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一分,怨一分,秋葉飄零無定處,殘月伴孤燈。
哀一聲,愁一聲,寒霜飛落清蕭冷,風過淚無痕……」
如星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畫寫著填起詞來,又苦笑一陣,喃喃道:「風過淚無痕,有淚卻無痕……可是,我還有眼淚麼?沈瑤、沈子璋,你當真是我命中的剋星,無論你行事是壞或好,都讓我躲不開也逃不掉。愛恨交織無法取捨,最可恨的卻是我自己,我居然、居然會想著你……」
正當他自言自語著出神之際,忽然一陣陰風刮來猛的吹滅了桌上白燭,整個房間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緊接著,一道黑影迅速翻窗進房瞬間便制住了如星。
少年流露出滿眼的驚慌與駭然,想要呼救無奈被來者摀住了雙唇,想要掙扎卻更是無力可施。
「別怕,是我。」黑衣人在他耳畔輕輕說道:「此處不方便,我們出去講話。」低沉的聲音像是一劑定神湯藥,瞬間便使得如星放下了心來,他知道,這個兄長似的男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害自己的。
那黑衣人帶著他縱身一躍便跳出了窗外,不及一刻鐘就將他帶到了離客棧不遠的一處小樹林中,直到站定之後,如星這才驚魂未定的詢問出聲:「凌大哥!你怎麼也到這裡來了?」
凌琰面有難色的望著如星猶豫了許久,一直沉默不語。有些話,雖然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必須得告訴他,但當真正站在對方面前,卻著實有些難以啟齒,全然不知該怎麼開口。
「凌大哥?是姐夫讓你來找我?」如星見他臉色有異也不好催促,只是試探性的喚了一聲,又有些擔心的問凌琰是否是沈瑤派來的?他下意識覺得若凌大哥是在為沈瑤辦事又露出這般困擾的神情,那多半不是什麼好事。
「不,當然不。我是悄悄過來的,不然也不會避開沈府侍衛帶你出來說話。」凌琰輕輕開口解釋著,剛使如星稍稍放下心來,他卻又繼續說道:「聽說你打算回到少爺身邊,所以我想先來告訴你一些事情,跟月娘有關的,或許會讓你很難接受,但我發誓我所說的都是事實。」
「怎麼,難道我姐姐是他逼走的?或者他以前也欺負了姐姐?」凌琰的語焉不詳加之聯想到沈瑤當初哄騙逼迫自己的卑劣行徑,如星自然而然的以為他一定是對姐姐不怎麼好。有不良記錄的「惡人」便是如此,隨意做什麼都會讓人聯想到不好的方面。
「你誤會了。」凌琰不得不苦笑著為沈瑤辯解道:「少爺他一直是善待月娘的。我想說的……其實大少爺並不是你真正的姐夫。」
「啊?」如星頓時一怔,他無論如何也沒料到凌琰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看他面色卻全然不像謊言,猛然間他又想起當初沈瑤口中對這「姐夫」極為讚賞,而後自己得知「真相」還在暗罵怎會有人厚顏到如此地步,騙人不說還一臉欽佩模樣的拐著彎自誇自擂。若真如凌大哥所言沈瑤並非自己姐夫,那他當日的舉動也就說得過去。
但是,他卻為何要這樣騙我!如果只為了尋個留住我的借口,就說出這樣不著邊際的謊言未免太兒戲了。而且沈家下人口中也沒見露出什麼破綻,雖然沈瑤有下禁口令誰也不曾在自己面前提及他在京城之事,卻彷彿人人都知道「月娘」的存在。還有,最重要的——誰才是姐姐真正的夫君?
「告訴我,告訴我真相!」一時間,如星腦中思緒紛擾,急促的拽住了凌琰衣袖滿眼的驚詫卻又暗含期待。他此刻早已沒了為自己思量盤算的心思,只是下意識的覺得,若沈瑤跟姐姐沒任何關係,那自己也就不用這麼苦惱了。
既愛又恨何其難受,一走了之永不相見應該是最好的結局。然而,當聽到凌琰下一句話時,如星的心境卻連「震驚」二字也難以形容。
「月娘確實是由少夫人做主許給少爺,不過……與她有夫妻之實的——是我。」
短短一句話彷彿重有千斤,凌琰幾乎是咬著牙將它說出口,如星聽後卻是半晌無法回神。猛然間,他面色一寒伸手便是一耳光向凌琰摑去。如此情形他也不及多想,當下即認為這主僕二人是合夥欺負了姐姐,俗話說一女不侍二夫,哪有主子納妾卻由侍衛圓房的道理!況且沈瑤如此生龍活虎又不是不能人道!
那一巴掌如星幾乎是使盡了全身的氣力,重得連他自己手掌也腫痛起來。功夫極好的凌琰卻是不避不擋的坦然受了,雙眼中只有悲傷痛苦卻不見難堪與內疚,看著那神情如星又是一愣,眼眶中突然的盈滿了淚水。
「姐姐她歡喜麼?」他輕輕一歎,如此問著,言語中再沒了敵意。先前如星只是情急中蒙了頭,稍一清醒他便想明白了,凌琰的人品秉性誰都清楚,他怎麼會陪著沈瑤胡來?多半是姐姐與他先有了情意卻還沒來得及結為連理又無奈被許人為妾,於是他們便不得已求沈瑤同意,「陳倉暗渡」而已。
「月娘心裡是高興的,雖然狼狽了些,但有少爺幫忙掩飾也沒出過紕漏。只是,沒想到少夫人她……」凌琰見如星臉色不算太難看不由一陣歡喜,答到最後卻又是一滯。那時高興又如何?畢竟現在已是天人永隔。
「沒想到,他竟肯如此忍讓。」如星淡淡岔開了話題,又想到那傲慢的沈瑤竟會自己同意戴綠帽,確實覺得有些怪異。
「少爺性子執拗,卻也並不是容不得人,他對月娘不曾動心,也就不存強佔之意。當然,我們也沒料到他會這麼寬容,若知如此,早些向他坦言也不至於落得今日田地。」凌珠說到此處又憶起往事頓時痛心不已。
「你們,該不會是等到木已成舟才告訴沈瑤?」如星詫異一問。
「確實如此。」凌琰無奈的點了點頭:「少爺也怨我們說得太遲,若只是少夫人的提議他堅決不允就是了,可惜,我是一直拖到洞房之夜才在情急之下求他成全。那時,卻再沒了從中斡旋的餘地……」講到這裡,他不由得神色一黯,欠身說道,「抱歉,是我害了月娘。」
「舊事不消再提,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如星抬袖拭去眼角淚痕,忽地淡淡一笑,問道:「那麼,沈弼是你和姐姐的小孩羅?」
「正是。」
「那可太好了,他一定會是個忠厚可愛的孩子,之前我就怕他帶上沈瑤的虛偽邪氣呢!」少年如釋重負的輕聲一歎。
凌琰卻是稍一皺眉,總覺得如星對自己少主的評價有些刺耳,想要為他辯解又不知該從何說起,猶豫片刻後只得繞回那個最需講明的話題:「你真的想回去麼?如果只是因為弼兒,那大可不必擔心。我和少爺有過約定,弼兒只需掛名於沈家,待年歲稍長便可拜我為師一同雲遊四方,你若心有不甘便無須現在就急著去見少爺,再考慮考慮吧!」
聽了凌琰的解釋,如星明顯一愣,卻也沒多說什麼,只要他暫時先送自己回客棧。此刻他腦子一團迷茫,聽了個驚天事實哪還有氣力去思索自己的想法,只能先回去歇歇之後再作打算。
「也好,我此刻只是偷偷過來,被人發現可不好。」凌琰點頭應了,又取出一張字條塞給如星:「若你不想再見少爺,就到此處等我,不出兩年我一定帶著弼兒與你相會。」
回到客棧,如星整夜輾轉反側難以安睡,直到凌晨才淺淺入眠,大清早卻又迷迷濛濛的被小五拖上了一艘普通客船。這小廝就怕他忽然改了主意,直恨不得一眨眼就能回到杭州,只要能交到少爺手上也就不怕夜長夢多了。
「那麼急做什麼?好困……再歇一天吧,我還想再思量思量。」如星倚在船艙旁皺眉說著,他夜裡沒睡好一直覺得有些頭疼,不想就這麼跟著小五回去,卻沒精神去跟他爭執。
「您邊走邊想可好?我們路上走慢些,大不了萬一後悔了再倒回去也成!」小五如此笑著開解,又趕緊暗示船夫快些啟程。心想到,等見了少爺你愛去哪就去哪,可不能在我眼前丟了。
「也好。」如星輕聲一允。轉身進了船室,草草用過早餐之後便合衣躺在矮榻上閉眼打起了盹,他確實是倦了,躺下沒多久就昏沉入夢。在那夢中,他彷彿又見到了沈瑤自信滿滿的笑容,彷彿又聽到他一臉霸道的在對自己說:我就是喜歡你,捨不得讓你走。
「不要、不要逼我!」夢魘中,如星下意識的揮舞起手臂呻吟出聲,又忽地睜開了雙眼撐坐起來,稍一清醒後才發覺自己驚出了一身冷汗。
「怎麼了!」小五聽到如星的驚呼趕忙奔至他身前詢問起來。
「沒事,做夢而已。」他一面回答,一面抬袖拭去額頭珠,與此同時唇角劃過了一絲苦笑,原來,自己依舊有些怕見沈瑤,怕剛戀上那暖暖的體貼多情,他卻故態萌發又施計逼迫自己。
「沒事就好。」聽了如星的回答小五頓時鬆了一口氣,又說道:「公子是不是不太習慣這種狹窄小船啊?走得倉促也沒來得及準備,只好委屈您再湊合一夜。」
小五的話如星只是聽聽就過,卻沒想到翌日當真換了大船,乘風破浪的使行程提速不少,眼見著離杭州越來越近,如星不由得更是憂心忡忡,整夜裡睡得極不安穩。
這天半夜,如星正迷糊躺著,突然覺得艙門傳來些許響動,他頓時一驚清醒了不少,但也沒睜眼,只背對著來者靜靜分辨那輕微的腳步聲,發現他正悄然一靠近自己,先是立在床頭默默窺視著,而後又忽地伏下了身。如星只覺得自己都可以感覺到那人呼出的氣息了,頓時給嚇出一頭冷汗,擱在枕下的左手下意識地緩緩握緊了暗藏的防身匕首,沈家僕傭不會這樣作賊似的偷溜進門,除了歹人還能是誰!
然而,正當如星驚惶不定之時,來人卻只是輕聲一歎,彎腰為他捻了捻被子,又走到屋角的香爐旁點燃了一支熏香,隨即便悄悄出了門。
是沈瑤,那一聲歎息分明就是他的聲音!如星緩緩睜開眼,愣愣地側臉望向了緊閉的窗門。他怎麼也來了?憑他的功夫,應該聽得出我是在裝睡吧?為何又這樣默默走了?那熏香也有些熟悉,養傷的那一個多月房裡幾乎每日都點著,有安神助眠之用,他還算是有心。如星淺淺一笑,拉過被褥又閉上了服,心想道,反正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該如何是好,也不急於一時,有什麼決定就等明日跟他談談再說罷。
清早,如星在宛轉動人的簫聲中緩緩醒來,他匆匆披上衣物走出艙門果然見到沈瑤正迎著晨曦立於船首,衣衫飄逸神采藹然,見到如星走來他頓時停下了吹奏,溫柔問道:「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有勞姐夫費心。」如星拱手作揖淡然一笑:「你怎麼來了?」
「我想你啊,聽說星兒打算回家,自然心頭高興,這麼一樂不就趕著來接你了!」沈瑤如此笑著解釋,突然發現如星面色一沉,他趕緊閉口不再說這些戲言,正色道:「其實,是我接到了聖旨,皇上下詔命我即刻回京,從這裡便要改道汴梁不去杭州了。」
「進京?不是還有一年才到任期麼?」如星驚訝道。他還沒想好是否要跟沈瑤走,居然還不是去近處的杭州而是要遠赴汴梁!一個自己一無所知,無依無靠的地方。
「別著急,我慢慢說與你聽。來,先用早餐。」沈瑤抬手將如星拉入了坐席,將一碗香粥遞入他手中,「我任期雖是三年,但皇上金口一開也只能回去。明裡是說我深受陛下喜愛他希望我留在京城,實際上,父親位高權重也是一重原因。若任由我外出為官獨擋一面,容易引起別人猜忌。」
「只是這樣?」如星將信將疑的反問道。他總覺得沈瑤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沒講,像他這樣的人還會怕別人猜忌?
「哈哈,真是騙不過你吶!」他朗聲大笑,敦促著如星用好早餐之後才繼續說道:「確實還有些別的原因,不過與你無關,是鄆王爺要我同去幫他點小忙。我趕來此處就只想知道,你願意隨我回京麼?」
「我……」如星柳似的眉蹙了起來,看著沈瑤一臉期待的神情,他猶豫著,半晌之後才輕聲出言,回答說:「我不知道。抱歉……」他確實是不清楚究竟該做怎樣的決定,雖然明知道侄子一事是沈瑤在騙自己,但他對姐姐卻又是有情有義,若非他幫著遮掩,說不定姐姐當年就與凌大哥雙雙殉情了!這樣的他,不能算壞人吧?
「不用道歉,」沈瑤苦笑著搖了搖頭,「你沒直接拒絕我就已經很慶幸了。凌琰來找過你了吧?我真是一步錯,步步皆錯呢。」
「你怎麼知道?」如星不由得一驚。
「我看著他出門,怎會不知?」沈瑤滿臉的苦澀,眼神中有著掩不住的憔悴,「我本想攔住他,可是,就算他不說你遲早也會知道,我又瞞得了多久?最初就不該用沈弼的事來哄騙你。我錯了,如星,我知道自己錯了,跟我走好不好?我發誓絕不騙你、逼你,就像在竹林中那樣,我們也可以相處融洽的,是不是?」
「如果,我說自己不願意隨你去,你會怎麼做?」如星並沒直接回答他,只是這樣試探性的問著,卻聽見沈瑤說,若不想去京城他就送自己回竹林,再讓凌琰帶著沈弼同他相聚。看著如此誠懇道歉的沈瑤,如星不由得心一軟,心想道:若他存心為難自己,又何需這般低聲下氣的詢問?直接以沈弼相逼不就得了,看來,他真是誠心悔過吶。
「弼兒年幼,怎麼好長途顛簸,還是我跟你去吧,無論他父親是誰,總歸是姐姐的獨生子,我理應去看看他。」如星輕聲一歎,終於以侄子為借口做了決定。他想要再給沈瑤一次機會,希望他不會當真負了自己;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渴望得到一份真愛。
得到如星的允諾,沈瑤終於如釋重負的淡淡笑了。在這一刻,他突然憶起了父親對自己的評價:「心思太重。」從前沈瑤總不明白他所指何意?想不通他為何就因這四個字就不看好自己?想來,大約是指他行事作風不夠磊落,今次也是這般拐彎抹角的算計人,卻把自己陷了進去,作繭自縛而已。
想不到,與人如此坦誠相特會是這麼的輕鬆愉悅……凝望著如星的俊美臉龐,沈瑤抑不住的春風滿面,斜倚船邊折扇輕搖,愜意非凡。
畫舫一路北上,向汴梁行進。沈瑤一路與如星談笑著,甚至說起恩科在即問起他是否願意順便進京趕考,還說陳素陳先生已經先一步進京正在備考。
「殿試?」正在撫琴的如星先是一驚猛然停了撥弦略有些歡喜,再一思索卻又洩氣道:「我哪有資格……」
「別忘了我是戶部侍郎,早已經抹去你的樂藉啦!」沈瑤得意揚揚的說著。他知道如星隱約存著光耀門楣的心思,甚至想要入朝為官調查他父親當年的冤案,只是命運弄人一直未能如願,如今自己有這能力幫他又何樂而不為?全當是博他一笑贖罪。
「可是,我連鄉試都還沒參加過……」如星望向沈瑤,眼神閃爍著,像是有著欣喜又帶有一絲疑慮。
「那有何難?一切就交給我吧,」他自信滿滿的一口承諾著,又笑著說道:「這麼猶豫做什麼?是怕名落孫山啊?放心,這次的主考是我一個交情頗深的同年,前三甲沒法作弊,但至少可保證你榜上有名就是了。」
「誰稀罕,」如星嗤笑一聲,正色道:「幫我進考場就好,其餘的我自己能行。若落榜也就是天意,人力不可為。」
「行,就依你,只要星兒高興便好。」沈瑤朗聲笑著應了,又突然一怔,默然的凝望向如星。朦朧月色下,只見畫舫飄飄搖搖的走著,桌上晃動的燭光映襯著那張俊美面龐,顯得格外動人。沈瑤神色一滯,情不自禁慢慢伸出手,想要輕撫他的容顏,卻被如星不著痕跡的偏首躲了過去。
沈瑤埋頭握住了扇柄,只覺得臉上有些發訕,心想到,自己才說了不會騙他、逼他,居然又差點食言,確有些操之過急了。可是,心儀的美人正坐於眼前又怎麼控制得住啊?他苦臉笑了笑,略轉過身抬頭看向銀輝漫溢的彎月,盡量不讓自己再去注意如星。
沉默中,一名小婢走上前來在銅爐中添了一柱幽雅熏香,不多久,清麗的琴音又在身側響了起來,旋律悠揚流暢,縈繞在耳畔的又彷彿是種淡定閒適的情懷,沈瑤心中的妄念似乎就隨著這琴聲飄然而去,蕩然不存。
「香采幽蘭,一縷青煙散。風拂嬌紅月朦朧,心似水靜如禪。
無慾亦無求,情隨花影漫。倚船暗享余熏,凝芳迷醉朱顏……」情動之處,他不禁擊扇為拍賦詞一首,合著如星的彈奏輕聲吟誦起來。又望向那撫琴少年,看著他平靜的眼眸。沈瑤輕輕一笑,心念道:他不能坦然接受情人似的我。但至少樂於與「君子」的我相知相交,也算不錯了,嗯,繼續努力就好。
「你知道薛青松麼?」伴著如星的琴聲,沈瑤看似不經意的問了一句,卻使得那少年陡然抬起了頭,滿面驚愕。
「你是說曾經做過嘉善知縣的薛青松?」見到沈瑤點頭,如星不由得握緊了拳頭。這人,就算是化成灰他也認得出來!當年就是他看上了董家祖傳的古琴,求購不成便施計陷害父親入了冤獄,弄得自己家破人亡!
「正是,一個不學無術只懂溜鬚拍馬的蠢材。他好運的有位做了妃子的表妹,現在靠裙帶關係即將升任禮部侍郎——爬得夠快哪!」沈瑤晃著折扇陰冷一笑:「星兒,我答應過要幫你報仇,此話納非戲言,待回京後你就等著看好戲吧。這人是我查某個貪污案子牽出來的,若罪名坐實足夠他死兩三次。」
原來,他是為這個才定要趕回京城,之前隱而不講是怕我以為他又藉故逼迫自己吧?如星望著滿眸關切之意的沈瑤,不禁心中一動喃喃說了聲「謝謝」。
「當真感激我?那,你打算如何酬謝啊?」沈瑤移坐到了如星身側,臉上忽然平添了些許笑容。
「喂,你該不會又想說『以身相許』吧?」如星眉頭一挑嗔怪著,卻也不是當真發怒的模樣。
「也不用以身相許啦,讓我摟一下可好?只輕輕摟一下……嗯?」沈瑤又試探性的向如星跟前挪了挪。
「登徒子。」少年嘀咕一聲後就慢慢背過身去,卻是正巧給了沈瑤一個「下手」的機會。
他偷笑著倚了上去,才剛剛碰到如星的衣衫,卻突然聽得砰啦一聲巨響!他隱約覺得是什麼東西撞上了畫舫,趕緊猛一轉頭將如星護到了自己背後。果不其然,某個血滿衣衫的男人突然躍身而起跳入沈家大船,跌絆著半跪在了琴桌跟前,直嚇得如星一聲驚呼。
「兄台……借、借後艙一躲……」那人不及抬眼環顧四周,就這麼說了一句之後就想要闖進船艙。
沈瑤沉下臉劍眉一擰,抬扇正欲出手,卻被如星輕輕拉出了衣袖,「別,他好像是季大哥。」
「哪個季大哥?」他疑惑的問道,略一思索也沒覺得認識什麼姓季的年輕男子。
「季文翔啊!上次你送我去嘉善,途中一同遇到襲擊的那位。」
經如星提點沈瑤這才恍然大悟,季文翔回頭一看也總算鬆下一口氣,躲在相識之人的船上總比陌生人好,沈瑤又是會功夫的,自己這條命應該算是保住了!
入了內室,沈瑤趕緊命人為季文翔包紮傷口又坐於一旁笑道,「怎麼每次遇見季兄都是被人追殺啊?上次的事我可查過了,他們的目標只是你一人而已。」
「唉,一言難盡啊……」季文翔長歎一聲卻設明說,只在心中盤算著不知該不該將自己的事情告訴沈瑤。他是為官場中人追殺,按說是將這事上報朝廷最為妥當,可他又怕官官相護自己反倒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再一想又覺得沈瑤風評極好,說不定是個可以托付此事的人,如此一來他便試探性的問道:「沈兄既在朝為官,可認識薛青松,薛大人?」
「咦?」如星沈瑤對望一眼,滿臉儘是驚訝,萬沒想到這麼快又來個人突然說起他。
「你們都知道他?可有交情?」季文翔心中一怔,急切的想要知道他們與這人究竟是友是敵。
「怎麼不認識?這狗官是我殺父仇人!」提起這人如星便是一頭怒火,完全忽略沈瑤的暗示直接說了實話。長久混跡官場的沈瑤,自然是不想在還沒探清對方虛實之前就掀掉自己底牌,但如星這麼脫口而出卻正巧應了季文翔的心思,只見他長喘一口氣後頓時神色輕鬆的淡淡笑了。
「怎麼,追殺你的是他?」沈瑤低聲一問,見季文翔點頭之後他忽地雙眸一亮,「那麼,帳簿是在你手中?」
聽聞此言季文翔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他沒料到沈瑤也知道帳簿之事,不禁以為自己是中了埋伏。
「季兄莫緊張,」沈瑤見他面色有異急忙笑道:「只要東西在你手中我就放心了。薛青松的事我已經調查了一年有餘,帳簿確是其中至關重要的物證,你也無須交給我,只要好好保管便是,到開堂審案之時再由你親手呈上,可好?」
沈瑤這番話頓時讓季文翔放心不少,正當兩人談笑著擊掌為盟時,船外卻突然傳來了異樣的響動,季文翔頓時面色一凝望向沈瑤。
「可惡,居然三番兩次闖我的船,今次就讓你有來無回!」他沉聲說著又囑咐道:「季兄有傷在身就別出去了,請幫我保護如星。」
季文翔雖是答應沈瑤守護如星,但也只當是說說而已,不曾認為他當真會放人進入內室,畢竟他這次是舉家遷回汴梁人手眾多,卻沒料到刺客遠比他們想像中的更猖獗。不多久,沈瑤一方漸漸有些支撐不住,三、五個黑衣人乘機衝進了船艙。
「季大哥!」如星只看到季文翔身形一晃眼前就是一片刀光劍影,他驚惶著向後慢慢挪動著,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躲還是該逃。
「快閃開!」季文翔突然撲到如星身側推了一掌,他之前站著的窗框處立刻被刀劈出一道深深的豁口。
天啊……如星見狀頭皮一陣發麻,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逃向幾乎沒人的後艙,心想道,那些人既然是要追殺季文翔,那自己躲他遠點應該就不會被誤傷了,反正自己也不會功夫留在那裡幫不上忙。「喂,董小弟!」被三、五個人纏住沒法脫身的季文翔只能眼睜睜看著如星越走越遠,漸漸脫離了自己的保護圈,心中正有些擔憂之時,卻又突然發現他被某個混戰中的沈家下人不小心撞下了河!這,這可怎麼辦啊?季文翔瞠目結舌的一愣,正想撲過去搭救又被殺手攔住了去路,正巧此刻沈瑤卻是邊戰邊退漸漸靠近了如星落水之處。
「沈兄!快下水看看!董小弟方才掉下去了!」季文翔高聲一呼,正想著不知沈瑤有沒聽見自己講話,就見到他已經折扇一揮翻身下了水……
沈瑤在水中找尋如星,季文翔則在船上苦撐著擊退了來犯之人,而當一切塵埃落定之時,不僅是如星,甚至連沈瑤也不見了蹤影。在沈家眾人的怒視下季文翔苦澀一笑,心想,若是這兩人有個什麼意外,不用等到薛青松動手自己就該屍沉湖底了。
正在此時,只見破損的船舷邊忽地冒出了一張濕漉漉的臉,他四下望了望,然後才道:「已經結束了麼?拉我上去吧。」
「董小弟!你沒事?真是謝天謝地!」季文翔心頭一陣大喜,急忙伸手將如星帶了上來。
「我能有什麼事?在江河邊長大還能不會水麼?我待在河中反而還安全些。他們要追殺的是你,待在你身邊不是也一併成為眾矢之的麼?」如星站在船頭擰著衣衫中水珠,一臉的不在意。
「可你怎麼自己一個人回來啊?沈兄他下去找你了!沒遇到麼?」季文翔有些驚詫的說著。
「他真下河找我?」如星半信半疑的問道。他還記得前年自己投水之後曾大肆嘲笑沈瑤泳姿極差、形容狼狽。那沈大公子當即發誓賭咒的說再也不會為任何人下水。
「那當然,我話還沒說完他就跳下去了!都有兩柱香功夫了吧?一直沒見浮出水面。沈兄他水性可好?這片水域可不太安生啊!」季文翔滿心焦急的說著。
聞言如星頓時面色一變,回首出神的望向那漆黑沉寂的水面,突然覺得眼眶一熱。最近一段時日,儘管兩人相處頗為融洽,但他總是信不過沈瑤,一直覺得像他這樣的傲氣公子哥不可能真心對待自己,況且,他內心深處還隱約存著一份記恨與不甘,過去的那段往事怎麼也無法從腦海中抹去。可沒想到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沈瑤卻是不加思考的就去搭救自己……是我太窄量了吧?就為了沈瑤的奮不顧身,也該原諒他了。只是,不知還有沒有這個機會?
「季大哥,別擔心,我就去找他。」說罷之後,如星便縱身跳下了河,隨即就沉入水中沒了蹤影。
***
人,總是這樣。只有即將失去才會懂得珍惜。沈瑤潛在那灣黑的河水裡,摸索著找尋如星的身影時,他才真正明白自己究竟有多在乎他。
只要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就此再也無法看到如星的笑容,再也不能傾聽他那悠揚的琴聲……心,就一陣陣的抽痛。隨著時間的飛速流逝,沈瑤越來越焦急,他內力深厚可以在水中待上許久無須換氣,可是如星不行!遲了的話……若是遲了的話……
與此同時,當如星在得知沈瑤下水長達兩柱香之時也是滿心的擔憂,他怕身為北方人的沈瑤水性不夠好,擔心他是否會因此溺水,想來沈瑤已是第二次下水救自己了,上一次只是人工湖,今次卻是天然河流,這兩者是大不相同的!
他不會有事吧?不會、一定不會,他功夫這麼好應該不會溺水!如星暗喑安慰著自己,同時一次次潛下水摸索著探詢沈瑤的蹤跡,每一次都滿懷期待然後卻是希望落空。直至此時,他甚至有些怨恨自己,恨自己對沈瑤太過冷淡,一次次看著他滿眸企盼的接近自己然後失望的離去,就如同今日的自己。
若是今日沈瑤就這麼去了,化為鬼魂的他一定也會很失落吧?直到生命最後一刻都沒得到自己的原諒,沒得到他所希望的甜蜜愛情……
天哪!我在想什麼?我怎麼能想這些不吉利的東西?他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如星胡思亂想著再一次浮出了水面,那臉上掛著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河水或者眼淚,就那樣頹然的漂浮在河中,輕聲呢喃道:太上玄元帝,您這是在懲罰我麼?罰我不該口是心非……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可以重新開始……我一定會接受他!玄元帝啊!求求您……告訴我他在哪裡?我不想失去他!不能……失去他……
突然的,他發現在前方不遠處隱約浮起了一道模糊的身影,如星欣喜的游了過去,只看見沈瑤突然轉過身,同樣是一臉的驚喜。
沈瑤……他還活著……如星含著淚如釋重負的輕輕一笑,在這突如其來的大悲大喜之中,他禁不住的手腳一陣發軟,差點就沉下水去,好不容易穩住心神,就迎上了沈瑤那雙滿含擔憂與喜悅的眼眸,使如星心頭不由一顫,那心頭暗藏的恨意也彷彿就在這一刻煙消雲散。既然沒了恨,那何不試著接受他呢?他暗暗想著,同時腳下一踩,向沈瑤游去。
是如星!太好了,他沒事!
沈瑤一見到那含笑向自己靠近的少年便是一陣狂喜,情急之下甚至顧不得閉氣,瞬間便嗆入幾大口河水,眼前頓時一黑。他心頭一慌胡亂刨了刨水,正焦急著卻看到如星漸漸向自己游近,熟練的托起自己的下顎順利將他帶出了水中。
浮在河面,沈瑤不住的嗆咳著,又斷斷續續的笑道:「這次,是星兒救了溺水的我哪!」而後,他又突然一臉凝重神色的輕輕撫著如星的面龐,喃喃低語:「我都不知道你水性這麼好……會游水的人卻選擇投湖自盡,這需要下多大的決心……對不起,如星。」
「過去的事,別再提了。」他淡然一笑,在水中的指頭輕輕握住了沈瑤的手腕。
「好,我們回船吧。」沈瑤轉過頭正想要游向自己的畫舫。卻突然又被如星拖下了水。
水中,四目相望,同樣都是滿眸深情。如星輕輕攬住了沈瑤的頸項送去一個柔柔的擁抱,同時在他耳畔呢喃道:「再信你一次,可不要辜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