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卷雲舒,風聚風散。轉眼,我已經在這世間修行了近四百年。四百年對我來說,不長,但也不算短。看著身邊的族人一個個修成了人類,或英俊瀟灑,或婀娜多姿,只有我,除了能縮小自己的身軀外,仍然是一條穿梭於草地中的青蛇。沮喪懊惱之際,我想不通為什麼同樣刻苦修行的我,總也幻化不成人類?
一次,無意中,聽族中長老聊天,得悉靈蟾領域的芝草可以提升修行。回頭看著自己柔軟無骨的身軀,我決定冒險一試。我盡量把自己縮小,蜿蜒行進在綠色的草叢中,我知道身體的顏色就是自己最好的保護。就要成功的霎那,卻被發現了,然後就是沒命的逃跑,最終我逃脫了,但卻受了重傷。意識模糊的剎那,看著飛翔在周圍的蝴蝶,我想來生我再也不想成為一個只能爬行在地上的種類。然後我就看到了一雙腳,再然後我就暈過去了。
醒來後,我聞到了淡淡的竹香,昂起頭,發現自己盤在一個竹筐中,而周圍的一切也是竹子製成,整個屋子瀰漫的是股清香,屋子很簡陋,但很整潔。回頭看看自己身上,背上被那靈蟾毒液射到的部分被塗上了什麼東西,已經感覺不到疼了。我知道自己被救了,但生性多疑的我卻不允許自己停留在這個根本不熟悉的地方。我努力地爬出竹筐。
「別亂爬,傷還沒好。」
一隻手伸了過來,我下意識要去咬,但卻被他捏住了死穴,扔進了竹筐。我努力昂起了頭,向著那人吐出了紅紅的舌頭。但他卻笑了,伸手要來敲我的頭,我偏了開去,他笑地愈發開心,把臉探到我面前,說了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我朝他齜了齜牙,發出嘶嘶的聲音,「我是蛇,不是狗。」
他又笑了,笑出了聲,並且成功地彈了下我的頭,說了聲,「沒知識!別只顧修煉,書也要讀。知道你不是狗!」
我懊惱地把頭藏到盤著的身體下,鬱悶地想著,「不識字怎麼了?」雖然這麼想,但卻第一次因為不識字而感到懊惱。
這麼一鬧,我也知道了那人就是救我的人。又抬起了頭,才看清他一身灰衣。不知怎地,他那種淡然的表情讓我想起了我要努力修成的神仙。
「你是神仙?」
「我不能算是神仙,只能說是散仙。實際上,我是道士,也和你一樣在修行。」
「道士?」
我心裡一驚,身體不由自主地縮地更小。雖然我從沒去過人間,但我也知曉道士是驅妖捉鬼的。
他看我如此,把我拎了起來,放到手裡,又笑了,「放心,我不會抓你的,我抓的是惡鬼惡妖。等你傷好了,就回你族裡去。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聽他說不會捉我,我放了心。又聽他問我叫什麼名字,我把頭又想往身體下面縮,有些懊惱。我還沒修成人形,怎麼會有名字?
他看我如此,用手指點了點我的頭,說,「你還沒名字呀?那我給你取一個。胡赤的名字也是我取的。你是青蛇,就叫佘青吧?怎麼樣?」
我眼睛亮了許多,把頭重又昂了起來,滿心歡喜,我和那些族人一樣,有名字了。
他看著我,笑了,又說,「我叫青元,你可以叫我名字,也可以像胡赤一樣叫我道士,也可以叫我道長。」
我想了下,決定叫他道長,但卻沒嘶嘶出聲。
他看我始終不說話,就把我放回竹筐,然後給我身上塗了些涼涼的東西,我知道那是療傷用的,一種特別舒服的感覺傳過來,我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是被吵醒的。努力昂起頭,探往竹筐外面,看到的是個火紅的身影,在道士身邊手舞足蹈。他一身紅衣,火紅的頭髮,甚至連頭上束髮的帶子也是紅色,他細長的眼睛讓我想起了什麼。霎那間,我知道了,這個一身紅衣的傢伙肯定是紅色的靈狐。我們靈蛇雖然和靈狐老死不相往來,井水不犯河水,但看到這個傢伙的第一眼,不知為什麼,我就不喜歡他。我想起了道長說那個叫胡赤的傢伙。胡赤?不就是赤狐嗎?
那人終於大呼小叫地說完,也終於發現了我,細長的眼睛瞇了起來,看看道士又看看我,說,「道士,你什麼時候抓了條靈蛇?它可不是好養的,最是記仇。別哪天你醒來,發現自己一命嗚呼了。」
聽他這話,我一陣氣悶,頓時朝他齜了齜牙。
道長看我如此,看向那狐狸,說,「他又沒得罪你,幹嘛那麼說?」
「他現在是沒得罪我,但以後可保不準。他是蛇,最是陰險狡猾,我可要防著點。」說完,還朝我齜了齜牙,我更是氣憤。猛地竄了出去,朝他咬去。雖然我法術不高,但我的速度卻是極快,要不然,我也不會從那幫靈蟾手裡逃脫。
眼看我就要咬到那狐狸的脖子,一股力量卻把我往後拖,我陡然轉頭,牙就要碰到道長脖子的同時,猛然收了口。
被道長抓在手裡,我眼神黯淡了許多,他果然是偏心的,明明是那狐狸先惹我。
道長把我放到竹筐裡,對那狐狸說,「向佘青道歉。」
那狐狸撇了撇嘴,「他叫佘青,你取的名字?」
道長點了點頭。
「還真像你取的名字。我下山,別人問我叫什麼,我說我叫胡赤,十個有八個猜出我是赤狐,你說你當初怎麼就不給我取個別的。現在倒好,又來了個佘青,誰不知道他是青蛇?」
道長抓了抓頭,看了看我,喃喃著說,「我倒沒想到。」
我看到道長的樣子,忙嘶嘶出聲,「我喜歡這個名字。」
道長頓時笑了,也好像明白了什麼,看著狐狸說,「又糊弄我。向佘青道歉!」
狐狸兩眼朝天,「他差點咬了我,還要我道歉?笑話!」
「是你先說它!」
狐狸還想說什麼,但好似被道長凌厲的眼神嚇到了,向我走來,低頭,大聲說,「對不起,我不該說你。但你也不該咬我,你也要向我道歉。」
我白了他一眼,讓我道歉,那才真是笑話。
他看到我的眼神,有些生氣,更大聲地喊到,「向我道歉!」
我舒服地盤了盤身子,把頭埋起來,決定睡覺。剛才被他吵醒的,我還沒睡夠呢。
那狐狸更氣,要來拎我,道長攔住了他,說,「你都快五百歲了,和條小蛇較什麼勁?他才多大?」
那狐狸哼了一聲,指著我說,「這次饒過你,下次別惹我。還有,養好了傷,趕快走。別在這兒礙眼。」
聽他吼,我才懶得理。這兒是道長的地方,他憑什麼攆我走?
「好了,好了,別鬧了。」道長攔著那張牙舞爪的狐狸,拉著他走了。
按說是我勝了,但看到道長在他旁邊說著什麼,那狐狸瞬間展開了笑容,細長眼都成縫了。我陡然有些懊惱,突然想成為被道長安慰的那一個。
我的傷好了,但卻仍然留在了這裡,沒有回族裡去,這裡有種味道讓我感到安心,也讓我留戀,也許是竹子的清香吧。狐狸是這裡的常客,但不是這裡的住客,只隱約聽道長說狐狸的五百年天譴要到了,他要潛心修煉什麼的。狐狸總是對我大呼小叫,聒噪至極。我根本懶地理他,逼急了,就嘶嘶地頂他幾句,氣地他暴跳如雷,但也不敢拿我怎樣。道長最初還過問一下,但最後,似乎懶得理我們,對我們的爭吵睜隻眼閉只眼。
靈山之所以取名為靈山,是因為它沾染了天地之靈氣,這是接近太陽和月亮最近的地方,所以這裡的一草一木,更容易吸收日月之精華。因為我們的修行之地是靈山,所以才有了靈蛇靈狐和靈蟾之說。
月圓之夜,月光如水。道長坐於山間的一個平台上,平靜無波。
我則爬上一棵很高的樹,纏到最高的一棵樹枝上,對著月亮吐出自己的內丹,讓它吸收更多的靈氣。這是我第一次在道長面前吐出自己的內丹,那也代表我對他已經完全信任,等於是把命放到了他的手心裡。吐出內丹的時候,是最危險的時候,如果被搶的話,我將會沒命。內丹的顏色就是我身體的顏色,青翠欲滴。
過了子時,我收回了內丹,爬下了樹,爬到道長的身邊,盤了起來,想睡上一覺。他卻睜開了眼,伸出了手,我爬進他的手裡,抬頭看他。
「沒想到你已經修行了那麼長時間,有五百年嗎?」
我垂下了頭,有些懊惱,他肯定是看到我的內丹才得知的。
嘶嘶兩聲,「沒有,快四百年了。」
「怎麼變化不了?」
嘶嘶,「我也不知道,我從沒偷懶過。族人都笑我。」
他也笑了,但我知道不是嘲笑,「你想變成人身嗎?」
我忙抬起了頭,盯著他,頭狠狠點著,眼中滿是期望。
「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我高興之極,嗖飛到他肩上,伸出舌頭,舔他的臉……
我看到很多次了,狐狸感謝他時,總是親他的臉,每次道長都很開心,我也要表達我的謝意。道長哈哈笑著,把我從肩上取了下來,揣到懷裡,「我們明天就去採藥。要提升你的靈力,我們要采九九八十一種草藥,辛苦著呢。很想看看佘青變成人的樣子,別像胡赤,頂著青色頭髮吧?」
「道長,你不喜歡青色頭髮?」
「也不是不喜歡,不論你變成什麼樣,都應該是好看的。」
我有些得意,不管變什麼樣,總比那頂著火紅頭髮的臭狐狸好看。
「佘青,我本來想讓你做我兒子的,沒想到你已經四百歲了,比我小不了多少。那就做我兄弟吧?」
「胡赤是你兄弟嗎?」
「除了兄弟,他還是我的愛人。」
「愛人?」
「是呀,愛人。」
「那是什麼?」
「是什麼?很難回答。」道長輕笑了下,「這樣說吧。這天地之間,茫茫人海,總有個人在等著你,等你去找她。找到了,和她永遠在一起,就是愛人了。」
「那你找了多長時間,找到了你的愛人?我是說胡赤?」
「我見到他時,他還是只小狐狸,小小的,像個火球。那時,我剛修成散仙,來到這靈山不久。一次出去採草藥,胡赤翻著肚皮睡在一從紅花裡,我沒看清,踩到了他,他就咬了我一口,咬得可真疼。」道長笑了,眼裡閃出的東西,佘青不懂。
「後來,我就抓住他,讓他道歉。他說什麼都不開口。我就把他吊在樹上,吊了他一夜,然後又讓他道歉,他眼裡汪出了淚,說『是你先踩了我,我為什麼要道歉。』看到他哭,我沒法子,就把他放了下來,然後他就一溜煙跑了,然後衝著我大喊,『我一定要報仇』。後來,他老來找我茬,但他修行不高,總是被我整地灰溜溜的。後來終於放棄,要拜我為師。呵呵,你不知道他當時有多好笑……
「再後來,他就一直呆在我身邊,每天都是樂呵呵的,稍微氣他一下,他就火冒三丈。他第一次變身,每次的天劫,我都在他身邊,我已經習慣了他待在我身邊,雖然聒噪不已,但很安心。我不知自己什麼時候愛上了他,但是有一天,他沒來找我,我看不到他的身影,聽不到他的聲音,我擔心得要死,怕自己再也見不到他。然後在那一瞬間,我告訴自己我找到了陪伴永生的人……然後我就去找他,原來是他頭天吃了醉草,睡過了頭。我摟著他,告訴他,我要他做我的愛人。他當時哈哈大笑,說,我本來不就是你的愛人嗎?難道還是你的恨人?」
道長說了很長時間,其實他也沒看我,也不管我聽還是沒聽,他一直在說。但我一直在聽,聽地很仔細……道長說完了,我卻更加討厭狐狸。後來,我知道了,那是因為羨慕和嫉妒。我只是這靈山上修行的一條小蛇,我沒有七情六慾,但我知道,我只是想待在道長身邊,永遠永遠……
當狐狸知道我已經四百歲的時候,先是愣怔了一下,然後一手指著我一手拍著腿哈哈大笑,說四百年,才修行成筷子大小?還變化不了?騙誰呢?我懶懶地嘶嘶開了口,別的狐狸幻化成人形,都是黑頭髮,只有你是紅頭髮,就這能耐,還有臉笑別人?他愣了下,上來就掐我死穴,我讓他掐到才怪?
道長也不理我們,擺弄著他的草藥。
不知過了多少天,八十一味草藥終於採齊了,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道長在那個小小的爐子裡終於掏出了一粒仙丹。這是什麼仙丹呀?怎麼是黑的?看著這樣的東西,很難吃不下去。但想著道長辛苦了那麼長時間,我眼一閉,終於吞了下去。一股清涼感直逼心底,我昂頭對著太陽,吸收著日光的精華。
默念著早已爛熟於胸的變身口訣,一陣清煙閃過。我低頭,看到了一雙手,然後抬起了頭,就看到了道長,依然是清風拂面的笑容,但眼裡卻多了絲欣喜。我知道,自己終於成功了,於是我也笑了。我很喜歡道長的笑容,現在我也能笑了,我想像道長一樣笑。
道長走近了我,手裡拿了一根青色的帶子,我知道那是束髮帶。道長的手很輕柔,就像以前每次點我的頭一樣。頭髮束好了,道長轉到我面前,說,「到河邊去看看吧。很漂亮!」
「比得過我嗎?」是那頂著一頭火紅頭髮的狐狸,不知何時來到了我們面前。我看也不看他,飛去了河邊。果然很漂亮,不輸於我的任何一個族人,最主要的是,頭髮是黑色的,不是青色。我很滿意,也很開心。
變成了人,我再也不想回復成蛇,我不喜歡那種爬行在地上的感覺,可以說是厭惡。那個竹筐當然再也容納不下我。道長給我重置了一張竹床,躺在床上的感覺真好。怪不得所有的妖都想幻化成人類,原來做人真的很舒服。
我依然在修煉,法術也有了進步。狐狸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每次都是來去匆匆,除了在道長身邊蹭蹭親親外,連和我鬥嘴的機會都沒有。他的五百年天劫越來越近了。其實,我到現在才幻化,不知到底是福還是禍?天劫每百年一次,修行越長,劫難越大。但因為我一直是蛇,充其量是條很長命的蛇,還不是妖,所以我的天劫很容易就度過了。而狐狸,卻已經是狐妖,我不知道他的前幾次天劫是怎樣度過的,但我卻知道五百年的劫難是很難度過的。因為我的很多族人都沒有躲過去。如果你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那災難會更大。
那天,狐狸來了,眼神很是疲憊,紅色的頭髮貼到前額上,一點精神都沒有。看到道長,他軟綿綿地靠上去,把頭擱在道長的肩膀上,悶悶地說,「我好累,我不想修煉了,我想睡覺。」
「馬上就過去了,再撐一下。馬上就好了……」道長拍著狐狸的背,輕聲說。
「道士,要是我死了,你會不會想我?永遠都不忘記我?」
「又說什麼傻話呢?放心,有我,你不會有事的。」
「回答我。」狐狸把腦袋從道長肩上抬起,看著道長的眼睛很認真地說。
「你的每次天劫我都在旁邊。你以為那雷如果辟到你,它會放過我嗎?你死了,我也好不到哪裡去。」
狐狸又把腦袋放到了道長肩上,合上了眼睛。
狐狸的天劫是在一個月圓之夜的子時。那天,無風無雨,天地一片清淨,一輪明月高懸在空中,很清,很亮。這樣的夜晚,很難讓人聯想到什麼不好的事情。我沒有飛到那棵高樹上去修行,而是跟在幾乎有些無措的道長身後滿山野地跑。因為,狐狸失蹤了。我從沒聽到道長大聲說過話,但這次我卻聽到了道長從高到低再到嘶啞的吼聲,漫山遍野都是「胡赤」的喊聲和回音。道長已經整整找了一天,但是狐狸卻始終沒有露面。我不知道狐狸為何沒了蹤影,我只知道在這種天劫來臨之時,對妖來說,找道長這樣的人來保護是最好的選擇。
月亮越來越接近中天,仍然是清亮無比。瞬間,一個響雷劈了下來。道長用勁力氣向那雷劈之處馳去。
一隻紅色的狐狸快速奔跑著,不知什麼絆了他一下,他跌了一交,翻了個觔斗。但起身後,又跑了起來。一個響雷打在了他身邊,他驚慌地望旁邊看了一下,然後沒命地又跑了起來。
道長落在他的前方,狐狸愣了一下,但看到道長張開的雙手,終於衝了過去,一下子衝進他的懷裡,把頭埋進了道長的衣衫。渾身瑟瑟發抖。
我也想靠過去,道長摟著狐狸,嘶啞著嗓子對我說,「佘青,別過來。你過來,只會讓雷更厲害。」
我怔怔地看著道長,腳似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動。
「為什麼?」道長摟著狐狸,沉聲問。
「我……我想自己能撐過去。」
「告訴我實話,為什麼?」道長提高了聲音,嘶啞的嗓子有種撕裂感。
「道士,別生氣,你別生氣。我告訴你,告訴你……我……殺過人。」
在那一刻,我看到了道長黯然的眼神。我也知道了狐狸為什麼避而不見,因為他不想連累道長。五百年天劫本就是個大坎,過不過得去很難說,更何況,他還殺了人。弄不好,真的會魂飛魄散。
我想起了狐狸那天的話,「要是我死了,你會不會想我?永遠都不忘記我?」心裡一酸,在那時,他已經決定了要自己度天劫。
又去看道長,道長的眼神已經轉為平和,臉上甚至有了笑意,他低了頭,親了狐狸一下,說,「我不管你為什麼殺人,但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由。你認為,你死了,我還活得下去嗎?」狐狸眨了眨眼,有些亮晶晶的東西滾了出來。道長幫他擦去那亮亮的東西,抬起了頭,望著天,傲然一笑,「再說了,我的本領你還沒全見識到,我們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放心,有我在,老天沒那麼容易把你帶走。」
我靜靜地看著這一切,感覺臉上涼涼的……
子時,稀疏的雷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抬頭望天,我看到了絢麗的五色光從天上落了下來,這就是所謂的五雷轟頂。我什麼都沒想,衝進了光中,也許,大概,可能,我只是想和道長在一起而已。
但一股力量卻把我推了出來,是道長。
然後,遠遠地,我就看到道長額頭的那道凹陷突然冒出了一道紅色的光芒,衝向空中的五色。一對五,纏鬥著,糾結著,翻滾著。
道長竟然有天眼!
不知過了多久,紅色的光暗淡了下來。五色雷,很華麗的五色雷從空中衝破了那道防線,憑空落了下來,然後,那個溫和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我跪倒在地上,眼淚噴湧而出……
一恍,我已千歲。
我的數次天劫都在有驚無險中度過。我沒殺過任何生靈,即使一隻螞蟻,因為我知道任何一個不小心都可能加重我的劫難。我不想死,因為我還有要做的事。我要去找道長,我不相信他已經魂飛魄散。我知道有個地方能得到道長的消息,但以我千年修行,是不可能闖到那個地方去的。不論是仙是妖還是人,最終靈魂都要去那個地方——地府,重新進入輪迴。
一千八百歲的時候,我終於闖進了地府,看到了生死簿。青元後面是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道長沒有轉世,他沒有轉世。
但。我仍然不相信道長真的沒了。他有天眼,我最後明明看到那紅光是突然暗淡下去的,我的直覺告訴我最終道長收回了自己的能力,來護著自己和胡赤,好保留魂魄。但生死簿上卻一片空白。胡赤的名字後同樣如此。
道長真的不在了……天地在我眼中一片灰暗,我的心似乎也落在了一個不知道的角落……道長真的不在了嗎?我在問誰?天上地下,有誰能回答我這個問題?驅之不去的是心底那絲隱約的渴望……帶著這絲渴望,我繼續遊蕩在人世間……
等我到兩千五百歲的時候,我成了這靈蛇家族中最老的幾個中的一個,長老們,要不死了,要不去了天上做那所謂的仙人。仙人?笑死人了,不就是奴才嗎?
修行時間越長,在人間遊蕩的時間越長,我似乎越瞭解道長。道長有天眼,法力極高,但他卻只做個散仙,而不去做什麼上仙。我知道,因為道長喜歡無拘無束。
天上來了人,說讓我去天上成仙。哈,好笑!我現在是妖,不歸於他們所謂的正途來管,所以他們有些怕,怕我越來越厲害,對他們造成威脅!要我去做奴才?做夢!
我又去了人間,娉婷開了間妓館,去逛逛也不錯。
天上下了什麼「通緝令」,哈,好笑!讓人間的那些小雜碎來抓我?不過,和他們玩玩倒也可以消磨時間。
那天,下了雪,很大的雪。我不喜歡,有誰見過喜歡雪的蛇?外面很冷,不過幸虧娉婷這裡有「暖氣」。倒是很舒服,溫暖如春。
我知道那個鬼差又來了,鬼鬼祟祟,可笑之極。不過,呆著好無聊,拿他開開心吧!
看著那個叫馮征的人有些氣急敗壞地向那個坐在沙發上的人解釋著什麼,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很久都沒想到過的詞:愛人!突然,我很生氣,很生氣。
我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因為,我嫉妒。當我第一次有這種情緒的時候,我還不知道那叫嫉妒。
戲演完了,看到他們兩個爭吵,我竟然有些小小的得意。人類呀,永遠那麼可笑!我很久沒見過所謂的道士了,怎麼現在的道士成這樣了?不過,玩玩也好!
我根本不把他放到眼裡,直到他拿出了乾坤袋。有乾坤袋,必有乾坤劍,那時的痛楚仍然在我心底殘留著。不管這個道士是不是那個道士的轉世,但這個仇我是報定了。
但我沒想到的是,我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有天眼。
我的鬥志已經消了大半,當那把帶著那人靈魂的劍插入我身體時,除了痛楚,我感受到了一種溫暖。
所有的記憶在我腦海剎那間湧了出來,黑襪白鞋,溫暖的手,溫和的笑,黑黑的藥丸,青色的束髮帶,紅色的光,五色的雷……
在那一刻,我領悟了。這個人,就是……道長!!!!因為相同的靈魂。
我不知道道長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我也不清楚那生死簿上為何是空白,我什麼都不想知道,什麼都不在乎,我只知道,我找到他了,在我已經放棄的時候……
淚,剎那間,噴湧而出……
有記憶以來,這是我第二次留淚,第一次,是道長在我面前消失的時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