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愛(下) 第十三章
    我因為心情不爽,接下去就請假要去旅游散心。

    剛厚著臉皮回公司上班,就為無聊理由請假兩個禮拜,如此品行不良,自然沒換來好臉色。

    不過我是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在公司上下忙得焦頭爛額時走得大大方方。

    等休假結束,回歸的我也不見得有多勤勞,完全沒有將功贖罪的意思,反而懶洋洋地更加散漫,動作遲緩。

    見我對著半天沒翻頁的文件又是按胸口又是揉腰,一副「休假」過度的死相,習慣我偷懶的柯洛也忍不住開口問:「你怎麼了?」

    「啊,我啊,腰酸。」

    柯洛看了我一眼。我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曖昧笑容。

    這種員工應該是會被扣薪水的。不過我知道柯洛現在不會。

    據說舒念的手術非常成功,如果一個月內無復發,那就是痊愈了。

    因此柯洛最近心情非常好,成天笑意不退,有求必應,他才懶得跟我計較這些。

    甚至我表現得這麼惡劣,舒念出院那天,柯洛還是硬要請我一起過去慶祝。

    媽的,我才不想慶祝。

    病房裡的探望者有男有女,有我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頗熱鬧的一群人,謝家那邊的人不必說,林竟這個沒立場的家伙自然來了,卓文楊也在,連陸風跟程亦辰都賞臉光臨。

    這個男人的人緣確實比我好太多。

    關上門,大概也買通了醫生,大家高高興興地噴彩條,吹蠟燭,切蛋糕,在醫院裡大倒香檳。

    我隔了數個人的距離看著那個眾星捧月的男人。他和我相似的臉,但是卻那麼遙遠。

    我站在靠近門的位置,興致缺缺地吃著蛋糕,預備一吃完就走,在這裡呆著,我並沒什麼樂趣可言,何況我不在了也不會有人注意得到。

    有人推門進來,用力過猛,幾乎把我夾在門後。

    他在柯洛耳邊說了些什麼,柯洛一直微笑著,漸漸卻收了笑容,神色有些怪異,末了才對舒念笑道:「我本來要把那個捐獻骨髓的人請來。哪知道完全找不到,他不僅跟醫生要求保密,就連登記的資料也都是假的。」

    大家都有些詫異。

    「真是怪人。」

    「會不會是不想被人打擾?」

    「但這樣我們會一直覺得很虧欠。總該表示一下心意。」

    「有的人就只是想做好事而已吧。」

    「無名英雄喲。」

    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想的,反正我是聽得都快吐了,在旁邊直翻白眼。

    門又打開,我再次被夾到。

    進來的大概是負責手術的醫師,笑容可親。「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我還沒恢復過來,又被夾了第三次,還撞到頭。「媽的……」

    「對不起對不起,」來人連連道歉。

    只聽得前面那位醫師笑道:「這位是幫忙采集骨髓的朱醫生……」

    我一愣,但捂著額頭的手已經放下去了。

    年輕的醫生「啊」了一聲,在我開口之前,他就笑了,「你也來了?都說怎麼也聯系不到你,我還以為你是不想跟病人見面,才要留假地址呢。」

    我僵硬著,花了十多秒才做出反應,笑著提醒他:「你弄錯人了吧。」

    醫生一愣,很是尷尬:「啊,抱、抱歉,我記性不太好,哈哈……」

    除了他和我之外沒人發笑,一屋子人都在看我。

    我的笑容難以維持,突然覺得無法忍受,「我有點事,先走了。」

    一路我都裝聾作啞,健步如飛。

    然而在拉開計程車門的時候,另一只手也迅速搭了上來。

    「LEE叔。」

    柯洛略微氣喘。

    我一笑:「有事?」

    柯洛表情有些復雜:「……我追了你一路。」

    「是嗎,我沒聽見,」我神情誠懇,正色道,「有事下次再說吧,我趕時間。」

    「謝謝你救了舒念……」

    「真的不是我,」我立刻打斷他,「醫生認錯人了。」

    「LEE叔。」

    又來了,只會叫我名字。

    任憑他叫得千回百轉,我也不能每次都單靠這兩個字猜他的心思啊。

    我急躁地反復用腳尖啪著地面,「大少爺,我還有事,別浪費我時間了。」

    他蹙起眉尖,齜起牙的小動物一樣,「骨髓捐贈那麼大的事為什麼瞞著我?」

    我無奈攤手,「我根本沒做,瞞你什麼啊。」

    「你撒謊。」

    這腦筋固執的小鬼。

    「好吧,」我涎著臉笑,「你要當是我做的也行,反正我不吃虧。」

    柯洛手上一用力,車門「砰」地關上了。

    兩個男人對峙的形勢似乎讓司機覺得不妙,車子立刻就發動,一溜煙跑了。

    真有我的風范。

    「謝謝你,LEE叔。」

    我跟他認識這麼久,什麼話都聽過,唯有這個「謝」字是頭一遭,當場被唬得連連擺手:「別別,千萬別謝我。你不如來張支票實惠。」

    在這煽情時刻提錢,無疑大殺風景,柯洛顯然一愣,有些窘迫,「不管怎麼樣,這次真的很感謝你……」

    我咳了一聲。

    被人誤當成英雄的感覺非常惡心,一背的雞皮疙瘩,從頭皮到腳底都是假惺惺的感覺,像個偽君子。

    我不是偽君子,我是真小人。

    「都說了,要嘛干脆簽張支票,要嘛就別提,」我揮揮手,挺不要臉的,「你可別給我寫個感謝信什麼的,虛的東西我不要,還沒地方放呢。」

    柯洛看了我半晌,歎了口氣:「你要什麼都可以。」

    真大方。

    我並沒有喜悅的感覺。他許的報酬很大,但我感覺只像端著一碗冷了的粥。

    「什麼都可以?」我臉上色迷迷的笑容絲毫不減,勾起手指挑住他的下巴,「包括以身相許嗎?」

    柯洛刷地一下就臉紅了,微張開嘴唇居然說不出話。他已經如此高大成熟,骨子裡卻還是隱隱的天真。

    又有一輛亮著空車標志的計程車開近,這回我不放它漏網,趕緊伸手攔住,吃過柯洛豆腐就溜之大吉。

    車開沒多久,居然在高架橋上塞住了。

    半舊不新的車子緊隨前面那輛運活豬的卡車,一步一點頭,污濁的空氣從半開的車窗趁機一湧而入,我在不甚舒適的後座位上被嗆得唉聲歎氣。

    幸而兩個手指頭末端還殘留著他皮膚的觸感,頗可回味。

    年輕的,光滑的,鮮嫩的味道。

    我也知道輕浮很不好,但是不輕浮的話,連這點觸感也都撈不著,又有什麼辦法。

    柯洛發了消息給我,仍然是「謝謝你」。

    看得我牙都酸倒一片。

    真的大可不必謝我。

    我不是矯情;我對那個男人,至今仍然沒有絲毫好感,除了厭惡和嫉妒,再沒別的。

    說不定哪天性起,會帶個麻袋去堵他然後一通狠揍。

    他要是死了就好了。天災,人禍,什麼都好。

    然而他現在還好好活著。

    我也不知道自己挨針的時候是怎麼想的,多傻啊。

    也許只是一時沖動。

    也可能我確實是,太孤獨了。

    ***

    第二天下了一早上的雨,淅淅瀝瀝的,天色陰沉,令人困倦。

    我睜眼的時候發現自己睡過頭了,就算飛著去公司也是遲到,那麼索性睡得更遲好了。

    舒舒服服在被窩裡躺著,一段段地做夢,中途屢次餓醒過來,但又安慰自己睡著了也就不餓了,於是繼續努力沉睡過去。

    夢裡盤旋著的是爭吵聲,轟炸機一樣讓人耳膜嗡嗡作響,我手上抱著一個嬰兒,嘈雜中只有角落裡的我們倆是安靜的,他不哭不鬧,用烏黑的眼睛望著我,很乖巧。

    只是抱著實在太輕了。

    有人在拍門,我不敢去開,在夢裡我也知道那來要債的。

    他的黑眼珠動了一下,咿咿呀呀起來,漫無目的地重復,但是一直充滿期待地看著我。幼兒學會的第一個發音應該都是「媽」,而他是「餓」。

    餓,餓。

    我把手指放進他嘴裡,他口水滴答地含住,眼巴巴吮了起來。

    拍門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砰砰砰,像拍在我胸口一樣。

    我猛然驚醒,心髒砰砰亂跳,幾乎從嘴裡蹦出來,那聲音卻真的是有人在敲門。

    大白天的這是在催命嗎?

    我擦了把額上的冷汗,摸索下床,趿著拖鞋去開門。

    「LEE叔,」門外的青年頭發濕了幾縷,眼睛黑漆漆的,一身涼意,「怎麼把門反鎖了?今天沒來上班,打你電話也關機,是生病了嗎?」

    我還半夢半醒,反應遲鈍,張嘴就說:「餓……」

    「啊?」柯洛愣了愣,微笑道:「哦,我想你也該是還沒吃飯,就買了菜,來給你做晚飯。」

    我恍惚的那麼幾秒裡他已經進到屋裡,帶進一絲清新的雨氣。我被那冰涼的氣息一激,才算完全醒了,「你專程來給我做飯?」

    「嗯。」

    我頓時受寵若驚,這種溫柔實在是好久不見,如今的我何等榮幸。

    柯洛把食物分類放進冰箱,轉身又遞給我一個信封,「對了,還有你要的這個。」

    裡面是張空白支票。

    數字任我填?居然有這等好事。

    我拿在手上又是看又是摸,辨認真偽搗鼓了半天。

    最後確認這是真的,我愛在後面寫幾個零就寫幾個零。

    那個男人在他心中是無價。

    柯洛已忙碌起來,一邊把海參泡開,切香菇肚肉來配,一邊往燉罐裡放枸杞當歸。

    「做什麼飯啊,出去吃不是更好?」

    我翻來覆去看支票,眼紅眼酸,嘖嘖有聲。老子現在是有錢人了,當然可以財大氣粗,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

    「今天下雨,等天氣好了我們再出去。」

    我飛揚跋扈,頤氣指使:「也別想拿普通菜色來應付我。」

    他笑了,「你想去哪裡我都帶你去。」

    他倒是逆來順受。

    我想要的,眼前似乎一下子就全有了,原來只要那麼一管骨髓細胞就能換得來。

    明明是只小狼崽子,他為了那個男人,就變成世界上最溫順的綿羊,又白又純,怎麼敲打都只會晃晃尾巴,垂下眼睛只剩兩排長睫毛。

    柯洛來來回回地准備晚飯,我半躺在沙發上喝下午茶看電視,翹著腿一副大爺狀,對他呼來喝去,水果都要削好了插好牙簽送到我眼前,嫌這個太甜,那個太淡,口感太沙,顏色不好。

    其實這樣沒多大意義,即使他是陸風的寶貝親兒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任意差遣、欺壓他也不能真正給我任何快感。

    我痛快接受並且濫用這種權利,做出樂在其中的樣子。雖然這並不是我想要的,但卻是他僅能給的。他已經很努力,我也不想逼他了。

    晚飯做得差不多,插電的燉罐放在客廳裡,也有隱隱的香味飄來,柯洛蹲下身去查看它的火候。

    外面的雨已經停住,天黑之前竟然有淡淡的最後一點陽光出來。落日余暉裡青年蹲著的背影,被風呼啦啦吹動的窗簾,像一幅帶了潮氣的油畫。

    我有些恍然起來。

    身隨心動,不知不覺我就走到他背後,柯洛恰好站起身,我伸手便一把摟住他。

    他愣了一下,沒動彈,只是耳根都粉紅了。

    我怕他動,他若是掙扎,我真沒那個臉去制著他了。一時情急,不由得聲音也嘶啞了,連哄帶騙地:「陪你LEE叔一會兒吧。」

    他明白我的意思,真的乖乖的不動,雙手也放下,等著我的動作。

    料定了他不會反抗,我大著膽子,仔細摸了他。從額頭到臉頰到下巴,脖子,胸口,再到腹部,一寸一寸地。

    但也只是摸了摸。他明明是一副任我宰割的姿態,我居然覺得情怯了。

    他的青春和我的老朽。

    最終還是什麼也沒做。

    我用手指把他認真溫習了一遍,就說:「吃飯吧。」

    再要求上床我也會難堪,我已經擺不出求歡的姿態。臉皮雖然隨時可以丟進抽水馬桶裡沖掉,自尊卻還是有的。

    不如摸一回,不鹹不淡吃些豆腐,解了饑渴,但也不傷胃。

    過日子也就是這樣了。

    柯洛似乎愣了愣,而後笑著,不好意思地低聲說:「可是LEE叔,你頂著我了。」

    我大尷尬。

    媽的,男人就這點不好,騙不了人。

    面前的高大青年轉過身,有些靦腆地,一手摟著我,另一只手探進我褲子裡。

    他似乎很害羞,動作謹慎,手心發著燙,我一被他握住就丟盔棄甲地喘了一聲。男人都是這麼沒出息的,我抗拒不了這種送上門的好事,也沒抗拒的必要。

    柯洛專心地動著手指,低垂著臉,只有長長的睫毛分外清晰,看不清表情。

    我全身血液都嘩啦啦地往下半身沖去,大腦血不太夠,就不清醒了。

    也許不該計較。他現在判若兩人地對我有求必應,討好體貼我,這不正是我一直求而不可得的麼?

    被套弄得幾乎要打哆嗦的時候,我手指死死掐著他的肩膀,迷迷糊糊地想,老子為人豁達,心胸寬廣,不拘小節。

    我只在意行動,動機可以不執著。

    我無所謂。他如果因為感激而愛上我,我也高興。

    一個激靈之下,終於弄濕了他的手心。我心髒還在突突跳,定了定神,抬眼對上他烏黑的眼睛,喉頭又是一緊。

    兩人都有些不自在,靜默著各自移開眼神;我整理褲子,柯洛抽出紙巾,低頭擦拭手上的痕跡。

    「LEE叔。」

    「嗯,什麼?」男性發洩過後總是身上虛軟,口氣更軟。

    「為什麼你骨髓配型可以相合?」

    「哦,那個啊,」我嘴巴也松了,「沒什麼奇怪,隨時都可能出現這種機會,我恰巧碰上了而已。」

    柯洛小綿羊抬頭看我:「為什麼你要去做檢測?」

    「心血來潮突然想做,就做了,」我笑哈哈,「還是說,你希望能捐骨髓的人是你自己,也好英雄救美,結果被我搶了功勞,嫉妒了?」

    「我是說,你又不喜歡他,為什麼你會想到為他做匹配測試?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你很可能配得上?」

    我呆了一會兒,把皮帶系系緊,「笑話。我又不是神仙,哪知道。」

    小綿羊的頭上好像頂出兩只角來,「確定骨髓匹配不是量體溫,沒人會閒到無聊就去做的。」

    我打了個呵欠,「我就是太閒了。」

    「LEE叔,為什麼你不說實話。」

    我笑了:「你還真是胡攪蠻纏。好吧,你想聽到的令你滿意的『實話』是什麼?」

    柯洛呆了呆,顯然他也還不確定。

    「你是他親戚嗎?」

    我迅速否認:「不是。」

    柯洛看著我,「你又騙我。」

    「說了不是就不是啊。」

    「驗了就知道吧。」

    「驗什麼?」

    他伸出一個握著的拳頭,「精液足夠驗DNA的。」

    我全無防備,腦子裡空了一下。

    靠,原來他剛才是采集精液來的。怪不得當我是奶牛那樣捋我呢。

    還以為磨練多時,不斷升級,我的防御系統已經無懈可擊,哪知道這小子總有繞開防火牆給我一擊的本事。

    這下沒風度可言了,我燒紅了眼,咬牙切齒,攻擊系統全開,見了紅的斗牛似的,拼命要搶他手心裡的紙團。

    拿我當猴子耍,這小王八蛋。

    我占了上風,他的手指終於被我一根根掰開來。裡面卻是空的。

    我這才明白自己這回才真的是上了當,我當時臉上的表情一定很不冷靜,很可能還有些恐慌,等於已經告訴他答案了。

    他看著我,摸出手機,「我叫舒念來。」

    我一口氣噎著,怒極反笑,想一想,又點點頭,也明白過來了,突然有點心酸。

    「也對,你今天本來就是為舒念才來的。」

    我眼神果然不太好了,這麼明顯的事,也要瞧上半天才看得出。

    其實,也可能我心裡早就清楚,他很久都沒找過我,會突然來我這裡,無非是想問我一些什麼。

    只是我也希望,他真的是為了給我做頓飯才特意冒雨過來,兩人對著吃完,然後看電視,也許還能上床並排躺一會兒,說說話,就像我們剛認識的時候那樣。

    電話大概也在這個時候接通了,柯洛「喂」了一聲,望望我,終於還是開口說:「舒念……」,他一句未完,我便突然劈手搶過他手機,往地上狠狠一摔,再補一腳。

    柯洛略微吃驚地看著我。

    我這一摔也談不上有多解恨,但好歹出了口氣,緩上一緩,已經能再次風度翩翩朝他露齒微笑,「不好意思,下次賠一個給你。」

    柯洛低頭看著身首分離的機器,「你到底在逃避什麼?」

    我不置可否地笑一聲,若無其事去給自己倒酒,順便招呼他:「要不要喝一杯?」

    我倒是自欺欺人地想著,忽略那個殺風景的話題,就能再回到方才那油畫般的意境裡頭去。

    柯洛站在原處望著我,我也舉著酒瓶笑看他。

    他那纖細烏黑的眉毛,鼻梁秀麗挺直,其實是有些憂郁而溫柔的長相。

    「舒念他……」

    「別跟我提舒念了吧,再說也沒意思了。來喝酒吧。」

    柯洛站著不動。

    我笑著倒了兩杯酒,「你在我面前再一口一個舒念,我可是要翻臉了。你當你LEE叔是什麼啊?」

    房間裡是昏黃的色調,天色越發暗下去,昏黃漸漸變得發灰,我也只能看清他的輪廓。

    「LEE,你早就全都知道了吧,為什麼一直不說呢?不論你有多討厭舒念,他都是你的弟弟,沒錯吧?」

    算了。

    我終於放下一直拿著的酒瓶,笑著在口袋裡摸索,找煙出來抽。

    「我跟舒念之間,和你有什麼關系?我的事你管不著,他的事,你更管不著。」

    正中紅心。

    柯洛怔了一會兒才做出回應:「你不可能瞞一輩子,有些事情你遲早要面對。」

    我笑道:「人也是遲早要死的,你怎麼不現在就去死?」

    柯洛愣了愣。

    我不是傷不了他,只是一直不太捨得。

    「舒念根本就看不上你,你再怎麼討他歡心,他也不會希罕,你何必呢。」

    我終於可以狠心開口取笑他:「你看你有多賤。」

    雖然這句用在我自己身上可能更合適。

    柯洛臉上驀然漲得通紅,迅速又青白下去,細白的牙齒微微咬住嘴唇,過了一陣,才說:「我走了。」

    「這麼快?」我伸手摟他肩膀,輕佻道:「一起吃飯,順便聊聊嘛。」

    「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我突然揪住他領子,柯洛猝不及防,踉蹌了一下,被我按在地板上。

    我沖他笑笑,在他吃驚的眼神裡騎到他腰上,低頭用力咬了他脖子一口。

    我想,我之所以對他念念不忘,只是因為得不到他。他讓我上一次,也許我就從此解脫了。

    柯洛掙扎起來,他的力量和技巧都屬上乘,還有狠絕。但我先發制人,迅速反扭住他的胳膊,毫不憐香惜玉,緊緊壓著他的頭,讓他臉頰貼在有點灰的地面上。

    柯洛這種姿勢再也使不出力來,被我狠狠制著,臉上露出意外的神情。他大概是想不到我能占上風。

    這沒什麼奇怪,以前我只是捨不得弄傷他而已。

    我以極其輕浮下流的動作舔了舔他的耳垂:「你要我去認那個男人?想討好他也行啊,你今晚先陪了我再說。」

    柯洛掙了兩下,聲音嘶啞地:「放開我。」

    他顯然是氣瘋了,我一松手他不咬死我才怪。

    「這是你欠我的,」我拍拍他光潔的臉頰,「做完這次,我們就兩清了。」

    「LEE叔……」

    「怎麼,你不會以為以前干我那麼多次,都是白干的吧?」

    我開始親吻他的脖子,一點也不溫柔,弄得他重重皺起眉頭。對他來說,我大概算是對他「用強」過多次。

    其實那些算什麼,他根本還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強迫。

    對抗中喘息逐漸變得粗重。我一手探進他褲子裡,粗魯地扯他內褲,胡亂折磨了他一會兒,而後在後方摸索,手指試圖直接插入。

    這顯然弄痛了他,他沒出聲,只是面色鐵青。

    我笑了笑:「不好意思,你LEE叔忘記剪指甲了。」

    柯洛咬了一下嘴唇。

    我當然清楚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他有些地方跟陸風太相似了。

    事後我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但都做到這一步了,難道我就此住手,他就會放過我不成?反正都要死,還不如先風流一場。

    只插進半個手指,他就露出難以忍耐的神色,薄薄的皮膚之下青筋暴起,受傷的小野獸一般,從牙縫裡喘著氣。

    我想,他這輩子沒被人這樣對待過。我如果成為第一個這麼對他的人,而被他記住,那也不錯。

    他愛死那個男人,然後恨死我了。

    就著這個姿勢僵持了一會兒,他全身都繃得緊緊的,越來越燙,滿是屈辱之下蓄勢待發的力量,而我身上那種燥熱,到此卻盡數發洩完了一般,逐漸只剩下空虛的涼意。

    羞辱他,會給我帶來的是哪種快感呢?

    我把手指退出來,在他出了汗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他這麼年輕。我又親了他一下。

    「柯洛。」

    門鈴聲突然大作。

    我吃了一驚,兩人動作都滯了一滯。

    柯洛趁我手上略微放松的瞬間掙脫一只胳膊,狠狠給了我一記胳膊肘,迅速翻身用背把我壓在下面,還不忘再重重給我腹部一下子。

    我還以為他手腕早該麻痺了,不想還是這麼敏捷利落,堪與獸類媲美。他讓我迷戀也真不是沒有理由的。

    我雖然被反擊得冒出冷汗,眼前發黑,但死而不僵,抓住他領子又把他扯下來。

    兩人還在糾纏廝斗,便聽得門打開的動靜,而後「啪嗒」一聲,室內大放光明。

    我知道是林竟,我剛給了那小子鑰匙。

    沒關系,讓他看見真人肉搏現場也沒什麼大不了。

    柯洛卻觸電一般松了手,從我身上爬起來,有些失措的樣子。

    我眨了眨眼睛方才適應光線,看清門口除了嘴巴大張的林竟,還有一個清瘦干淨的男人。

    「啊……」

    男人顯然吃驚至極,看看我,又看看柯洛,神色茫然。

    林竟仍然維持著生吞了雞蛋的表情,口吃道:「我,我打擾了什麼嗎?」

    柯洛說不出話,似乎氣得發抖,臉上的紅色還沒能完全退下去,用力看了我一眼,從那兩人身邊擠出門去。

    我躺著嘶嘶地吸氣,想作瀟灑狀迎客,無奈已經沒法起身,只能咬牙苦笑:「小竟,幫個忙。」

    腹部一陣陣抽痛,挨了柯洛那兩下,上次手術的傷口大概是裂開了。

    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

    送進醫院,肚皮重新縫合一回。醒來之後,林竟來看過我,帶了一些吃的,不過被他自己吃了大半,又嘲笑了一通我肚子上紗布造型之丑,然後欣欣然離去。

    林竟是明白人,絕不會說些酸溜溜的廢話來安慰我。

    我也確實沒什麼好安慰的,強暴未遂而挨了打,說出來難道會很光榮?若再被人用同情眼光看著,那真是羞也羞死我。

    林竟走後,清靜了沒多久,門口又有動靜。我撐開一邊眼皮,看見來人,就趕緊又閉上眼睛,佯裝熟睡。

    耳朵聽得見男人進來的響動,而後他似乎是小心翼翼拉開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他倒真是耐心,只安靜地坐著等,過了許久,大概無事可做,就削起水果來。

    我比他難熬得多,裝睡也是苦差事,尤其當你覺得鼻子癢時,只能盼著他快點走。

    我不希望他知道我和他的關系。

    知道了又怎樣。

    皆大歡喜的團圓結局?

    別傻了。

    他甚至沒有任何准備來接受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哥哥,硬塞給他有什麼意思。

    削蘋果的瑣碎聲響還在繼續,聽得我心煩意亂。

    我知道他在看著我,等著我醒來,要跟我說點什麼。但不知道他究竟是想對我說什麼?永遠也不知道,他會給我什麼樣的回應。

    毫無把握地等待著的未知。

    我厭惡那種漫長的,等待被選擇的不安。

    我不想面對,所謂情怯。

    那窸窸窣窣細小的聲響持續了許久,不知道已經削到第幾個,等我「醒」來,只怕要被那些排隊等著的蘋果撐死了。

    我終於忍無可忍,打了個噴嚏,睜開眼睛。

    男人似乎嚇了一跳,對上我的雙眼,就局促地一個勁微笑:「你醒了?」

    我木著臉,打了個呵欠,「廢話。」

    一時無話可說,男人邊偷眼看我,邊繼續削手上的蘋果。

    干,削那麼多有什麼用,我又不能吃!

    手裡的果子已經變成果核了,男人才有些尷尬地放下刀子,欲言又止老半天,躊躇道:「那個,小時候的事情,我不太記得了。」

    沒人指望你記得啊。

    「但我覺得我應該有個哥哥。」

    「……」

    「因為不是很確定,那時候年紀太小了,後來也就沒有再想過。」

    「……」

    「是你吧。」

    我果斷地:「不是。」

    他置若罔聞,還在自說自話:「對不起,我竟然把你忘記了。」

    「關我什麼事啊。」

    「我知道是你。」

    「說了不是就不是。」我暴躁起來。

    「好好好,」他有些慌了,好脾氣地,「不是就不是。」

    想了想,又問我:「我以前是叫什麼名字。」

    「我怎麼會知道!!」

    我有些抓狂,亂扔手邊能抓到的東西,「煩死了,你給我出去。」

    男人慌裡慌張地躲閃:「你、你別激動,我不煩你了。」而後把桌上的保溫杯推過來:「來,喝點湯吧?」

    喝個屁啊,我瞪著他。

    消瘦的臉,動過手術沒多久,臉色白裡有些青,逆來順受慣了似的,綿羊般溫順的眼神。

    我想起他瘸了的腿。

    他似乎過得也並不好。

    這些混蛋。

    「你名字難聽死了,」我聽到自己聲音哽咽,雖然很可笑,「人也討人厭!」

    舒念有些吃驚地:「為、為什麼?」

    「你吃得太多了。」

    「啊?」男人不知道具體為了什麼原因而無措,「啊,是啊,你好像總是分東西給我吃……」

    小時候跟我搶飯,現在又跟我搶人。我討厭他。

    「你、你不要哭了。」

    「干,誰在哭啊!」我破口大罵。

    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才這麼難過。

    男人一手謹慎地放到我肩膀上,靠近過來,有些笨拙地抱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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