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杯∼∼」
隨著大家的齊聲大叫,七八個啤酒杯碰在了一起。
同炎的別墅裡第一次賓朋滿座,人聲鼎沸、眾人圍坐在桌前,歡聲笑語伴著酒杯中的氣泡一起升騰了起來。
「來來來∼∼」嚴穆秋笑嘻嘻地舉起酒杯向我祝賀:「今天是咱們小洛出院的大喜日子,啤酒洗霉氣,好運自然來,哈哈哈……」
「多謝嚴大哥了。」對於他的盛情,我覺得有點難以招架。
「哎,這應該說是他提前出院的日子吧。確實該為我們任性的洛乾杯!」雲濤毫不在乎地揭了我的老底,斜著眼睛向我舉杯。
「啪——」梅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哎喲!」雲濤誇張地大叫著:「梅姐,你都這麼大肚子了,還這麼用力,小心動了胎氣……」
旁邊的趙陽忍不住笑了起來。
「誰叫你們老欺負我們的寶貝小洛呢!」梅挺著微凸的肚子,理直氣壯地教訓道:
「你就個能說點好話嗎?」
「我說梅姐,你別老是護著柯洛那小子好不好,小心你老公吃醋羅……」
梅的老公有點尷尬地笑著:「不會、不會……」
「你大姐我不用你操心!小洛也不用!」梅振振有辭地說著,「小洛已經答應我們了,他會在家裡靜養到身體完全恢復,對吧,小洛?」
我只有拚命地點頭。
「啊,對了,小洛,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而且是關於趙陽妹妹的哦……」梅神秘地衝著我擠眼。
「怎麼了?」
趙陽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梅姐將她在傅大哥那邊的工作交給我了……」
「哎?」我頗感意外。
「沒辦法,你看我現在這樣子,想幫同炎也力不從心,所以我就讓她接手了……」
梅無可奈何地撫著自己的肚子,「趙陽人很聰明,又乖巧,好好地學著干,工作一定沒有問題的。現在她已經是同炎的個人助理了哦。」
「可是,嚴大哥這邊怎麼辦?我們的錢還沒有還清……」一想到這裡,我心裡就內疚。
「哎?你還沒有跟他說嗎?」雲濤轉頭看著趙陽。
「可是……是嚴大哥堅持要我不告訴他的……」趙陽為難地說道。
「到底是怎麼一同事?」似乎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裡。
「那二十萬其實根本就不用還。」雲濤笑著扭頭看了看嚴穆秋,「他老哥要是在自己的地盤上還被人生生地敲走二十萬,他還對起他『笑面嚴鐵手』的名號嗎?」
「什麼?」我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那天,那幾個渾小子前腳一走,我立馬就派人在外面截住他們了……」嚴穆秋那老成世故的笑容裡暗藏鋒利,「我之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真相,就是知道你那浪蕩子的個性。不找個借口把你綁得死死的,你會肯乖乖地在雅夢做列現在麼?」
驚訝於嚴穆秋的老謀深算之餘,我也不禁為他的用心良苦而感動。
「嚴、嚴大哥……」我百感交集,一時說不出話來。
「客套話就別說了……」嚴穆秋笑瞇瞇地擺擺手,轉頭對著同炎道:「我說老哥,我的任務算是圓滿完成了,今天我當著大夥兒的面完璧歸趙,今後,這彆扭的小子就要靠你好好管教了!」
同炎沉穩地笑了笑,拉著我站了起來,「各位……」他環視了桌前一周後開口了:
「在座每一位都是我的好兄弟、好姐妹,我真的很感激你們為徐馳做的一切,沒有你們就沒有我們的今天。大恩不言謝,我就先乾為敬了……」說完,他在眾人的一片叫好聲中仰脖飲下滿滿一杯酒。
「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同炎待大家安靜下來後說道,「從今天開始,柯洛就要做回他自己了,我希望大家都叫他的本名『徐馳』!」
我心裡猛然一動,抬眼看他,而他也敏銳地覺察到了我探詢的目光,衝著我溫柔一笑,在桌下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沒問題!」雲濤趁機陷害我,「那麼,為了慶祝小洛……不,是徐馳的新生,我就先敬你三杯!咱每個人都要敬啊,不敬沒誠意!」
「雲濤!」我瞪了瞪他,望著那滿滿的酒杯犯難。
「哎哎∼∼」同炎笑著替我解圍,「徐馳他大病未癒,你們就別為難他了吧。這酒等他病好之後再喝也不遲……」
「你看、你看……這麼快就為他的『馳』說好話了,還真像個盡職的老公呢!」梅笑著直擠眼,「要不,你們就喝杯交杯酒,我們就饒了你們倆!」
「對、對……交杯酒!」眾人一聽,立刻肆無忌憚地起哄起來,「一定要喝!」
我立刻鬧了個大紅臉,同炎也有點為難。然而大家並沒有打算就此放過我們倆,拗不過眾人熱情和打趣的我們終於在一片歡呼和口哨聲中,交挽著雙臂飲下了這頗具深意的交杯酒,將這甜蜜溫馨之夜的氣氛推向了最高潮。
歡聚了一晚上,終於曲終人散。
同炎一把攔住準備收拾滿桌狼籍的我,體貼入微地說道:「你的傷還沒有好,還是早點休息吧,剩下的交給我就好了。」
「沒事。」我衝著他真心一笑,「反正今天我高興……」
「不行。」同炎溫柔卻不失堅決地阻止我,「我不能讓你累著了,這樣看著你,我會心疼的。」
「同炎……」心裡湧起一片暖意,我轉身擁抱住他:「謝謝你……」
他輕笑著回摟住了我,用他的唇輕啄我的臉頰,悄聲言道:「傻瓜……」
交纏的手指,炙熱的身體,契合的靈魂。
終於我不用展開那罪惡的黑翼就能在同炎的懷抱中自由地飛翔了。
緊緊地擁住那來之不易的幸福,心裡甜蜜而安寧。
「馳……」同炎大汗淋漓地從我身上抬起身來,雙眼滿含疼惜,「對不起,我忘了你還有傷,好像做得有點過火了……疼嗎?」
我俯在床上喘著氣,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會……」說著翻過身來微笑地撫弄他濡濕的額頭,「炎……對於我,你覺得滿意嗎?」我有點不自信。
「傻瓜……」同炎幽幽地歎息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滿足……跟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我都覺得好像是在天堂一樣……真希望這就是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嗎?」我躺在被子裡喃喃地重複著,「……那會有多久呢?」
同炎笑瞇瞇地湊上臉來看著我:「當然就是這麼久羅……」說著,他用他的手惡劣地在我身上摸來摸去,肆意攻擊我的薄弱部位。
「好癢、好癢啊……」我不禁大笑著掙扎了起來,「快住手啦∼∼」
同炎滿意地看著我的反應,一把摟住了我:「馳,你大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我不禁一愣。
「你以前一直都是那樣哀傷又憂鬱,我甚至沒有想過你會露出這樣的表情——那麼爽朗又明媚的笑。」
我怔怔地感動著回答不上來。
同炎說得沒有錯,我確實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大笑過了。自從柯洛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之後,我沈浸在看不到盡頭的痛苦中,幾乎已經忘記愛人擁有的所有快樂,也忘了自己原本也曾是個真誠而熱愛生活的單純少年。
而我的笑,柯洛也曾稱讚過。「你的笑溫暖又不羈,讓人覺得看到它就可以忘掉世上的所有煩惱了……」我們第一次喝醉酒時,他曾這樣對我說過。
我還可以重新找回自己失落的笑容嗎?
在柯洛已經離我而去的今天……
「在想什麼呢?」同炎笑著拍拍我的臉,打斷我的思索。
「沒、沒有……不早了,睡吧。」我含糊地隨口說著,將同炎的手臂緊緊地攬在懷裡。
「從今往後,我會好好守護好你的這番笑容的……」同炎在微笑著沉入夢鄉之前,在我耳邊悄悄地說道。
眼角有點潮濕,我心裡翻動著陣陣波瀾。是啊,那麼的溫情與甜蜜,這是每個戀人都渴望得到的誓言,我有什麼理由不相信這是上蒼的垂憐?誠懇地向上天感謝著他的慈悲,我刻意地忽略掉內心那隱隱約約的不安,摟著這溫情的人兒緩緩地墜入愛的港灣。
***
兩個人的幸福日子總是過得特別的快。
一連半個月,我乖乖地待在房子裡不是長時間地睡覺就是上網打遊戲,溫順得連自己都感到奇怪。
同炎的拍攝任務很多,但他卻總能抽出時間回來陪我,通常門「叮咚」的一響,然後便是一個暖暖的笑臉和一盒我愛吃的小點心。同炎會燒很多地方的特色菜,每一種都別具風味,耐人品味。他自己笑稱是長時間在各地東奔西跑後帶來的後遺症。
很多時候我們就坐在沙發上看溫情的黑白英文老片。我的頭靠在他的腿上,側躺著,一邊享受著他溫暖的手指緩緩地滑過我的發間,一邊愜意地直打著哈欠,像只慵懶的貓咪。
「馳,我有樣東西要給你看。」他笑瞇瞇地對我說道。
「哦?我猜猜……」我頓時來了勁兒,「是杭州的桂花酒釀圓子?成都的鍋魁?還是廣州的雲吞麵?」
「你……就知道吃……」同炎無奈地笑著拉起我:「過來看。」
他領我走進一間陌生的房間。
「這不是你的工作間嗎?」我奇怪地道。
見同炎笑而不答,我推開門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牆壁的正中央掛著一張深黑色為基調的大幅照片。
幽藍的光影搖曳著迷幻的色彩。一個年輕的男子正沉睡在一片黑暗的汪洋之中。
他微皺著眉頭,輕闔的眼睫下寫滿了痛苦和創傷。在他哀傷的眼角,一顆晶瑩的淚在暗藍光線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奪目。
沒有添加任何的飾物,未經過華麗的電腦處理,僅僅是一張普普通通的拍攝照片,卻讓人覺得它是那樣的動人心魄。
我呆呆地凝視著它,說不出話來。
「還記得嗎?我曾經讓你做模特時拍攝過的作品——傷害……」同炎笑著摟住我回憶道。
「其實它才是我最滿意的結果,但是我自私地沒有拿出來發表。」
「當時我真是被你打動了。馳,是你激發了我的靈感,才讓我有了這麼好的作品,它沒有矯情的修飾,沒有扭捏作態的動作,卻達到了如此完美的效果。拍攝任務結束後,我特別想拿給你看看,但是你卻沒有給我機會說……現在我準備把它掛在這裡,當成一生的珍品來收藏……」
「我認輸了……」淚湧了出來,我內疚地抱住他承認道,「你說得對,有些東西確實是只因特定的人物而唯一的,就像它……只因為我,不,是我和你而存在的……」
我抬起頭來,望著同炎那溫潤的笑容,一時間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
***
「早。」
當我出現在同炎的工作室時,趙陽正在裡面整理著滿堆的文案和畫稿,忙得不可開交。
「柯洛!」見到我意外地出現,她又驚又喜。
「啊∼∼抱歉!我現在該叫你『徐馳』了∼∼」趙陽猛然想起來這件事,忙改口不疊。
我無所謂地笑了笑。
「你找同炎?不好意思,他有任務出去了,要傍晚才能回來。」趙陽笑著對我說道。
「我沒事,只是隨便走走,沒想到就逛到這兒來了。要不要我幫你?」看到她一個人忙裡忙外,我心裡有點同情。
「別……還是我自己來吧……要不你待會兒一走,我又不知道東西放哪兒去了……」
我不由得莞爾一笑。
「你真是變了……」趙陽對著我連連稱奇,「以前看你那眼神冷得都可以結出冰來,現在居然看著有一絲溫暖如春的感覺了!」
「瞎說什麼吶∼∼」我有點不自在地別開臉去。
「哎∼∼你還害羞了……哈哈哈……」趙陽不禁大笑起來,「好了,好了,不笑話你了……去幫我整理一下那邊的資料夾吧……」
臉紅的我聽到她的這番命令簡直如遇大赦,飛快地閃到一邊去了。
我一邊整理著東西,一邊聽趙陽在那邊快樂地嘮叨著。
「同炎大哥還真是好人呢,待人既溫柔又耐心。開始我好緊張,跟他一起工作時老是出錯,他都一點沒有生氣,反倒安慰我叫我別喪失信心,要好好努力下去。現在果然好多我背著她沒有作聲,心裡卻像喝了蜜一般甜。我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同炎的確對任何人都非常溫柔。正是因為這樣,在他的周圍的人都能感覺到如此的安全與祥和,才會心甘情願地聚在他的身邊。
心裡暗笑著,我飛快地動手翻動著資料夾內的頁碼,直到一張發黃的報紙引起了我的注意。
「某某大學中文系大二學生因與同性不正當關係跳樓自殺」。
斗大幾個字映入了眼簾,頓時,我止住了呼吸。
報紙的日期是兩年前的,頁面顯得灰塵滿面,但記載的內容卻令人觸目驚心:「某某大學中文系學生柯某,於二零零三年六月二十日在校男生宿舍樓跳樓自殺,時年二十歲……」塵封已久的記憶在心中漸漸甦醒,我顫抖著雙手將它拿到眼前,卻怎麼也看不下去。在文章旁邊配著一張模糊不清的圖片,我一眼就認出那正是柯洛摔下樓後的樣子,在一陣眩暈中,我彷彿又看到他靜靜地躺在那冰冷的地面上,身下一灘鮮血在急劇擴大,最後,那刺目的紅終於淹沒了我的視線……
「啊!別看∼∼」手中報紙突然被趙陽一把奪過。她一臉的惶恐。
「對不起、徐馳……是我一時好奇,所以才在報紙堆裡面亂翻出來的……你別在意……」
我木然地看著她的反應。那罪惡的記憶早已深烙入我的骨髓,看一看這報紙有什麼關係?以前它只是在我心裡一時沉睡,卻從來沒有在內心中消失過。不管有沒有今天的巧遇,它總有一天會在記憶中甦醒,而那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有什麼關係呢?」我喃喃地說道,「反正這上面寫的是事實,這就是我的過去,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
「徐馳……」趙陽擔心地看著我,欲言又止。
「聽他們說,你是為了紀念他才把自己改成他的名字的?」她終於還是開口了。
一提到這個沉重的話題,心裡就不由得疼痛難忍,我艱難地回答道:「算是吧……我曾希望自己能代替他生存下去……」
「是嗎?」趙陽的話音裡有些感歎,「我真的很同情你們,你那麼有情有義……」
「不是的,其實我……」心裡明白她是真誠地想稱讚我,但在我聽來卻是那麼地諷刺。然而急於想解釋的我,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明白你的想法,因為你對他有愧疚,所以你會這樣做。其實內心裡你是希望死去的是你,而他活著,對吧?」趙陽果然是個聰明的女孩子。
「那麼現在呢?」趙陽盯著我問道,「你已經不打算再為他活下去了?因為你已經有了另外的愛人……」
「不是這樣……」我急忙否認,「是因為,我知道了我不可能代替他而活著……」
「柯洛——」趙陽忽然打斷我的話,「你知道嗎?一個人真正死去時,不是在他肉體消亡的時候,而是他在親人和愛人的記憶中消失的時候……當你決定要忘記那個死去的人的時候,他就真的永遠地死去了……」趙陽盯著我的眼神是那樣的專注,彷彿要將我吸入那深深的眼瞳之中:「你決定要讓柯洛死去了嗎?」
那聲音輕輕的,卻如一聲悶雷般響在我的耳邊,將我從夢中驚醒。
「我……」我腦子裡嗡嗡作響,混亂得不知如何回答。
***
記不清自己是怎樣回到家的,我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猛抽著煙,腦子裡空蕩蕩的,只留下趙陽的話在裡面盤旋不去:「你決定要讓柯洛死去了嗎?」
一想到這,我心裡一片混亂。
「啪——」屋子的燈猛地一亮。
「馳!」同炎嚇了一跳。「怎麼不開燈?我還以為你沒回家……」
他向我走過來,帶著一陣清新的花香味:「你怎麼了?」說著,手撫上我的額頭。
「啪——」我不假思索地揮開他的手。
我們倆同時一愣。
「啊,對不起,我在想事情。」我慌亂地解釋道,希望他沒有看出我的異常。
同炎理解地點頭笑了:「沒事。你還沒有吃飯吧?我去弄……」說著,便向廚房走去。
「不用了……」我在他身後連忙說道,「你別忙了,我不餓。只是現在有點睏,我想先去睡了。晚安……」
沒等他反應過來,我已經快速地閃到臥室,重重地關上了門。
飄渺的煙升起來了,罩得整個世界—片朦朧。有人正坐在明亮的月下托腮沉思。
「柯洛!」認出了他熟悉的眉眼時,我的心裡一片驚喜。
他已經許久沒有在我的夢中出現了。
「你希望我在你心目中死去嗎?」他突然轉過頭來問我。
我的心猛然一片刺痛。
「怎、怎麼會呢?我那麼愛你……」我結結巴巴地想解釋。
「是嗎?那為什麼你要希望忘了我?」他向我緊逼不捨地追問。
「不是的……我沒有想忘了你……」
「哈哈哈……徐馳,你可以騙得了別人,但騙不了我,更騙不了你自己的心……」柯洛的笑聲是那樣的寒冷,讓我不由得想打哆嗦,「你想忘掉我的存在,連同那些讓你愧疚的過去,你是那麼自私地嚮往著安逸吧……」
「我……」我無力反駁,他說的都是我恥於面對的真實想法。
「為什麼你會愛上別人?」柯洛站了起來,向我緩緩走近,聲音冰冷刺骨:「你不是說你會愛我—輩了嗎?為什麼你這麼輕易地就忘掉對我說過的誓言,重新愛上別人了?你忘了我是為誰死的了?」他冰涼地手撫上我的臉,斗大的眼睛裡直直地流下鮮血來,「我是為了你而死的啊……」
「啊!」我猛然大叫著從夢中驚醒,全身冷汗淋漓。
窗外一片清輝灑滿陽台,此時已是夜深人靜的凌晨。
我顫抖著爬起來向客廳走去。
腦子裡滿是柯洛流血的眼睛,我焦躁難安地在客廳裡走來走去,像個四處飄蕩的幽靈。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心裡無力地反問著自己,眼淚不由得湧上眼眶。
房問裡靜悄悄地,沒有任何聲息,同炎大概在隔壁睡著了吧?
手無意識地慢慢撫過桌上的擺設,紗質的圍布,玉色的瓷杯,一陣涼意沁人心脾。
落地燈在沙發邊沉默著,玻璃的罩子反射著亮亮的銀色,像是個溫柔的安慰者。
我不由得伸手過去。
「啪——」燈亮了。那刺目的光一下子射出來,活像是柯洛憤怒的眼睛。
我被嚇得猛一抖,連忙將燈關掉。
「撲——」地一聲,整個世界陷入了黑暗中。那冷清的感覺讓人不由得心生寂寥,我忍不住又想去開燈。
「啪——」燈又亮了。然而那光還是那樣讓人恐懼,我只好顫抖著手又將它關掉。
燈亮燈滅,燈亮燈滅……
如此反反覆覆,我像個愚笨的傻瓜一樣陷入了開與關的閉環,始終作不出選擇。
「你在幹什麼?」同炎忽然出現在背後的聲音把我嚇了一大跳。
「沒、沒幹什麼……」我一下子跳了起來,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像個被人人贓俱獲的小偷。
同炎嚴肅地看著我。
「別瞞了,馳……」他長歎一聲,拉著我在他的身邊坐下,「你今天真的很反常。到底是怎麼了,告訴我好嗎?」
「有什麼事是我不能為你解憂的?」他溫柔的話像條溫婉的河,潺潺地流入心田。
「同炎,你現在還經常想起白樺嗎?」我終於艱難地開口了。
「白樺?」同炎一愣,隨即點點頭,「唔,會啊,在我特別高興的時候就會。」
「高興?」我有點意外。
「對啊。」同炎笑笑,「我會想,要是我的這份開心能讓他看到就好了。」
一陣心酸湧上心頭,我喃喃地問道:「你不會感到愧疚嗎?他那麼愛你,而你現在卻愛上了別人,跟一個他根本不認識的人在一起……」
同炎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兒,他緩緩地說道:「愛人是每個人天生的行為,我不會因此而感到愧疚。雖然我很痛恨上蒼不能讓白樺永遠地陪在我的身邊,但是……我一直覺得,當我愛上別人時,他一定會替我高興的。因為他是真的愛我,所以他會真心地因為我快樂而快樂的。」
同炎的手緊緊地握住我的:「馳,別被自己的罪惡感所壓倒了。每個人都有權忘掉過去的不快樂,而幸福地活著……」
「不對!」我激動地大叫了起來,「我跟你是不一樣的!你之所以能這麼心安理得地愛上我,是因為你從來沒有虧欠過他任何東西。你給予了白樺所有他想要的東西,就連死的時候,他都是笑著在你懷裡離開的!而我、我……我不但背叛了柯洛,還和爸媽一起把他推向了絕路……我、我……」
眼淚成串地湧了出來,我泣不成聲:「一想到柯洛現在躺在冰冷的地下,而我卻在這裡逍遙快活,我就痛恨自己的無情……」
「馳……」聽到我的真心表白,同炎不禁動容地將我拉入懷裡,喃喃地說道,「傻瓜,你何苦要如此折磨自己呢?你已經真心為你自己做過的事後悔了,你為了柯洛而消極了這麼長時間,你放棄了本來的生活,跟家人決裂,難道這些都還不夠嗎?」他緊緊地扯住我的手,聲音是那樣的不捨:「更重要的是,還有我們的愛。你忍心讓我們之間來之不易的感情就這樣毀於一旦嗎?」
同炎認真的眼神令我無地自容,我只有下意識地緊緊抱住他的身體,嚎啕大哭。
在這個充滿悲傷回憶的夜晚,我絕望地意識到眼前的幸福是那樣的脆弱,而黑暗即將無可抗拒地向我們悄然襲來。
***
「徐馳、徐馳∼∼」
茶杯中的水溢了出來,「撲撲」地向下掉。我仍渾然不覺地繼續往裡面加水。
「馳!」同炎一把搶過那滾燙的杯子,大聲叫道:「你在發什麼呆!」
「啊……」我這才回過神來,呆呆地望著自己被燙得通紅的手指,不知該如何解釋。
「你到底還是那麼介懷那件事嗎?」同炎望著我,心疼下已。
「沒、沒有……」自知沒法讓他相信,我輕輕地低下頭。
「你看看你現在整天皺著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你要我怎樣放心你?」同炎歎了口氣,握住了我的手,「讓你忘掉過去就那麼難嗎?」
委屈的感覺不住地從胸口湧上來:「沒錯,我就是這麼不乾脆的人,要是你厭煩了的話,我可以離開……」說著,我轉身就往外走。
「馳!」同炎慌忙在我身後拉住我,「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還故意這樣激我,我是心疼你才這樣說的啊……」
同炎的手輕輕地在我的臉上摩挲著:「馳,我今天接到了美國一家雜誌的邀請,他們要我為他們去拍攝一組中國西部的風景照。如果我同意了的話,拍攝過程會長達一個多月……」
我心裡猛地一沉。
「我不知道該不該答應……看你現在的精神狀態,這樣讓你一個人在家,我實在不放心……」同炎的聲音顯得格外地猶豫。
「別那樣說。」我仰起臉來,勉強地擠出一絲微笑,「這是個很難得的好機會,你不應該就這樣放棄。我沒事啊……你走了,我會好好地待在家裡,會有什麼事?」
同炎默默地看著我,然後緊緊地將我摟住:「我不知道。馳,看著你,我總覺得很不安,心裡有種好像我這一走,你就再也不會在我面前出現的感覺……」
「你真傻……」我看著他:心裡一陣感動。
「馳……」同炎拉著我的手,眼裡不捨:「你還記得嗎?你曾經在我面前答應過我,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會離開我的身邊……」
「我記得。」心裡很明白他的不安,我只好笑著安慰他:「我會遵守我的諾言的,你放心……」
我的眼裡滿是深深的愧意:「我已經有過一次刻骨銘心的背叛,從今往後,我不會再有負於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