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毒愛情 第三章
    方行大概連做夢也沒有想過,某天自己會認識並喜歡上一個比他小九歲的少年,當時的程舒揚甚至未滿十八歲。

    如果那一天,沒有一時心血來潮的約會,那麼他與程舒揚的一切也就不會開始,也沒有了以後發生的各樣事情。

    當程舒揚從高中生變為大學生,方行依然是一名默默無聞的小編劇。這時的他們已經不知不覺地交往了一年有多。

    方行給大導演寫的愛情劇本,早在認識程舒揚之後的第六個月完成,並被採用,可惜高興了沒幾天就被通知:電影暫時拍不成了,因為黎導演已經著手準備與在國際享有盛名的一名導演,連手拍一部史詩式的大製作。

    光是「國際導演連手合作的史詩式大製作」,算是已經成功了一半,自然吸引力非凡。方行不難接受,他編寫的那部小資格調的情愛故事會被人放置一旁。他也只能苦笑,時不我與,反正稿費已經收到,拍不拍是人家的事,他也干涉不了。

    現實的世界是會逐漸破壞、摧毀人的理想,能達成自己理想的人實在少之又少。當方行決定放棄走演員這條道路時,他已經確切的明白這個真理。

    現在的他什麼劇本都會寫,雖然空閒起來可以整天無所事事地過上一、兩個月,可一旦接到工作卻會忙碌得天翻地覆,片商需要的話,說不定就得窩在家裡足不出門的趕稿子。

    那時候方行大多是一對大熊貓眼、滿面鬚根的模樣,程舒揚也會很不滿,不過他不滿的地方是方行會顧不上他,家裡會多出幾個大男人(劇組成員),還整天賴著不走妨礙他們嘿咻嘿咻。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穩定感情生活的男人,就會開始不修邊幅、邋遢起來。方行因為懶得經常剪頭髮,頭髮就留著了,現在已經可以扎上短小的馬尾辮了,加上他之前因為眼睛發炎,已經不怎麼喜歡戴隱形眼鏡。

    頭髮及肩,鼻樑上頂著一副細邊的半框眼鏡,看上去令人意外地年輕了一些,不張口說話的話,居然有幾分文氣。

    站在電影院入口附近的一角,方行凝視著馬路對面的人行道,正在等轉綠燈走過來的青年。雖然他的穿著看上去隨意,但卻不難看出都是時下的流行款式,手上戴著的名牌表,是在剛考上理想大學時方行買來送他的,本人不會花費買來配戴的高檔貨。

    「太遲了!電影都已經開始三十五分鐘了……」打了個呵欠,方行沒精打采地繼續說:「說想看的人是你呢,居然敢給我大遲到。」要不是票在這小子手上,他會先進影廳邊小眠邊等人。

    「抱歉,被講師拖了點時間,路上又塞車。」

    程舒揚一到下課就馬上趕來了,現在瞧見方行一臉疲倦、眼睛通紅的樣子,知道他一定是沒睡好。「又是天亮了才睡嗎,劇本完成了?」

    「嗯,大致已經OK了,就差導演點頭。」凌晨五、六點才跟同行完成了劇本,睡不夠六小時就從床上爬起來。他一向習慣下午才起床,做編劇的通病,白天睡大覺,到了夜晚才開始工作。

    原本是出於關心,不過,程舒揚的話一說出口倒更像是怪責,「電影就不要看了,你眼睛紅得多嚇人……太累就應該打電話告訴我。」

    「你票也買了,不看浪費。」

    「我可以隨便抓一個朋友來看,有免費電影看還怕找不到人嗎?」

    「得了,你煩不煩啊。」方行翻了翻白眼道,不知道之前是誰埋怨自己只顧著工作的?好了,等他好不容易完成了,今天特意出來陪陪他,他不但遲到,而且還意見多多的。

    方行現在不再會動不動就罵程舒揚是小鬼了,因為他已經體會到,處在青春期的少年,改變是驚人的。

    初認識時的嫩氣早已消失,現在的程舒揚不但長高,還超過自己。本來瘦削的身形加上白皙的膚色,似是白斬雞,現在也結實了不少,不會過於壯碩也不瘦弱,活脫脫一個身材修長高大的俊朗青年。

    所有的改變,都是即將蛻變為「男人」的過程。

    能親身體會到戀人的逐漸變化,感覺是奇妙的。方行自然欣喜戀人的改變,雖然年齡的差距是永遠不會變,但是當程舒揚開始成熟起來,這也將不再是問題了。

    「你知道自己這次『閉關』了多久嗎?」程舒揚一向習慣用這兩個字來形容方行寫劇本的日子。

    瞥了一眼對方,方行已經知道他的下文大概會是什麼了,似乎總是無可避免,哎……

    「昨天之前,不曉得有多少天沒打過電話給我了。」雖然已經習慣了,程舒揚還是忍不住埋怨一下。

    他清楚知道,只要是片商需要,戀人會什麼也不理地將自己關在家裡,整天埋頭對著筆記型計算機敲字,那段時間內跟他相處交談最多的,絕對也會是編劇。

    因為只有方行既是單身漢又獨居,他們會整天窩在他家裡討論故事的人物、情節、出點子,整個客廳會煙霧瀰漫。

    所有所有的事情,都令程舒揚難以容忍,雖然剛認識時自己年少無知,曾經很欣賞方行這份特殊的工作,不過漸漸地……他無法喜歡,甚至討厭這樣無規律的工作性質,他真的很希望方行可以轉行幹點別的。

    曾經向方行提起過,被不悅地瞪著說:「你說得倒容易,找一份適合的工作那麼容易嗎?不做這行,難道你來養我啊!你手上戴著的那只表,也是靠我幹這行賺來的錢買的。」

    真是讓人生氣的話,不過程舒揚也無法反駁。

    他是家裡的獨生子,家境還不錯。每個月的花費不少,不過上了大學之後也沒打算要去打工,像普遍的大學生那樣賺自己的零用錢。

    本來覺得沒必要,但就是因為被方行這麼一說,他加入了大學生的兼職行列,做著類似勞力的飲食業員工,拿著不足夠他用上一個星期的微薄薪水。

    然後,他發現這樣做根本意義不大,他要做,就要做些真正能賺錢的,他不要被戀人看扁了。

    十九歲的程舒揚,年少容易輕狂,他對自己充滿了自信,甚至是自負。

    程舒揚跟方行說:「那份工,我打算不幹了。」

    男人只是「哦」了一聲,反應平淡。

    他多多少少猜到程舒揚的心思。最近他們外出,對於金錢的問題程舒揚有點敏感,都堅持要由來他付。

    其實對方行來說,自己不但年紀比他大,又是工作者,由他付款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程舒揚沒有必要介意。

    現在方行將這些歸納為,日漸增長的男性自尊在作祟。

    不然一向像大少爺那樣什麼都不會幹的人,怎麼會無緣無故地跑去打工?以前總是憑著自己年紀小喜歡撒嬌佔便宜,任性又可愛的少年已經一去不復返……人長大了總是會改變吧?

    程舒揚對自己要辭職的事情再解釋:「我有一個感情還不錯的小舅,他最近會回國住上一段時間,希望我可以有多些時間跟他聚聚,不過我也不能總是請假,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辭了那份工。」

    「沒聽你提過這個人。」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高中畢業後就跟家人移民到瑞典,很少回來了。」

    方行想,那應該算是關係疏遠的親戚吧。依他看這純粹是借口,其實是這小子自己不想幹。

    不過他也沒有點破,隨口搭話:「聽上去,起碼大你好幾年吧。」

    「還好,辛卓尉跟你同一年出生的,他二十八歲。」

    ——辛卓尉。

    聽到這個名字,方行不由得愣住。

    並沒有察覺的程舒揚提議:「要不到時候介紹你們認識?」

    「不太好吧,怪怪的。」方行說得不動聲色。

    程舒揚笑了笑,「雖然還沒跟他提過我的事,不過好歹也在外面住了那麼久,總不會對我們的關係大驚小怪吧。」

    方行還是淡淡地說:「到時候再說吧。」

    因為在這之前,他覺得自己必須先去確定一件事情。

    ***

    回家的途中,方行一直思考著用什麼辦法查證才好,在他還沒轉學之前就讀的那所高中,早已經沒有可以聯繫的同學了,高二那時的轉學,為的就是抹去一切,重新開始。

    對了,可以嘗試聯絡當時的班主任。

    方行在隔天的早上就起床了,他睡不著。

    這天是星期四,學校的老師應該都在,所以他特意回了一趟曾經就讀的地方,等到中午放學的時候,想進去卻被守門的警衛攔住了。

    「我以前是這所學校的學生,想找以前的班主任老師,可以讓我進去嗎?」

    「你找哪位老師?」

    「錢老師,教歷史的老先生,不過他的全名我不知道……可以麻煩你幫忙傳達一下嗎?」

    其實,那位姓錢的老師並沒有教過他那一班,方行甚至連對方是什麼樣子也不記得了,知道的也只有這些。

    警衛雖然不太情願,不過方行說話客氣他也不好拒絕,所以還是幫忙撥了通電話去詢問,然後告訴他:「姓錢又教歷史的男老師只有一位,不過,他幾年前已經退休了。」

    還好,到最後能拿到老先生家裡的電話號碼,方行唯有希望這個電話用得著。

    慶幸對方的電話號碼沒改變,順利地聯絡到了錢老師,然後硬著頭皮冒充自己是他的某個學生,還好那麼多年的任教,老先生大概也記不清楚自己教過什麼學生了,攀談了一些話,方行裝作無意地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老師還記得辛卓尉嗎?聽說他高中畢業就移民,最近回來了,想約以前的同學出來聚舊。」

    老先生想了想,說他們那一個年級的班裡,的確是有一名學生移民到瑞典了。

    ——同名同姓,年齡一樣,也是移民到瑞典。

    原本早已經遺忘了的人,似乎又再次出現在自己的附近……

    ***

    曾經就讀的全男子高中學校,本來對方行來說應該是半個天堂的地方,可是在某位學長畢業之後,這個定義就發生了變化,他的「災難」也來臨了。

    當時的方行萬萬沒有意料到,新學期開始不久自己就被人一直傳聞,他跟大兩個年級的學長有關係,甚至還越傳越廣,幾乎全年級的同學都知道了。

    這原本應該是秘密的關係,為什麼反而在那人畢業了之後被人知道?無論是不是真的由學長的口裡告訴其它人,本人一定不會承認吧。方行很平靜地想著,就算找他求證也是毫無意義的。

    其實還在不久之前,他還是覺得自己是喜歡著那位學長的。

    那時他們還有來往,會時不時地見面;不過,與其說是見面,倒不如說是為了「性」。

    方行不是傻瓜,他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學長的想法,雖然他一直都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不過,失落感還是會在心底裡不斷擴大。

    但是基於有著喜歡的感情,他還是每次都會赴約,在學長沒人的屋裡,在床上、沙發,甚至地板上翻滾,毫無交流的性愛。

    當學長後來漸漸地疏遠他,來往變得越來越少,不見面甚至不接電話的時候,方行知道他們的關係大概已經完了,也沒打算要糾纏下去,甚至還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他不明白,為什麼斷絕了來往的學長要這樣對他?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自己甚少不順他的意思,他為什麼要告訴別人他們的事?難道會不知道後果嗎?他在校的日子會變得難過起來啊……

    方行在學校成了「異類」的存在。雖然他知道,學校裡一定有跟他一樣的人,不過因為只有他被人發現了,所以便成為了其它人眼中,污穢的人。

    包含惡意的語言攻擊越來越多,什麼「玻璃」、「兔子」、「噁心的同性戀」,都是別人給他起的代名詞,忽然被人在背後罵一句是經常有的事。

    他也曾經為此而憤怒,用拳頭向侮辱他的人發洩不滿,但是以一敵多的情況下,當然沒有勝算,變成一面倒地被人趁機痛毆,也沒有人會對他施予援手。

    他清楚知道自己被孤立了,在這種環境下無可避免地日漸陰沉起來,也開始用「沉默」來對待這一切。只要不理人別人說些什麼就好,把他們變成白癡、小丑一樣地看待就好。

    不過,為什麼他已經什麼都不反抗了,他們還是不放過他?

    同年級的人裡面有幾個男生特別喜歡欺負人,而他們最愛的對象就是方行。教室在同一層樓,方行無可避免地會跟他們碰到面,譏諷嘲笑或者身體碰撞只是最低的程度,他們會因為自己的心情不好而拿他來發洩不滿,甚至用暴力。

    有一次,因為其中一個男生覺得方行冷漠的眼神很討厭,令他感到不爽,毫無預兆地忽然呼了幾巴掌……

    他們用語言侮辱他或者打他,這些他都忍了,但也不代表什麼事情他都能忍耐,凡事都是有限度的!那人居然打他耳光!

    方行將男生撲倒在地上就是一拳,發瘋似地不斷用雙拳攻擊對方。兩人在地上扭作一團,有人在一邊旁觀或者起哄,其中也有人詫異於方行的激動……

    那男生慌了起來,完全沒有鬥意,想推開方行站起來卻無法成功,胸口白白挨了幾拳。

    「停手啊,你這只瘋狗!」男生惱怒地罵起方行,好不容易才站了起來。

    方行打架的對象灰溜溜地走了,旁觀的人自然也散了開來。

    那一次打架之後,那幾個惡劣的男生似乎知道了方行的厲害,開始有了顧忌不再招惹,不過也只是轉換目標而已,他們的欺凌對像換作了一個同樣不受歡迎、膽小怕事的同班同學。

    可能清楚知道對方的頑劣,從一開始那同學就沒有反抗過,甚至不敢吭聲,所以造成他們的行為越來越過分。見到他被整得那麼慘,方行彷彿看到了以往被欺凌的自己,開始他還是跟自己說不要多管閒事,但是這樣的情況見多了,內心被壓抑已久的憤怒,還是漸漸地湧出來。

    為什麼他們總要找一個同學來做欺凌的對象!為什麼那傢伙不懂得反抗?真以為只要不反抗,他們就放過他了嗎?錯了!他們只會欺善怕惡!

    終於有一次,方行去廁所小解,卻看見那班傢伙正圍著那個性格懦弱的同學在敲詐,一時火起的他順手就拿起了拖把,用把兒狠狠地向為首的男生後腦跟背部打下去。

    他根本不理會其它人的拉扯,眼鏡也在混亂中被打飛了……直至對方倒在地上無法反擊,頭部流血。一把陌生的聲音喊道:「有完沒完啊,想殺人嗎!」

    方行沒有發覺多了一個男生在場。因為被對方用力地制住他的雙手,才停下了動作,然後那名男生也放開了方行,順手撿起了摔在地上的眼鏡給他,方行默默接過已經破損的眼鏡。

    頭一次這麼暴力,見血了的方行卻還是很鎮定,他甚至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麼。

    被打到流血的男生額頭縫了十針,頭部左側血腫以及有輕微腦震盪,背部也受了傷。

    訓導主任抓了他們一干人等問話,被打傷的同學當然沒說自己跟同夥平時的品行,一口咬定方行突然攻擊。

    方行被問到為什麼要打人,卻什麼話也沒說,還是後來問清楚了當時被敲詐的同學,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那一群男生因為經常敲詐同學,平日又喜歡搗亂,都記了小過。而方行,本來毆傷同學是要被退學的,不過考慮到他平日表現良好,成績也算是不錯,是因為被長期欺凌才有此失常行為,所以就記了大過了事。

    之後方行依然獨來獨往,而他開始留意到了,那個手掌很大、手指十分有力的男生。

    他叫辛卓尉。

    雖然同年級,不過在這之前方行不但不認識他,甚至還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這個叫辛卓尉的男生,皮膚有點黑,體格很好,似乎不大愛說話,方行每次看見他,都是身旁的人在對他說話,他也只是一聲不響地聽著而已,令人有種摸不透的感覺。

    在學校內尋找他的身影變成了習慣,方行不知道自己看他的眼神是不是有點古怪,因為對方對他的視線似乎特別敏感……他們有時會對望,不過從來沒有交談過。

    倒是那個被方行「救」了的男生,對他有些莫名的崇拜情結,總是在他身邊跟出跟進的,雖然覺得煩,不過對他也罵不出難聽的話。

    某天放學時間下起雨來,方行正撐開雨傘,剛好看見辛卓尉站在附近,手裡並沒有傘。

    方行對他說:「你走什麼方向?同路的話一起走吧。」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辛卓尉並不會拒絕。

    這是直覺嗎?對方是「同類」的直覺。

    這天開始,他跟他正式的認識了。

    他們像朋友那樣經常在一起,除了他們會接吻和愛撫,除了在學校裡他們會裝作不認識……

    後來慢慢地才知道,原來辛卓尉一直都有女朋友,有時候甚至同時會有二至三位,不過都不長久,基本都是一到兩個月之內。

    辛卓尉沒特意隱瞞,也沒特意向他解釋,在他面前也不會提及女朋友的事情。

    他們的關係沒有定義為某一種。

    ——事件再次重演。

    明明他們在學校裡連交談也沒有過,還是被人知道了。

    這次方行確定,是被自己打傷的那個男生傳出去的,可能對方連其真實性也沒有確定過,只是想報復自己。

    最可笑的是,辛卓尉不承認自己是喜歡同性的人。

    為了澄清關係,他會在同學們的面前,罵方行是「該死的同性戀」,甚至在朋友的慫恿之下毆打方行,毫不留情地用腳亂踢被人壓制著的方行,直到他暈了過去……

    方行被送進了醫院,被校方聯繫的父母,終於知道了兒子在校被人孤立的原因。

    高二那年,方行轉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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