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有約 第十章
    茜不知不覺走到了東京鐵塔附近。

    和聰分手後,她的心情一時無法調適,因此不想就這麼回家。看到燈火通明的鐵塔矗立在眼前,她心想:不如上去晃晃,說不定還可以看到星星……她並不知道懷著同樣心情的某人已經早她一步搭上電梯了。

    電梯迅速地上升,很快就抵達瞭望台這一層。

    這裡是比較接近天空的地方,雖然它只是從現實世界浮起的一個小角落,但人們卻可以透過玻璃窗擁有自己的幻想。大東京的夜景盡收眼底,點點燈火一直擴散到遙遠的彼端,彷彿它本身擁有生命一般,兀自照亮整個凡間。

    茜突然注意到身旁的男子。他的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裡,一副隨興來看夜景的模樣……竟然是高澤!這巧遇讓茜說不出話來。高澤察覺有人在看著自己,使轉過頭去,他頓時吃驚地問道:

    「請問……你是神崎茜小姐嗎?」

    「是的。」高澤那溫柔的聲音和眼神竟是這麼地熟悉,這種奇妙的感覺令茜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你好,我是神崎茜。你怎麼會認得我呢?」

    「前些日子在小酒店見過你。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是我認為應該不會認錯才對。」

    「那、那個、我妹妹她……對不起,她不該……」

    「哦,那件事你不必在意。」

    兩人的對話就這麼停了下來,茜抬起頭仰望夜空。東京燈火的茫茫巨光向天際延伸,星光幾乎都看不見了,但是位於西邊天際的金星仍然清晰可見。

    高澤也仰起頭,問道:「看星星嗎?」他記得由紀說過茜也喜歡星星,便順道這麼問,同時一股莫名的悸動也油然而生。

    「嗯!每次路過這裡,我都會想上來看看。你呢?」

    「我也是。真是美麗啊!」

    有好一會兒,兩人就那麼並肩眺望著天空和地上的光芒。

    「我一個人剛來到東京的時候,就常往這裡跑呢!覺得這裡應該是東京最接近星星的地方了。」

    「我和你一樣。記得我到東京的那天晚上就來了這裡。」

    「這樣啊!說不定我們那時候就見過面了呢!」

    那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茜知道高澤也有同樣的感受。

    高澤看著身邊茜的臉龐。她遙望著遠方,似乎正在沈思。那略顯蒼白的臉頰看起來有些冰涼,眼眸裡則映照著燈火的光芒。

    「我們之間有一份不可思議的緣分哪!」

    「嗯,的確是這樣……」

    「對了,神崎小姐,你不是快結婚了嗎?婚禮訂在哪一天呢?」

    高澤雖然情不自禁地受到茜的吸引,但立刻又想起比奈子的話,「請不要擾亂我姊的心情。」他只好告訴自己:我必須回到現實裡才行……

    茜看著高澤,不知該怎麼回答好。高澤於是問道:「怎麼了嗎?」

    「婚禮在……在聖誕夜……」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希望那天是個好天氣。聖誕節那天常會下雪,而且一般人都會覺得很高興,可是我卻正好相反。因為那就看不到星星了。」

    「就是啊!高澤先生聖誕節有什麼計畫嗎?」

    「嗯……事實上,那一天晚上我得動身前往北海道赴任新職。我看,短期內是無法回東京了。」

    「這樣啊?北海道……可是,由紀會和你一起去吧?她一定很高興能和爸爸在一起,對不對?」

    「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我在小酒店聽到了你的話。真好!由紀能和爸爸一起過聖誕節了……真是太好了。你們父女的感情實在好得令人羨慕,我一直希望你們能在一起。聽到你要撫養由紀,我高興不得了。當初為了把信交給由紀所費的心力,也算有了代價。」

    「嗯,說得也是。如果不是神崎小姐,我和由紀說不定就再也見不到面了。謝謝你!」

    「沒什麼……啊!不好意思,我只是隨便說說……」

    茜忽然想起在小酒店裡和她談「心上人」的安達熏。

    「對了……我覺得那位安達小姐是個很不錯的人。」

    高澤點點頭,露出了微笑。這時警衛過來告訴他們閉館的時間到了。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自己深受吸引,又對對方很有好感……儘管他們互相都有這種感覺,但還是就那麼下到一樓,各分東西了。

    離別前,高澤說了一句:「祝你幸福。」茜在聖誕夜結婚,高澤則必須在當天飛往北海道。在現實世界裡,兩人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        ★        ★

    先回到家的比奈子聽到姊姊的婚期要延後,不禁露出吃驚的表情。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姊,為什麼?」

    「是我不好。因為永井說我的心裡還有別人,所以他不想現在就和我結婚。」

    「那姊你是怎麼回答的呢?怎麼回答的呢?」

    「我說:『我明白了。』因為我覺得事實的確就像他說的那樣啊……」

    比奈子有好一會說不出話來,就那麼用責備的眼神看著茜。

    「姊,你真差勁!難道你還是想去找高澤?想和他們父女倆在一起,對不對?」

    「不是這樣的啦!比奈子,不是這樣的。」

    比奈子會提到高澤也實在有點匪夷所思。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男人,照理說不會是姊姊婚期延後的原因才對。可是,擔心姊姊的比奈子卻憑著驚人的直覺,感受到高澤在茜心目中的份量已經大得超乎想像了。

    比奈子氣呼呼地回房去了。

    茜隨後也回到房裡。她用力將自己往床上一拋,就那麼動也不動地發著呆。比奈子說得對,我其是差勁……她不禁回憶起聰的種種神情。求婚時認真的表情;一起選結婚禮服時高興的模樣;看結婚會場和新居時溫柔的神情……不管在什麼時候,他都是那麼善良、樂觀進取,而且深愛著我。可是,我卻那樣對待他,真的是太過分了……

    趴在床上的茜,突然聽到「砰!」一聲輕微的聲響。是從衣櫥裡傳出來的。她將衣櫥門打開,玩具熊就倒了出來。對了,這是由紀寄放在我這裡的玩具熊。這只熊最後應該回到哪裡呢?

    ★        ★        ★

    另一方面,隨著調職日的迫近,高澤整天都忙著處理尚未完成的工作。只是,茜那句:「你們父女的感情實在好得令人羨慕,所以我一直希望你們能在一起。」時時在他的腦海中縈繞。

    我一定要和由紀在一起,但這麼一來就必須和喜歡自己的熏在法庭上相見……高澤想了一天,晚上終於有了結論。於是他出門前往清水律師事務所。

    熏一個人坐在位子上。

    事務所裡的照明都熄了,只有熏的檯燈還亮著。苦思良久的她靜靜起身,走到所長的辦公桌前面,放下了辭呈和律師證。

    就在這個時候,高澤推開門走了進來。他看了看桌上的辭呈,說道:

    「安達小姐,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可是、可是我一想到要和你為敵,就……」

    「安達小姐,你是律師,而且是非常優秀的律師啊!你不是一直以自己的工作為驕傲嗎?我可是喜歡充滿自信的你哦!別擔心,不管對手是多麼能幹的律師,我都不會放棄的。更何況,你不一定就會贏啊!對不對?」

    「對……」熏連忙點點頭。見她一副被自己的聲勢嚇住的模樣,高澤笑著說道:

    「要不要去喝幾杯好酒啊?不過,以我們現在的立場還可以一起喝酒嗎?」

    「沒關係……只要各付各的就無所謂。」

    「這樣啊?那就走吧!」

    「高澤先生……我很慶幸能夠遇見你,真的。」

    高澤露出和煦的笑容,然後兩人並肩走出了事務所。

    從明天開始,熏必須恢復律師的身份。今晚,她不再是個讓男人請客的小女子,而是打算以同在社會上打拼的上班族身份,和高澤像哥兒們似地去喝個小酒。

    和高澤的相遇使熏初嘗戀愛滋味,雖然結果令人痛苦,但總是多了一種人生體驗。而且,她更慶幸這個轉變讓她擺脫了一成不變的上班族形象。

    對熏而言,今夜她將在小酒店告別初戀,而這也是她和高澤最後的對酌。

    ★        ★        ★

    次日在花店裡,愁眉不展的比奈子滿腦子都在想茜的事。落合見了忍不住問她原因,比奈子便把茜婚禮延期的事說了出來。

    不論何時,落合總是處處為比奈子設想。「你沒有必要這麼煩惱啊!」除了這麼安慰之外,他還敏銳地察覺到比奈子想去問問聰的想法,於是自願要幫她看店。

    比奈子接受了落合的心意,道謝後離開了花店。

    她當然是去找聰。午休時間,她約聰在他公司附近的咖啡廳裡見面。

    在比奈子看來,聰仍然像平常一樣帥氣,可是,眉宇之間似乎多了些成熟和穩重。看到他並沒有露出沮喪的樣子,比奈子稍微鬆了一口氣。

    「我聽姊姊說婚禮要延期,這是為什麼呢?你認為姊姊的心裡還有別人?」

    「嗯。」聰答道。然後他想了一會兒,說道:

    「比奈子,我很喜歡你姊姊,所以找希望她將來能夠幸福,就算不是嫁給我也無所謂。所以我才要她作個決定,好好想清楚對地而言什麼才是真正的幸福。」

    「這樣你甘心嗎?」

    「嗯!很奇怪嗎?」

    「我能夠體會你的心情……永井先生,你真的很喜歡我姊耶!但願有一天,我能夠遇到一個這麼喜歡我的男人。」

    「比奈子,我剛才所說的話都只是依樣畫葫蘆,這些都是落合告訴我的哦!」

    「落合?」比奈子滿臉訝異地間道。

    見了面之後,她知道聰的想法的確是如茜所言。她明白並不是聰的熱情已經冷卻,只是他察覺出茜對他們的婚事不夠熱中罷了。

    比奈子一回到家,看到茜正坐著發呆。

    「姊,你真是不像話!」

    比奈子拿茜沒有辦法,只好這麼說。可是她的臉上看不到昨晚的怒容,反而還綻露著一點點笑意。

    「姊啊,你就是這個樣子。平常一副勇敢果決的模樣,真的遇上什麼大事,不但完全作不了決定,而且還畏畏縮縮的呢!」

    「這樣嗎……對不起。」茜一副垂頭喪氣又沒精打采的模樣。

    「不像我,雖然平時看起來有些笨手笨腳,可是碰到事情的時候遠比較厲害呢!不過,姊,我不會再告訴你應該怎麼做,這一次你一定要自己作決定才行,因為這是你自己的終身大事哪!」

    「嗯!」茜總算明白了比奈子的真正用意,她孩子氣地用力點了點頭。

    「我會支持姊的決定,跟姊站在同一邊。所以,你一定要振作喲!」

    茜認真地說了聲「好!」每當她不知所措的時候,妹妹的適時鼓勵總能讓她重新打起精神來……

    ★        ★        ★

    失意的人,有時候會發現意想不到的支持者。在高澤的公司……

    面對一場無法避免的官司,高澤終於向部長提出了辭呈。部長當場收下,並且說道:「這樣啊,要打官司囉?」

    「是的。所以我想,最好不要再受公司照顧了。」

    「是嗎……說不定你會因此一無所有哦!」

    「嗯,我明白。可是,有人希望我和由紀在一起,所以……」

    部長的意思是說,高澤最後恐怕會丟掉工作,又爭取不到由紀。可是,既然他要和前妻貴美子打官司,就得承受來自橫山董事那派人馬的壓力。對董事來說,這個部屬居然敢和自己可愛的侄女,同時也是橫山家的大小姐離婚,他自然是怒不可遏,才會故意把高澤踢到偏遠的分公司去終老一生。可是早野日前不經意的一番話卻給了高澤啟示,使他下定決心離開這種無情的公司,無牽無掛地面對這場硬仗。

    「謝謝您多方的照顧,我先告退了。」

    高澤鞠躬後正要離開的時候,部長開口說道:

    「高澤,你可別輸了。」

    高澤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因為他並不怎麼喜歡部長。可是,部長此刻卻用溫和的眼神看著他,彷彿在替他加油打氣。意外的鼓勵,使他頓時勇氣倍增。

    知道高澤要打官司,那群容易感動的離婚男人當然是支持到底。於是,高澤立刻被強拉去了「早餐俱樂部」。

    「高澤老弟,這場官司你要加油!」

    「加油!高澤老弟,我會給你絕對的精神支持。」

    一群人噙著感動的淚水,不斷為高澤加油打氣。高澤心想:他們都是好人。雖然有時有點囉唆又愛強人所難,但那因同病相憐而生的相互關照之情,卻有值得讚賞的地方。不管怎麼樣,他們是一群獨自面對生活,可愛又堅強的男人。然後,高澤道出臨別感言:

    「謝謝大家。記得加入我們俱樂部的資格必須是離婚的單身漢吧!哎!很遺憾我必須退出離婚男士俱樂部了!哈哈哈哈!」

    可是,堀卻在這個時候說道:「高澤先生,我來介紹一下,他們是『單親爸爸俱樂部』的成員。」

    高澤定睛一看,眼前竟然有一整排抱著幼兒的男子,他不禁「啊!」地為呼了一聲。

    ★        ★        ★

    聖誕夜前的前一天,開庭的日子終於到了。

    這天早上,安達熏精神抖撒地從清水律師事務所出發了。

    所長有點擔心這場官司的輸贏,但是熏露出一副專業盡職的模樣。

    「我有十足的信心擺平它。難道您認為我會放水嗎?」

    看到熏一臉的堅決,清水所長說:「不,我不這麼想。」同時也鬆了一口氣。

    在法院前面,高澤和熏碰了個正著,但兩人只是互相點了個頭,便推開厚重的門犀各自走進法庭。熏一身畢挺的深藍色套裝,胸前別著律師證章,她並沒有對高澤露出她的招牌笑容。

    整個事情的進展正如熏預期。首先,熏強調貴美子從未改變過要撫養由紀的心意;而高澤卻是在答應放棄監護權之後,突然又表示想要撫育由紀,追種心境變化,只不過是一時的心血來潮罷了。她的這番立論立刻獲得法官的贊同。接著,她又陳述高澤目前處於失業狀況,住的只是一間小公寓,並不能提供小孩一個安穩的成長環境。而貴美子的娘家生活富裕,父母健在,有足夠的能力照顧小孩。

    高澤則以由紀本人的意願為申訴重點,說明自己想要撫養由紀的決心。他的說服力明顯地比不上熏,每個人都看得出貴美子的勝算比較大。

    ★        ★        ★

    回到住處的高澤感到非常沮喪,而簡陋的房間,只是讓他感到更加雞過。心想:由紀那麼希望和我住在一起,可是我終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這天晚上,高澤接到一通電話,是茜打來的。

    「我是神崎茜。我想要和你見個面……」

    兩人相約在高澤住處附近的公園見,茜於是抱著玩具熊,急忙出了家門。

    夜晚靜謐的公園裡,只聽得到附近偶爾傳來的汽車引擎聲,遠方的東京鐵塔正門著紅色光芒。茜把玩具交給了高澤。

    「這是由紀寄放在我那裡的寶貝。我想它大概希望和你們父女在一起吧!請帶它一起去北海道。」

    高澤沒有勇氣說出北海道之行已經取消的事情。畢竟這些事都和茜沒有關係,如果說出辭職或是無法和由紀在一起的事,只會徒增傷心難過罷了……

    「對不起,你明天就要動身了,我還突然把你叫出來……」

    「沒關係……明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祝你幸福。啊!這句話我已經說過了。」

    想到再也無法和高澤見面,茜忍不住悲從中來。她目送高澤抱著玩具熊離去的背影,小聲地道了一聲:「再見!」

    ★        ★        ★

    聖誕夜那天。

    在年末的這一天,不知道為什麼,情侶總是會對彼此滿懷依戀。

    叮噹的鈴聲,禮物上的蝴蝶結,聖誕樹上發亮的星飾,蠟燭的火光,這些都是令人著迷的聖誕景象。然後,來自北極,滿載冬夜浪漫夢想的馴鹿雪橇,就要降臨大地了……

    街上到處是手牽著手的年輕情侶,高澤無視他們的存在,逕自抱著玩具熊奔跑著。他心想:我一定要趕在由紀去意大利之前,把玩具熊拿給她才行!

    一輛高級轎車在貴美子娘家的大門口前停了下來。行李準備妥當的貴美子和由紀就要出發,一旁的熏大概是來送行的。由紀在母親的催促之下,正準備要上車。

    「由紀!」及時趕到的高澤不禁大聲喚道。一陣不捨湧上心頭,使他為之哽咽。

    熏和由紀都聽到了他的呼喚。但由紀因為在意母親的感受,遲遲不敢回答;熏則看向了他。高澤那熱切的目光已經訴說了一切。

    於是熏作了個決定,在由紀的耳邊低語一番。由紀驚訝地看了她一眼,臉上忽然有了光采。她沒有上車,逕自奔向高澤投入他的懷裡。坐在車子裡的貴美子臉色頓時刷白。

    由紀不顧一切抓住高澤的衣,彷彿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不會放開一樣。

    「由紀,安達小姐對你說了什麼?」

    「她說:『你要不要雇我當律師啊?我有信心會贏。』爸爸,為了我你會這麼做,對不對?我想你一定會的,所以就跑過來了。」

    熏似乎正在努力說服貴美子。只見貴美不時焦躁地看著高澤和由紀,邊和熏叨叨絮絮地說著什麼。眼看再不去機場就來不及了,而由紀的心意這麼明顯,貴美子大概是知道不可能強要由紀一起走了吧!於是她便命令司機出發了。熏深深一鞠躬,目送車子逐漸駛遠。

    熏叫方才和貴美子緊急交涉的結果告訴了高澤,真不愧是「能幹的律師」。

    「你有三個月的時間。也就是說,在本學年結束之前由紀都會在你的身邊。基於由紀本人的強烈意願,我提出這段時間讓她留在日本的請求。這並不表示我們已經贏了,不過,請放心,我的運氣向來很好。你忘了嗎?我可是原告和被告雙方都認同的能幹律師。而且……蛻變之後的我更厲害了,這都是高澤先生的功勞。」

    「別這麼說,我並沒有……」

    「針對今後可能會發生的爭執,你必須把握三個有利自己的條件。第一,你必須提供適合小孩成長的環境;第二,你要有固定的工作和足夠的收入;還有一個條件就是,為由紀找個新母親。」

    「咦?」高澤訝異地看著熏。

    「遺憾的是,前面兩個條件我還能助你一臂之力,最後一個卻是愛莫能助。高澤先生一定會和命中注定的佳偶相遇的,我也是。那麼,我先告辭了。」

    這是熏瀟灑又震撼十足的撤退宣言。高澤胸口一陣熱,滿懷感激地伸出雙手。熏則是百感交集地看著他,握住了他的雙手。

    由紀興高采烈地牽著父親的手往前走,熏則日送著他們父女逐漸遠去。

    商店裡裝飾著金銀絲緞及結滿紅果的松樹,並不斷地播放著聖誕歌曲。花店前面擺滿了聖誕紅及裝飾門面的聖誕樹,到處都洋溢著熱鬧的聖誕氣氛。

    牽著由紀的高澤忽然停下了腳步。

    「由紀,我們買束花送給神崎小姐吧!她今天結婚,我們就把花送到她的結婚會場去。托她的福,我們父女今天才能夠團聚。」

    由紀一聽,馬上興高采烈地衝進了花店裡。

    ★        ★        ★

    同一時刻,茜來到位在品川的飯店,這裡是她原本預定要舉行婚禮的地方。

    茜的心裡交織著對聰的愧疚和自責,還有一份捨不得高澤父女遠離的寂寞。思緒紊亂的她無法待在家裡,想找個地方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緒,就這麼走到飯店來了。

    茜突然想要看一下會場。她曾經和聰手挽著手,在裡面練習台步。此刻她不禁回想起聰當時臉上快樂的神情。悄悄走進去後,她看到端坐在椅子上,一個孤伶伶的背影。是聰……可能是源於一份相同的心情,聰也到這裡來了。茜走上前說道:

    「我想了很多很多。可是不論再怎麼想,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不過,我喜歡你,而且是非常非常喜歡,你是我所遇見的人裡面最好的一個。我竟然狠心讓你這麼好的人失望,我實在是太差勁了。可是永井,我還是不能和你……」

    「不要再說了。」聰滿臉痛楚地制止道。

    「就算我是你所遇見的人當中最好的一個,我也不願意自己在你心日中的份量就只有這樣而已。反正你的真命天子另有其人,事情不就是這樣嗎?」

    茜滿心歉疚地低垂著頭,微微地點了點頭。

    「原來我是輸給了命運……弄明白之後,心情就舒暢多了。我不要緊的,請你好好和他一起追求幸福。」

    「我不能和他在一起。」茜的神情有幾分落寞。「難道不是這樣嗎?這種事我做不出來。更何況,他已經……」

    聰看著茜,眼底閃著些許怒意。

    「開什麼玩笑!你要自己棄權嗎?我最討厭這種想法了。就算輸,我也要輸得徹底。如果不這樣,我將無法面對下一場比賽。所以,我一定要輸得乾淨俐落!」

    「可是,我總覺得這樣會把所有的事情弄得一團糟……」

    「一團糟就讓它一團糟嘛!既然覺得他就是你的真命天子,就不要考慮後果,勇往直前啊!你一定要參賽到底才行。」

    聰的青春歲月是一頁頁美式足球奮戰史,所以他自有一套運動員的哲理。

    「永井……我懂了。謝謝你!」

    聰的這番話總算為茜指引了迷津。在這之前,她一直覺得無論如何都不能去找高澤。她認為這樣盲目地喜歡上他,未免太不合乎情理了……直到聽了聰的一番話,她才決心勇敢地去追求這份感情。畢竟戀愛本來就是非常理所能解釋的嘛……

    待茜離開之後,聰才緩緩走出了會場,並試著告訴自己並不後悔。雖然很痛苦,可是至少這樣做對茜才是公平的。輸得漂亮,才會有舒暢的滿足感,他真想誇自己打了一場好仗……來到長廊上,他看到了比奈子。

    「永井先生……你是個大傻瓜,是個大傻瓜。」

    想起落合也說過同樣的話,聰不禁苦笑了。心想:我是個大傻瓜嗎?或許吧!不過,這是我的生活方式,除了勇敢地承認失敗,我無法用其它的方式面對人生。

    「我想過了,如果你是我的真命天子,我們應該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逢才對。我要拜託你一件事,下次如果你又在某個地方英雄救美的話,一定要報上姓名再離開啊!」

    聰心想:多少年來,比奈子都是這樣默默地等著這個不知名的我啊!

    「比奈子,保重!」

    比奈子轉過身,道了聲:「再見。」淚水濡濕了她圓亮的大眼睛。聰則輕快地說道:

    「對了,比奈子,雖然我這個人感覺非常遲鈍,不過卻比不上你哦!」

    「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回到花店之後,回過頭看一看吧!這樣你就會明白了!」

    比奈子側著頭邊思考邊邁步離開了。

    ★        ★        ★

    花店裡不斷有客人上門購買聖誕花束。比奈子一回到店裡便忙得不可開交。趁著沒有客人的空檔,她忽然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忙著整理包裝紙的落合也正看著她。這使得她納悶地忖道:會是他嗎?

    然後,當比奈子拿一些盆花到店門口去放的時候,她又突然回過了頭。落合正邊把水倒進桶子裡邊看著她。這是她向來都沒有察覺到的事情。

    這時有一位客人走了進來,比奈子於是幫他配了一束花。當她說了聲:「謝謝!」送走客人之後,又悄悄地回過頭。落合正一邊掃著落葉,一邊看著她。落合那覆在薄薄眼皮下的溫柔眼睛,總是靜靜地守護著她。比奈子終於明白了聰話中的含意。原來是這樣啊……

    「落合,你能不能迭花給我啊?我一天到晚都在賣花,偶爾還真希望有人買花送我呢!而且今天是聖誕夜耶!」

    「知道了!」

    看落合高興成那個樣子,比奈子不禁笑了起來。

    ★        ★        ★

    茜受到聰的鼓勵之後,便衝出飯店直奔羽田機場。

    茜乘坐的電車在水量豐沛的運河上疾駛而過。天空、運河和都市的建築架構出鮮明的美麗景觀,可是茜卻對這些景色視而不見。她從來不留覺得電車的速度竟是如此緩慢。

    「對不起,我想查一下搭機飛往北海道的旅客,他的名字是高澤幸一郎。還有,我想他一定帶著一個叫由紀的小孩!」

    茜跑到櫃檯前面,上氣不接下氣地間道。可是服務人員查過預約資料後,卻告訴她:「確實有這個名字,不過他已經取消了。」

    取消……這是怎麼一回事啊?茜摸不著頭緒,就那麼愣在原地。

    在回家途中,茜在濱松町站試著打電話給高澤。高聳的「東京鐵塔」就在旁邊,那是她和高澤初次邂逅的地方。可是電話那頭一直傳來「嘟!嘟!」的空寂聲響。

    同一時刻,高澤和由紀捧著花束走進品川的那家飯店了。

    就算不能當面獻花,至少也要請服務人員代為轉送,以傳達我們父女感謝與祝福的心意。

    聽到茜的婚禮已經取消,高澤的心裡十分驚訝。怎麼回事啊?「茜姊姊不結婚了嗎?」連由紀也不禁一臉納悶。

    高澤在飯店的大廳裡撥了通電話,卻只聽到錄音機裡茜的聲音而已。

    高澤邊走邊想著茜的事。牽著由紀的手,他感到非常滿足,可是卻又覺得另一隻手臂實在很空虛,一股莫名的衝動促使他想繼續尋找茜。冬日的黃昏特別短暫,剛才還是紅霞滿天的黃昏天空,轉眼已經籠上微暗的帷幕了。從附近看上去,東京鐵塔的蒙攏燈光,如夢似幻地籠罩在天際。

    「我們去看星星吧?」

    聽到高澤的提議,由紀露出了微笑。今後她有很多時間可以和父親在一起,今天只是第一天,而且還是聖誕夜。

    高澤的心裡有一個感覺……是不是茜也會到東京鐵塔上面來呢?既然婚禮取消了,在這寂寞的聖誕夜裡,孤伶伶的她應該會來這裡……

    來到瞭望台之後,高澤繼續在人群裡尋覓茜的身影,心裡暗忖:會不會就像前幾天的偶然相遇一樣,茜就那麼突然走了進來?高澤的直覺並不太離譜,因為茜就在附近的濱松町街上。只是她並沒有走向東京鐵塔,而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高澤的視線不停地在人群中游移搜尋。

    「爸爸的直覺大概不准吧!我們該回去了,你餓不餓?」

    高澤對由紀說道,然後便牽著她的手離開了。

    另一方面,茜在住處附近的車站下車後,走到骨董店「備前屋」前面來了。

    櫥窗裡那面古老的朱漆鏡似乎有話要說。它將要發揮突如其來的神秘力量,而骨董店的老伯則是賜給它能量的魔術師。

    老伯鼻頭上的眼鏡垂得低低的,彷彿就快要滑落下來一樣。穿著毛背心的他,正弓著背要把櫥窗裡的小鏡子收起來。這個時候,恰巧路過的茜彷彿被吸引住似地停下腳步。她曾經和由紀一起欣賞過那面鏡子,也曾經在上班途中用它照過自己的臉。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小鏡子要被收起來,她覺得有點依依不捨。於是,當老伯轉過身來時,她問道:

    「要收起來了嗎?」

    「嗯,它的任務已經快結束了。」

    茜聽了露出疑惑的神情。任務?是指今年就要結束,所以……

    「怎麼樣?要不要看一下啊?」

    老伯把小鏡子拿給了茜。

    「這面鏡子是江戶時代殉情的一名女子所擁有的哦!」

    咦?居然有這種事……茜的心裡這麼想。她仔細地看了看灰濛濛的鏡面,彷彿想要透過它看看古代那名女子的長相。她能不能看到頭髮梳成圓髻的女子呢?如果看得到的話,她應該和茜十分相像……

    茜在鏡子裡看到了一樣東西。是東京鐵塔。鏡子將它在黑暗夜空下小小的影像映照了出來。

    茜頓時吃了一驚,鏡子將一道提示的光線射入了她的心裡。她心想:東京鐵塔是我和高澤相遇的地方。在這個聖誕夜裡,他會想看什麼呢?不可能是街上熙來攘往的人潮,應該是星星吧!他會帶著由紀到最接近星星的地方……

    「謝謝你!」茜的雙眸泛出神采,她把鏡子塞回老伯手裡轉身跑走了。

    這位彷如童話人物的老伯,說不定直是串連兩個時空的魔術師。此刻,他把眼鏡往上推了推,微笑地說道:「再擺一陣子吧!」便又把小鏡子放回櫥窗裡了。不過,他之所以會改變心意,可能只是因為心裡想:既然這面鏡子還能受到年輕女孩的青睞,我就繼續將它擺在櫥窗裡展示吧!

    ★        ★        ★

    茜坐著出租車前往東京鐵塔,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急成這樣。超越時間和空間,掌管天際的某個聲音告訴她:「就是現在!」

    冬日的天空飄著朵朵白雲,金星透過雲間的縫隙,將耀眼的光芒照射到地面上。這景象互古不變,但地上的人們卻只有短短數十載的生命。在這悠遠的時間長河裡,人們只被賜與了一樣美好的東西,那應該就是愛情吧!茜拚命地向前奔跑,一心一意只想見到高澤。

    她穿過東京鐵塔的巨大鐵腳,向電梯直奔而去。鐵塔關門的時間就要到了。

    電梯裡擁出一群打算回家的人,等著上樓的卻只有茜一人。

    電梯搭載著茜,不斷地往上升。街燈宛如一群黏在地上的螢火蟲,只見那光點愈縮愈小了。「叮……」電梯門打開,茜來到了瞭望台。

    她望了望四周,卻沒有看到任何人。腳下的大東京,就像一幅廣大無邊的燈光地圖……

    她走到欄杆旁,憑欄佇立。突然,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她不經意地看向了地板。是小女孩和男人的腳……她的真命天子……高澤站在那裡。

    兩人的視線牢牢地結合在一起,一切都是那麼地自然,總覺得好幾十年來一直都是這樣。由紀的視線在他們倆之間不停地游移著。

    「太好了。你終於來了,我到結婚會場去了哦!」

    「我也去了羽田機場。」

    「然後,我又打電話到你家。」

    「我也一樣!」

    「我們好像一直都在彼此的身旁哦!」

    「在芸芸眾生之中,我們竟然能夠相遇……前些日子會在這裡碰面也是偶然。其實,那個時候我正好有點沮喪,能夠遇到你,我覺得很高興。」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不過在小酒店的那一次,我們也算見過面了。」

    「還有,你記不記得我受那群離婚男人之托……」

    「對、對!那些傢伙很莫名其妙吧?」

    「是啊,他們真是一群怪人!不過,我並不討厭他們哦……」

    高澤笑著說:「我也一樣。」那群人畢竟也算是撮合他們倆的邱比特。

    「多虧了他們,我才能看到你的廬山真面目呢!在天文館的時候,我只看到你的背影而已。」

    「如果要從頭說起,你撿到那封信才是真正的開始吧!」

    「那個時候,我好幾次都想把它送去警察局,但老是出差錯。等我看了內容之後,就沒辦法把它交給別人了。」

    「你在哪裡撿到的?」

    「你記不記得車站前面的那家骨董店?」

    「啊,是有這麼一家店,滿特別的。」

    「就在那家店門前……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它叫我撿一樣……」

    「我們還住得很近呢!你不覺得冥冥之中有人在捉弄我們嗎?」

    「難道會是……命運?」

    聽到兩人同時說出「命運」二字,由紀不禁笑了起來。

    「我非常喜歡由紀這個名字。」

    「是我取的。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想取由紀這個名字……」

    來生我們一定要在一起……備前屋的由紀小姐曾經這麼說過,而現在她和真吉的心靈已經結合在一起了。不過,只有命運女神才知道這是一段隔世之戀。

    同一時刻,街角的聖誕樹宛如天上的星星一樣閃亮,而此奈子正站在樹下等著落合。

    落合走了過來,手上捧著一大束花。

    「搞什麼,怎麼這麼多……」

    看到比奈子驚愕的模樣,落合說:

    「我想用這些花來表達自己的心意,結果就變成這麼一大束了。」

    「落合,你相信命運嗎?」

    「是的,我相信。我覺得它應該是近在身邊的。」

    「我也這麼認為!」

    比奈子和落合不經意地抬頭看了看天空,兩人同時「咦?」了一聲,然後彼此互望了一眼。因為他們覺得好像看到了一顆小星星拖著光尾劃過了夜空。

    高澤和西走在同樣的星空下。

    「總覺得我們很早以前就見過面了,會不會是在小時候呢?」

    「一定是在更早、更早以前……」

    最後的一首聖誕歌輕響起,那靜靜的旋律漸漸匯聚成滿載豐富情感的長河,溫暖了兩人的心靈。一首祝福的歌,要獻給終於在天上結合的由紀如真吉——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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