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公主」號,就像個移動中的巨大城堡,裡頭應有盡有,能說得出來的玩樂器材裡頭樣樣不缺。
中午廚餐過後,恢復些許體力的范越黎在小型運動室內和江胤聖打起桌球來。莫東昇則抓起撞球桿,和看上去也是個中好手的江胤仁賭上一局,在就讀高中時期,他就掌著一手高明技術跟人賭撞球賺取生活費。
唰——咚!唰——咚!
一記記乾淨俐落的入袋聲響,很快引起週遭人的注目。
當一旁聚集越來越多人時,江胤仁開始覺得有些不自在,莫東昇卻似早已習慣從四面八方傳過來的欣賞眼神,兀自旁若無人地用他帥勁十足的撞球姿勢招惹注目。
原先對他有些偏見的江胤仁,在此時此刻,也不得不俯首承認這傢伙是台天生會走動的百萬伏特發電機,即使他不主動去招惹別人,別人也無法對他視若無睹。
「我可不可以認輸,然後直接結束掉這一局啊?」
「你捨得十塊美金?」莫東昇微挑了挑眉,不戰而勝,非君子所好。
江胤仁搖搖頭,苦笑道:「只要別繼續像稀有動物一樣讓人參觀,要我給你一百塊美金我都願意。」
「真沒用。我看你寶貝小弟倒享受得很。」莫東昇仰頭灌了口運動飲料後,指了指斜前方。
江胤仁一頭霧水地尋著他指去的方向察看,當下大吃一驚,或許是可愛的東方男孩很稀奇,江胤聖的四周不知何時竟也聚滿了一些金髮碧眼的外國男女在對他品頭論足,而和他玩桌球的對手也早就換了一名不認識的陌生人。
「表、表哥呢?」江胤仁一雙眼珠子差點瞪出眼眶。
莫東昇得意一笑,指了指自己身後:「他早被我迷過來了。」
遠遠坐著的范越黎見江胤仁驀然滿臉錯愕地看向自己,便露出笑容舉手朝他揮了揮示意。
啐!真是見色忘親!江胤仁連忙拔腿朝胞弟飛奔過去,扯開喉嚨:「阿聖!換大哥來跟你打!」
「好啊!」江胤聖笑得比外頭陽光還更加燦爛。
「喂!你走了誰來陪我打啊?」莫東昇眼睜睜看著差點到手的煮熟鴨子飛了,簡直後悔莫及,只好揚手招了范越黎靠近,抱怨道:「我的十塊美金跑掉了,你說該怎麼辦?」
「沒關係,你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范越黎連忙安慰。
「呃……」事到如今,莫東昇也有些習慣范越黎這麼不把錢當錢看的態度了,又好氣又好笑地翻了記白眼:「誰要你平白給我啊?那多沒趣,要不你跟我打一場,賭多少都行。」
范越黎搖首,坦言道:「我不會打撞球。」
「沒關係,我教你玩。」莫東昇興致沖沖地單手攬住他的腰桿。大學時代,他可是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呢,
「我是很想學,可是……我的腰好像沒辦法彎大下去……」方才和江胤聖一起打桌球時就是因為這個難以啟齒的原因才早早休息,范越黎也很無奈。
「啊……我差點就忘了……」莫東昇偏頭想了想,乾脆地扔開撞球桿,「那算了,我們去甲板上走走吧?」
「你不繼續玩嗎?」范越黎吃驚地看著他。怎也沒預料到莫東昇會將自己的身體狀況擺在第一,尤其他又正玩在興頭上。
「又沒對手,一個人打撞球多無聊啊,還不如陪你去四處晃晃尋寶。」
尋寶?這艘船對他而言這麼有吸引力嗎?見他暈船症狀過去後,變得比平常更加生龍活虎,簡直可說是光芒四射,范越黎不禁有些迷惑自己以往將他牢牢拴在屋內的行徑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你……」
「不玩了嗎?虧我還聞風而來,丟下船長職務想找你玩一局呢。」突然出現在莫東昇兩人面前的英挺男子,竟是法蘭斯 C 弗爾吉蘭,這艘美麗游輪的掌舵者。
「你也會玩?」這樣被一名陌生男子緊追不捨,莫東昇倒覺有趣了。
「稍微會一點。」法蘭斯勾唇一笑,動手挽起衣袖,颯爽的風采竟不遜於莫東昇等人。
嗅聞到一絲強敵的味道,莫東昇天生不服輸的傲氣也跟著抬頭了:「好,就跟你玩一局,你想賭什麼?」
似很欣賞莫東昇乾脆的態度,法蘭斯微瞇起一雙碧綠眼眸,掩飾不住志在必得的笑意:「就賭一個承諾吧。」
「承諾?」
「對,不會損及彼此關係、友誼以及利益的承諾,當然若覺得對方太強人所難,也可以不答應。」
「這……」聽起來很簡單,但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呢?而且能做主的人也不是自己……莫東昇為難地朝身旁的范越黎望去一眼,卻見他神情跟平常沒啥兩樣,只冷冷扔下一句:「你最好別輸。」便拉來一張椅子在撞球檯邊坐下,似乎打定主意隔山觀虎鬥了。
這麼好說話是因為對他太有信心,還是壓根兒不把法蘭斯看在眼內啊?莫東昇狐疑地抓抓頭髮。總之不管如何,他很討厭輸,也不認為自己會輸,既然法蘭斯樂意許下承諾,那麼自己也不客氣了。
「好,就跟你賭,那一樣玩『九號球』?」
「九號球」這玩法,顧名思義就是最後擊落九號球者勝利,檯面上共有一號到九號連同白色母球共十顆球,而母球擊出後,必須先觸擊檯面上剩下的子球當中號碼最小的一顆,否則就是犯規,技術厲害者,往往能一桿清台,毫無讓對手出手的餘地,當然這並不多見。
「我沒意見。」法蘭斯頷首答應。
「那我們先來猜球吧……」
猜球就是決定選手先攻還是後攻的一種方法。首先由參加比賽的兩位選手各拿一顆白色的母球與一顆子球,然後把它們排在發球線之內,然後雙方同時把球向對面的橡皮邊反彈回來後,看看哪一方的停球位置比較靠近頭部橡皮邊的就是比球的勝利者,而贏了的人有權決定自己要先攻或後攻。
同時擊出之後,莫東昇力勁控制得宜,反彈回來的球較靠近頭部橡皮邊,獲得開球權,通常他喜歡先攻,殺得對手冷汗涔涔,士氣全無,但這次他偏頭想了想,決定先看看法蘭斯的撞球實力如何。於是讓出先攻位置。
法蘭斯也毫不客氣,一出手便連下四城,驚得一旁觀看的莫東昇暗呼不妙,方才猜球時法蘭斯分明是扮豬吃老虎,擊球的勁道和角度完全不是同個層次,若讓他勢如破竹地清了這一局,還真不曉得他會對自己提出什麼詭異要求來。
心情正忐忑間,忽聞「喀!」地清脆一聲,第五號球不知怎地居然偏了一偏,居然滑過袋口,滾到了一旁去,法蘭斯倒不怎麼著惱,只是微蹙了蹙眉,抬手請英東昇進行後攻。
莫東昇站到台邊,看看局勢後,不但沒感到輕鬆,反而越來越頭大。這五號球不知怎地,居然和七、八號球親熱地滾作一塊,左右支絀,礙住母球行徑的路線,就算敲中了,離最近的袋口還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掙脫的力道太大或太小,都有可能致使五號球無法成功落袋。反而成了解救法蘭斯的幫手,面臨這樣退無可退的窘境,莫東昇緊張之餘,卻也隱隱嘗到一絲興奮。
呵,心臟好久沒跳得這麼快過了……
緩緩伏低身子,莫東昇在心底默默精密計算擊球的力道及角度,決定好後,他下意識地微側過頭朝范越黎望去,不懂撞球規則的范越黎似乎感應到自己想放手一搏了,居然朝他輕輕點了點頭,一副「你就放手去打」的沉穩模樣,莫東昇禁不住低低一笑,很清楚若這次一擊成功了,那麼此戰將會變成自己這輩子回味無窮的經典一役。
重新凝神閉氣,屏除四週一切雜音,瞄準……擊出。
叩——!
「咦?」力勁之大,令法蘭斯也不由得訝異地低呼一聲,可下一秒鐘,他便敏銳地察覺出莫東昇的目的不是讓五號球落袋,而是——九號球!
只見白色母球撞擊到五號球後,五號球隨即狠狠突破七、八號球的包圍,看似失速地往前猛力撞向橡皮邊,後勁令它往對角反彈出去,路經六號球之後直直撞上九號球,衝擊力抵消作用令五號球悄然停下,九號球則開始緩緩朝袋口前進,這招叫「炮彈球」,只要它一落袋,莫東昇就可成功拿下這一局。
瞬息剎那間,進、或不進,飄過腦海的未知疑問令重重圍觀者們血脈逆流,呼吸差點停上。
「咚——!」
清脆俐落毫無花假的入袋聲,幾乎與四周喝彩的掌聲同時響起。
所有的忐忑、緊張、不確定,都在這一擊中塵埃落定。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不過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
你真是太棒了……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緊緊凝視著薄汗沁出額際,面泛一抹紅暈而更添性感男人味的莫東昇,范越黎只覺口乾舌燥,恨不得走上前去狠狠抱住他,獻上自己臣服的親吻。
莫東昇就像個謙虛的王者,雖自身也欣悅不已,卻仍壓抑住胸口澎湃地朝眾人淺淺一笑,含蓄接受他們的激賞與歡呼,不致令手下敗將有任何難堪感受。
原本自信滿滿的法蘭斯也不由得歎服:「沒想到你竟是天生賭徒!」
用檯面上號碼最小的子球直接去撞擊九號球入袋這方法不是沒人試過,但是在自己刻意製造的險惡環境之下,根本連自保都來不及了,很少有人能像莫東昇一樣,即使被困在死巷子之中,腦袋裡頭還是只有「求勝」這兩個字,這回法蘭斯可說是輸得心服口服,甘拜下風。
「我輸了。」
「不,是你禮讓了。」莫東昇心知肚明,方纔若有個一毫米的差池,眼下輸的人就換作是自己了。
他讓法蘭斯先攻,是想試探對方的實力,而法蘭斯故意將五號球困入死局,亦是為了探探自己的底,若彼此順序顛倒過來的話,現時輸的人未必是他。只能說,自己比他更深受幸運之神的眷顧吧。
真可惜,原本我以為自己有一親芳澤的機會呢……法蘭斯深感遺憾地低喃了句後,一臉認真地朝莫東昇道:「願賭服輸,我欠你一個承諾,只要你開口,任何事我都會盡力辦到。」
「呃,算了啦……我一時也不知道要叫你做什麼……」見他神態異常真摯,莫東昇反而有些無所適從。這不過是一場小小賭局,有哪個傻子願意為它付出巨大代價?要求困難點,唯恐他不甘願兌現;要求太簡單,又怕他認為自己看不起他,莫東昇還真是左右為難。
法蘭斯也不強逼,唇線揚起一抹性感弧度:「那麼,這個承諾我用家族名譽擔保永久有效,亦隨時樂意為你實現。」語畢,他彎腰輕輕拾起莫東昇的手,在眾人的注目下迅速印下告別一吻,歉然道:「不好意思,雖然我很想再與你打一局,但我得回到工作崗位上了,失陪。」
喂喂,外國人都這麼熱情嗎?莫東昇猝不及防下,根本來不及阻止他的舉動,若強硬收回被握住的手,未免太不給對方面子了,只好硬生生看著對方在自己手背上印下狼吻後歡快離去……心虛地望向一旁的范越黎,幾乎成了莫東昇下意識的動作。
「好玩嗎?」范越黎似笑非笑地輕聲詢問。
「……還可以啦。」摸不清范越黎這時的情緒動向,又怕不慎踩到地雷,莫東昇只好含糊其辭地回答,
范越黎站起身來,走到莫東昇身邊,傾身在他耳畔處沉聲道:「贏得好!據我瞭解,法蘭斯是個很重信諾的人,就算你獅子大開口,向他索取一棟古堡當這次輸球的代價,我看他也不會拒絕……有必要的話,你可以看準時機利用這點。」若非為此,范越黎也不會輕易答應讓莫東昇與他賭一局了。
遠觀的旁人只知他兩人靠得極親近,兼之神情微妙暖昧,卻無法知曉范越黎噙著一臉詭異笑容地向莫東昇說了什麼。
莫東昇訝異地眨了眨眼,而後忍俊不住地笑了。呵,平常逼你失血虧本地退讓太多,差點忘了你骨子裡頭也是個老奸巨猾的商人嘛……會意地點點頭,莫東昇回以同等詭異程度的淺笑:「我瞭解你的意思,逼得我費盡心思放手一搏的人,當然要索取昂貴一點的代價。」
那難得一見的賊兮兮的可愛笑容,令范越黎心口一熱,禁不住伸手緊緊捏著他的掌心,指尖來回摩挲著他方才被其他男人親吻過的手背肌膚,像是要抹去他人曾殘留下的餘溫。
「知道就好,可是,」范越黎話語停頓了下,如深潭般的墨色瞳孔閃過一抹銳利光芒,嗓音沉了幾分:「下次不准你再藉機向他拋媚眼……」
……我哪有啊!
莫東昇猛翻個白眼。
就曉得牛縱使牽到北京了還是條牛,永遠不會變成別的!
***
「呵……天下太平哪……」莫東昇躺在床上,打聲頗感無聊的呵欠。
深夜的海上,除了盤旋而過的風聲以外,一片寂靜。
也不知潛伏在暗處的敵人有何打算,他和范越黎連續提心吊膽了五六天,絞盡腦汁該如何提防,對方卻始終毫無動靜,一副放牛吃草的態勢,吱也不吱一聲……啐!難不成真的是純粹招待他和范越黎來享受愛的豪華船旅不成?
嬌蠻任性、只許她惹人不許人惹她的李大小姐,在自己用口水輕薄了她纖手的那一夜後,便消失無蹤了,現在恐怕還躲在棉被中哭泣自身的纖手被噁心男人玷污了呢。
頻繁來叨擾自己的,反而是工作繁忙的船長法蘭斯。真不知他是如何抽出空來的,到最後惹得范越黎每看到他一次臉便黑了一次,更過分的是,某天他居然私下對自己說出什麼「如果是你,我願意用一棟我名下的古堡來交換」之類的瘋話。驚訝之餘,莫東昇除了拍拍他的肩膀,客氣地請他讓船醫檢查一下腦袋是否燒壞了以外,就不知該作何反應才好了。
真可憐,法蘭斯完全表錯了情,自己根本不如他想像中的那般完美,縱然完美,也不過是個完美的騙子罷了!誰人不知他莫東昇不但不學無術,性格又狡猾差勁,是個徒有外表兼沒良心的空殼草包,像法蘭斯這樣喜於研究中國文化,對東方人種充滿癡迷與幻想的人,第一次找上的對象是自己,還真是……替他掬一把同情淚都不夠!
「天下太平不好嗎?」一旁的范越黎笑問,敢情他是聽到了莫東昇擻著嘴的嘀嘀咕咕。
「也不是不好。只是像這樣被人吊足了胃口又遲遲無法解饞的感覺,除了『悶』字以外,就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了。」莫東昇懶洋洋地輕哼一聲。
「鬱悶啊?那……」范越黎愛憐地伸手摸摸他的臉龐。
「對了!」莫東昇想起什麼似的,陡然抓住他的手,興致勃勃地提議:「去賭場玩好不好?」將船上各種設施幾乎玩過一遍後,莫東昇終於央求范越黎讓他去賭場大展一下身手。
由於擁有一對擅出老千詐賭的騙子父母,莫東昇自小耳濡目染,對於賭技也有一番研究。不過他至今仍沒有去過賭場測試自己的技巧,一是他不信任自己的定力,怕不小心陷入太深;二是范越黎不允許,擔心他在龍蛇混雜的地方瞬間消失蹤影。但,如夢似幻的假期就快結束了,或許稍微解禁一下也不錯。
猶豫了幾秒鐘,范越黎便點頭答應了,於是一行四個人浩浩蕩蕩地來到賭場裡頭灑錢。江胤聖一下子便迷上了玩吃角子老虎的遊戲,江胤仁對賭博沒什麼興趣,於是伴在弟弟身邊看他玩,莫東昇則是選擇玩二十一點,范越黎不懂怎麼玩,不過還是當了陪客,拿起紙牌跟著賭。
一開始莫東昇和范越黎有贏有輸,不過總是輸得多、贏得少。最後莫東昇贏的次數逐漸變多了,但范越黎仍是輸多贏少,過了一會兒,任誰都看得出來範越黎沒將心思放在賭局上頭,因為他一雙眼睛總是頻頻瞄向坐在身旁的男人。
莫東昇從一坐下後便緊抿唇辦,除非必要絕不開口,嚴肅異常,種種表現與他的性格不太相符,卻別有一番懾人魅力。過了一小時後,莫東昇已經不再輸了,他一直勢如破竹地贏,籌碼在他手邊堆成一座小山,眾人暗暗驚歎。
這傢伙心底在偷偷數牌……莊家悄悄皺起眉頭。
若是聰明一點的職業賭徒,偶爾會小輸一番降低莊家的戒心,甚至不求大贏只求小輸。然而,眼前這名年輕人卻不一樣,他就像是第一次見到好玩遊戲,充滿了好奇心,緊緊咬住莊家不放,非要戰勝這場遊戲不可。這樣下去,遲早會惹出禍端來的,雖說能上船來的都是大人物沒錯,但賭場的面子也不能削。
和旁邊的人咬了一陣子耳朵後,發牌的莊家悄悄換了人,莫東昇不甚在意,此刻他滿腦子都是牌數順序,下一把,他有把握仍會大贏。
「押雙倍。」拿了頭兩張牌後,莫東昇想也不想地將手邊籌碼扔了一把出去。
「您確定?」男性、年約五十歲上下的莊家微彎腰,沉著嗓音,禮貌性地詢問。
「當……然……」抬起頭來應答的莫東昇,在正面對上一張隨處可見的中年人的平凡臉龐後,表情瞬間僵硬住了。手肘反射性一抬,堆成小山的籌碼登時垮了一角。
「怎麼了?」范越黎疑惑地看向他。
「沒…沒事……」
莊家若無其事地發了張牌到莫東昇桌上,那是一張紅心七,莫東昇手中兩張牌的數字加起來是十五,也就是說,他的牌超過二十一點,爆掉了,這一輪他慘輸。
「……我輸了。」似乎不意外是這樣的結果,莫東昇臉色陰沉地將手上的紙牌扔了出去,站起身。
「你去哪?不玩了嗎?」范越黎伸手抓住他的左手臂,一頭霧水。
「我去上個廁所。」
「我陪你去。」他走,自己也不想玩了,范越黎也跟著站起身來。
「沒必要!」莫東昇厲聲阻止了他,頓了頓後,柔聲道:「幫我看著這堆籌碼,我待會兒就回來。」
不理會范越黎的欲言又止,越過在身後觀看的人群,莫東昇漫無目的地在空間碩大的賭場中四處遊走,一臉吃了迷幻藥似的恍惚。會如此失魂落魄,只因他萬萬也想不到,自己會在這艘船上,遇見這輩子絕對不想再看見的人。
「東東!」
一名上了年紀的女人突然偎近,攀住了他的右手臂膀,順勢右轉,便將他拉進了一條光線昏暗的走廊。
莫東昇瞬間渾身冰涼,感覺……宛若惡夢重現。
「東東,我們有多久不見了呀?你還記得嗎?」中年女人身上穿著賭場的制服,卻朝他笑得一臉溫馨,像是長輩在跟好久不見的晚輩閒敘。
莫東昇勉強忍住嘔吐的衝動,咬牙道:「我忘了。」
「別這麼說嘛,當初我們也不是故意要拋棄你,只是再晚走一步的話,你恐怕就要去殯儀館認我們的屍體了,你現在長這麼大了,應該可以理解我們那時的苦衷吧?」
「……」說得真好聽,不是故意拋棄,卻把大筆債務留給自己,逼得他年紀輕輕便走投無路,嘗遍世間冷暖……這些苦楚原本皆深深積壓在心底,直到與生母重逢時,莫東昇才發現自己內心的怨慰竟已如此之深。
「誒,對了,這麼久沒見,不喊我一聲嗎?」
「喊你什麼?我不是說我全忘了?」莫東昇冷笑,此時此刻他萬分後悔來到這艘船上。他寧願跳海,也不想再聽這女人多說一句話。
「你忘了我可沒忘,畢竟懷孕、生孩子的辛苦,你們男人耗費幾千年也難以想像。」中年女人白他一眼,對他強烈抗拒的態度視而不見,仍不慍不火地道。
「……」
「跟我來吧,好歹我曾對你有一段養育之恩,你不會拒絕吧?」
「我不去。」莫東昇一驚,狠狠甩開她的手臂糾纏。
「別這麼冷酷無情嘛,呵,聽說你一個愛慕者非常有錢,不介意我們去找他玩玩吧?」中年女人眼珠子轉了轉,露出一抹厚顏無恥的笑容。
竟敢威脅我!莫東昇登時額冒青筋,對她咆哮道:「你們別亂來!」
「你不陪我們,當然只好去煩那個人囉。」
「……我知道了。」莫東昇閉了閉眼睛,自暴自棄道:「隨便你吧。」
「乖孩子,我就知道你不會丟棄我們不管的。」
中年女子一臉欣慰,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一如孩提時。
莫東昇渾渾噩噩地被中年女人帶到一處裝潢華麗的房間,那裡已經有三名男人在等著他。其中一個,便是方才只陪他賭了一局便讓他慘輸的厲害莊家,亦是拋下他多年不管的生父。
失聯許久的父子重逢,合該是痛哭流涕的喜悅場面,莫東昇心底卻只想冷笑。這一對夫妻終年四處聯手騙吃騙喝,連靈魂都可以出賣,遑論是親生兒子?現在,他們恐怕正等著自己幫他們數鈔票呢。
「怎麼,不喊一聲嗎?」中年男子伸手抹抹臉,去掉假鬍子及一些膚妝,跟著唇角微微一勾,原本平凡無奇的臉龐竟浮現一股奇特魅力,看上去也不再是那麼普通了。
「唉呀,別為難他了,多年不見,兒子方才跟我說他早就忘了我們了,就跟你像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死沒良心。」中年女人似真似假地埋怨著。
「還不是你當初狠心,叫你帶兒子一起走,你不聽,這下好了,兒子不認老子了。」
中年女人一臉受到冤枉的委屈表情,反駁道:「我是怕他吃不了苦,加上當年若不是你詐賭失手的話,我們也不會被逼得連夜跑路,現在兒子不認老子,怎能全都怪到我頭上來?」
「是誰要見我?」莫東昇冷著臉龐,沒去理會一見面就忙著抬槓的父母親,朝房內唯一一個坐在椅子上,身著米白色中國樣式長袍,氣質顯得溫文儒雅的男子道:「是你吧,李先生。」
看得出來,眼前這人在年輕時候一定是名令所有人趨之若鶩的美男子,即使眼角有些許皺紋,仍無損自然散發而出的魅力,莫東昇內心暗暗驚異,因為李清泉本人和自己想像中的那名終極大魔王的模樣實在相差太多了,
站在角落處,一名保鏢模樣的高大年輕人皺了皺眉頭,似很不滿莫東昇無禮至極的語氣。
「老莫,你這兒子真聰明。」李清泉絲毫不以為忤,反而讚許地微微一笑。
「李先生過獎了,嘿嘿,這兒子從小就比我聰明一點點。」夫妻立即停止拌嘴,老莫恭敬地向他彎了彎腰,不過語氣也不太正經,但這是天性如此,改不了。
廢話,幕後大魔王不選在這種要命時候現身,難道要等到船靠岸了,再出現朝他和范越黎招手嗎?莫東昇在心底不住嘀嘀咕咕,不過他沒表現出有什麼不滿,沉默地靜觀其變。
果不其然,見他沒開口的意思,李清泉緩緩出聲了:「莫先生,你想和你的父母一起獲得自由嗎?」
「什麼意思?」莫東昇深深皺起了眉頭,伸手指向一旁的騙子夫妻檔,疑問道:「我一個人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再加上他們兩個?」
「兒子啊,我們已經被困在這裡整整五六年了,你就行行好,幫一下忙吧。」中年女人開口道,滿臉哀怨地看著他。
李清泉笑了笑,解釋道:「他們兩個在我的船上詐賭,欠了一大筆債務,目前在我船上打工償還,估計還得二十年才能下船。巧合的是,在調查你的身世的時候,發現他倆正巧是你的父母。於是我就稍微利用一下了。」
「原來如此。」真是丟臉丟到國外去了……擁有這麼一對厚顏無恥的父母,莫東昇已無話可說。
「你還沒回答我呢。」李清泉提醒道。
「你想怎麼玩?」
「我想跟你賭一把,若你贏了,我從此撒手不管你和越黎之間的事,若你輸了,也不會吃虧,我會給你一大筆錢,讓你和你父母一起遠走高飛,如何?」
「我不滿意你的條件。」莫東昇斷然搖搖頭。
「哦?」李清泉饒富興味地挑了挑眉。這世上很少有人敢拒絕自己,更遑論對方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小白臉。
「若我贏了,他們……」莫東昇面無表情地指著一旁眼露希望光芒的生身父母,惡狠狠道:「我要你不准放他們走!將他們一輩子留在這船上為你工作,直到老死!」
「你說什麼?!」夫妻倆同時驚呼。
莫東昇冷笑道:「我是為你們好,年紀一大把,想再騙吃騙喝恐怕也力不從心了,倒不如乖乖待在船上工作兼養老。外頭人心險惡,再失敗一次搞不好會丟了性命,李先生是好心才沒將你們剁成碎片扔到海裡餵魚,你們該心存感激了。」最初母親突然出現的時候,若沒多嘴地威脅自己要找范越黎麻煩的話,莫東昇或許不會這麼狠心,但他現在心意已決,日後永遠不想再和這一對令他心灰意冷的父母有所牽扯。
「你這個不肖子!居然這樣折磨你爸媽!我們是哪裡得罪你了嗎?」中年女人氣得破口大罵。
「別氣了,其實仔細想想,目前這種生活也算不錯啊……」年過半百,漂泊一生的老莫也情不自禁萌生退休的念頭了。
中年女人氣得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去死吧!我就知道你跟南莎那個賤女人搞上了,現在難分難捨不想下船了是吧?我要跟你離婚!」
「親親老婆大人,這是天大誤會呀!麗莎那女人胸部那麼小,你說我看得上眼嗎?」
「不是麗莎,難道是金玫?」
「這個更是誤會大了!金玫那女人臀圍那麼大,我有興趣才有鬼……」
「安靜點!你們還嫌面子丟得不夠嗎?」莫東昇忍無可忍地怒吼,雖然他也自覺臉皮夠厚,卻絕對遠遠不及這對夫妻的萬分之一。
「是吵了點,非巖,將他倆帶出去。」李清泉淡淡吩咐道。
「是。」保鏢模樣的男子立即趨前動手,離開前,中年女人還不住大罵:「不肖子!我要離婚!渾蛋!全是一堆爛人!」聽了只讓人連連苦笑搖頭。
又吵又鬧的騙子夫妻檔離開後,迅速恢復一室清靜。莫東昇深吸口氣,緊繃的精神鬆懈下來後,感到異常的疲憊及脆弱。
「那麼,莫東昇,你願意跟我賭一把嗎?」李清泉再度重複了一次,那醇厚優美的嗓音,就如同海妖的歌聲般可以迷惑人心。
「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父母的生死就掐在別人手上,莫東昇不認為自己有拒絕的權利。
「很好,看來我不用多費唇舌了。」李清泉滿意一笑。
「其實何必這麼拐彎抹角?這艘船是你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就算殺人放火也沒人管不是嗎?」
「呵,小伙子,火氣別這麼大,若非看在越黎父親是我好朋友的份上,我早將你們一家三口料理掉了,你該慶幸自己現在還能站在我面前。」毫無威脅性的外貌,常令人錯判李清泉透出骨子的危險度,幸而莫東昇在他看來不過是一隻亂揮爪子試圖反抗的小貓罷了,所以對他還算寬容。
「你是說,我現在仍完好無缺地站在這裡是你的恩賜,所以我該叩謝隆恩囉?」莫東昇不改辛辣的口吻。乍然見到分離十多年的父母親,任誰都會亂了分寸,莽撞地激怒對方就是一個很爽快的發洩方法,即使不太明智。
「偶爾採取一回低姿態,對你並無壞處。」
李清泉仍是一派雍容悠哉,而這令莫東昇不禁有些焦躁,頭一遭摸不清對手的底細及限度,這對自己的處境而言可是很不妙。
「李先生,你究竟想跟我賭什麼?」莫東昇索性開門見山地問了。
「很簡單,我想跟你和越黎玩一場遊戲,」
「遊戲?」
「是啊,很好玩的一個遊戲……」李清泉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就像在注視一條放在砧板上的待宰的魚,看得莫東昇渾身雞皮疙瘩都快抖起來的時候,他終於緩緩解釋這場遊戲的規則。
聽完他一番說明後,莫東昇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來,只因這個遊戲……實在是太變態了!
「記住,不准你用任何語言去煽動他,想留住性命就保持沉默。」
「……」
「最後提醒你一句,你別忘記,越黎他畢竟是個商人,當巨大的『利』擺前頭的時候,是人,都不可能不動搖的。」
「你是在告訴我,你穩贏了嗎?」
李清泉優雅地搖了搖頭:「不,我只是勸你盡早做心理準備而已。」
莫東昇悶哼一聲,無所謂地聳聳肩。
「免了,該來的就會來。該走的……總有一天會走!」
「沒想到你倒看得開。」李清泉打趣道。
看得開?莫東昇扯了扯嘴角,眼神空洞而無焦距。末了,他才自言自語似的喃喃道:
「我只是……很難再坦率地去信任別人了而已。」
「既然你同意了,那麼,便先睡一會兒覺吧。」李清泉微一抬手,身後的保鏢立即朝他遞上一杯茶。
琥珀色的茶水,飄浮一縷淡淡幽香。
「花樣真多……」
莫東昇暗暗嘀咕,心不甘情不願地將茶一口氣吞下,不到片刻,只覺一陣頭暈目眩,腳步踉蹌了幾下,「咚!」的一聲癱軟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