的便是有錢人自以為是的嘴臉!你們以為用錢就可以買到所有的東西?!以為用錢就可以踐踏我的自尊?!」蘊藏太多憤怒與怨毒的低沉嗓音,令人聞之心驚。
「莫……」范越黎身子不住發顫,想叫他住口,不要說了!卻發覺嗓音沙啞微弱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楚了。
「范范,我的確是為了錢才當那些女人的小白臉,可那是因為我當時被父母連累,背負他們在外頭欠的一堆賭債,實在窮得快活不下去了才出賣自己,但是,這並不代表我也將自尊賣了!……你恐怕不曉得吧,在歡迎新生入學的餐會上,我對你也是一見鍾情,你乾乾淨淨,斯文有禮,不像我一整身的噁心骯髒,在我心中,你曾經就像個天使般的存在……可是……」
莫東昇咬緊下唇,牙齒深陷肉裡,不一會兒喉頭便嘗到一絲血腥甜味。
「……可是我萬萬也想不到,我心底喜歡的人,居然也像其他人一般看不起我,以為用錢就可以買到我……我好恨!也絕對嚥不下這口氣!所以我……」
「別說了!住口!住口!」
范越黎雙手摀住耳朵,胃腸一陣糾結,好痛、好苦,他想吐…快忍受不了!他錯了,他早就知道自己錯了,所以……拜託不要再說了……
「我就是要說!你給我仔細聽好!」
莫東昇再也不費心掩飾滿臉的輕蔑嘲弄,語調繼續輕柔地吐露一個個傷人字眼:「范范,你這個大笨蛋,以為我真會賤到愛上你這個用錢踐踏我最後一絲自尊的白癡嗎?」
「唔……」范越黎臉龐血色盡褪,蒼白得駭人。
「這七年來,我日思夜想,無時不刻在思考著要如何玩這場報復遊戲,我真想瞧瞧當你被我從天堂扯下地獄時的好看臉色……」頓了頓,莫東昇突然話鋒一轉,柔聲詢問:「范范,你愛死我了對不對?」
范越黎木然地點點頭,腦袋一片空白。
他不想聽了,一個字都不想聽了,然而從莫東昇殘忍的口中吐露出來的一字一句,卻仍舊該死地拚命竄入耳朵裡頭。
「對,我也知道你愛死了我,但是,只是口頭說說的『愛』實在太膚淺了!要玩蠃這場遊戲,我需要一個更強而有力的證明才行……」莫東昇就像個狂熱的導演兼演員,將他花費七年心血導的一出秘密好戲,唱作俱佳地大方公開。
「雖然你任我予取予求,巴不得捧上所有好東西來取悅我,但我總還是覺得缺少了點什麼……所以,一年前被你媽發現我倆的『姦情』後,我突然想出了個好主意,精心設下一個賭局——生你養你、絕對敬愛的媽咪,還有苦苦等了七年,終於不小心愛上你的我,這兩個對你一樣重要的人,若是放在只能選擇一邊的天平上,你,會選擇誰?」
而謎底,已然揭曉了。
莫東昇勾揚唇角,露出一抹殘酷十足又得意到極點的笑容。
在最戲劇化的高潮時機,狠狠戳破范越黎做了足足七年的美夢,就是對踐踏了自己自尊的他,最殘忍的完美報復!
「你這個瘋子……」范母驚喘一聲。
有哪個心態正常的人會為了一點尋常人眼中的小怨小恨而浪費七年大好青春的?他真是瘋了!
瘋子?呵……莫東昇當她是無上恭維。
「哼,是你自己送上門給我算計的,可怪不得我。」
「你說夠了沒?」范越黎臉色蒼白地狠瞪著他。
莫東昇聳肩皮皮一笑,「還沒,不過快說完了。范范,你平常很有耐性的……最後免費教你一招吧,玩遊戲想當最後贏家,有個必勝秘訣——要無聲無息,要心狠手辣,看準時機從對手背後狠狠地殺他個措手不及……就在剛剛,你為了我而伸手推開你媽,甚至打算跟你媽徹底斷絕母子關係的時候……哈!我才曉得你果然是真真切切地愛死我了!謎底揭曉,我、贏、了!」
莫東昇得意洋洋。
「這場復仇遊戲,是我贏了,我是最後的勝利者!Game over……You lost,你輸了,范范。」憐憫至極的語氣。
終於,他說完了。
無心無情的莫東昇才是最後贏家!
范越黎輸了……
「呵……」對,我輸了,輸得徹徹底底,輸得一敗塗地……范越黎懷疑自己怎麼還笑得出來,但,他突然很想笑,而他也笑出來了,雖然聽在別人耳裡那是好似哭泣一般的破碎聲音,但,他的確是在笑。
莫東昇,你真狠!你真是夠狠的!在這世上,恐怕沒有比你更狠心的人了吧?!
「夠了!」
范母衝上前去抱住一臉崩潰的寶貝兒子,心疼地發覺他身子顫抖得簡直不像話,氣急敗壞地朝莫東昇失聲怒吼:「瘋子!你這個瘋子,惡魔!滾!你給我滾出去!」
「呵,放心,如今戲都演完了,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東西收拾好後,我會記得『滾』出去的。」
莫東昇皮皮一笑,裝模作樣地朝「觀眾」們施個下台禮後,腳步輕快地往二樓臥室走上去,「砰!」地踹開門,進房動作迅速地打包他的所有物。
范母突然產生某種錯覺,懷中臉色蒼白得嚇死人的范越黎好似易碎物品般地脆弱,彷彿隨手輕輕一碰,就會立刻碎成一片片了。
「范范,你先坐下來……」
「不。」范越黎堅決地搖搖頭,他要站著等莫東昇下來。
當年是他親自帶著莫東昇走進來的,那麼,今天他也要親眼看著他邁步離去。
「范范……」范母擔憂地凝視寶貝兒子灰敗一片的空白表情,坦白說,她雖然擔憂,但心頭的一塊重石卻也悄悄放下了。
也好,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走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