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夫 第七章
    乍寒還暖的季節。

    十幾年不改五更時分外出練功,然後要鑽回床上掀起被窩帶起寒氣的人儘管動作如何輕盈,還是每每把拂淨給凍醒。

    幸好賴上來的身體總是十分暖和。

    身體微恙的理由是不能用了,拂淨就算想睡個回籠覺都不容易。

    「淨淨。」

    他甚少叫她娘子,拂淨也很少稱呼他為夫君還是相公,年少時的稱呼一路沿伸著,沒有誰想要改變。

    睡眼惺忪時的拂淨是可愛的,她迷迷糊糊得緊,這段時間不管對她如何的為所欲為,她都沒有異議。

    其實不吵醒她也是絕美的一幅畫,披散在枕上的發縷雖然蓬亂披散,總也令百里陌愛不釋手。唉,要是她身上多長些肉就好了。

    當然這念頭一閃即過,這會兒他心愛的女子能躺在這陪他度過每天晨昏,就已經是很阿彌陀佛的事了,其他順其自然吧。

    「幾更天了,你要起來練武了嗎?」

    「我回來了,還有一點時間……」想溫存,可是方才轉醒的人又開始瞌睡,把身子偎近他,開始熟睡。

    要是這樣就放棄,他也不叫百里陌了。

    他低頭尋找她濕暖的吐息恣意親吻,磨蹭她泛紅的玉面,可是一碰觸到她微微寒涼的手足,百里陌又不忍「加害」於她了。

    她的身子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他要不要再多忍些時候?

    克制膨脹到近乎誇張的慾念,是誰說芙蓉帳暖夜春宵,從此君王不早朝。

    其實這話也有些不適合,他可不是君王,又不用早朝,也不用對天下蒼生負責任,怕什麼?!

    唯一怕的也就這小女人了。

    啃咬她頸上細嫩的肌膚,她蹙眉,手腳麻花似的捲了過來,把男人壓制得死死的。

    好吧!要睡是嗎?

    他閉上眼睛,須臾,也墜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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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林盟裡什麼都好,可開支驚人。

    尋常人家約莫五兩銀子就能打發一個月的吃穿用度了,身為武林南北霸天的百里陌可不然。

    百里陌好客,江湖人素來也很不客氣的把武林盟當家,能賴著就不走,所以可以想見要養這些食客,一個月二十萬銀兩險險不夠花。

    林子大了,鳥自然多,這是沒辦法的事。

    古有齊國孟嘗君、趙國平原君、魏國信陵君和楚國春申君,他們家裡隨時都住著三千多位從各地而來的食客,百里陌也不遑多讓。

    名聲成就了財富,他的好人緣也讓這些食客銘感在心,一傳十,十傳百,錢財金銀以驚人的速度累積又累積,成就了屹立不搖的金字招牌。

    他不只能養家活口,置地買田,也把這些交給百里雪朔去打理,紅頂商人的三爺當然不負所托,即便死愛錢的拿了親兄弟三分重利,幾年內仍是讓錢滾錢,銀票滾銀票,山莊別業一直買,可以想見以後就算百里陌卸下盟主的光環,也可以高枕無憂的過日子。

    就坐在床上剝著紅濫濫的荔枝皮,質樸的木盒子就放在拂淨的膝蓋上,裡面一把連枝帶葉嶺南急送的荔枝就任意的隨便她吃。

    這年頭,這荔枝可難得得很。

    這小半年她都窩在家裡和百里陌過日子,雖說平淡卻很自在。

    「我們去嶺南吧。」看她寶愛的吃著那些荔枝,百里陌舊事重提。

    拂淨把一顆香甜的果子往他嘴裡塞。

    「還去呀?」

    殷鑒不遠。

    「撿日不如撞日,這季節去我們可以每天捧著荔枝吃到飽,然後什麼都不做,看著好山好水過日子。」

    年少時隨口應下的承諾,她也悶得慌了吧這些日子。

    「副盟主不會有意見嗎?」

    「你不覺得他很有當盟主的資質,潛力非常,我不在武林盟這段時間,該辦的事他妥妥當當做得一絲不苟。」

    「你這麼誇讚他,不就是他苦命的開始?」

    「我的淨淨啊,你的幽默感回來了真好!」百里陌忍不住上前擁著她輕吻。

    拂淨心跳快了幾拍,一瞬間柔腸百結,黯然銷魂。

    她垂下眼睫。

    「嶺南也不是非去不可,你都讓人百里加急給我送這麼昂貴的妃子笑我很滿足了,不過,我日前接到三姊的信說她要出閣了,我想回娘家一趟。」

    掐指算算,她有將近四年的時間沒有回去探望家人,要是能趁這機會回家那是多好的一件事!

    百里陌記得拂淨的三姊拂白,姊妹倆就數兩人的感情最是親近。

    「什麼時候?我可以陪你回去。」

    「六月下旬。」

    「距離現今還有一個多月,我把教務移交給副盟主,我們就出發,從這裡到荷水縣半個月路程應該夠了。」

    「也不知道三姊要嫁的是哪戶人家公子?」

    「信上都沒說嗎?」

    「她就是這樣,做什麼都不肯舒坦的說明白,老要人家猜。」

    「不急,反正我們回去,你們姊妹淘就可以關起門來好好審她了。」

    「陌,你真好。」

    「我本來就很好。」有人的臉皮經過千錘百煉越來越厚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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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是回家省親,一個馬伕,一個梧桐,兩個丫鬟,兩個小廝,本來估計約莫就七八個人也算多了的。

    誰知道,真要成行,卻多出好些人來。

    點金筆辛默草、血羅煞夫妻說要一道走,吃喝有武林盟照應省心又方便,人家曾經大力幫忙,這點小事又怎能推拒。

    點金筆、血羅煞夫妻可不是泛泛人物,有人押車百里陌自然歡迎。

    至於寶家三姊妹——就真的不知所謂了。

    這姊兒三,只要武林人大概都知道她們背後的靠山很硬。

    很硬就硬吧,可悲的是這個靠山的心是歪的,年老得女,又一口氣生了三個如花似玉的丫頭,當然就卯起來捧在掌心上疼著寵著愛著慣著,小小年紀的三個女孩兒以為天下都是她老爹的,加上碰上的人礙於老前輩的名聲,一番吹捧諂媚自是少不了,這越發是助長三個丫頭的氣焰,根本是目中無人了。

    三人中是大姊先看上百里陌的,誰知道姊妹三從小搶東西搶習慣了,老二跟老三也學著跟進,宣告她們也對百里陌一見鍾情,死皮賴臉住進武林盟。

    三個容貌嬌俏的姑娘,不啻在蜜蜂窩裡放進香甜可口的蜂蜜,武林盟食客多如牛毛,自恃條件不錯的劍客、名門士族子弟,為了這三個女娃打架鬧事,做小手腳的事情便層出不窮的變了出來。

    說這姊兒三不懂事她們卻知曉這世間,好男人沒幾個,對於那些青睞有加的青年她們沒一個看上眼的。

    百里陌對這些姑娘家們的仰慕從不給好臉色,該公事公辦就照著規矩章法來,私下時間一轉身回了二重樓,絕不往來。

    面子薄些的姑娘知情識趣的離開了,可這寶氏三姊妹卻很貫徹死皮賴臉這四個字,不管百里陌給多少難看臉色,就是不肯走。

    按理說,只要她們安份守己,武林盟也不缺三雙筷子吃飯。

    原先,他以為自己一去好幾年,這些情竇初開的江湖兒女,也該識趣的打退堂鼓,畢竟青春有限。

    誰知道遠在荊州的她們一聽說他回來,不料又千里迢迢的趕來,依照舊例,住下,依照舊例,覷了空就纏他。

    惡夢!

    這次要出遠門,很不幸的加上三隻跟屁蟲。

    這一行人陰盛陽衰,女禍太過了。

    就當……作伴也好。百里陌沒轍之餘,也只能這樣自我安慰。

    一行人,一輛馬車出了城往荷水而去。

    男男女女胯下都是策著四蹄的駿馬,男的俊挺(老鼠鬍子例外)女的嬌媚,所經之處人人艷羨,就只有拂淨被勒令要坐在馬車裡面數指頭,待遇差這麼多,不過一出城門,門簾一掀開不是百里陌還有誰。

    「我來陪你。」

    「你來得正好,我剛把棋盤擺妥。」

    今日的拂淨頭頂梳著小螺髻,帶青銅鎏金靈芝鳳紋髮飾,兩隻鳳凰嘴銜靈芝雲紋,身披緞地繡花斗篷,裡穿哆羅呢的箭袖短褂子,整個人顯得古典雅致靈動又可愛。

    至於百里陌不改瀟灑個性,仍是簡單的武人打扮,頂多在拂淨的叮嚀下多搭了件毛青披肩。

    出門在外,還是小心為上。

    「說到這棋,娘子要讓我三子半才成。」說到棋藝他自願甘拜下風,先擺低姿態事後才不會被趕盡殺絕,輸得丟盔棄甲一敗塗地。

    擺在几案上的是經過特殊處理的棋盤,棋子亦然,要不然馬車晃動得凶,隨便磕到一顆石子,大家都甭玩了。

    「三子半有何為難,就算四子也可以。」她巧笑倩兮。

    棋子拈在手裡,寶寶兒鑽了進來。

    「百里大哥,你進來馬車做什麼?裡面又悶,還是外頭騎馬痛快。」這位小姐一進來就對拂淨視而不見,大大的眼睛裡只有異性沒人性。

    「我進來陪內人,怎會氣悶?」

    他對女追男或是男追女,誰主動、誰被動這種問題並沒有什麼想法,不過寶寶兒對他糾纏不休,現在又當著拂淨的面前親熱的挽他的手,看起來他有必要趁著這一趟路把三個寶貝蛋甩掉才是。

    寶寶兒未能得逞,其他兩個妹妹居然也不甘寂寞的擠進馬車裡,幸虧這輛經過打造的馬車車身寬闊,五個人,還勉勉強強啦。

    三個姊妹嘰嘰喳喳箭頭全部指向百里陌,大哥長、大哥短,沒有半個人把拂淨放在眼裡。

    拂淨也不見怒,咬著小漆盒裡放著的肉脯、松果,一雙滴溜溜的黑眼珠轉來轉去,她存心要看百里陌怎麼處理這些「紅粉知己」。

    沒道理這些來招惹她丈夫的女人,還要她來出面處理。

    結果呢,這三姊妹誰也沒能好好的跟百里陌說上話,你一句來我一句,後來竟然吵起架來。

    三個都是誰也不讓誰的個性,刀槍也舞弄出來了。

    她們到底把馬車當成了什麼?

    「夠了!你們三個統統給我出去,出去一對一單挑,誰輸了就給我離開隊伍,回老家去!」

    「你是說打贏了就可以嫁給百里大哥嗎?」寶貝兒心想可以落個痛快也好,三姊妹老是你爭我奪有時候真是難看,可以不用繼續跟著奔波算是解脫吧。

    「來啊,誰怕誰!」寶心兒也不想這會兒就認輸。

    果然是寶寶兒城府最深,她涼涼的擺手。「你們兩個分出勝負再來找我!」夠驕傲,夠自負!

    拂淨是不知道寶貝兒跟寶心兒最後誰分出勝負,因為半日後,她發現討厭鬼去掉其二,留下來的是寶寶兒。

    出來不過一日,他們很幸運的因為這三姊妹兒錯過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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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門在外住破廟好像是無法避免的事。

    沒人有說不好,不過一鍋粥裡的確就有那個一顆屎。

    威脅馬伕就算把馬匹累得口吐白沫也要趕到下一個驛站的寶寶兒,抵死不屑住這種蟑螂螞蟻死老鼠跟蜘蛛網也可能有草蛇的鬼地方。

    雖然身份低賤,可馬夫人也很有志氣。「大姑娘,小人領盟主的月例就只能聽他的吩咐,小的不敢擅作主張,又或者大姑娘可以自行騎馬往下一個小縣去,這樣對大家都好。」

    吃了癟,寶寶兒敢怒不敢言。可惡,早知道就先不要趕兩個妹妹回去,三個人隨便一口星沫唾子就淹死這條蟲,誰敢輕易瞧不起她來著!

    氣呼呼的跨進早就失去門檻的廟門,看見幾個丫鬟、小廝還有拂淨都在動手整理出一塊可以讓大家歇息的地方,她大小姐卻是遮起口鼻來,怕灰塵髒污鑽進鼻子去,一臉厭惡。

    可是看來看去大家都在忙,她能幹麼?

    辛默草本就沉默寡言,自是不可能去搭理那位大小姐,寶寶兒討不到什麼便宜也很自動的把他歸類為不相干人士。

    血羅煞一向把老公視為禁臠,不許任何男女染指,就算以眼光非禮她也會極盡發揮醋桶的功力把對方的眼珠子樞下來,這寶寶兒既看不上老鼠鬍子卻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平常謹慎小心的跟這對詭異的夫妻保持著非常的距離。

    「就只住一晚何必那麼費力!無聊找事做嘛。」

    看大家忙進忙出她只能踢石塊出氣,要不是有百里陌在,她才不希罕跟這些人混在一起。

    「我有兩位救命恩人在這裡,雖然是聊以遮風閉雨的破廟也要清理乾淨,讓他們好好休息才是。」

    一個盟主夫人不僅沒有架子,想不到她那麼慇勤打掃不是為了讓自己舒坦,而是為了跟他們不久後就要分道揚鑣的辛默草和血羅煞夫婦。

    這讓對世情本就冷淡的辛默草多看了她數眼。

    至於血羅煞夫婦本就是直腸子的人,只要不涉及她的丈夫。這貌妍大膽的血羅煞一點都不難相處。

    「我說大妹子,你這份心意我們心領,大家都在江湖上跑來跑去,好幾天不洗澡不上床家常便飯,你身子才剛大好也就別忙了,倒是你們這幾個男人是不是該去獵幾隻野鴨飛兔什麼的來填肚子,你們真好意思盡讓小陌子的娘子瞎忙呼嗎?」果然是威力十足的母大蟲,一吆喝起來就連點金筆也走出廟門去了。

    後來梧桐抓回兩隻獐子,點金筆獵到一頭小山豬,至於老鼠鬍子則跑到附近的溪流抓了好幾條魚回來,收穫豐碩。

    這一頓飯大家吃得又香又愜意,灑上青鹽的食物就連絕少出過遠門的小丫鬟還有小廝,也把魚肉吃得一乾二淨一點不剩。

    不過也有人不領情,寶寶兒一下嫌山豬油膩,又嫌魚味腥臭,大家面面相覷之後決定不理這位大小姐了,理她的人是小狗!

    飯後,辛默草出人意表的過來跟拂淨說話。

    「我聽說夫人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音律更是擅長,可以斗膽要求夫人彈奏一曲以悅雙耳?」

    「匆忙出門不知道繞樑有沒有帶出來呢?」

    「帶了,一早就讓人備妥,我這就去拿。」百里陌一聽拂淨要獻曲,自告奮勇要去行李堆裡把七絃琴找出來。

    「獻醜了。」拂淨沒有堅拒。

    雖說荒郊野外,新月也若隱若現,又沒有沐浴焚香,可是當拂淨的十指劃過琴弦,廟外一直吵個不停的蟲鳴竟然悄悄斂息了。

    悠悠琴韻醉人心弦,一曲「梅花引」自捻揉中婉轉流洩,讓人彷彿可以看見漫天白梅淒然如雨飄落。

    辛默草本是側耳聆聽,後來轉而凝視拂淨靜謐安詳的臉蛋,無意識的,他用了心。

    琴聲餘音裊裊,即便聽得似懂非懂的血羅煞也感性起來,偎著丈夫。

    「像我這麼粗魯的女人聽完大妹子的琴,都覺得自己優雅不少。」

    「會彈琴有什麼了不起,你會劍術嗎?」被人比下去一項自己不擅長的項目,寶寶兒很不服氣。

    知道怎麼烹煮食物沒什麼了不起。

    會彈奏七絃琴也沒什麼大不了。

    她就不相信自己會樣樣輸給拂淨,雙手捧著寶劍,她可是趾高氣揚的準備看拂淨丟臉。

    「寶兒姑娘……如果可以通融,我就來舞劍可好?」拂淨想了想,身體似乎還可以,也就大方接下挑戰了。

    「小淨,你累了一天,別理她。」百里陌可捨不得她太過勞累。

    「陌,不然你幫我找一根樹枝來好了。」

    他也覺得樹枝的確要比長劍輕盈許多,「你等我,我立即回來。」

    不消片刻,他帶回一根已經去蕪存菁的樹枝,長度恰恰好適合拂淨。

    「我先來!」寶寶兒這次可不讓她搶先,一個箭步就站到香爐中央,一個起手式,行雲流水的演繹起劍法來。

    小片刻後她表演完畢,拂淨卻把樹枝兒扔了。

    「寶兒姑娘劍術精湛,我不敢獻醜,認輸了。」嘴裡說著認輸,其實剛剛在電轉間才想到她要是又贏了這舞劍,只怕以後麻煩會沒完沒了。

    她最怕女人跟女人間的糾紛了,莫名其妙的樹敵又何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乾脆沒事,反正認輸也不會痛。

    「不比就不比,人困馬乏我們還是早點休息,明日天亮還要趕路。」百里陌沉思了下,他熟知拂淨的個性,也贊同妻子的說法。

    人一瞬間走空了,剩下本來還在沾沾自喜的寶寶兒。

    她不是贏了嗎?怎麼沒有人給她拍手鼓掌,卻簇擁著那個女人走了?

    那到底……她算贏還是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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