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還沒看清那紅色的物體是何許人,楊戩已欺身上前,一把欲將那個抱起,哪知連連使力,竟不能將他自孫悟空的腿上分開,反而他每拖一次,嘯天咬得使更用力一分,孫悟空也就「唉喲」一聲。楊戩這才發現,嘯天被孫悟空的金箍棒點到,已經處於半昏迷的狀態,僅憑著腦中唯一的信念支撐著死不鬆口。他的頭頂日前被阿古濟所抓的傷口,尚有兩三分尚未痊癒,如今又添新傷;那孫悟空的金箍棒,乃是昔日崑崙山上的擎天一柱,海龍宮中的定海神針,光重量便有一萬三千五百斤,當年孫悟空西天取經,沿途無數小妖,只需輕輕一碰,便頃刻斃命。嘯天是神仙,當然不容易被打死,但被他這麼勢大力沉地當頭一棒,卻也受傷不輕,再加上屍毒順著傷口蔓延,轉眼就奄奄一息了。
楊戩一見情況不妙,趕緊雙掌運起真氣,托於嘯天的背後,將自己數千年修得的天罡之氣注入嘯天體內,嘯天這才回復神智,兩排犬牙自鬥戰勝佛的腿上鬆開。他甫一清醒,便聞到楊戩那熟悉的氣味,回頭驚喜地叫道:「真君……」兩字出口,身體已是搖搖欲墜,楊戩不容他再說話,一把捧過他的小腦袋,也顧不得他滿頭血污,當即用自己的嘴巴堵住他的小嘴,將真氣源源不斷地輸入他的身體中。
孫悟空在旁目睹這一幕,不由瞠目結舌,抓耳撓腮,不知該如何是好。
相思從嘯天撲上去的那一刻起,便已嚇得魄散魂飛,待到嘯天受傷,更是六神無主,一顆心怦怦亂跳,正要上前看看嘯天的傷勢,旁邊卻突然橫出一條長臂,擋住她的去路。原來是雷震子等二郎神府中的諸仙飛上雲端察看情況。雷震子放下手臂,向相思搖搖頭,示意她不要上前驚動楊戩與嘯天。
於是眾仙俱屏氣凝神,看著他倆「接吻」,雖然大家都知道,那是楊戩為了給嘯天療傷,但心中卻仍然為那畫面一跳。明瞭他倆感情的自不必說,就是似孫悟空這般不諳內情的,也覺得似有一種無形的結界包覆在他倆四周,讓旁人根本無法插進去,打擾或分開他們二人。
轉眼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嘯天頭頂的傷口已不再向外滲出鮮血,但脈象卻依然十分微弱,楊戩離開他的嘴唇,發現自己的真氣雖然能護住他的元神不再散失,卻無法令他的傷勢有所緩解,這樣下去,嘯天說不定將會一直昏迷不醒,猶如行屍走肉。霎時間,楊戩但覺天塌地陷了一般,他沒想到自己剛剛才在尋思,這世上唯一能令自己感到害怕的,便是嘯天發生什麼不測,轉眼間心中所想竟已成為眼前事實,難道冥冥之中真的天意在捉弄於他?任他法力再高,權勢再大,也無力回天,連自己心愛之人都無法保護周全,反而令其一而再再而三地遊走在死亡邊緣……他越想越感到萬念俱灰,只想著要是嘯天真的死了,自己也絕計不能獨活。氣隨心動,只見一團五彩的罡氣在他周圍沸騰似的湧動,也顯得時而狂燥不安,時而萎靡不振。
雷震子見狀,叫道:「不妙,楊戩此刻心緒大亂,要是嘯天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只怕會喪失理智,做出傻事來!」孫悟空聽見了,急忙回頭問道:「老雷,他會做出什麼傻事來?」雷震子道:「他若是自毀元神,從此化作清煙,那還是好的;若是他心智狂亂,墜入魔道,只怕天庭又要重演大聖你當年鬧出的那場戲了!」他身後諸仙一想到數百年前齊天大聖發瘋撒野,大鬧天宮的情形,俱都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唯有孫悟空嘻嘻一笑道:「好啊好啊,俺老孫正好看戲,豈不快哉!」雷震子怒道:「你再說一句風涼話,我就同你拚命!」
孫悟空畢竟成佛已久,雖然玩心未泯,於大事件的輕重緩急還是有分寸的,剛才所言不過是開個玩笑,一見雷震子發怒,立即正色道:「那你說說看,要怎樣才能讓楊戩回復正常?」雷震子一呆:「這……我怎麼知道?」他身後的沉香聞言跑上前來說道:「這還不簡單嗎?常言道解鈴還需繫鈴人,舅舅現在這個樣了是因為嘯天半死不活的,只要把嘯天治好了,還怕他不歡天喜地的恢復過來嗎?」
沉香當年為了拿到救母的神斧,曾與楊戩交過手。事前他得到霹靂大仙面授機宜,從黑骨仙和藥王神農那裡討來兩枚神奇的藥丸,圓形的名叫「絕命丸」,可伏犬,長形的名叫「僵身丸」,可伏鷹。嘯天便是吃了圓形的那枚,才險些中毒死去。事實上,楊戩當時是受到王母的命令,才不得已與沉香動手,但暗地裡卻早已有心教沉香得手,因此招招相讓,但沉香不懂得他的用心良苦,反趁他手下留情之機施藥害了嘯天,楊戩頓時心神大亂,無心再戰,抱著嘯天到處求解藥去也,途中還撞翻了好幾座山。他是過來人,因此特別清楚,要讓楊戩不發飆,只有救治嘯天一途。
雷震子也知他說得有理,問道:「嘯天是被大聖的如意金箍棒所傷,非同小可,世間誰能治得?」沉香苦著臉道:「我怎麼知道?觀音哥哥的淨瓶純水,如來佛祖的天香爐灰也許都能治好個七八成,不過要想痊癒,只怕還是得要太上老君的珠雲煙霞丹。可是……」他望一眼孫悟空,欲言又止,眾仙從他遺憾的神情中,都想起那仙丹早已被這猢猻偷吃得一乾二淨了。
孫悟空見眾人看向自己,自然也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難得尷尬地乾咳數聲,又抓耳撓腮了好一會兒,突然腮幫子一鼓,「卜」的一聲從嘴裡吐出一樣東西放在手裡。霎時間,數道五彩璀璨的光芒從他手中綻放而出,只見一顆龍眼大小,似寶石一般流光溢彩的金色藥丸,正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眾人頓時齊聲驚呼:「珠雲煙霞丹!」
魂不守舍的楊戩一聽到這五個字,也頓時清醒過來。
昔日的齊天大聖,如今的鬥戰勝佛笑道:「俺老孫早年桃子吃得太多,所以牙不太好,當年吃金丹時,不小心有一粒卡在了牙縫裡,這些年啃桃,全靠有它作假牙,才能吃得順當。雖然不太捨得,但想想能救人一命卻也不錯。你們以後,可不要再腹誹俺老孫偷丹藥之事啦。」
楊戩接過他拋來的金丹,見孫悟空一臉戲謔之色,雖然萬分的不情願,也不得不說道:「大聖,多謝了!」他轉頭又看向懷中的嘯天,心中又喜又怒,又甜又苦,真不知待他傷癒之後,自己是該狠狠地打他一頓,還是該狠狠地親他一頓,但無論如何,他心裡清楚,既然愛上了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小笨蛋,還到了明知他會令自己傷心哀慟,也無法割捨心中那份愛意的地步,自己就得做好日後還將欠下更多的人情,還將收拾更多爛攤子的心理準備。如果連這點面子與驕傲都放不下,還有什麼資格愛嘯天?
楊戩不禁苦笑,雖然世人常說,愛情會讓人變成傻瓜,可是嘯天本已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傻瓜,而愛上這個傻瓜的自己,豈不是更傻的傻瓜嗎?
***
見孫悟空居然將私藏的仙丹拿給嘯天服用,從乾坤鏡前觀看著灌江口一切情況的王母勃然大怒,尤其是當她看到自己的女兒洞察到了楊戩與嘯天犬之間的情愫時,竟是一臉的恍然與歡欣之色;相思雖然猶自落淚,見嘯天無礙卻也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更是氣得雙唇直打哆嗦,連聲道:「反了!反了!」她再也看不下去,霍地站起身,正欲傳游弋靈官前往西天大雷音寺,請如來佛祖出山降伏叛逆,忽聽侍女通報道:「娘娘,殿外有三清道尊,四位菩薩和玉鼎真人請求覲見。」
王母吃了一驚,忙命將客人請進,只見文殊、普賢、觀世音與旃檀功德四位菩薩居前,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和多寶道君三位居次,玉鼎真人則跟在最後,一起走上殿來,向王母施以大禮。
王母嚇得連忙還禮,她雖是仙界至尊,論輩份與地位卻並不比菩薩們高出許多,一見菩薩道尊們這樣的陣勢,趕緊問道:「幾位此來何事?」
視世音菩薩啟奏道:「娘娘,貧僧等此番前來,乃是懇請娘娘法外開恩,饒恕想容仙子的忤逆之罪。」元始天尊將一份名錄捧上前道:「娘娘,這是十方三世超過八成的仙家聯名上奏的單子,懇請娘娘恩准想容仙子與巴特爾成婚。」太上老君也道:「娘娘,那巴特爾雖是人妖所生,但並無妖氣,臣下剛才用照妖鏡驗過,請娘娘明察!」多寶道君道:「巴特爾與想容仙子既已有此仙緣,貧道情願收他做個入室弟子,他日位列仙班,豈不皆大歡喜?」
王母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心中又驚又駭,暗道:「他們張口閉口教我准許想容與巴特爾的戀情,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要想容與巴特爾得到赦免,楊戩那包庇之罪又豈能作數?這楊戩真是好本事,竟可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尋到這麼多的同盟,看來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什麼家醜不可外揚,只得告訴他們實情了。」
心中盤算完畢,王母道:「各位菩薩道尊所言極是,雖然想容妄動凡心,私配姻緣,犯了不可褻瀆的天條,但俗話說『同船共渡百世修,共枕同衾千世緣』,哀家准他們玉成好事便是了。」
元始天尊見王母點頭同意,心中一寬,又道:「娘娘德被蒼生,貧道敬服。還請娘娘下旨,也赦去二郎神楊戩包庇之罪罷。」王母早已料到他們接下來便是這一句,冷笑道:「天尊,你以為楊戩所犯,僅是包庇之罪嗎?我告訴你實話吧,他與那嘯天犬……」當下一五一十,將前事備言。
聽完王母的話,幾位菩薩道尊面面相覷,俱都說不出話來,就連身為楊戩師父的玉鼎真人,也是頭一次聽到事件的真相,直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尋思:「難怪凡人常說不叫的貓才偷著上灶台,我這徒兒還當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哪。不過我這做師父的,於情於義也不能袖手旁觀。」
他出列向王母拜道:「娘娘,容貧道斗膽問一句,你方纔曾說,天規不可褻瀆,咱們仙界之人,行事立身所遵循的根本便是天條,是不是?」王母道:「不錯!」玉鼎真人道:「娘娘與陛下一向明察秋毫,對犯了天條的,便是王子,也與庶民同罪,對恪守天條的,也絕不因私怨而問刑,是不是?」王母又道:「不錯!」玉鼎真人道:「那麼請問娘娘,楊戩與嘯天相戀,違背了哪條天規呢?」
王母頓時給他的話僵住了,心中將上百條天規從頭到尾默背了一遭,竟發現果然如玉鼎真人所說,楊戩與嘯天之事,沒有任何一條天規可以加以約束!因為天條中只限定了神仙不可動凡心,擅逾界,私配姻緣,卻沒有哪一條涉及到了兩個男子相戀的問題!楊戢與嘯天犬俱是真金白銀,一點兒也不摻假的神仙,可不存在什麼仙凡有別的障礙,換言之,他們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卿卿我我,而玉帝與王母根本無權干涉!
王母萬沒想到,自己竟會被玉鼎真人的話套住,捉拿楊戩之事也落得個師出無名,急道:「可是……可是他們在一起,分明是大大的不妥,就是在人界,這等醜事也是千夫所指,有違倫常啊!」玉鼎真人笑道:「娘娘常說,咱們仙家與凡人修為不同,見識不同,不必理會凡人的那些愚見,怎麼到了這關頭,卻又拘泥於凡人的看法了?」王母無話可說,良久方喃喃地道:「總之我絕不答應!這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見王母委絕不下,旃檀功德佛上前道:「娘娘,臨來之時,我佛如來對貧僧說了一句話。」王母問道:「是何妙諦?」旃檀功德佛道:「佛祖云:「知所止,乃功德無量也。」」王母聽了,皺眉不語。
旃檀功德佛又道:「娘娘是有大智能者,當知道非常事用非常法的道理。此番與同性相戀的若是別人而非二郎真君,貧僧不會說出這等話來。二郎神是朝廷肱股,法力無邊,若當真將他逼急了……請娘娘想想,當年我那孽徒,如今他正與真君在一起,要是他們聯手……」他言下之意,即是若惹惱了楊戩,再加上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孫悟空,就是如來佛祖也會感到棘手無比,王母何等聰明,怎麼會聽不出來?而且王母也知道,到時候眾怒難犯,她與玉帝只怕就真的有危險了。
玉鼎真人見王母神情似有鬆動跡象,趕緊再拜道:「娘娘,請你舉大德,捨小過,網開三面,德並二天,念在楊戩曾為天庭立過汗馬功勞的份上,就成全他這一次吧!」其餘幾位也跟著一齊求情。
過了半晌,王母吁出一口氣,緩緩道:「浣花何在?」一旁的侍女跪道:「奴婢在。」王母道:「你去傳我的口諭,命翊聖真君擬旨,督李靖父子解散了待命的天兵天將,各自回營,教雷震子速返天庭本職;教鬥戰勝佛毋須再戰,還有……你去把相思給哀家帶回瑤池罷。」眾仙聽了,連連謝恩,俱稱頌王母涇渭分明,賢德寬容,不愧是母儀天上的聖母至尊。
楊戩與嘯天的事終於得到順利圓滿的解決,四菩薩、三道尊帶著一份又做了一件大善事的滿足心情告辭而去。他們慢悠悠地行至南天門,只見遠處一片霞光萬丈,是紅日正冉冉升起,想必人間又是一個秋高氣爽的美好晴日吧。
突然,他們聽到身後傳來一陣似有若無的抽泣之聲。
太上老君回頭一看,原來是玉鼎真人正用袖子摀住嘴巴,哭得老淚縱橫。
太上老君奇道:「玉鼎真人,你徒兒這下無罪赦免了,你這做師父的應該歡天喜地才是,哭什麼哭?你是不是高興得神智不清了?」玉鼎真人邊哭邊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情。我那徒弟,英俊瀟灑,法力高強,而且一看便知是不會輕易動心,一旦動心便天長地久的類型,要什麼樣的媳婦沒有?風華絕代的嫦娥仙子,心靈手巧的雙成仙子……不都對他有意思嗎?他怎麼就……唉,嘯天那小子真的很笨啊,戩兒日後一定會為他吃苦受累,嗚嗚!」他方才在殿上與王母據理力爭,可謂是氣壯山河,令觀音等品階比他高出許多的仙尊也歎服不已;但他出殿一細想,那嘯天犬奇蠢無比,遲鈍無雙,根本就配不上他那優秀的徒兒,自己卻不由自主地做了撮合他們的功臣,頓時悲從中來,追悔莫及。
***
依靠琮雲煙霞丹修復傷勢,淨化屍毒,嘯天的脈動很快就由弱轉強,楊戩那一顆幾乎要碎裂的心,也終於平復下來。就在這時,空中突然走來數十個王母身邊的內侍,均手捧各種珍稀異寶,玉液奇花,由浣花仙子帶領著,來到楊戩身邊。原來王母在眾菩薩離開之後心想既已答應不再追究楊戩與嘯天的事,不如好人做到底,向他們祝福一番,也好令楊戩感恩戴德,將來繼續為天庭做牛做馬。
浣花向楊戩說明來意,呈上禮單,又逕自走到相思面前道:「好妹妹,娘娘命我帶你回宮,咱們就快些離開這塊傷心地如何?」相思抬起淚眼,戀戀不捨地看看楊戩懷中的嘯天,那個自己傾注了所有愛戀的男子,無言地點點頭。她清楚楊戩有多麼的喜愛嘯天,因為她的愛慕之情也絕不比他淡薄,但是現在的她已經充分地知道,嘯天需要的,不是一個為他洗衫煲湯的賢妻良母,而是一個更強大的存在,是一個能夠為他蹈平火海,鏟破冰山,可以給他無窮無盡的呵護,為他收拾闖禍之後的爛攤子的存在;渺小如自己,又怎麼可能勝任他生命中的另一半的角色?她跟隨著浣花,冉冉地飛向更高的雲端,眼中的嘯天也漸漸變小,最後化為一個模糊的小黑點,淡出了她的視線之外……相思的淚水再一次滑落臉頰,心中憶起了當年的那首詩:人說相思苦,相思令人老。幾番細思量,還是相思好……
楊戩目送相思一行離開,環顧堆滿在自己身邊琳琅滿目的珍寶,真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個美夢。如果這真是個夢,他情願永遠也不要醒來。愣然間孫悟空,雷震子和沉香等已是一湧而上,堂而皇之地拿起那些王母賞賜的珍寶嘖嘖稱奇。想容從中拿起一頂鶴翎金線冠細看了一會兒,道:「表哥,此物想必你也不稀罕,嘯天戴著更是不會好看,不如就做個順水人情,送給我如何?」雖然無人向她講解楊戩與嘯天的關係,但她是過來人,察言觀色已經洞悉了其中的秘密,也明白了楊戩為何會義無反顧地袒護她與巴特爾,頓覺與這個素來被看作鐵石心腸的表哥親近了許多,言辭間也愈加肆無忌憚起來。
揚戩怔怔地看著他們在那裡手舞足蹈,喜笑顏開,這才終於相信自己並不是身在夢裡,而是美夢成了真。
突然他感到懷中的嘯天動了一下,驚喜之餘又想起應該讓他好生靜養才是,於是也顧不得向雷震子等交待一聲,便抱著嘯天,匆匆飛回自己的臥室中,把嘯天珍而重之的放在床上。
嘯天迷迷糊糊地清醒過來,因為仙丹服得及時,他並沒有像被沉香暗算那次一樣元氣大傷,甚至失去記憶,而是一醒過來便想起了之前的種種。他睜開眼,只見主人一臉關切地注視著自己,而頭頂則痛得像要裂開似的,比起被阿古濟抓傷的那次有過之而無不及,心中不禁一涼:「我被鬥戰勝佛的金箍棒正中天靈蓋,怎麼會還活著呢?難道這就是犯人常說的『迴光返照』嗎?」此念一生,他便是覺得自己週身發冷,似乎立即就要死去,再也顧不得別的,張嘴便對楊戩告白道:「真君,我愛你,我現在終於知道啦,我一直都好愛好愛你,除了你以外,我絕對絕對不會去愛上別人!」
楊戩見他醒轉,寬心之餘憶起剛才幾乎令自己魂飛魄散的一幕,又怒氣漸生,他本想冷起一張臉,將嘯天好好的責罵一頓,就算明知日後怕也收效甚微,總算是聊勝於無,孰料冷臉尚未扮出來,便聽到嘯天一段情真意切的告白,驚愕之餘哪裡還想得起要罵他?
嘯天又道:「我知道自己配不上您,可是,我就是愛上你了啊!真君,我不奢望你能永遠記住我,將來你遇到了情投意合的仙女姐姐,也儘管娶她便是,只要每年我的忌日那天,你能到我的墳前來,告訴我上一年你過得好不好,我便知足了。真君……我還有一個最後的請求,你能答應我嗎?」
楊戩聽得目瞪口呆。這個小傻瓜!難道竟被孫悟空一棒敲出了仙丹也無法醫治的奇疾,變得比從前更加糊塗了?怎麼竟在這撥開雲霧見月明的良時交待起遺言來了?
嘯天見他不語,說道:「您不說話,我就當您是默許了喔。」言畢他閉上雙眼,把自己的雙唇印在楊戩的唇上,留下淺淺一吻。他剛才一直神智不清,並不知道楊戩藉著向他輸入真氣的機會,早已將他吻了個一乾二淨,所以如今這一吻,乃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方才做出的。
楊戩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仍是呆呆不語,嘯天幾乎從未見過自己的主人露出這樣如木雕泥塑般的癡呆模樣,心中忐忑起來,輕聲問道:「真君……您又生我的氣啦?可是……」相思不是說過你也喜歡我嗎?嘯天的心正在七上八下,突然發覺手臂被楊戩拉住輕輕一帶,接著整個身子都被楊戩抱進了懷裡。
揚戩把嘯天的頭埋在自己的胸口,撫摸著他被凝結的鮮血浸得硬直的頭髮,心中的狂喜之情難以言表。他當然知道自己在嘯天心裡佔有特別的份量,但不曾奢望過,單純的嘯天會有開竅的一天,會親口對他說出最直接,最坦率的愛語!這一剎那,他發覺自己總算是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真正的幸福!嘯天的話語中沒有任何精采華麗的詞藻,但也正因為這樣,才顯出那是發自內心的真誠話語,也是他窮盡一生努力追逐尋找的天籟!緊抱著嘯天,楊戩也想對他說出相同的話,可嘴巴幾開幾合,話到唇邊,卻激動得怎麼也吐不出來。
嘯天乖乖地任由楊戩擁抱撫摸自己,心中癡癡地想:「我能就這麼死在戩的懷裡,就是做鬼也會是一隻很快活的開心鬼!」然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驚奇地發現自己的元神不但沒有散去,反而頭上的疼痛也越來越輕了。正在納悶的時候,臥室的房門哄的一聲被推開了。
只見玉鼎真人為首,雷震子、沉香、想容、巴特爾、鷹揚以及二郎神府中的將領全都一湧而入,臉上俱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然而他們一看到楊戩就失望了,因為室中的二人雖然保持著一個無比曖昧的姿勢,但嘯天是一身血污遮住了臉孔,既髒又亂;本該又氣又羞的楊戩竟也是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只因二郎真君楊戩最擅長的便是扮酷,哪怕心裡已是驚濤駭浪,表面上卻仍可以一派冷靜和不動聲色。
玉鼎真人本是為了搗亂加請功而來,他見了房中的情景,先是一呆,既而想道,「戩兒小時候吃了很多苦,生成了偏激的性格,他雖然喜愛嘯天,想必也不肯輕易直接表達出來,再加上嘯天又那麼遲鈍,唉,這兩個小傢伙,還真是破鍋配爛蓋。」
玉鼎真人尚未開口說點什麼,沉香已經衝上去,得意地道:「嘯天,你在密室裡曾答應我的事,可不要忘了哦。」嘯天一呆,問道:「我答應了你什麼事?」沉香沒想到他說忘就忘,氣得大叫道:「你答應要做我的寵物的!鷹揚和想容姨媽也聽到的啊!」他回頭想要尋求那兩人的證實,誰知鷹揚與想容俱是一副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的表情,顯然是不打算做證人了。鷹揚說道:「小少爺,幾年前嘯天被你暗算以後,服了仙丹醒過來也是將之前發生的事忘得一乾二淨,說不定……」沉香聞言,捶胸頓足。
玉鼎真人不再理會他們的吵吵鬧鬧,逕自對楊戩道:「戩兒,為師不日便要回玉泉山了,臨行之前,卻還有一事放心不下。」楊戩道:「師父儘管吩咐。」玉鼎真人正要再言,卻被沉香的吼叫打斷了:「我不管那麼多,總之承諾就得遵守,我要帶嘯天回華山!」楊戩懶得同他計較,岔開他的話題道:「為何不見鬥戰勝佛,他已經走了嗎?」沉香道:「那猴子被他師父旃檀功德佛拎著耳朵押回靈山了……哇,舅舅,你怎麼可以顧左右而言他,跟我耍詐?」楊戩想不到他竟死纏不放,沉聲道:「嘯天,你是不是答應過,要和他回華山?」嘯天被嚇得舌頭打結,連聲道:「我……我……我記不得了!不過真君若是……若是不讓我去,我就是死也不會去的!」沉香叫道:「哪有這樣食言而肥的!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就算失憶了也不能耍賴!」他說完便欲伸手去拉嘯天。
楊戩格開他的手道:「好,就算嘯天是你的寵物,也不會同你回華山,因為我要娶他!」沉香愣道:「你說什麼?」嘯天也不可置信地道:「真君,我是男的……」楊戩輕拍嘯天的肩,示意他不要說話,然後對沉香冷笑道:「連玉帝和王母都無話可說,難道你膽敢反對嗎?是你自己說要讓嘯天做寵物的,那麼身為飼主,就不能對自己的寵物心存非份之想,這點道理你難道不明白?」一席話問得沉香啞口無言,嘯天卻還在不解地喋喋不休:「真君,我是男的,你怎麼能娶我?何況巴特爾曾說……」楊戩不耐煩地道:「少囉嗦,不要把別人的名字掛在嘴邊!我要娶你,是因為我也……我也愛你,想用一種方式把你拴在我身邊,和你是男是女,是牡是牝有什麼關係!」他一說完,臉便不受控制地紅了,嘯天感動得無以復加,開心得心花怒放,只覺得腦子裡一片混沌,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好半天才擠出幾個字:「沒有關係,真君你說沒關係就一定沒關係……」
房中的其餘眾人聽到他倆說話語無倫次,顛三倒四,但是一片真情卻溢於言表,不由紛紛側頭,不好意思再看下去,他們想不到一向威武嚴肅的二郎也會有紅著臉說情話的時刻,而且還是對著一隻小狗……想容深受感動,情不自禁地握住身旁夫婿的手,雷震子也忖道:「待回了天庭,第一件事便要去找倩兒敘敘舊……」
過了半晌,楊戩突然想起剛才師父似乎有話要說,連忙問道:「師父,你有何事放心不下?徒兒一定盡力為你完成。」玉鼎真人摸摸鬍子,笑呵呵地道:「為師放心不下的事嘛……就是還沒喝到你們的喜酒啊!」他方才聽了楊戩的告白,不由老懷大慰,楊戩與嘯天數千年來秤不離砣,鼓不離鑼,相互之間的羈絆和情分比他想像的還要深厚得多得多,即使冷硬如楊戩,在嘯天面前,也會化為繞指柔吧?自己的擔心根本就是多餘。看著深情相擁的兩個孩子,玉鼎真人摸著鬍鬚,再一次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