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八月初的天氣,烏雲卻遮掩住藍天,看不見一點太陽。
婚禮在一棟白色的別墅裡舉辦,廣大的庭院擺滿了紅玫瑰及百合,自助式的長形桌子上擺設著精美的食物。
人很多,大部分都是電視上看得見的大人物。
向德恩張首在人群中尋找熟悉的身影,卻只看見走來走去的人群。
他跟流一到達這裡,那個美麗的男人說要去辦事後就不見人影,丟下他一個人,他誰也不認識,隨便攔下人問你認識碧鳳嗎?別人只以看神經病的表情看著他。
就在這時,耳邊從遠至近,他聽到了聲聲耳熟的呼喊。
“爸爸——”一轉頭,他看見一個梳著油頭的小男生奔跑過來,身上穿著一套合身的燕尾服。
他皺起眉頭,小孩毫無顧慮地沖進他的懷抱裡。
“你怎麼在這裡?你媽呢?”
“是一個白色頭發的叔叔帶我們來這裡的。”
“白色頭發……”莫東神?他彎下身,問:“曉軒,媽媽呢?”
“媽媽在樓上,穿得好漂亮喲。”
“樓上?”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人群中突然一陣喧嘩,叮叮的清脆聲音滑過耳邊。
向德恩看見那個堪稱白色的男人手中高舉透明玻璃杯,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
就是這個叫莫東神的男人,將碧鳳和曉軒卷入這場囚禁。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莫東神時,竟然會覺得他是個慈祥的人,為了這個想法,心中突然有股被騙的不愉快感。
莫東神的聲音裡有著無限的得意,說:“婚禮開始吧。”
從屋內走出來的人,讓向德恩的心髒猛然縮緊。
總算看到紫了,那個人穿著白色西裝,好像永遠沒有什麼能摧毀他的自信,直挺地站著,英俊的臉散發著魅力,讓人忍不住將視線停留其上,繞在周圍的氣息讓紫像是變成一個好人。
看起來這樣優秀的男人,竟抱過微不足道的他?平凡的向德恩?眩目的白西裝讓向德恩回過神,這個可怕的惡魔竟然要結婚了?他什麼都不想管了,他只想帶著他的家人離開這個地方,再不要跟紫演什麼戲碼。
在這個時候,紫身後的新娘出現了。
向德恩的眼睛就停頓在新娘漂亮妝扮的臉孔上。
她身上穿著一件合身的白色及地禮服,不似傳統那樣隆重厚度的婚紗,而是貼著腰身露出整個身材曲線的絲質布料。
頭發像貴婦一樣高高地綰起,熟悉的臉上是一層陌生華美的紅妝。
日夜看了將近十年的人,表情是自然的微笑。
——碧鳳……
旁邊有人將兩個串聯在一起的花圈,套在新郎和新娘的頭上。
——那是我的妻子。
一對如畫的新人,走到草皮上。
——一輩子就這麼過吧,將來老了,我們可以住在山上。
八歲未滿的向曉軒再怎麼天真也知道,自己的媽媽正和另一個男人進行婚禮。
他飛快抓住爸爸的衣角,蒼白的小臉在下一秒整個皺在一起,“爸爸……”
新娘挽著新郎的手臂……這明明是一場在烏雲底下的婚禮,一場不被祝福的婚禮!
“真想把你的好全部藏起來。”
“……這麼貪心?好吧……讓我想想。”
“吳——碧——鳳——我——愛——你——”
“……我的好,不是早就都給你了嗎?”
向德恩的淚,不知不覺地滑落。
我愛你,難道你不明白嗎?
那個意外的訪客,在向德恩面前下達暗示。
“你等一下會看到一張離婚協議書,只要聽到我的指示,你就會在上面簽下你的名字。一、二、三……”手指一彈,該醒的人卻真正進入催眠的世界。
向德恩張開眼,沒有什麼不適,對他來說這段對話好像沒有中斷過。
“流他……姬先生的傷……嚴不嚴重?”
“這是姬先生給你的一封信。”
漾起微笑,是一抹感覺起來極像向德恩的笑容。
意外的訪客已經達到目的,再留下也無用,起身便離去了。
“新娘子很漂亮吧?”段月不知何時出現在向德恩身邊,續道:“那套禮服是我設計的,今年婚紗的最新款。”
向德恩像是沒有將段月的話聽進去,他全身發抖,唇邊發出幾乎喘不過氣的聲音。
“吶,向德恩,我是真的不討厭你。”
段月轉過頭,看著新郎開朗微笑的俊容續道:“其實,我也不一定要聽紫的命令,只是……他需要我的時候我就會幫他,他需要我的時候我就一定會在他身邊,你懂吧?這種感情,我沒有傻到把它想成愛情,我只是想幫助他,如此而已。”
向德恩置若罔聞,撥開曉軒的小手,往那對新人的方向緩慢走去。
這時,他的耳邊才清楚地聽到段月說:“算我對不起你,道歉也沒有用吧?”
在場有牧師,他發出堅定的聲音,他要新郎新娘互相允諾終生的話,好似千百年來男男女女不過為了忠貞二字而尋找對方。
他長得是如此仁慈,所以每個人都要聽他的話,問不論什麼情況,你都陪在他或她的身旁,願不願意?除了願意,不可以有第二個答案出現。
“我願意。”
男人有著好聽的嗓音,似乎能迷惑在場所有人。
“吳碧鳳女士,是否無論貧窮、富貴、健康、疾病,你都會陪在丈夫莫東紫身邊,不離不棄?”
不離不棄、不離不棄……牧師溫柔的聲音像是毒藥。
“不行……不能答應!碧鳳——啊——”痛徹心扉地喊出來,讓人動容淒楚。
誰會記得這一天有個平凡男人,站在天生一對的俊男美女身後?向德恩的眼睛裡充滿了仇恨跟可怕的血紅,他揪起新郎的白色西裝,看著紫閃著光芒的從容笑顏。這算什麼?紫在等著他出糗?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莫東紫!莫東紫!你在搞什麼鬼?!”掄起拳頭,狠狠地揍上那張邪惡的臉。
這樣還不夠消恨,他又抬起手來,立刻被周圍不知道是誰往後拖。
你們!你們瘋了嗎?這個人才是壞人!“放開我!放開我——”向德恩怎麼也掙脫不開架住他手臂的人,從人群的空隙間,他看見新娘以手捂住嘴唇,眼角滑下一滴熱淚。
他發瘋的撥開人群,來到她面前。
她的身旁,有一個英俊的卑鄙嘴臉,假惺惺的擔憂神情是要做給誰看?紫摟住她的肩膀安慰著:“別哭——你認識這個人?”
“莫東紫,你滾!你不要碰我老婆!”他手指惡狠狠地指著紫,引來群眾此起彼落的抽氣聲,好像向德恩這個人才是個麻煩一樣地在旁冷眼觀看。
碧鳳顫著聲音說:“我已經跟你離婚了。”
一句話,足以將他打入地獄。
一張薄薄的、白花花的紙,上面印著再明白不過的五個字。
——離婚協議書。
最下面有碧鳳和他的親筆簽名。
向德恩從紫的手中奪過那張紙,順手將它撕個粉碎:“我不信!我根本就沒簽過這種東西!”
面前,是一台有著錄影功能的數位相機,畫面開始有些搖晃。
後來有兩個人出現在那個小框框裡,其中一個是他……他握著筆簽著那張紙,並在紙上拍了特寫。
然後……他看到鏡頭中還有另外一個人,一個笑容很像他的人……向德恩跌坐在地上,仿佛全身的力氣瞬間被某個東西抽走。
有人將他的下巴抬起,進入他眼中的影像卻是一片模糊。
但是那道聲音,是讓他一輩子也忘卻不了的殘忍。
“這就是背叛我的下場。”紫邊說,邊笑。
高高在上的態度要讓全天下的人都得聽從他的,絕不能反抗。
向德恩輕道:“你說些什麼屁話?我從來就沒有對你忠心,哪裡來的背叛?”
紫斂起雙眼,收緊手中的力道。
下巴一痛,他拍開紫的手,重新站起來走到新娘面前。
“你跟我走。”他的語氣平靜且堅定。
“你根本走不了。”她低下頭,不敢看那雙炯炯有神的雙眼。
“我只要有你和曉軒,我們哪裡都去得了。”
“恩,你走不了。”
“我們再去一次陽明山吧,那裡,你還記得我們在那裡說的話嗎?”
“別傻了,帶著我你哪裡也去不了。”
她終於正視他,將他視作寶貝般收藏入懷,是那種即使死了也要拼命保護的寶貝。
“只要你好就行了,現在你哪裡都去得了。”
“你……你做了什麼?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到底做了什麼?”他抓住她的肩膀猛力搖晃,即使知道她不會回答他。
“我莫東神宣布,在經過基因比對證實後,向曉軒是我們莫家的子孫,從今以後他正式改名為莫東軒。”
強而有力的說詞,莫東神高舉香檳,唇邊勾起的微笑竟然蒼白得可怕,“敬祝雙喜臨門。”
“敬雙喜臨門。”
群眾們即使驚訝,卻也紛紛向莫東神致上敬意。
完全沒有辦法了……向德恩雙臂無力地垂在兩旁,他茫然的看著臉色嚴肅的紫。
“莫東紫,你真是天下最惡毒的人,不論是我的自尊我的羞恥我的驕傲和我的家人,你全都剝奪得一干二淨。我想問你,你還是人嗎?你連做一個人的資格也沒有!”字字句句,清晰的聲音恰恰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到。
紫靠近了,他的眼睛裡沒有別人,就只有一個向德恩,也用只有他們兩人聽得見的音量說:“什麼是惡毒?那是你的專長,真正奪走一切的人,是你。”
向德恩不懂,也不想了解這個瘋子在說些什麼,只在轉眼的瞬間,看見紫那雙眼裡,出現從未有過的情緒。
但,紫在他眼中,什麼也不是。
他朝曉軒的方向走去。
曉軒一個人發著抖躲在草叢旁的棚架下,八歲的小孩,聽到剛剛莫東神的宣布,多少有點明白現在的情況。
“爸爸……”小臉上,除了錯愕還有未干的淚痕。
“爸爸來了。”
一步步沉重地往前走,就在轉瞬間,向德恩覺得眼前的一切動作都變緩慢了。
曉軒正上方的棚架傾斜了一邊,另一邊也迅速落下——全然出自反射性的動作,他沖過去抱住曉軒弱小的身體。
——曉軒,只要你叫我一聲爸爸,你就是我的兒子!我不想失去你,甚至願意用我的生命來保護你。
這樣的想法在他心中無法動搖,在尖叫震驚聲浪中,他承受棚架的重量……實際上,並沒有想像中還要重,好像……根本沒什麼東西砸到他。
向德恩睜開眼,轉過頭去。
像撥開烏雲見日般,他看到撐住棚架的男人五官全都皺在一塊兒。
“奇——”
“恩——”
“恩,你還發什麼呆,還不快點……出去!”怒吼震醒了向德恩,他急忙帶著曉軒爬出奇用自己身體撐起的空間,接著急忙搬開壓在奇身上的棚架。
奇卻一股作氣的從棚架下方閃出,棚架掉在地上的聲音讓他心髒一縮。
他小心的問:“你還好吧?”奇用手背擦去臉頰上的髒污,酸溜溜的說:“原來你也會關心我呀……嘔……”隨著嘔吐的聲音,大口的鮮血從奇的嘴裡冒出來。
向德恩用手掌捂住奇的唇,好像這麼做就可以阻止他吐血一樣。
“怎麼會?”他快迅檢視奇,才發現強壯的背部有兩處大洞,汩汩流出鮮血。
奇拍開他的手,反而捧住他的臉頰,“你……你沒事就好,這樣就好。”
“恩,我們快走!”身體被扳過去的時候,他看到了阿直。還有阿直身後的五榮,以及抱起曉軒的小剛……紫在遠處吼叫,往這個方向跑來。
“可是他……”向德恩抓著奇的手臂。
“……你走吧,我不用你扶,真是丟臉,咳咳……”奇推開向德恩,才往後走兩步就整個人倒在草地上。
“啊!”向德恩蹲到奇身旁,兩指一探,幸好,還有呼吸。
“恩,快走!再不走就誰也別想走!”向德恩被阿直扯著跑,他邊跑邊回頭找尋吳碧鳳的身影,距離竟然遠到看不清她的五官。
眼睛還瞄向那個躺在地上的男人,很快的,男人的身影就被人重重包圍了。
***
躲在台北其實很可笑,那些大人物如果真的要揪出他,那是再怎麼躲也沒有用的。
寄住在阿直的家裡,向德恩如同行屍走肉般度過每一天。
即使家人每天鼓勵他振作起來也沒有用,有一次弟弟甚至大聲罵他,得到的回應只像縮回殼裡的蝸牛,沉默地躲在自己的世界裡。
只有在看到曉軒時,他才有人的表情。
但是某天中午,向德恩收到一封法院的存證信函。
是紫寄來的,他找了個律師追溯曉軒的撫養權。
那天直到阿直回來以前,他就保持看著這張薄紙的動作。
阿直替他找了個出色的律師。
但鐵一般的事實再怎麼推翻也沒有用,光是一張DNA的檢驗報告書就能明確的指出——他,向德恩跟向曉軒一點血緣關系也沒有。
判決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向曉軒是莫家的子孫,正式改姓莫,名東軒。
當天出庭,他沒有看到碧鳳,就只有那個英俊冷酷的男人出現在他面前。
紫吩咐身後穿著黑西裝的男子從他手中奪過曉軒。
小孩,哭得很厲害。
“爸爸——爸爸——不要!不要!爸爸……”向德恩什麼也不能做,他伸出空蕩蕩的手,死魚般的眼睛看著被塞到車裡的曉軒。
五榮氣憤地站在他身後,大罵:“你們是什麼東西!那只是一個小孩子啊!”
但,事實是小孩真的被帶走了,帶出向德恩的生命……無法反抗的悲哀表現在臉上。
紫刻意在他面前來回踱步,好像是在嘲笑他的懦弱。
“我什麼都被你搶走了,你滿意了嗎?”
“恩,我一點也不滿意。”
如同惡魔的男子,紫在他面前沒有咬牙切齒、沒有發瘋咬人,眼神相當冰冷,好像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你應該好好珍惜你的自由。”
最後,紫以一種疼惜的方式撫摸他的臉頰,那只是一瞬間的事而已,還來不及反抗。
向德恩就是不懂,什麼都不說,什麼都只用動作來表達,他怎麼會懂?婚禮那天是流通知了阿直。
事後他聽阿直敘述流主動聯絡他們時,他們嚇了一跳。
流僅對他們說:“向德恩,這個人你們救不救?”阿直他們認為流並不是壞人,如果是的話,何必親自去找他們?何況在婚禮當天?對於流,向德恩非常感謝。
但死黨們卻天真的以為,只要流是他們這一國的,那麼碧鳳跟曉軒就能回得來。
但向德恩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要有那個人在,就絕對不可能的!莫家是不會放手的……
過幾天,向德恩開始工作,並不理會阿直再休息一陣子的勸說。
他沒有病啊,為什麼大家都叫他休息?只是心裡空空的,只是笑不出來而已,為什麼要休息?而且還是躺著休息。
這些,根本不需要。
時間持續往前走,全世界並不會為了一個向德恩而停止轉動。
某天,他在報上看見一則消息:方氏集團繼承人方溫奇遭棚架刺傷,如今已脫離危險期。
隔天,他就帶著一籃水果前往報紙上所說的醫院。
這棟醫院是方氏集團旗下的投資,有很多人守在門口,他一說要探望奇就立即被擋在醫院門外,直到有個年輕女士匆匆忙忙地走出來請他進去。
即使被准許進入,向德恩還是在大廳足足等了幾個小時,等他真正看見奇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那個男人應該永遠充滿陽光氣息才對,不該像現在這樣一臉死氣沉沉的躺在床上。
方溫奇,那個在婚禮會場上救了曉軒……也救了自己的男人。
那樣強壯寬大的身體,奇扛著棚架,那時候他的背就被架子刺穿了吧?竟然還撐起整個身體將架子彈出去,這樣的男人,是在保護他呀。
向德恩小心翼翼地將籃子放在床邊的茶幾上,這時候,奇睜開眼睛了。
“你,還好嗎?”向德恩在椅子上坐下。
喉嚨突然有一陣艱澀。
“你怎麼在這裡?快走!”奇皺起眉頭,佯裝起來的凶惡嚇不了任何人。
“我來看你。”
“不需要你來看!”
“吃水果嗎?這葡萄補血,很好吃……”向德恩不理會奇的叫吼,擅自剝起葡萄皮,取出果肉放在小盤子上。
奇不作聲,仔細看著他慢慢替葡萄剝皮的樣子。
瘦了吧?他早聽流說過,這個人的兒子已經被莫家接走,眼睫毛下蓋不住的黑眼圈和憔悴的模樣,讓人心疼起來。
“來,吃吧。”
向德恩將果肉用叉子串起來遞出去,奇只看著他卻毫無動作,以為他是嫌髒,向德恩急忙道:“我剛剛有洗過手。”
“我吃。”
吃了幾口,奇突然大力咳嗽起來,果肉也隨之咳了出來。
向德恩急忙想出去叫醫生,手腕卻被緊緊扣住。
“別走……咳咳……沒、沒事的,再過一下……就會自己好了。”
向德恩看奇一手抓著他不放,一手又抓著自己胸口的難受模樣,他乖乖地又坐下來。
等到奇平息了,他才問:“紫婚禮那天,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奇抬起眼,反問:“你指的是什麼?”
“是……”無法承受那雙眼中所帶來的不知名情緒,他急忙低下頭,“棚架倒下去的那一刻,你像個莽夫一樣沖過來撐住這麼危險的東西。
“你是什麼樣的重要人物呀?堂堂一個富商之子方溫奇卻救了我,你說不定會死的你知不知道?你腦子裡究竟想些什麼?我實在猜不到……”
“這麼難感覺到?有這麼難猜嗎?”奇抓過向德恩的手貼在自己的左胸膛上,“這裡,感覺到沒有?它在跳動。它跳就代表我活著,我活著就能繼續喜歡你,明白嗎?”
向德恩將手抽回來,手顫抖著,好像甩不了對方心髒強力跳動的感覺。
奇的眼神,充滿了暴怒以外的東西,他喊他:“恩……你知道嗎?像你這樣不起眼的人,我本來是不會注意到你的……誰知道,我卻是越看你越喜歡……像我這樣的人,竟然會把你的照片帶在身上。你倒是說說看,你有什麼資格讓我喜歡?充其量也只是身體使用起來能夠讓人銷魂……”
向德恩突然打斷他的話:“我們之間不可能!”直接了當,毫無考慮的拒絕了這段告白。
奇將視線狠狠地停在向德恩驚駭的臉上。
他所喜歡的人,正在往後退。
果然,一開始就毀滅了的東西,怎麼也不可能變成愛情。
看了還真是難過……是啊,像他這樣的人也是會難過,為了一個小小的向德恩而難過。
聽聞父親准備在德國建設分公司,也許,他是該過去那邊……
“我不會打你,你別這麼害怕,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在想些什麼……”
兩人之間越來越遠的距離,他就抓不住那脆弱又逞強的人。
“恩,你別再往後退,我不會再抓著你。但是我有個請求,能不能讓我吻你……就一下,吻一下就可以,這樣我也可以放手了……”
奇攤開雙臂,等著對方的答案。
向德恩明知道那是不能答應的約定,但是奇臉上的寂寞是這樣的刻骨銘心。
雙腳不自覺地緩慢前進,在投入那寬厚懷抱的時候,他沒有後悔。
吻,輕輕地落下,溫柔且深情。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過分的舉動。
這是雙方連日來的平靜,向德恩想,如果他們之間的開始不是強迫,那麼後果會是什麼?
出了病房,等著向德恩的是那個靠在牆上的美麗男人。
“我知道你要來,只是沒想到你是一個人來,你瘦了。”
流對他微微一笑。
但,他笑不出來。
他身上像缺了一塊肉,永遠也補不齊,怎麼也笑不出來。
“給我他的住址。”
“誰的住址?”明知故問。
“你會幫我吧?”經過了這麼多事,向德恩再也受不了了,赤裸血淋的脆弱在流的面前呈現出來,“流,我受不了了!我想她,我想碧鳳,我想見她……你幫幫我吧?”
扶住向德恩的身體,流面無表情的問:“你真的,真的這麼在乎她?”
如搗蒜般點著頭,他看見那雙漂亮的眼睛正在看著他,一如往常,跟幫助他的時候一樣,一臉的體貼和令人心安的本事,他似乎要掉進這雙深黑的魔法眼瞳裡。
“我知道了……”流撫上他的臉頰,力道輕柔無比,“我會把紫的住址給你……”
***
天色應該是黑的才對,卻因為光害,整個天空變成要亮不亮、要黑不黑的紅紫色。
在位於山腰中四層樓房的陽台上,飄著一股濃濃的麝香味,夾雜著香味的是幾縷白煙。
一個男人俯看遠方公路上移動中的燈火,整個城市的燈像裝飾聖誕樹的燈泡,最後全都串聯起來。
男人將香煙夾在指間,若有所思。
或許,對於一個新婚的男子,不該有這樣落寞的表情。
他應該跟他的另一半好好享受他們的蜜月假期才對。
不過,這對一個連婚姻對象可能都是由別人來決定的男人,上面那句就是個廢話。
照理說,紫並不會聽從於別人的命令才是,就算對方是他的父親莫東神也一樣。
但當他知道他的新娘就是八年前他在憤怒下侵犯過的女人,情況又不同了。
吳碧鳳,這是“那個人”的妻子,那個——讓他心神混亂、無法平靜下來,這幾天總是想著他在婚禮場上悲傷破碎表情的男人的妻子。
向德恩,這個人。
紫在高中時代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也根本不知道班上有這一號人物的存在,同班了兩年多,卻在畢業旅行那晚才知道有這個人。
游戲的開始真的只是身體,這個平凡的人有著能讓他高興的身體。
紫連同流和奇,一起脅迫那個人與他們保持著肉體上的關系,這些事情不過是一時好玩而已,畢業後就出國,父親在黑白兩道上的勢力早晚有一天會交到自己手中。
他的人生道路,筆直而無阻礙物。
但是那天,他真的動怒了。
流和他相約在吃喝很便宜的一家店,正抱怨著好友怎麼會選這個一點也不高級的地方吃晚餐的時候,他就看見那個人。
從第一天真正認識向德恩開始從來沒見過的笑容,現在卻看見了,不再是什麼平凡,那是一抹很動人的笑容,沒有一絲偽裝作假的笑。
向德恩對著同桌的一個女生三個男生笑著,還不時被三個男生推來推去而臉紅……曖昧的氣氛,那個女生……是他的女朋友吧?原來,他也有女朋友啊?被玩弄到有些膩了的身體,能去抱女的嗎?一場無名的火,被點燃。
那時離畢業剩幾天而已,出了國和那個人便不再相見,半年多的肉體關系還玩不夠嗎?這種長相能讓紫持續這麼久已經很不可思議了,但,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時,手中是一份那女生的資料,吳碧鳳……畢業當天,蟄伏在遠遠的地方,看見那個女生為向德恩戴上項鏈,他握緊拳頭。
那個人離去後他上前按門鈴,出現在他面前的女生雖然長相平凡,卻有讓人心安的本事。
他二話不說,捂出她的嘴硬是拖進去。
她掙扎得很厲害,但阻擋不了怒氣橫生、充滿力量的男人。
哭叫,就用膠帶;抵抗,就用細繩。
向德恩會喜歡什麼樣的女孩?——他是我的,他的女朋友,自然,也是可以去嘗。
紫把身下的女孩弄得奄奄一息,電話裡,故意的言詞就是要激起那個不敢正面抵抗他的人,看看他能為一個女孩做到什麼地步。
那個人不顧一切的用拳打他。
但這不算什麼,才花一點力氣就把那個人弄得吐血,也發現,這樣一個慘兮兮,臉上滿是淤青的人,竟然還能引起他的欲念?再次強迫了向德恩,沒有一絲柔情。
紫留下紀念品,垂軟的分身上滴著血滴,閃著白芒芒的光環,上面刻有他的名字。
在機場的時候,那個人的朋友找到這裡來。
紫把那個叫阿直的手弄脫臼,流和奇跟他本是共同體,他們一起打一個越來越虛弱的人。
哼,憑這樣就想為朋友出氣?閃邊去吧。
在國外的日子,如魚得水。
但他心中不時還出現一個不清楚的笑容,那個人,從來沒對他笑過啊。
玩笑地翻開奇的皮夾,竟有張笑得燦爛的照片,從一個偷拍的角度,是那個叫向德恩的男人。
原來是奇喜歡的人啊……
沒怎麼在意,還是不想去在意?
再沒幾個月就回台灣,父親安排一個女人給他,說是他未來的妻子。
父親想要抱孫子,那個冷血的人竟說要抱孫子?氣惱發怒,連父親也抵不了他青出於藍的功夫底子。
父親說:“你也沒有喜歡的人。如果你有,我就不會逼你。”
突然想起那個軟弱,卻在危急時特別堅強的人。
是那個男人的話,紫就願意去演這場戲。
帶著向德恩,證明這就是他喜歡的人。
那個男人原來有個八歲的兒子了?不要緊,直接搶過來就是,想不到的是,原本的不在乎,卻在看到本人時,那種陌生而強烈的感覺全都回來了。
他,莫東紫,想要這個男人。
但在那個男人的世界裡,只有朋友和家人,他莫東紫算什麼?避之如鼠蛇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對他百依百順?他有的手段也不過是強取豪奪。
他傷了那個人的身體、斷了那個人的骨頭,一切都沒辦法阻止那個男人的歸家欲。
父親將那人的家人接過來,並且告訴他,那個可愛的八歲小孩是他的親生骨肉。
哈哈……多麼好笑。
那個男人竟然留下了他的種,應該視他如仇人的人竟留下了他的種。
心裡多了點什麼,還來不及去消化過濾,他立刻向父親說:“我想娶那個女人,吳碧鳳,我想娶她。”
——剝奪你的一切,將你隔絕在重要的人之外,你就什麼都無法依靠了吧?那麼,你會不會……就此變成我的?
指間煙頭的紅點漸漸消逝,紫手指一彈,煙頭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身後傳來劇烈聲響,參雜在眾多呼喝中,有一道格外熟悉的聲音。
他轉過身,與此同時房門被猛力撞開,直沖而入的人正是他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他對著那個人身後的守衛們揮手,道:“下去。”
房間只剩下兩個人。
在詭異的氣氛中,向德恩站在那裡,摸得到、觸得及的地方。
“她呢?我找不到她,你把她藏哪裡去了?”向德恩問,全身緊繃。
“你怎麼來的?”壓下心中突兀的激動,紫整個人輕松地靠在陽台上。
“你放了她吧,你不愛她的。”
向德恩走近,來到陽台處,兩人彼此的距離只有一條手臂的長度。
“流給你我這裡的住址?”
“紫,求你了……”五官一皺,向德恩哽咽起來,“讓我的老婆和兒子……回家吧……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好不好?”
紫看見那個可憐的男人跌坐在地上,臉上是絕望和軟弱。
——你真的,這麼在乎他們?
心一揪,紫勉強嗤笑一聲:“恩,你為什麼能笨成這個樣子?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麼?好好珍惜你的自由,能擺脫我,對你來說不容易吧?”紫蹲下來,視線與向德恩齊高,他抬起他的下顎,“你大概不知道吧?我父親跟吳碧鳳做的約定,只要她嫁給我,我就得保證不碰你,不過這次主動找我的卻是你……”
眼睛以可怕的角度撐開,向德恩的表情像在向所有人說他的世界正在崩塌,他顫抖的嘴唇說著:“你……你是說……她為了我……”
“對,你老婆為了你,賣給我了。”
即使看著他可憐的樣子心髒會收縮得很痛,但自虐般的殘忍語言仍然停止不了。
看著趴在地上的男人,紫微笑了。
終於成功地打擊這個男人了,若一個婚宴是動搖向德恩的初始,那麼這幾句話便是毀滅掉向德恩心智的過程。
唯有這樣……他才能緊緊抓住這個男人,他再也跑不掉了。
要好好打造一個精美的牢籠,關住這個男人,每天只能想著他,求著他。
已經不去在乎父親的警告、與吳碧鳳的約定,是這個男人自己來找他的。
所以一切,他都能做得心安理得。
紫站起來,才一背過身走兩步,背後是推擠過來的熱度。
他肩上傳來一陣劇烈疼痛,濕滑的液 體汩汩而出。
伸手一摸,在看到手上的鮮血時,他僅是抖動嘴角牽出一個慘笑而已。
耳邊是向德恩的恨,“你這個惡魔!我真希望,世間上從來沒有你的存在!”
存在……?紫咬牙,轉身揮出一拳,那個打算殺了他的男人立刻倒在地上。
恨他的存在?紫何嘗不也恨世界上有向德恩這個人的存在!教會了他什麼叫心動,什麼叫心悸,什麼叫心痛……是愛,紫的愛如此特別,用傷害的、用搶奪的、用不顧他人的感受來愛。
從小就受殺手訓練的人,愛能正常到哪裡去?生死裡活著的人,怎麼可能知道,愛便是對一個人包容寬恕,保護疼惜,而不是一要再要毫無止盡。
因為害怕、因為不知所措、因為從來沒有人來告訴他愛是什麼,所以只能用傷害他愛的人來填補那空虛、那不安。
“啊——啊——”不時的慘叫,驚心動魄。
紫捏緊身下不停往前爬動的腰。
肩上被小刀刺穿的血肉被置之不理,這傷口對紫來說是個懲罰向德恩的理由,更是在他心上刺開一個洞口,讓裡頭變質的膿流出來。
“能讓我這樣失控的,不是你是誰!讓我傷了自己從小到大的朋友,不是你是誰?你可知道,為了你,流的整只手都被我廢了!為了你,我娶了不愛的女人!為了你,我……”情緒激動地吐訴自己的苦,紫趴在向德恩身上,像要取對方性命的粗魯和暴力,讓人感覺不出他真的有情,但在眼眶裡打轉的淚,卻騙不了別人。
向德恩斷續地痛叫著,手指因摳抓地板而泛白,體內的脹裂感覺沒有離他遠去,變本加厲的處罰讓他哀鳴。
紫,紫說了什麼……流的手……廢了?眼前是一片白蒙蒙的霧,他忽然想起那個美麗的男人在擁抱他的時候,只用著左手,向來慣用右手撫摸他臉頰的人,如今好像也都改成左手……還記得段月說過,姬先生的傷,據說是被打出來的。
是那次他的逃離失敗之後,手被紫毀去的嗎?向德恩咬緊牙根,在聽到紫這麼說之後,心裡竟然是如此難受。
突如其來的鼻酸也是莫名其妙。
那個美麗的男人,是為了他才變成這個樣子。
此時一只手強將他的臉轉過去,隨著身體的擺動,撕裂般的痛讓他忍不住叫出聲。
溫熱的大掌上是紫的鮮血,抹在他臉上而傳來一陣刺鼻的腥味。
紫的臉色很蒼白,吻著他的唇也毫無血色。
跟粗暴的下半身相比,唇上吻相當溫柔。
從來沒有過的小心翼翼,紫很仔細地吻著他,“恩……我……我……”律動的身體突然定在某一格的動作上,紫的體重整個壓在他身上。
眼前的白霧沒有散去。
向德恩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從紫的聲音裡聽出一絲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