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茜要去挑選結婚禮服,永井便和她一同前往。這是兩人在婚前,共度的一段快樂又忙碌的時光。
伴隨著禮服拖曳在地上的沙沙聲,身穿白紗的茜從試衣室裡走了出來。
「怎麼樣?我大概已經不適合穿白紗了吧?」
向來說話直率的茜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但是在聰的眼裡,她卻宛如耀眼的精靈或雪中的女王那般美麗。儘管如此,這位女王似乎還是不甚滿意。
「我覺得……只能算是差強人意吧!」
茜已經試了三件禮服,而且這是他們走進的第三家婚紗店。聰覺得每一件都很漂亮,可是茜卻還沒有找到真正滿意的。
「每一件穿在你身上都很好看啊!」
「是嗎?可是,總不能這樣就隨便挑一件吧!怎麼說呢?雖然看起來都不錯啦,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沒有一件讓我其正滿意的。我想,一定可以找到一件讓我一眼就喜歡上的……」
「那麼,說不定你要找的並不是婚紗禮服,而是傳統的新娘和服吧?」
「不行,絕對不行!我討厭穿和服,尤其是新娘和服。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每次看到那種裝扮,總讓我覺得不會幸福,反而有一種哀怨的感覺。你不這麼覺得嗎?」
「我想,一般人應該是不會有這種感覺的吧!」
大概沒有人想得到,前世的因緣竟會有這般深遠的影響吧,備前屋的由紀小組之所以會自殺,便是因為被迫與並非自己所愛的人結婚的緣故;而那一夜掛在她屋裡的衣裳,就是讓她傷心的白色新娘和服。
「算了,你就慢慢挑,免得將來後悔,畢竟結婚是一生一次的大事。」
「可是也有人結好幾次婚哪!」
「不,我們只給這麼一次。走,再到另外一家看看吧!」
「嗯,不好意思。」
永井笑著目送茜進試衣室換衣服。只要是茜的意思,永井都不會反對,因為兩人正沈浸在婚前的甜蜜時光裡。
★ ★ ★
星期天,比奈子的花店仍然照常營業。
比奈子原本打算像平常一樣,把盆花擺在店門前面,但是今天的風特別大,所以她便想把高大的花株移到背風處,以免被風吹倒了。
「你還愣在那裡幹什麼?快過來幫忙啊!」
比奈子一面對滿臉悠哉的落合博大呼小叫,一面使勁拖著沈重的花器。性情溫和又好脾氣的落合總是任由比奈子呼來喝去,再加上他本來就對比奈子情有獨鍾,所以更是無法違拗了。
「你姊姊要結婚了吧?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呢?」
「什麼樣的人……當然是完美無缺囉!聽說是公司裡的同事。」
「哦?好對像通常是近在身邊,但是有很多人卻往往沒有注意到哦!」
落合說的是他自己。可是比奈子不僅毫無反應,而且似乎根本沒有在聽他說話。
「你今天總算比較有精神了。最近看你老是無精打采的,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呢?」
「沒什麼啦!別聊了,工作、工作!」
被比奈子這麼一吆喝,本來一直為她擔心的落合反倒鬆了一口氣。
不過,落合大概作夢也想不到,比奈子情緒低落的原因竟然是和茜的未婚夫有關。倒是她用「完美無缺」來形容姊姊的對象,才真教人有些擔心。
比奈子一直都在等待夢中情人的出現,所以從來都沒有把落合看在眼裡。而好不容易等到的人,現在卻要和姊姊結婚,這讓此刻的她只能以強顏歡笑來掩飾內心的傷感。只是,她愈是勉強自己振作,心情卻跟著愈加低落了。
★ ★ ★
這一天,安達熏來到高澤家拜訪,這一次的會面是她主動要求的。
熏一走進公寓,便看到空蕩蕩的屋內只擺著幾個坐墊,看來高澤為自己弄了個簡單的棲身之所。
高澤的妻子形容丈夫是個「毫無主見的人」。其實,在告知高澤他太太想離婚的當天,熏也曾因為高澤沒有勃然大怒就接受了妻子的要求,而認為高澤正如他妻子所言,是個懦弱無能之輩。她因此推斷高澤很快就會提出贍養費的要求,於是便作好了準備,嚴陣以待。同時告訴他的妻子:「你一定會贏的。」她打算讓女方獲得最大的利益。
然而,她現在卻覺得高澤的人格說不定比他的妻子更為崇高。他之所以會對妻子採取「毫無主見」的態度,可能是因為他們夫妻個性不合的緣故。所以,熏現在反倒關心起高澤來了。
高澤笨手笨腳地端出茶來,開門見山地問道:
「你要跟我說什麼呢?」
「我實在無法釋懷。這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你要無條件投降,答應你太太單方面的要求呢?請說出一個能讓我信服的理由。」
熏那雙晶亮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高澤,彷彿要將他看透一般。
「你真是個怪人……我這樣做,對你應該有利才對吧?」
「打官司是我的工作。像這種只要傳達委託人開出來的條件,然後對方就蓋章的案子,什麼人都可以勝任。」
「照你這麼說,你還沒有向內人報告囉?」
「是還沒有。我希望每個案子的最終結果都有道理可循,獲勝要有獲勝的理由,失敗也要有失敗的原因。如果找不到背後的因素,我的心情會很不好。」
「雖然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不過你可真是任性哪!」
「這點我自已知道。你就告訴我為什麼吧!」
「原因就是我上次跟你說過的……」
「因為你認為這是命中注定的?請不要跟我開玩笑!」
「我不是在開玩笑啊!難道你不相信命運嗎?」
「當然不相信。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話,那就不需要律師了。」
「你也一樣,總有一天會遇到你的真命天子。」
堂堂一位律師,現在卻被人當作小女孩看待,熏覺得很不是滋味。根本就是作白日夢嘛……可是面對高澤那彷彿能看穿一切的成熟笑容,熏竟然感到有些悴然心動,這種反應倒讓她自己覺得意外。
「我不喜歡聽那種小女生的白日夢。看樣子我這一趟是白跑了。如果你是因為事出突然而絕望得自暴自棄,我本來是想給你一次重新考慮的機會,但是你的表現似乎不值得我這麼做。」
熏故意不耐煩地歎了一口氣,接著就想起身離去。高澤則在此時叮囑道:「我寫給女兒的那封信……」他好像只在意這件事。
「我知道,我一定會遵守諾言的。」
安達熏面無表情地回答覆,便快步走出了公寓。
每個人應該都會為自已爭取利益才對,可是毫無貪慾的高澤,他的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呢?熏依然找不出合理的答案,所以便覺得高澤是個奇怪的男人。
熏的皮包裡放著一封高澤寫給女兒由紀的信,那是前幾天在飯店的咖啡廳會面時,高澤麻煩她轉交的。那一天,高澤在文件上蓋了章之後,說道:「我只有一個要求,請把它交給我女兒。」然後便將那封信拿給了熏。事實上,在妻子甚至不願告知住處的情況之下,他也只能拜託熏代為轉交了。
熏就那麼站在路邊,從皮包裡拿出了那封信,看著信封上「由紀收」的字樣。她的心裡還是覺得很不痛快。看樣子,高澤似乎是一個無法用熏的方程式去剖析的男人……
正當熏打算將信放回皮包裡的時候,突然刮起了一陣風,宛如惡作劇般將熏手裡的信吹走了。
那封信好像被魔法操控般飛了起來,伴隨著十月的落葉一起乘風飛舞,飄落在熏視線之外的人行道上。
有個人拾起了落在腳邊的信,是茜。
運輸行「備前屋」家的女兒由紀和伙記真吉之間的隔世之戀,是否即將展開了呢?信封上的「由紀」二字,正莫名所以地吸引住了茜的視線。
這封信不偏不倚地飄落在茜的眼前,彷彿在要求茜將它拾起;茜也覺得必須將信交給這位名叫由紀的人。於是她把信收進了皮包,並決定明天送交派出所。
第二天早上,比奈子看到了放在茜的皮包旁邊的這封信。
「這是哪裡來的?」
「路上撿的。它就落在我的面前,好像在叫我撿起它似的。」
「咦?所以你就把它帶回來了嗎?你不會覺得心裡毛毛的啊?」
「可是……我也狠不下心丟了它嘛!等一下我就把它送到派出所去。」
上班要遲到了。茜急忙將信塞進皮包,然後便衝出了家門。
由於趕時間的緣故,茜經過派出所時竟忘了把那封信交給警察。一直到她後來在車站的剪票口附近滑了一跤,路人幫她拾起皮包中掉出來的那封信和其它東西時,她才又想起了這件事。
茜今天將要遞出辭呈。她打算讓多年來的上班族生涯告一段落,風風光光地提出婚後辭職申請。但事情偏偏又出了差錯,她居然誤把那封信當成辭職書,放在部長的面前。部長在看到信封上「由紀收」的字樣時,頓時訝異地「咦?」了一聲。於是茜急忙翻了翻皮包,拿出真正的辭職書。這封信其可說是歷盡滄桑,不僅曾經隨風漂泊,而且也曾經掉落在地上,如今則再次被塞進了皮包裡。
「這樣啊!那真要恭喜你了。」
部長好像早就有心理準備,只見他立刻收下了辭呈,豪爽地笑了起來。
「只剩兩個月啊!公司少了你這位大美人,一定會變得很寂寞呢!」
雖然部長嘴裡這麼說,但充其量只不過是社交辭令。說什麼會變得很寂寞,卻又笑得那麼開心,根本就是心口不一。
茜一方面覺得心情輕鬆,另一方面又因為上司的反應而感到幾分不悅。根據以往的經驗,女性職員只有在年輕貌美的未婚階段會被當成寶,一旦結了婚,公司就會希望她盡快自動離職。
不過話又說回來,能夠擺脫這樣的工作環境,結婚倒是個不錯的選擇。茜心念一轉,覺得部長其實也沒有什麼惡意。
她走到中庭來呼吸戶外的空氣,正好碰到永井聰。
「大黑個兒,你要加油哦!我剛剛提出辭呈了。」
茜對著聰微笑,給他身為公司前輩的最後鼓勵。聰的反應則十分坦率。
「這樣啊?我真幸福,因為我就要和你結婚了,再也沒有比這件事更讓我覺得幸福的了。說不走我這一生就屬現在最……」
「不准這麼想。一個大男人不可以只因為能和自己喜歡的女人在一起,就覺得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你的人生怎麼能這麼平凡呢?雖然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可是我並不希望你活得這麼胸無大志。其實女人也是一樣的……只是女人有做不到的部分……不過,或許女人比較能接受這種現實……」
聰聽出茜的語氣不太對勁,於是敏感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嗯……部長二話不說就收下了我的辭呈,我當然不至於奢望他會慰留我。畢竟我只是個女職員,我也明白,就算少了我,公司還是可以照常運作。可是,受到這麼樂見其成的視祝福,不禁讓我懷疑,這幾年我對公司的付出到底算什麼?」
「我懂了,我會叫大家不要祝福我們。」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還真是直性子。」
其實說直性子還算是客氣的,茜是想說他的想法單純、理解力不夠。聰雖然長得又帥,個性又溫和,但正因為他思想單純,所以茜往往都是扮演大姊姊的角色。
接著聰表示他想要籌備一場最棒的婚禮,所以希望能夠租到聖誕夜的結婚會場。
於是茜迅速翻開記事本,查到今年的聖誕夜是星期天。
「星期天的聖誕夜啊……我想每一家都會客滿哦!」
「只要你答應,就算得拆散已經預約的新人,我也會搞定的!」
聰信心十足地說道。「好!就交給你了!」茜「叭!」地合上記事本,替聰加油打氣。
看到記事本裡還夾著那封信,茜心理想著:等一下一定要把它送去派出所。
可是天不從人願,派出所門口掛著一張「外出巡邏中」的牌子。事實上,這名警察是應安達熏的要求,正在附近的人行道上和水溝裡搜尋那封信。茜自然是無從得知這件事了。
於是,茜走進一家看得見派出所的咖啡廳,坐下來打發時間。
茜不自覺地從計事本裡取出那封信。這時服務生送來紅茶,但卻在放上桌的時候,把旁邊的一杯開水打翻了。服務生連聲道歉,茜則請她不必在意。不過,那封信的封口卻因此敞開了。
茜望了望窗外,對面派出所的巡警仍然還沒有回來。她實在閒得有些發慌,便順手取出信封裡的便箋,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才讀了起來。
信上這麼寫著:『由紀:你過得好不好?等你長大之後,一定會明白爸爸和媽媽為什麼不住在一起了。對不起,爸爸真的覺得很抱歉,由紀是個好孩子,實在不該讓你經歷這種痛苦,爸爸覺得很對不起你。
一切都怪爸爸不好,媽媽沒有做錯任何事。
可是,爸爸很難過,不能再看到由紀讓爸爸好痛苦。再也沒有比無法看到由紀,自已一個人睡覺更寂寞的事情了。不過既然由紀要和媽媽一起生活,也許我們父女不要見面會對你比較好。
你在學校的情況怎麼樣呢?想到不能在教學觀摩日裡到學校去,看由紀健康活潑上課的模樣,爸爸就覺得好寂寞。不過,由紀要記得,爸爸隨時都惦記著你,所以無論是在功課、運動或是遊戲方面,由紀都必須要加油才行。
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爸爸想和由紀一起做;也想和由紀一起到好多地方去玩;更想買一大堆東西給由紀;還有和由紀共享讀書的樂趣……
爸爸和媽媽的分離也許是命中注定的,因為我們之間沒有繫著一根紅線。爸爸和媽媽都錯失了和自已紅線彼端的人相遇的機會。不過,爸爸卻覺得沒什麼好遺憾的,因為我有了你這個貼心的女兒。
我們父女再也不能一起生活了,或許也不會再見面了吧。可是,不要忘了爸爸隨時都想念著你。代我問候媽媽。父字』
讀完信後,茜出神了好一會兒。
她已經大致瞭解了事情的原委,而且深深被這位父親想要表達的心情所感動。起初看到情封上「由紀收」的字樣,茜還以為這是一封情書。現在得知由紀原來是一個小孩子,她便更加希望這封信能順利送達由紀的手裡。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店家關門的時刻。
雖然派出所的巡警已經回來了,但茜卻過門而不入。她覺得,即使把信交給巡警,頂多也只能用失物招領的方式處理而已,能不能送到由紀的手裡就很難說了。所以她想盡一份心力,試著自已想辦法。
茜回到了住處。比奈子看到她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樣,便擔心地問道:
「你怎麼了?該不會是和永井先生怎麼了吧?」
「沒有啦!他很積極,還說無論如何都要在聖誕夜舉行婚禮。」
「咦?無論如何都要在聖誕夜舉行婚禮啊!真讓人感動得想哭呢!」
茜沒有把比奈子的嘲弄之語聽進去,她還在想著那封信。寫信的人流露在字裡行間的其情,那才真教她「感動得想哭」呢!
★ ★ ★
第二天,茜按時出門去上班,但卻在前往車站的途中突然改變了主意。
今天我要休假一天,去找信上的那位由紀!
提出辭呈後,對工作的感覺也跟著起了變化。從來沒有翹過班的茜,此刻竟然毫無罪惡感,她滿腦子只想著那封情,甚至忘了打電話告訴聰一聲。
信封上只寫了名字,並沒有住址。也就是說,父親大概是想直接把信交給女兒。那麼,由紀極有可能就在她拾獲信件處附近的小學就讀。只要到學校找名叫由紀的小孩,問清她的家庭狀況,如果和信上一致,就可以把信交給她了。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讓那孩子看到這封充滿父愛的信……茜問了好幾名放學準備回家的小學生,但一直沒有找到叫由紀的小朋友。即使有一兩個發音相同的名字,字的寫法卻不一樣。
後來,當疲累不堪的茜坐在公園長椅上啃麵包的時候,又遇見一名叫了『由紀』的小孩,但是隨後而至的母親卻瞪了她一眼。這也難怪,聽到陌生人問孩子:「你的爸爸和媽媽最近是不是離婚了?」做母親的自然要生氣了。
★ ★ ★
比奈子正和往常一樣,在花店裡和落合博一起工作。
「落合,今年的聖誕夜,有沒有什麼計畫?」
距離聖誕節還有兩個月,現在談這個話題未免太早了些。但落合一聽到比奈子這麼問他,立刻心花怒放了起來。
「咦?聖誕夜嗎?唉呀!既然比奈子小姐都開口了,我怎麼會有其它的計畫……」
「是嗎?那就麻煩你看店囉!我姊的婚禮要在那一天舉行。」
誤以為受邀的落合霎時洩了氣,直歎自己苦命。
比奈子下班後回家,看到有人站在公寓門前。是令她難以忘懷的永井聰。
比奈子心中一陣悸動,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當時幫助自己的,就是氣宇軒昂、眉清目秀的他……那身影仍然烙印在比奈子的心底。
聽到茜沒去上班,比奈子露出感到意外的神情。
「姊姊去公司了哦!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想她會不會是身體不舒服。」
「不可能吧!嗯,還是先進來再說吧!」
比奈子把聰請進了屋裡。
在廚房裡燒開水的時候,比奈子不自覺地補起妝來,但是她突然又覺得有些落寞。聰愛的是姊姊,我為什麼還要如此在乎呢?比奈子為自己的刻意打扮感到悲哀。等到水燒開了,她才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將咖啡端了出去。
「我要正式向你說一聲「恭喜」!聽說婚禮要在聖誕夜舉行,真是浪漫!」
「謝謝!你呢?有沒有要好的男朋友?」
「沒有,我沒有人追。」
「這怎麼可能!你長得這麼可愛,不可能沒人追的。」
「真的嗎?你沒騙我?」
「當然是真的囉!就連我,要是在遇見你姊姊之前先認識你的話……」
「先認識我的話會怎麼樣?」
看到比奈子竟然認真了起來,聰笑著搪塞道:
「反正想這些也沒用了。」
「對嘛!再想也是多餘的。」
「話又說回來,你姊姊怎麼還沒回來?」
「就是說嘛!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接下來兩人便不再說話了,沈默使他們覺得有點彆扭。
儘管聰仍在擔心茜,但因為怕打擾到比奈子,他還是先回去了。
不久之後,茜回來了。筋疲力竭而且又一無所獲的她,馬上被比奈子轟了一頓。
「你跑到哪裡去了?永井光生等到剛剛才走。姊,你從昨天就開始不對勁了。」
「我去找這信上的由紀啦!」
茜從皮包裡拿出信給比奈子看。
「我總覺得無法置之不理,它好像在呼喚著我,要我去幫它做這件事嘛!你大概會認為我在胡言亂語吧!我自己也明白,可是我就是覺得一定要找到這個叫由紀的小孩,把信交給她才行。」
授著,茜念了一句信上的內容:「爸爸和媽媽都錯失了和自己紅線彼端的人相遇的機會。」
「別再開玩笑了!什麼紅線不紅線的,少來這一套。你知不知道永井先生有多麼擔心你,他還怕你是出了意外。當他滿腦子只關心著姊姊的時候,姊姊又在做些什麼呢?或許情的內容的確很感人,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姊姊真是莫名其妙!」
比奈子說完便走進了自己的房間。正因為她明白聰的純情,因此同情心便油然而生。但是聰卻只對茜是一片癡情。所以比奈子的同情裡,還夾雜著深知夢中情人只鍾情於姊姊的悲哀。
看到比奈子那異於往常的盛怒模樣,茜默不作聲了。我今天都在做些什麼呢?想到這裡,她這才恍如大夢初醒般,急忙反省起自己的所作所為來了。
我一定要讓妹妹恢復她平日可愛的笑容。茜反省過後,敲了敲妹妹的房門,走了進去。
「你說的沒錯,我是莫名其妙。我不會再去找由紀了。不過,你是怎麼了?我從來沒有看你那麼生氣過。」
「因為現在是關係著姊姊一輩子幸福的重要時刻啊!在這種時候,你!」
「我知道了,對不起!」
「傻瓜!你應該向永井先生道歉才對吧!用不著對我說啦!」
「可是你在生氣嘛!」
「我已經不氣了啦!」
比奈子臉上總算又有了笑容。鬆了一口氣的茜同時也覺得對聰過意不去,想立刻向他道歉。雖然時間已經不早了,但無法釋懷的她還是決定到聰的住處走一趟。
漆黑的夜空下,只有車站仍是燈火通明。茜來到車站,正好看到聰站在那裡,不時望著剪票口。他不是應該早就回家了嗎?一定是因為擔心我,所以才還在這裡等。
茜今天沒去上班,所以並沒有搭這一線的電車回家。聰如果就這麼等下去,即使等到最後一班車,恐怕也等不到我……想到這裡,茜就覺得好感動。
「永井……你一直在這裡等嗎?」
「哦!幸好你平安無事!」
聰一看到茜,立刻綻露出笑容,然後便拉著她的手離開車站,帶她來到公園附近。面對滿臉疑惑的茜,聰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珠寶盒。
「我想要在今天將它送給你……是訂婚戒指。」
茜打開盒子,那顆鑽石在街燈的照射下,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小小的一顆寶石,卻蘊含著聰的無限情意。茜感動地戴上了它。
「謝謝你……今天可不是在工作中了喲!」
「沒辦法,誰教你今天休假嘛!」
「這樣啊!那真是抱歉囉!」
永井聰因為工作上的關係而找到夢中情人,連求婚也是利用工作的空檔完成的。如今戀情即將要開花結果,難怪他一臉幸福的模樣。
★ ★ ★
在另一方面,高澤幸一郎原本平順的生活,則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當初是妻子的親戚……橫山董事特意作媒,才促成了手下愛將的這門親事。所以,當他得知高澤在沒有找他商量的情況下突然離婚後,生氣得不得了。因此,高澤今後的前程是沒有指望了。
更慘的是,高澤的同事……堀,還三番兩次逼他加入公司裡的「離婚男士俱樂部」。高澤雖然好不容易才擺脫掉堀的糾纏,但堀的勸誘之詞倒也道出了幾分離婚男人的悲哀。
「離婚的男人容易營養失調,所以大家就交換食譜,好豐富自己的茶色。偶爾週末還會去露營。在我們公司,離了婚就等於陞遷無望,如果不找點工作以外的樂趣,是會很寂寞的!」
雖然堀又以「我們還會和大學女生聯誼哦!」來引誘他,但在高澤聽來,卻覺得分外悲哀無奈。現在的大學生怎麼可能真心誠意和離過婚的男性交往呢?看出堀其實是在自我安慰後,高澤只有苦笑了。
這時,安達熏打電話到公司裡來了。
「請問……前幾天你交給我的那封信,內容大概寫些什麼呢?我忘記先問你一聲了。」
「只是把我此刻的心情傳達給女兒知道而已。是不是內人不准你把信交給由紀?」
「不是的,我還沒有告訴她。請放心,我會遵守諾言。」
熏口頭上雖然這麼說,但其實心裡正因為無法坦承信已被風吹走一事而困擾不已。儘管她當天曾到附近的派出所,連哄帶要脅地請巡警幫忙尋找,但還是沒能找到那封信。
不知內情的高澤,則因為被問及信的內容而覺得有「意外」他並沒在信裡為自已辯護,也沒有要求由紀和他同住,他的用意只是不想讓孩子以為被父親遺棄了而已。所以,信裡寫的只是他身為人父的真情,如果連這一點都不能表達的話,他會覺得很傷心。
不過,高澤又仔細想了一想,覺得律師的確也有必要知道內容。
★ ★ ★
這一天下班後,高澤又和早野去了小酒店。早野已經知道高澤離婚的事情了,而高澤則比前幾天平靜了許多。事實上,早野原本以為高澤是個懂得利用機會而且手腕又高明的人,但是聽到這個消息後,便對他產生了某種親切感。
「真嚇了我一跳呢!課長竟然會離婚,我原以為課長是最不可能走上這條路的人。」
「你這是在誇我嗎?」
「不,也不是這樣啦!我是對課長刮目相看,覺得您真有勇氣。在現代人的眼裡,離婚已經不算什麼了……那就好比是男人的勳章一樣。其實,只要再去尋找新戀情不就結了嗎?」
早野這麼說純粹是想安慰高澤,沒想到卻又挨了他一拳。
「你再說一遍!什麼男人的勳章!你把結婚當成什麼了?你知不知道對一個人來說,離婚是表示他沒有作好人生最重要的一項選擇,這是很可恥的事啊!」
「又不是我離婚。」
早野一邊低聲抱怨,一邊揉了揉隱隱作痛的下巴。
「課長很寂寞吧?您向來很疼由紀的。」
「才不會呢!女兒早晚都要結婚嫁人,由紀只不過是提早離家罷了。」
高澤逞強地說道。事實上,他內心的寂寞絕非言語所能形容。
結束了無法開懷暢飲的對醉後,高澤踱步走回家。
看到櫥窗裡和他買給由紀一樣的玩具熊,以及身旁走過和由紀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都勾起高澤對由紀的思念。他本來就是特別溺愛女兒的父親,從由紀蹣跚學步開始,就百般呵護著這唯一的心肝寶貝。
如今就算回到家裡,也只能看到孤伶伶地端坐在角落的玩具熊。高澤無法忍受這種孤寂,常常連家也不想回。這就是他為什麼會邀早野共飲的原因。
人行道上散了一把落葉。這幾天入冬的腳步突然加快,襲人的寒意使得高澤瑟縮著肩膀。當他回到家時,看到安達熏正站在門前。
熏表示有話要說,於是兩人一起進了屋裡。
熏雖然和前幾天一樣,一身符合職業形象的俐落套裝,但是看來卻顯得心事重重。她在高澤面前坐下,然後目不轉眼地注視著高澤。她睜著一雙大眼睛,神情顯得很認真。
「老實說,我把那封情弄丟了。這是我的疏失,實在非常抱歉。」
身為律師竟然出了這種差錯,因此熏說完後立刻低下了頭。儘管羞愧得難以啟齒,但她還是來登門道歉了。
「這樣啊?能幹的你怎麼會出這種差錯呢!」
「實在是非常抱歉。能不能請你重寫一封?這一次我一定會確實交到令嬡手中……」
「不,不用了。」
高澤斷然說道,神情宛如放棄尋找某樣失物一般。
「我正好有點後悔,擔心一個父親寫出那樣的信,會讓人覺得很沒有出息……所以就這樣算了吧!說不定由紀收不到那封信也是命中注定。」
「絕對不是命中注定,一切都只是我的疏失!」
熏不自覺地吼了起來,這使得高澤驚訝不已。為什麼眼前的這個人會如此淡泊呢?據理力爭是熏的工作,始終活在巧辯世界裡的她,實在無法理解高澤的說法。此刻的她已經忘掉自己和高澤對立的立場,反而替高澤著急了起來。
「求求你!請重寫一封!否則你以後會再也見不到令嬡了!你太太她們就要……」
說到這裡,熏突然打住了。事實上,高澤的妻子打算帶著由紀移居威尼斯,而且十二月二十四日就要出發了,所以熏必須在這之前將一切的問題解決。而這件事情絕對不能讓高澤知道。
「底下的話是你和內人約好不說的吧?」
高澤似乎看出了端倪。面對他那微微帶著笑意的眼神,熏再次覺得不可思議。這個人到底有多大的包容力呢?高澤清澄的目光,使熏不自覺地強烈意識到他的存在。
當天晚上,不管熏如何費盡唇舌,高澤的回答始終是:「不用了。」於是熏只好無功而返。
可是到了第二天,熏滿腦子想的仍是高澤的事情。
而且在工作時也是一樣。這種混亂的情緒便得熏無法專心工作,這是從未有過的情形,就連清水所長也注意到她發呆的模樣了。
★ ★ ★
隔天早晨,高澤一如往常地邁步走向車站的剪票口,但他的視線卻忽然停在留言板上。上面的「由紀」二字吸引住了他的目光。留言板上這麼寫著:
『致遺失著名「由紀收」信件的人:信在我這裡。』
一旁還寫著神崎茜的名字和聯絡電話。這是茜為了把信物歸原主,所想出來的辦法。
吃了一驚的高澤本想記下電話號碼,但就在他望向另外一邊的那一瞬間,卻覺得好像看到了由紀本人,於是趕緊朝那個方向跑了過去。
出站的人潮擋住了小女孩的身影,於是高澤越過一個又一個陌生人,一直往前找。但是不管他的眼睛張得多大,就是找不到由紀。此刻他心裡想著:難道是錯覺嗎?可是,由紀那可愛的身影對我來說是那麼地熟悉,我應該不會看錯才對。
雖然高澤沒能找到由紀,但他看到的小女孩的碓是由紀本人。由紀本來也正在看留言板,是後來才注意到了站在前方的父親。可是在那一瞬間,她卻猛然想起母親強調的話語:「就當作你已經沒有爸爸了。」這讓她有被約束的感覺,便找隱蔽處躲了起來。而當她瞥見父親伸長脖子在找尋自己時,不禁把嬌小的身軀蜷縮得更不顯眼,直到父親從身旁經過。不一會兒,父親那愈走愈遠的身影就那樣隱沒在人群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