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什麼?」凱文問正扶著費絲走路的李斯,「她說得那麼快,我一句話也沒能聽懂。」
「她說現在太早了,還不能讓費絲躺下來。」李斯的臉色不好,他似乎比費絲還緊張。「她說蘇族女人都是走到陣痛很頻繁了才躺下來。」他私心希望能讓費絲躺下休息,她看起來好累了。他心疼她如此受陣痛的折磨還得走路,用眼光向莎拉哈祈求放費絲休息。
「費絲不是蘇族女人!」凱文叫道,「我是個有二十年接生經驗的醫生,應該聽我的。」
婷琵輕撞他的手肘。「孩子有一部分是蘇族人,費絲說她希望她的孩子以蘇族的傳統方式生下來。」
「婷琵,在走路的不是孩子,」凱文說,「是我們的費絲,她不是蘇族人。」
一陣強烈的陣痛再度襲擊費絲,她本能的停步,咬牙承受陣痛。等痛苦過去,她對李斯耳語,「走,再走。」
「好吧!」凱文終於讓步。「再讓她走一會兒,待會兒我叫停的時候,就一定要讓她躺下來了。」
過了半個鐘頭,費絲的陣痛已經相當密集,凱文命令李斯扶費絲躺下,但莎拉哈仍搖頭。
「你再搖頭也沒有用,我堅持要她上床。你看不出來她已經累得失去意識了嗎?」
莎拉哈快速的說蘇族話。
李斯翻譯,「她說床太軟了,她叫費絲蹲在地上。」
「絕對不行!」凱文怒吼,「我絕不讓我的孫子一生下來頭就撞到地上。」
「什麼?」李斯愕然望著凱文的藍眼睛。他再看向婷琵,婷琵點頭證實。「我的上帝!」
「沒錯,李斯,我的外孫就要誕生了。」凱文恢復平靜,「費絲是我和婷琵的女兒。現在請你把我女兒輕輕放在床上,我才能為你的孩子接生。」
李斯還沒能消化凱文剛才宣佈的驚人消息,不過他還是輕手輕腳的放費絲躺到床上。
「好,你出去。」凱文捲起袖子洗手。
李斯只退開了一步。他還不能完全相信孩子會是凱文的孫子,不過他百分之百相信孩子是他的孩子。他拒絕讓費絲一個人獨自承受生產的痛苦。
稍後,在目睹費絲生產的過程時,他後悔沒有聽凱文的話離開房間。費絲每一聲痛苦的尖叫都使他難過得要命。就在他以為他將要丟臉的痛昏過去的時候,他的孩子終於出世了。
「婷琵,我們有孫子了。」
費絲聽到凱文興奮的叫聲,她覺得不太對勁,但是她太累了,沒有力氣去想,她所剩的力氣僅夠她去看她和李斯共同創造出來的奇跡。「我的孩子在哪裡?」她掙扎著想坐起來看。
婷琵急忙抱嬰兒給費絲看。「費絲,你生了一個女兒,一個好漂亮的小女嬰。」她輕柔的把嬰兒放進費絲的臂彎,再幫費絲的背後多墊一個枕頭。
費線凝視著懷中的小生命,她的小臉蛋細緻美麗。「她的眼睛是深藍色的。」她低語。
「和她外公一樣的愛爾蘭藍眸。」凱文驕傲的說。
費絲沒有注意聽凱文的話,逕自喃喃道:「我以為她的眼睛會是和她爸爸一樣的巧克力色。李斯呢?」
「我在這裡。」他從壁爐前走到床邊坐下。
費絲把嬰兒送進他懷裡,「來看看你的女兒,她是你的。」
李斯張口欲言,但費絲繼續說:「我知道你想要一個兒子,我給你生了女兒,希望你不會太失望。」
嬰兒在李斯懷裡,他有點手足無措,想把嬰兒還給費絲。「你抱她。」
「不,」費絲含淚微笑著看李斯抱女兒。「我不要抱她,她是你的,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學會照顧她,我把她交給你了。」她說完咬著下唇轉過頭去。
「費絲……」李斯欲言又止。
她搖頭。
婷琵上前接下嬰兒,「李斯,費絲累了,讓她休息吧,你可以晚一點再跟她談。」
「可是我……」
「讓她睡覺。」莎拉哈用蘇族語說,「暫時別打擾她。」
「你確定你不會改變主意嗎?」婷琵問。
費絲在收行李,她轉身看她媽媽。「你把我送給普露和愛德華的時候,也沒有改變主意。」
「我是不得已的,當時,我爸爸要把你送給別人撫養,我姊姊流產之後身體一直不太好,她擔心她不會再懷孕,願意收養你,我姊夫提出條件叫我發誓不告訴你真相,否則他寧可多等幾年,等到姊姊身體好了他們再自己生孩子。為了不把你送給陌生人,我只好答應,但是我提出相對的條件要在你身邊照顧你,當你的阿姨。」
「她們都知道,是不是?薇德、漢娜、艾妮斯,她們都知道,只有我一個人一直被蒙在鼓裡。」
「是的,她們都知道。普露和愛德華死了之後,我一直猶豫著想告訴你,但是我答應過愛德華我絕對不說,我又怕我說了你會看不起我,破壞我們兩個人之間親密的關係,所以……」婷琵抹抹眼淚,「我就怕這種情形會發生,我一直怕你會不諒解我。」
「我諒解。」費絲輕聲說,她走過去握起她媽媽的手輕捏。
婷琵寬慰的含淚點頭。「我相信你現在能瞭解我當時的心情,因為你將要離開你的女兒。」
「可是你從來沒有離開過我,我需要你的時候,你永遠都在我身邊。我卻必須離我女兒遠遠的。」費絲長歎,走回衣箱前繼續收拾衣物。
「我現在還在你身邊,你爸爸也會在你身邊。」
「可是我要和裘伊回瑞奇蒙,大衛說他要回瑞奇蒙辦事情,可以順便送我們。我相信他要辦的事是我和李斯離婚。」
「李斯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
「我和你爸爸會跟著你走。」婷琵在這一刻下了決定,她也曾經和凱文討論過這件事。雖然凱文在奇邑尼已有名聲,但是為了彌補多年來不曾盡到的父親職責,他願意放棄在奇邑尼的生意,遷居到瑞奇蒙照顧女兒。
「可是……媽,你懷著身孕,不宜長途跋涉。你應該留在奇邑尼,李斯也許需要你幫忙照顧嬰兒。」
「嬰兒!嬰兒!」婷琵發火了!「你以為你不為她取個名字,你離開奇邑尼就可以忘了她嗎?」
「為她取名字是李斯的事情。」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我要普露答應不給你改名字。你至少應該給你的女兒取個名字做紀念,名字是你唯一能給她的東西。」
費絲再也無法抑制眼淚,「我已經把她交給李斯了,她是李斯的。他需要有個人可以讓他放心的去愛,他需要一個完全屬於他的孩子。」
「那你呢?你想過你的需要沒有?」
費絲哭著擁抱她媽媽。「我需要知道他們擁有彼此的愛。我需要知道你和凱文會在他們附近照顧他們。」
「我沒有辦法答應你這點,費絲,你是我的孩子,我的親骨肉。如果你去瑞奇蒙,我一定要跟你去,我不能丟下你。」
「媽!你要留在奇邑尼,我求你,你還要為你肚子裡的孩子著想。我簽了約,就要照合的上的規定做到,就像你答應了你姊夫而把秘密藏在心裡二十幾年。」
「我當時才十七歲,我是受了我爸爸和我姊姊、姊夫的脅迫,才不得已答應的。你的情形和我不同,費絲,我不以為李斯會真的脅迫你離開。」
「我必需自己走,不能等到他脅迫我離開。如果他告我違約,我要拿什麼來賠償他?那些錢我們已經用來修房子和做為薇德她們的生活費了。」
婷琵擁抱她女兒。「噢!費絲,我勇敢的女兒,你總是為別人著想。你和李斯是合法的夫妻,如果他逼你,我們可以請一個律師反告他。」
「使得李斯和我的名譽都受損?不,媽,我不會做這種事。」費絲拍拍她媽媽,退出她媽媽的懷抱,蓋起衣箱。「我愛李斯,他要孩子,我就給他。他要我離開,我就離開。」
「我想你錯了,費絲,他不會要你離開。」
費絲又流下淚來。「在孩子生下來之前如果他曾經要求我留下,我會高興的留下。可是現在……太遲了。他從來沒有說過他愛我,他從來沒有……」她泣不成聲。
李斯在嬰兒房抱著他女兒走來走去。孩子的媽明天早上就要離開了,可是他還說不出請她別走的話。他不是沒有機會,他有太多機會。過去的六個禮拜,他像只哈巴狗,常常跟在她屁股後面注意她的一舉一動,等待最好的機會開口。可是每次話到嘴邊他就嚥下去,怎麼都溜不出舌尖。
他甚至想到再和費絲訂一個新合約,要她再幫他生個兒子。可是他還是始終開不了口。
為什麼?
「因為我害怕。」他輕聲對女兒說。「我怕她不愛我,我不想再用合的強制她留下。」
他從來沒想到原來自己是個道麼膽小的懦夫。以前他從來沒有怕過任何事,現在他才知道他怕面對自己的感情。
「如果她只是喜歡跟我做愛但是並不愛我呢?」
女兒沒有回答,只是睜著藍色的大眼睛安靜的看他。
要是她拒絕留下,拒絕他的愛,他還活得下去嗎?
如果失去她,他又活得下去嗎?
「我應該怎麼辦?我以為她生下你之後,會因為捨不得你而求我讓她帶你走,這樣我就可以把合約和結婚證書拿出來,不准她帶你走,她只好留下。我也以為她會求我讓她留下來照顧你,向我坦白說她愛我,我就會立刻把合約撕毀,高高興興的答應她。」
他坐進搖椅,抱著嬰兒輕搖。「可是你媽媽是個有骨氣、講信用的女人,她決定遵照該死的合的去做,不管我的心是不是會碎掉。」
他親一下女兒的額頭。「他們都不理我了,他們都覺得是我的錯,我心裡的話沒人可說只好對你說。我錯了嗎?不過我還有機會挽救。我知道她在離開之前一定會再來看你,等她來看你的時候,我就會跟她談,給她我本來預備在她生日那天就要給她的戒指。我希望她肯聽我說,我準備勇敢的對她說我多麼……」
他哽咽得無法發出聲音,把臉埋在女兒小小的身子後面,怕讓她看到他的眼淚。
費絲從李斯懷裡把嬰兒抱起來,他們兩個人都睡得很熟。他大概是坐在搖椅裡搖女兒睡覺,結果把他自己也搖睡著了。她微笑著想:他會是個好爸爸,他女兒不會缺少父愛。
她發現他的臉頰是濕的,那是他的淚嗎?畢竟他還是有點捨不得她離開,那已值得她安慰了。
她躡手躡腳的抱著女兒走到搖籃邊,沒有發出聲音,卻又希望自己能不經意的發出聲音吵醒他。
她有好多話想跟他講,但是不能講。她想留下,但是必須由他開口要求她,不能由她開口破壞合約。她對他的愛遠超過面子問題、自尊心問題,即使他無法回應她的愛,連假裝愛她都辦不到,她也還是很想告訴他她愛他。
費絲親吻女兒的臉蛋,再把她放進搖籃裡。「我好愛你。」她輕語,「我好愛你們兩個,可是我不能留下來。他不愛我,他還在愛那個很久以前曾經傷害過他的歌豆琳,她傷害他太深,使他不准自己再愛別人。他不相信愛情,寧可相信合的。」
費絲輕輕搖動搖籃。「你爸爸不敢愛我,可是他很愛你,和我一樣愛你。你要快樂的長大,將來幫媽媽照顧他。希望有一天你能原諒我……」
她鼻頭一酸、眼眶一紅,幾乎發不出聲音,「有一天……」她沙啞的說。「你會看到這封信,你會瞭解我有多愛你,多愛你爸爸。」她把一個信封放到搖籃裡,她女兒的拳頭旁邊。
信封上費絲以端正的字體寫著收信人的名宇:希望。
她最後一次吻她女兒,再用唇非常輕的碰一下李斯的頭髮,然後匆匆走出育嬰室,不再回頭,直接下樓上馬車,由凱文和婷琵送她到火車站。她決定不等到明天早上與大衛同行,她要一個人悄悄先回瑞奇蒙。以後大衛到瑞奇蒙時,她再問他離婚的手續要怎麼辦。
目前她什麼都不想,只想趕上九點的火車。
李斯在午夜時醒來,他發現嬰兒的搖籃裡有一封信,立即打開來看。
她走了!
他跌坐進搖椅裡。
他失去最佳的時機!她來過育嬰室,見他睡著了,沒有叫醒他。
生平第一次李斯真正感到恐慌,不知如何是好。李斯·喬登,一個最善於作計劃,各項投資無往不利的勝利者竟迷失了。他茫然無助,只因為費絲離開他。
李斯站起來在育嬰室裡踱步。他無法相信他會是個這麼愚蠢的人。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得到她,居然就這樣讓她走了。他明明希望與她共度一生,卻遲疑躊躇,直到機會盡失。
他得想辦法要她回來。但她連孩子都捨得拋下,他要用什麼計策留她?
他把費絲的信捏成一團,丟進壁爐裡燃燒。他們的女兒「希望」不需要這封信,她會在媽媽的照顧下成長。
他匆匆走出育嬰室,大步邁進大衛的房間。
「起來。」他推推大衛的肩膀。
大衛痛苦的張開眼睛。「幾點了?」
「別管幾點。起來穿衣服準備馬車,我去叫外公。」
大衛坐起來找褲子穿,「我們要去哪裡?」他打了個大阿欠。
「費絲走掉了,我要去追她回來。我們先去奇邑尼的電報公司辦公室,我要把他們吵起來打電報。」
「現在?」
「她已經出發很久了,別浪費時間,快點。」李斯走出大衛的房間,關上門,靴子的足音在走廊響了幾聲,又聽到他大聲叫:「大衛,別忘了帶著嬰兒和奶媽。」
裘伊第一百次吵著說:「我不要回瑞奇蒙,我要回家,我要我的小黑,我不要離開我的寶貝馬,我也不要離開李斯和山姆。」
「我也不想離開,可是我們不得不離開。」費絲緊著聲音說。
「裘伊,乖,別再吵了。你先回瑞奇蒙一段時間,如果你不喜歡,你可以跟我和凱文姨丈回奇邑尼。」婷琵說。
「真的?」裘伊的小臉亮了起來。
「當然是真的。」凱文向她保證。
「費絲也和我們一起回奇邑尼嗎?」
「希望如此。她最好能回去和李斯與娃娃一起住,一家團圓。」
「媽,你實在不必陪我回瑞奇蒙。」費絲說,「你懷孕坐那麼久的火車會不舒服。」
「我絕不會讓你自己一個人回去面對薇德。」婷琵對費絲微笑。
「你是要帶一個英俊的丈夫回去炫耀,」凱文逗道,「好讓薇德嫉妒得臉發綠。」
婷琵笑道:「英俊的丈夫不見得會使薇德嫉妒,如果是富有的丈夫,那麼她就會設法勾引走。」
「我們也可以假裝我很有錢,試試看薇德會有什麼反應。」凱文說。他試著使氣氛輕鬆,讓費絲暫時忘記痛苦。她要是肯哭出來,發洩發拽倒還好些,可是她硬撐著不哭,令他擔心她會悶出病來。
「還要多久才會到站?」婷琵問。
凱文掏出懷表來看。「快了,再過幾分鐘我們就會到松木斷崖站吃早餐。」
「待會兒你們下去吃早餐,我不下去,我不想吃。」費絲說。
「沒有這回事,」婷琵說,「你要跟我們一起下去吃早餐。」
「我不……」
「費絲,」凱文以權威的聲音說:「你聽到你媽媽的話了,跟我們下去吃飯。」
火車進站,大家都站起來準備下車。
費絲勉強自己起身,讓裘伊拉著她的手往車門走去。
一個年輕人站在月台上叫:「電報,李斯·喬登先生發給費絲。喬登的電報。」他重複大喊著。
費絲過了幾秒鐘才知覺到她就是費絲。喬登。
「在這裡。」她揮手叫道。
在等年輕人走過來的時候,費絲自她的小手袋裡掏出一個銅板。年輕人把電報遞給她,她謝謝他、給他小費。
然後她忙不迭的打開信封來看電報的內容。看了之後把電報緊接在胸前,又哭又笑的流淚。
「電報說什麼?」凱文著急的問。
費絲把電報遞給她爸爸看。凱文念出來給婷琵聽。
我愛你。我已恢復理智。我需要你,你的女兒希望也需要你。你待在原處別動,我帶大街、外公和牧師來接你去教堂。根據合約你還欠我一個兒子。可否請你嫁給我?我們可以協商條件。愛你的李斯。附註:千萬個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