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葉鳳涼入宮赴宴時,肖桓對他說,自己要出遠門。
隔天,他在驚聞太子噩耗後,趕至東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與當年寇溫一模一樣的死法……太子分明就是被肖殘骨所殺!
可是肖殘骨……不就是肖桓嗎?而肖桓所殺的人不都是皇上要除去的人嗎?不敢置信的回頭看著皇上,卻見那九五之尊,滿面震怒、滿臉哀傷。
厲聲喝命全力追查刺殺太子的兇手,下令大赦天下,舉國同哀的那個男人,似乎並不像是裝出來的痛心。
葉鳳涼雙眉擰得死緊,出了太子東宮後,立刻趕往了國師府。
可是國師府的主人,不在。
國師府的下人告訴他,老爺入宮去看大少爺了,三少爺還未回來,至於二少爺,昨晚還回府,今日一早卻不見在房中,不知去哪了。
整整一天,葉鳳涼翻遍整個京城,沒有肖桓的蹤影。
他開始猜測,是不是肖桓殺了太子之後找地方躲起來了?肖桓為什麼要去殺太子?一連串的疑問在他心頭繞之不去,最後他進了皇宮求見皇上。
皇上彷彿一夕之間老了十歲,見葉鳳涼匆匆忙忙進宮求見,揮手摒退了左右,歎道:「朕知道你有很多話想問,鳳涼,今日朕會將一切都告訴你的。」
葉鳳涼開門見山:「肖桓就是肖殘骨,是嗎?」
皇上緩緩點頭:「不錯。」
「太子……難道不是肖殘骨所殺嗎?」
皇上露出一個淒涼的笑容:「是,也不是。」
葉鳳涼愣了:「怎麼說?」
「鳳涼,這一切,要從國師府說起……」
紅燭閃了又閃,葉鳳涼從最初的疑惑到驚訝,最後是面如死灰。
「那肖桓殺寇溫時……」
「鳳涼,朕難道是那種濫殺無辜之人嗎?會僅僅因為寇溫是慶陽王府之人便派肖桓殺她嗎?真正的原因,是寇溫那時已經……不是人類了啊……」
「那麼太子……」
「太子之病來得這麼蹊蹺,朕心裡怎會不起疑?」皇上點頭歎息,「即使是朕的嫡親骨肉,一旦入魔也只能及早滅除,以免為患後世。」
「肖桓現在身在何處?」
皇上搖搖頭:「朕也很想知道。」
葉鳳涼瞪大了眼睛:「皇上也不知道他去哪裡?」
「當初肖桓曾對朕說,此次誅殺太子,凶險非常,他恐怕自己難以全身而退。」皇上雙眉微皺,「可是當朕趕到東宮之時,卻並未見到肖桓的身影,朕也以為他回了國師府,然而國師府回信,肖桓並未回去。」
「那他……會去哪裡?」
「或許受了傷,找地方療傷去了吧?」皇上望向葉鳳涼,「往好處想,鳳涼,死未見屍未嘗不是件好事。」
葉鳳涼沒有再開口了。
那日後,葉鳳涼便開始靜靜等待,等著肖桓再次出現在他面前。
大半個月過去了,已經結了薄冰的湖面上,偶爾會飄過幾片落葉,滿池的蓮花終於全都消失了。
肖桓沒有回來。
十二月過去了,一月到了。
後院的槐樹光禿禿的,一片葉子都沒有了。
葉鳳涼喝著燒得滾燙的熱茶,坐在院子裡。
皇上下旨,新立寧南王趙明秀為太子,滿朝慶賀。十日後,太子迎娶太子妃,再後來,聽聞太子的胞弟無故出府,不知所向。
葉鳳涼有些想笑,怎麼這些人,一個個都會莫名其妙的消失呢?
已經是自那日肖桓同他說道別後的第三個月了,而肖桓,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開春二月,葉鳳涼辭別皇上,回了鳳涼城。
新修的睿王府,他連看都沒去看一眼。
當初不是撂下狠話說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奪回來嗎?不是發誓要讓肖桓等著他回報嗎?可他現在……只想看到肖桓如同往日一般,微笑著平安出現。
推開門,是肖桓以前在鳳涼城療傷之時所住的房間,東西還是照原樣子擺放著,似乎隨時等著那人的回來。葉鳳涼一件一件拿起來,輕輕撫摸,再慢慢放回去,似乎……還殘留著肖桓的味道,無處不在,點點滴滴。
閉上眼,躺在柔軟的床上。
肖桓,我再也不說那些傷害你的話了。
你若是回來,我也不許你再隻身涉險了,我會好好的保護你,和你一起在鳳涼城,逍遙度日,好嗎?
肖桓……我是這麼想你,可是你在哪裡?
終於醉臥在了床上,酒杯骨碌碌從手中滾落下去。
迷迷糊糊間,好像有雙手在他臉上輕輕拂過,手指逡巡間來到他的唇,在上面流連不已。
「肖桓……」他忍不住歎息了一聲,本能的吻著那雙柔軟的手。腦子昏昏沉沉的,酒力上湧,根本睜不開眼睛。
那雙手倏地離開了,還沒來得及抱怨,一張軟軟甜甜的唇印了上來,舌尖試探般的抵上他的唇,微微一撬,輕輕巧巧地鑽了進去。
「啊……肖桓……」再也忍不住,一把將那具身子摟進了懷中,隨即一個翻身壓了上去。
終於睜開了眼……那張朝思暮想,幾乎要折磨得他發瘋的臉,就在他身下。
「肖桓……肖桓?」他驚了,呆了。
「噓……」手指抵上他的唇,肖桓笑得溫柔而憂傷,「別說話……」
柔軟香甜的舌再次竄進他口中,他發瘋般地吮吸著,理智終於灰飛煙滅,伸手撫上肖桓光滑細膩的肩,然後是背,腰……
「鳳涼……」低低的呻吟聲,迴盪在春情旖旎的房間……
***
睜開眼,頭還有些宿醉的疼痛,葉鳳涼隨手摟了摟旁邊……摟了個空。
不解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懷抱……肖桓呢?
房間一如他昨晚上進來時,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肖桓一大早去哪了?
走出房間,穿過迴廊,從大廳一直尋到後院。
沒有,哪兒都沒有肖桓的影子。
「葉塵,」葉鳳涼叫住經過自己身邊的侍衛,「肖桓呢?你看到他了嗎?」
葉塵愣住了:「肖桓?」那是誰?
「不,是葉寇。」葉鳳涼急忙改口,「你看到葉寇了嗎?」
葉塵搖頭:「葉寇,不是自那日去了杭州後,就沒再回來了嗎?城主,您怎麼突然想到要找他呢?」
葉鳳涼呆了片刻,立刻返身回到肖桓的房間。
床上雖然有些凌亂,可是床單上、被子上,卻沒有留下任何曖昧的痕跡。
不可能……他明明記得昨晚上,他和肖桓……
難道全是夢?是因為他思念過度,所以做出那種夢來了?
不可能啊……肖桓的聲音,他的唇,他的舌,他體內的灼熱……明明是那麼真實,觸手可及的真實……怎麼會是一場夢?
可是尋遍了整個鳳涼城,問逼了所有下人,都找不到肖桓回來過的痕跡。
難道肖桓神不知鬼不覺的回來過,上了他的床,然後又偷偷走了?
這個念頭一浮現,他自己都覺得好笑,肖桓怎麼可能突然來他鳳涼城,一句話都沒問,直接就往他床上去?
這麼說……這麼說……真的全是夢了?
第二天晚上,葉鳳涼仍舊睡在了肖桓房內。坐在桌前看了會書,困意陣陣的襲來,夜還不是很深吧?怎麼就這麼困呢……葉鳳涼下停的打著哈欠……終於睡去。
朦朦朧朧間,聽到耳邊若有若無的歎息聲。
「鳳涼……」
眼睛猛然睜開,肖桓的臉……近在咫尺!
趕緊掐了自己一把……疼!不是夢……不是夢!
「肖桓……是你嗎?真的是你嗎?」不管是不是做夢,先一把將那身子拖進懷中……這麼冷的夜,為什麼穿得這麼薄?
懷裡的身子涼涼的,他病了嗎?
肖桓卻不說話,只是縮在他的懷裡,臉上帶著微微的笑,仰著臉看著他。
「鳳涼……」軟軟的聲音中彷彿透著魔性,讓人不由自主的便沉醉下去……
手已經不自覺的掀開了那件薄薄的外衫,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理智兀自吶喊,人卻仍是醺醺然,嘴半開著,口乾舌燥,只想封住身下人的唇,將他口中的蜜津一點不剩地全部吸吮乾淨。
「嗯……鳳涼……」低低的、催情的、溫柔的聲音在耳邊喚著,葉鳳涼只覺得全身熱得更厲害了。
「肖桓……」他終於完全瘋狂的覆住了那具身子,「你要是真的回來了,就別再折磨我……」
不要讓我明天睜開眼,發覺又是一場夢……
***
天已經亮了,葉鳳涼不敢睜眼。
小心翼翼地伸手往旁邊探了探……空的。
空的!
床上沒有任何歡愛過的痕跡……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肖桓分明就是那麼躺在他身下,輕聲呻吟著,迎納著他……
不可能是夢……不可能是夢!
葉鳳涼瘋了一般地衝出去,鳳涼城中沒有,就去國師府尋;國師府也沒有,那就是翻遍了整個京城,也要找到肖桓!
他明明回來了,明明回來了!
肖桓……你不能原諒我,便要如此折磨我嗎?讓我看過你,愛撫過你,欣喜若狂地把你擁在懷中後,就消失嗎?
你……你何時學來的這種本事?我寧願你不理睬我,恨我,罵我,打我都好!只求你不要再給了我一夜溫柔後,便讓我無處可尋……
是夜,葉鳳涼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看著房門。
紅燭幽幽暗暗,他只覺得自己的眼皮也越來越沉重。
為什麼……一到這個時候,便忍不住的倦意上湧?
一陣風過,吹滅了蠟燭,房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條人影。
葉鳳涼知道是肖桓來了……可是渾身卻是沒有一絲力氣。
「你在等我嗎,鳳涼?」仍是那麼溫軟的聲音,「這麼晚了還不睡?」
他很想伸手抱住他,可是好像突然之間被抽光了力氣,被人點了昏睡穴一樣,連意識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你……不要再走了……肖桓……」
「為什麼?」肖桓輕輕一笑,「鳳涼,為什麼不要我走?」
為什麼?為什麼?他居然還問為什麼!
「肖桓……我喜歡你!我要你留下來!」
兩行清淚,緩緩的從肖桓的臉頰上落了下來:「你肯原諒我了?」
葉鳳涼抬起手,想擦去他臉上的淚痕,卻無能為力。
「鳳涼,要是我再也不會回來了,要是我不見了,你會怎樣?」
他驀地睜大了眼睛,為什麼說出這種話?他要去哪?「不許你走!肖桓,我不許你走!」葉鳳涼用盡力氣的吼出來,不見了?肖桓從此下見了?
他會瘋掉的……他一定會瘋掉的!
肖桓哀傷地看著他:「你不明白……」
眼前忽然一黑,葉鳳涼還未反應過來,眼睛便睜不開了。
「忘了我吧,鳳涼,我終於等到了你說喜歡我……可是已經晚了……」
***
葉鳳涼病了。
突然之間就臥床不起,終日昏昏沉沉的睡在床上,清醒時便只問一句:「肖桓回來了嗎?」得不到回答,他便又合上眼,再不開口。
「鳳涼,要是我再也不會回來了,要是我不見了,你會怎樣?」心底好像是明白了什麼,卻不敢再去想。
除了那三個晚上,除了手中那塊青蓮,葉鳳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作了一場夢。
很長很長的一個夢,從肖桓被他從謝家莊救回來的那天起,從他發覺自己喜歡上他的那天起,也許全是一場夢。
可是,閉上眼,為什麼不能繼續回到夢中?
肖桓……是不是你真的不在了?你不在了,我也不想再清醒過來了……
***
而此刻和葉鳳涼同樣心急如焚的,還有一個人。
當朝太子,趙明秀。
他最疼愛的弟弟,一句話沒留,忽然之間就消失不見了,任憑他怎麼找也找不到痕跡。
晚上一個人坐在院內喝悶酒,忽然覺得眼前閃過了一條人影……什麼人?立見敢跑到太子府來撒野!
認定了那是個刺客的趙明秀,想都沒想的騰身便追了上去。
幾個起伏,趙明秀落在後院的荷塘邊。
一條白色的人影,站在月光下,靜靜的看著他。
趙明秀呆住了:「風……風寧?」
那雙眼,黑如墨玉,卻只是淡淡地看著他,臉上沒一點表情。
「風寧,你回來了嗎?」趙明秀激動的走上前去,剛想伸手拉住他──
身影在他靠近之前,滑開了,遠遠地落在了離他數丈的地方。
仍是那麼漠然地看著他,彷彿看著個不相干的人。
「風寧你……你怎麼了?」為何會這般……冷漠的看著他?
「皇兄,恭喜你。」
趙明秀的身子微微一顫。
「太子妃我見過了,很美,皇兄你真有艷福。」
「風寧,這便是你離開的原因嗎?」趙明秀的聲音有著一絲顫抖。那人沒有回答。
「你連話……都不願和我說了?」
仍舊沉默。
「風寧,我是你哥,是你哥啊!」
「我知道。」那人的聲音,淡漠得彷彿沒有溫度,「你說你不是屬於我一個人的,從來都不是,那麼現在我有了,只屬於我一個人的東西……」
如同飛鳥一般,話音未落,那人的身子已掠過了荷塘,消失在對岸的夜色中。
趙明秀一動不動的站在原處,良久,幾不可聞的哀歎輕輕傳出:「風寧……你,心魔太深。」
風起,掩蓋了一切聲息……
他知道,風寧對他的執著不同於普通兄弟之情。
「明秀,你不會離開我吧?你是我的,對吧?」自幼,趙明秀就聽趙風寧每日這麼問他。
他沒有回答,不敢回答。
他害怕風寧那雙漆黑幽深的眼睛,那麼直直地看著他,好像只要他一個轉身,就要將他撕碎。
那麼可怕的獨佔欲……他背負不起,他只想做他的哥哥,疼他,保護他,好好守護著他成長。
他成婚那天,趙風寧對他說:「明秀,你成親了,就不會再回來了,你要做太子,將來要做皇上了,是不是?」
趙明秀避開了他的眼神:「風寧,無論如何我都是你哥。」
趙風寧輕輕地笑了,然後就此在他身邊消失。
我錯了嗎,風寧,我錯了嗎?你究竟要我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