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甫開啟,就先飄出濃濃的酒味。
視線越過葉石軒高大的身影往屋內望去,映入楚尚恩眼簾的是滿室的髒亂,若不是還有一間屋子作為遮蔽,恐怕裡頭也跟垃圾場沒兩樣。
楚尚恩真的沒想到葉石軒的住處會是這樣,單純的他以為每個家庭輿他們家應該相差無幾,這也難怪葉石軒始終不肯答應讓自己在這裡住上一晚,看來真是強人所難了。
「那個……我想我還是回去好了。」剛才是自己愚蠢,既然已得知真相,他並不希望造成葉石軒的困擾。
「想臨陣脫逃嗎?」如今已經讓他著清一切,葉石軒反倒沒有太多的顧慮,大大方方地敞開大門等著他進入。
「不是,我……」剛才自己的確是太鹵莽了。
「進來吧。」也許就像師父對他說的,家庭雖是他的倚靠,他卻不必為了這樣的環境而感到羞愧,畢竟他不是父親,他的一切無須自己來承擔;或許他就是很想努力看開,才會破天荒首次答應讓某個人來家裡作客,而且楚尚恩是個毫不相干的外人,他心中反而沒有太多的想法。
「打擾了。」
葉石軒在楚尚恩頭上敲了一記,「這麼懂禮貌,那剛才怎麼不表現出來呢?」
「別打頭啦。」
「吵、吵、吵,吵什麼啊!」癱睡在廚房的葉守成聽見吵鬧的聲響,懶懶地爬了起來走到客廳,矇矓中看見兒子跟一個小男生,「這誰啊?」
「你先進去。」葉石軒並不理會父親的問題,要楚尚恩先進房。
葉守成難以接受兒子的態度,伸手攔下楚尚恩,「你是誰?呃……憑什麼到我家來?」他醉得厲害,全身散發酒氣,醺得楚尚恩頭昏腦脹的。
「伯父你好,我是石軒的朋友。」第一次看見這樣的人,楚尚恩有些懼意卻不想表現出來,只能緊緊抓著自己的書包力求鎮定。
「呃……朋友!」葉守成像是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哈哈笑了起來。「他哪會有什麼朋友,這種死個性,根本沒人喜歡跟他相處,就連他母親也是……」
「夠了!」平靜猶如北極海的雙眸霎時泛起火熱的光芒。
一聲宛若期望能保留自尊的吼叫迴盪在屋內,葉守成輿楚尚恩雙雙震住。
「楚尚恩,跟我進房。」
葉守成揪著兒子的衣服,大吼:「我是你老子,你憑什麼對我大呼小叫!」
仗著自己的身材已經不是當年的瘦弱,此時此刻的葉石軒已經有輿自己父親抗沖之力,再也無須膽戰心驚地躲在角落瑟縮發抖。
手揚高,揮去父親手的力道,透露出他已今非昔比。「如果你還自認為是我父親,就不會這樣對我了。」從小到大,總是他在煩惱學費、生活費,以及各種接踵而來的大小雜事,有時候還得躲債;可以說他從來就沒有一天是過著正常的生活,而他的童年也被迫終止,提早步入現實社會裡體驗無情輿冷漠。
「你、你竟敢這樣說我,你這個混蛋!虧我把你養到這麼大。」葉守成不滿兒子居然當別人的面拆他的台,讓他極沒面子,手一揮,重重對準葉石軒的臉。
葉石軒不躲不閃,就在他準備默默承受這一掌時,眼前一暗,楚尚恩竟然閃到他面前替他挨了這掌。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令葉石軒和葉守成同時嚇了一大跳。
葉石軒十分驚訝楚尚恩居然挺身保護自己。「楚尚恩!」
葉守成就算喝醉力氣少了大半,但盛怒之下加上酒醉不知輕重,揮掌的力道還是很有可看性,楚尚恩被他打偏了臉,嘴角隱隱抖著。他長到這麼大,還沒被人賞過巴掌,他的自尊心也絕不容許有人打他的臉,但他卻不由自主想為葉石軒擋下這掌,問他理由他也說不上來,只知道他的行動比理智還要快。
今天被那幾個人打也沒現在這掌痛。
楚尚恩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嘗到澀味。
「你沒事吧?」葉石軒趕緊檢查楚尚恩的傷口,沒想到只是想收留他一晚,卻害他又添上一傷,令他相當過意不去。
「沒事。」楚尚恩長長吁了口氣,試圖把體內那股痛意逼出。
葉守成也很震驚自己居然打了兒子以外的人,他看著自己的手,滿臉不敢置信。
趁這時間,葉石軒連忙將楚尚恩帶進房去。
葉石軒的房間輿客廳的雜亂完全是天壤之別,乾淨得像是天天有清潔工來打掃,教楚尚恩眼睛為之一亮。
「你房間還挺乾淨的嘛!」他還以為恐怕連要找到睡覺的地方都很難。
「別管我房間了,你還好吧?」
「放心,死不了。」楚尚恩一開口講話,嘴角又隱隱作痛。
「把衣服脫掉,我幫你看一下。」
去武術館免不了會受傷,加上三不五時還會受到父親拳頭的招呼,所以葉石軒房間內的醫藥用品非常齊全。他俐落地幫楚尚恩檢查傷口,只見他白皙的身上佈滿大小不一、輕重不同的傷勢,看得出那些學生下手之重。
真是的,是不把人命當一回事嗎?
「痛……」楚尚恩低呼一聲。
葉石軒瞪視他,「痛?那下午被圍毆的時候怎麼不喊?」
「我並不想被人看扁。」他沒有反抗的力量,自尊卻半貼都不輸入。
「蠹蛋,靠自尊,總有一天會嘗到苦果的。」
「如果一個人連自尊也沒了,那還能稱為人嗎?就算有一天我會成為乞丐,也會是最有自尊心的乞丐。」楚尚恩笑笑的說。
葉石軒很明白他絕非說笑,不禁揉揉他的頭髮,「你啊,肯定不知道外頭的黑暗,有對疼愛你的父母,你在家肯定是乖巧的,是父母師長眼中最寶貝的一個,對不對?」
楚尚恩拿開他的手,神情冷肅,「就跟你說了,我的家庭又不是我自己能選擇的,那是從一出生就注定的,非要當作是我的原罪不可嗎?」
葉石軒尷尬地笑,垂下眼簾,「抱歉,我承認我是在嫉妒,你才國中而已,我都已經滿二十歲,居然還在跟你計較,你別理我,是我自己太幼稚了。」以為已經能夠遺忘,怎知一旦記憶湧入,又是沉重的痛。
不希望兩人繼續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楚尚恩連忙轉移話題。「老實說,每天住在這裡竟然沒醉暈,你還滿厲答的!哪像我,酒量大概只有三杯而已。喝超過就會開始天旋地轉。」
明白楚尚恩的體貼,葉石軒淡淡地拉開笑痕,「人是一種容易習慣的動物,住久了若不習慣還能怎麼辦?我看你滿身是傷,今天就別洗澡了,待會兒我幫你上藥,你換上乾淨的衣服就睡覺吧,明天我再帶你去師父那裡,對了,先打通電話跟你父母說一聲,別讓他們擔心。」
乖乖聽葉石軒的話,楚尚恩從書包掏出手機,「喂,是我……我沒事、沒事,只是今天臨時多一份作業要住在同學這裡,所以才沒去補習……對、對,我吃過晚飯了……明天會回家吃晚飯,不用擔心我了,你們也早點睡,晚安。」
等他掛斷電話,才察覺葉石軒那一臉渴望被疼愛的神情、他頓時覺得自己的幸福有點罪惡感,在他面前是不是應該稍微收斂一點呢?
葉石軒露出苦笑。「天底下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我一直記得國中老師跟我說過這句話,只是這道理並非適用於全世界,至少在我身上就看不見。」
「喂……」
「不用安慰我,讓一個小孩子來安慰就太丟臉了,我沒事,只是突然想發洩一下而已。」或許是因為楚尚恩是外人的緣故,才能讓他毫不避諱地表達壓抑許久的心情。
「我需不需要迴避一下?」
「不用啦!笨蛋。」看不出來楚尚恩還真是個體貼的小孩子,「剛剛為什麼要幫我擋那巴掌?」對於楚尚恩剛才的舉動,葉石軒依然不太明白,他們明明沒有任何關係,連朋友都稱不上,他為何要幫自己呢?
盯著他嘴邊的傷,更提醒自己欠了他一份人情。
楚尚恩不好意思地答道:「或許就當作無知的代價吧,在我的認知裡,一直以為每個家庭都是幸福美滿的,今天總算讓我徹底醒悟過來,並不是每個人都跟我一樣,而我的想法也不可能套用在每個人身上,在你身上,我學到寶貴的一課。」
葉石軒笑了。「我也在你身上學到寶貴的一課。」
「是什麼?」
「就是人蠢是誰都救不了。下次如果被人圍毆,記得要趕快逃跑,千萬不要為了什麼爛自尊心而賠上自己的性命,那樣很不值得。」
「你不也是。」
「我?想打到我很不容易的。」葉石軒似是在嘲笑楚尚恩看輕自己。
「不是的,我是說你爸剛才要打你的時候,你應該要閃的,其實我也忘了是在哪裡看見的,當父母要打小孩的時候,千萬不要傻傻的站在那裹等著被打,因為你被打的同時也是讓自己父親的手痛,心痛,這樣是很不孝的行為。」
葉石軒低笑了聲,「看不出來你還是挺孝順的孩子。」
果然什麼樣的家庭就會造就出什麼樣的孩子,假如今天他的家庭沒有破碎,也是父慈子孝的話,他也不會變得這般偏執了,或許會跟楚尚恩是相同的性格吧——心地善良、待人真誠,在楚尚恩眼中看到的必定是一片美好。
「很抱歉,我不能體會你的苦。」葉石軒的落寞傳達給他,讓他跟著失落。
「好了,別說那麼多,快睡吧,你就睡我的床。」
「不用啦,我睡地板就可以。」
「你是傷者,就別跟我爭了,快睡。」葉石軒壓著楚尚恩躺平,為他蓋上被子。「只是要稍微委屈你,因為我房間沒有冷氣,只有電風扇。」
楚尚恩望著熱絡招呼自己的葉石軒,淡淡地道:「葉石軒,一個人的命運有先天與後天,我相信憑你的能力肯定能開創不同的未來。」
「謝謝你,晚安。」
***
翌日,吃過早餐後,葉石軒依約帶著楚尚恩到王家武館。
偌大的武術館內只有一老一少正在暖身。
「師父、志浩、我送早餐來給你們。」葉石軒朝他們喊道。這對父子向來隨性生活,就連三餐也不定時,都得靠他幫他們打理。
聽見有吃的,王家父子倆同時轉頭,隨即發現葉石軒不只帶來早餐,還有一個滿身是傷的陌生人。
王志浩口無遮攔地問:「石軒,該不會是你把人家打成重傷的吧?」
回應他的是一粒迎面飛來的饅頭。
被熱騰騰的饅頭打到,王志浩趕緊撿起來,也不管燙不燙,嘴裡便罵道:「拜託,這是吃的東西,怎麼可以拿來攻擊人,很髒耶!」平常最不注重乾淨的人,只有在吃東西這方面會比較注意。
「嘴巴放乾淨點,我是那種會以大欺小的人嗎?」
王志浩挑挑眉,就算嘴裡吃著饅頭,仍然不懷好意地回答:「那你每次都欺負我是欺負假的啊?」
「是因為你的功夫太爛才會被我電得哇哇叫,好好練過再來挑戰我吧!」
「你——」空出的一隻手連忙指著葉石殲。「爸,我就說你偏心,你一定有偷教石軒什麼秘招,所以我才會打不過他,我好歹是你的親生兒子,你應該多照顧我才對吧?」
王德威拍了王志浩腦袋一記,「笨蛋!我說了多少次,在武術館內要喊我師父,石軒能輕鬆贏你是因為他勤於練習,不像你」三天曬網兩天捕魚;練功夫是要先紮穩底子,不是吊兒郎當就能一蹴而就,這點你永遠都比不上石軒,懂不懂啊?所以我說你也應該每天放學後就來……」
正值璀璨高中時期的王志浩可不想把時間都耗在只有男人出沒的武術鋟內,外頭的花花世界還等著他去探索,於是他由葉石軒手裡拿走早餐便腳底抹油落跑。
「我肚子餓了先去吃早餐,你們慢慢聊!」他並不想聽父親的長篇大論。經過楚尚恩身旁時,他熱情地打了聲招呼:「可愛的小弟弟,你好啊!如果你是想來這邊受苦的話,我勸你最好三思而後行,免得後悔莫及。」
葉石軒聽了很想賞他一拳,可王志浩溜得很快。
「真是的,身為我的兒子,卻對武術館半點興趣也沒有。」王德威搖搖頭。
「師父,志浩心性未定,實在不必急於一時,我相信總有一天他會想通的。」
「希望如此,不過恐怕很難,石軒啊,他是?」
「師父,他叫作楚尚恩,是個國中生,他說很想跟你學習武術,所以我就帶他過來了。」
王德威上下打量楚尚恩幾眼,眉間的皺痕舒展開來,一副心裡有數的模樣。
「被人打的,所以想報復回去是嗎?」
王家武館對外開放,除非身體有無法習武的缺陷,要不然他都是來者不拒;但若遇上像楚尚恩這種看似別有目的的,他都會先測試一下,而得到的答案就是決定能不能進入王家武館的重要關鍵。
「報復?我沒想過,我覺得一報還一報太費時間,我只是不希望下次遇上同樣的情形又是一身狼狽,而且我也希望身體能夠強健一點。」偏頭看了葉石軒一眼,他非常不想輸給他。
聽完楚尚恩的答案,王德威轉頭問葉石軒:「你教的?」
葉石軒聳聳肩,表示不關自己的事。
王德威呵呵朗笑。「好、好,我喜歡你這個答案,回答得好,習武絕對不是教你去逞兇鬥狠,身為武術家,往往必須有更沉穩的性情,要懂得內斂,正因為我們能用身體來獲得勝利,就更不該隨便使用,非到必要時絕對不可動武,懂嗎?」
楚尚恩乖巧地點頭,由剛才王家父子的相處模式來看,還是別亂反抗的好。
「不錯,孺子可教也,你說想學武術啊?剛好下個月我要開一班初級班,人數還沒滿,一個月四千元,上一三或二四,其他時間也可以來練習,不過你今天要不要先上一堂課,看著自己能不能適應呢?」
不等他表示意見,葉石軒逕自幫他作決定,「也好,免得你最後受不了半途而廢。」他完全是為楚尚恩著想。
「請等我一下。」楚尚恩背起書包轉身離開。
王德威輿葉石軒四目對望,不知他作何打算。
「他想做什麼?」
葉石軒搖搖頭,「我怎麼知道?」
「該不會是聽見學費太貴,所以不想學了吧?」
「應該不會。」他們相處雖然不久,可他已經逐漸抓到楚尚恩性格的脈絡,他自尊心強,不輕易妥協,更不懂放棄為何物。
幾分鐘後,楚尚恩又回到武術館內,手上多了一迭鈔票,全數交給王德威。
「這裡總共是兩萬八千元,從六月一日開始我正式來上課到年底。」沒有絲毫猶豫,他一旦下了決心絕不會半途而廢,尤其是還有人對他沒信心時,他更會做到最漂亮。他轉頭望了葉石軒一眼,眸底燃起的鬥志火焰是誰都沒辦法澆熄的。
察覺楚尚恩的意志似乎是衝著自己而來,葉石軒不解。
王德威這才隱約發覺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湧,原以為他們可能感情不錯,但這會兒看來又好像不是那回事,無論如何,有目標、有決心的學生他都歡迎,「很好,我欣賞你!不用等下個月再開始,這段時間你有空就過來,我先看看你的程度。」
「謝謝師父。」楚尚恩必恭必敬。
「石軒,以後尚恩就是你的師弟,要好好教導他知道嗎?」
葉石軒點頭,「是的,師父。」
「先去暖身,然後表演一套拳法給尚恩看。」
「好。」葉石軒隨即走入更衣間。
王德威邊吃早餐,邊問楚尚恩:「尚恩啊,你跟石軒認識很久了嗎?」
「沒有,我們昨天才認識的,我被人打,是他幫了我。」
王德威挑了挑眉,「是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們很熱呢」
「怎麼說?」
「因為我還沒看過石軒這麼照顧某個師弟,就連我兒子想得到他的關愛都很難哩。」想到過去自己要打進葉石軒緊閉的心房也花了很長的時間,看到他現在比較願意親近旁人,王德威感到非常欣慰。
「他是對人很冷漠,但是個好人。」
王德威嘴裡嚼著飯團,聽著楚尚恩對葉石軒的概略看法。「是啊,你知道就好,石軒是個好孩子,只是環境逼得他必須武裝自己的感情;本來希望我那個少根筋的笨兒子能跟他成為朋友,不過看樣子是勉強不來的,當然,我也不是要你怎麼做,不過如果你覺得石軒是個值得交的朋友,希望你能讓他樂觀一點。」
對於王德威似自言自語的請托,楚尚恩並未回復。
沒一會兒,葉石軒換上雪白的武術服走出來,腰上繫了一條黑色的腰帶,呈現黑白強烈的對比。他的五官平凡無奇,可穿上這身衣服,他卻變得十分有氣勢,令人望之生畏。
瞥見楚尚恩似乎嚇了一跳,王德威笑道:「很多人都跟你一樣,第一次看見石軒換上武樣服都怔住,平時的石軒不會故意表現出強勢的樣子,可當他真的要出手之時,那迫人的氣勢連我都不敢小覷。好好看,石軒真的是練武奇才,他的每一個招式看似簡單,卻都帶有滿滿的力道,你要以他為榜樣。」
就在兩人對談之間,葉石軒已經開始做暖身動作,每個動作都紮實有力,就算是簡單的彎身也毫不馬虎,
「喝!」等暖身結束,站在武場中央的葉石軒,就只是靜靜站立;片刻後,他吸足了氣重喝一聲。
那一聲連躲在休息室吃早餐、看電視的王志浩也趕快跑出來觀看。
葉石軒的架式猶如一座萵聳的山峰,無人可撼動。他輕輕閉眼,稍後睜開,彷彿也牽動了身體,瞬間柔軟的身軀成了剛硬的武器:虎虎生風的身段,彷彿是結合最優美舞蹈,力道足、氣勢勁,如行雲流水又似無堅不摧,完全將柔輿硬做最完美的呈現。
站在一旁觀看的楚尚恩不禁歎為觀止——好美、好棒!
眼前的葉石軒似是天空的雲彩,沒有一成不變的姿態,他千變萬化教人猜不出他下一瞬的動作為何,視線就像是被三秒膠沾住,再也無法從他身上移開,只能任由他多變的動作牽引著,完全陷入他流暢的武術身手輿汗水之中。
等葉石軒打完一套拳法並調息後,王志浩隨即抱以由衷的掌聲。
「哇,石軒,你的身手更漂亮了。爸,你一定有偷偷教他對不對?」
葉石軒拾起地上的乾毛巾笑了笑,「是你自己太懶散還敢怪師父,想學的話來找我就好了,我包準你一定學會。」
比起還稍有慈悲心的父親,葉石軒可是武術館內公認最殘忍的指導員,王志浩並不想被他折磨。「不、不、不!你還是去教別人好了,我是朽木不可雕也。」他搖了搖手又躲回休息室。
王德威再歎口氣,「果真是一塊朽木,石軒,你就先拿一套衣服給尚恩,陪他練習。」
「是,師父,尚恩,跟我來。」
楚尚恩隨著葉石軒進入更衣室,換上武術服。
「石軒,我要練幾年才可以有你這樣的成績?」
「快則三年、慢則五年。」
「但這段時間你還會持續進步,那我不是永遠都追不上你了?」
「差不多就是這意思,總之先別想太多、專心練習才是最重要」不要半途而廢,我不是看不起你,而是必須先提醒你,練武真的很辛苦,需要恆心輿毅力,我看過不少跟你一樣一開始相當熱情的少年,可最後還是不了了之,再也不來武術館,師父雖然不會說什麼,但我知道他總是很失望,他對你的期望很高,別讓他失望了。」葉石軒語重心長地叮嚀嚀。
「不管做什麼事情都需要這兩項基本要件吧,我最討厭中途放棄,放心吧,師父不會有對我失望的機會。」楚尚恩斬釘截鐵地給予保證。
「那就好,走吧,我先帶你暖身。」
「是,師兄。」
***
為了上武術課程,又不希望父母操心,楚尚恩暫時停下小提琴的課程,只為了能更專注於練習,因為他不想被葉石軒看輕。
家人一開始是頗有微詞,可看見楚尚恩意志相當堅定,也只好順從他的意思。
武術館內,每個月的月初都有一場正式的比試,是唯一級數低的可以挑戰級數高的對決比賽,葉石軒一直是武術館內排名第一的人,除了師父,幾乎無人可以跟他對戰,也沒人會不自量力的挑戰他。
楚尚恩來武術館已經四個月,他並不心急,總是穩紮穩打地練習動作,絲毫不敢小看基本功夫;他的進步葉石軒全看在眼裡,不過程度仍無法與自己較量。
對打前,王德威照例要來一段精神訓話,非常冗長,要是平常肯定有人已經在打睡睡;但每次到了這天,所有人總是會排除萬難前來,就算被迫得聽訓,依然精神抖擻,他們不僅是為了自己的比賽,更為了想看師父和葉石軒的對打。
他們的對打可不是精彩兩個字就能說分明的,往往到了這天,就連平常翹課最嚴重的王志浩也會乖乖出席。
只要能看見我爸跟石軒的對決就值回票價了。王志浩總是這麼說。
也的確,楚尚恩看了四次葉石軒輿王德威的較量,對於他的表現相當佩服,於是楚尚恩不斷鞭策自己練習,以期望盡快趕上他的程度。
因為他的級數低,每次對打總是坐在葉石軒對面,便能正大光明的盯著他的表情,或多或少都能察覺他不經意顯露出來的落寞表情。
他始終沒有問出口,只因不清楚該如何問,葉石軒的表情他無法解讀出正確意思,直到這時,忽然看見有人上場比試時,葉石軒的眼睛才微微一亮,可很快地又黯淡下來,頓時,他方能體會他的心境。
「原來如此。」他明白了。
坐在楚尚恩身旁的王志浩聽見他的喃喃自語,便問:「怎麼了?」從來都不好好認真學習的他,程度跟楚尚恩是一樣的。
「只是覺得永遠當第一名的人必定很孤獨。」
「孤獨?」王志浩搔搔頭髮,滿臉疑惑,「會嗎?我看石軒一點都不孤獨,總是有很多人希望他能課後指導。」
清楚王志浩無法瞭解自己的意思,楚尚恩也不再解釋。終於輪到自己上場後,已經有些人露出想跟他較勁的躍躍欲試,雖然楚尚恩才來沒多久,可他進步神速,不少人都想拿他當作測試自己能力的物件。
他的目光環視一周,最後,穩穩地落在葉石軒臉上。
眾人發現楚尚恩似有意要挑戰葉石軒,紛紛為他的愚蠹舉動感到遺憾。
初學者若是挑上跟自己實力懸殊過大的對手,往往只有兩種下場,一是愈挫愈勇,二是從此委靡不振、自信心全失。
曾經有個第二名的男生自信滿滿的指名葉石軒,最後還是失敗了,自此以後更沒人敢跟葉石軒對打,導致每回葉石軒只能跟師父對打練習。
他們全希望是自己看錯,可楚尚恩偏偏就是讓他們失望,因為他挑中的就是葉石軒。
「我要挑戰葉師兄。」他朝葉石軒彎身敬禮。
眾人紛紛倒抽一口冷氣,對楚尚恩的勇敢雖抱持一分欽佩,不過他們根本不看好他,應該三兩下就會被擊倒。
注視站在自己面前、稍稍擋住日光燈的楚尚恩,望著他充滿自信的表情、葉石軒嘴角不自覺慢慢揚起,逐而起身回敬。
「多謝師弟挑戰。」
葉石軒走到場中央,兩人先是以禮抱拳,之後凝視彼此。片刻後,在眾人的期待下,他們近身展開對打,而結果也不負他們的期望,用不了五分鐘,葉石軒便將楚尚恩擊倒在地。
砰的一聲!精彩落幕,真的是實力相差懸朱的一場比賽,著實沒看頭。
葉石軒對著楚尚恩微微一笑,將他拉起來。
「多謝指教。」
縱使楚尚恩摔得全身酸痛,不過他同時發現葉石軒的目光終於有了一點神采,就算他挑戰失敗也值得。
比試結束後,眾人開始魚貫離開武術館,葉石軒等著楚尚恩一同離開。
「你進步很多。」以為他撐不過三個月,現在卻即將要邁入第五個月。
「我清楚自己能力不足,但沒規定不能找你。」托武術輿自己努力的成果,他長高不少,身材也更為結實,只是技巧上仍差很大一截,可他從不妄自菲薄。
「找我對打,真是不智之舉。」葉石軒玩笑性地調侃。
正在換衣服的楚尚恩轉過頭面對葉石軒,「高高在上,心裡不見得很舒服吧?」
他終於能體會為何其他同學總拿他當作目標,原來高處真的不勝寒,若沒有能力相當的朋友相伴切磋,就算永遠處於第一也是無趣的。
他總算明白葉石軒內心的落寞因何而來。
聽見楚尚恩這麼說,葉石軒內心驀地震撼不已,他從來都不知道有人可以瞭解自己的心情,對於楚尚恩的細心輿體貼,他十分感動。
「尚恩,謝謝你。」
「謝我什麼?」他有點不好意思,假裝沒聽懂。
葉石軒笑而不答。
「既然謝我,不如請我吃飯吧?」
「好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