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灃,看見子鑫了麼?」謝凌毅捲起海圖卷軸,他剛把從岷州到長樂島的航線繪製完成。
隨著日子的推移,這越來越厚的卷軸上,畫著山形,島嶼,暗礁,淺灘等地貌,還表明航程,海水深淺,星辰遠近,停泊處所等等內容,是一幅記載詳細且珍貴的海圖。
因為謝凌毅專心致志的描繪,所以完成的時候,不知不覺已過了三個時辰。
此刻是夕陽西下,紅霞滿天,歐陽子鑫照例應該待在船長室裡點燈。
「沒有,船長,他好像也不在房裡。」天灃答道,放下手中的蠟台。
「船長,」劉恪進來了,匯報道:「今天裝滿的水已經搬了十桶回船上,天快黑了,海灘上會起南風,剩下的二十桶,我們準備明早再搬運。」
「嗯,辛苦了。」謝凌毅頷首道,在劉恪退出去的時候,他又問:「你有看到船艙侍者麼?」
「歐陽?沒有看到。」劉恪搖頭道:「要我去找他來嗎?」
「不用,下去罷。」謝凌毅沉吟片刻道。
究竟到哪裡去了?謝凌毅有些擔心,這時,雪無垠走了進來,他揮手摒退天灃,走向書桌。
「無垠,有什麼事?」謝稜毅淡淡地問道,將卷軸擱至一邊,雪無垠從進門開始,就一直注視著他。
「我剛才遇見劉恪,他說你在找子鑫。」雪無垠開口道,那雙開始黯淡的銀眸,有種妖冶的味道。
「哦?」謝凌毅抬起頭來:「他在你那兒?」
「不是,」雪無垠走近一步,緩緩說道:「我來是想告訴你,歐陽子鑫已經不在這裡了。」
「什麼意思?」謝凌毅的眼神驀然一沉。
「兩個時辰前,他下船去了,帶著夠過十日的乾糧,雖然夏季來往的商船不多,但十天內總會遇到一艘回去靖國的船。」
雪無垠輕描淡寫地說道,可室內似驟然變成冰窟,謝凌毅寒冽的眼神,令人膽戰心驚。
「你為什麼趕他下船?」謝凌毅壓抑著胸口的慍怒,聲音異常冷酷。
「我這麼做自有我的理由。」雪無垠並無退讓,看著謝凌毅:「你應該知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好不容易獲得的權力,怎麼能因為歐陽子鑫失去?他是靖國人,你留他在王府,那些為你打拼天下,收復城池的將士們會怎麼想?你難道不擔心嗎?」
「該做的事,我都會做好,子鑫……是私事。」謝凌毅黧黑的眼眸閃過的溫柔,刺痛著雪無垠的心:「我想……不需要別人插手。」
「現在放手還來得及。」雪無垠不依不饒地勸道,這是他第一次違背謝凌毅的意思:「謝王爺,懇請三思。」
「無垠,你在打什麼主意?」尖銳的目光盯著雪無垠片刻,謝凌毅突然問道。
◇◆◇
話說午後,歐陽子鑫背著一個帆布做的口袋,在幽深僻靜的長樂島上轉來轉去,終於找了雪無垠告訴他的偏僻的淡水礁湖。
它很美,湖面是橢圓形的,就如同一面翡翠色的鏡子,平靜極了,在靠近岸邊的地方,湖水低淺清澈,可望見沙底攢動的小魚。
而湖泊的四周,圍繞著大大小小的樹木,也有許多石頭。
「找到了!在這!」歐陽子鑫高興極了。
原來,雪無垠告訴他的重要的事情,就是指島上的藥草,像清熱解毒的紫花地丁,用於消腫散結的蒲公英等等,大浮號雖然有草藥庫,但是經過痢疾之後,部分草藥緊缺,歐陽子鑫要做的事,就是收集這些藥草。
一聽對大夥兒有幫助,歐陽子鑫自然十分樂意,而且他也很想上島看看,於是在雪無垠的指點下,登上了長樂島。
歐陽子鑫身手輕捷,邊走邊尋,太陽西斜時分,那帆布做的袋子漸漸地滿了。
「應該夠了吧。」歐陽子鑫自言自語道,背著藥草沿湖往回走,金輝照耀下,那翠綠的湖泊,沙沙搖曳的芭蕉葉,龍牙草,蒲公英,等等匯聚成的織毯一樣的花叢,真是美不勝收。
忽然,在湖畔一叢闊葉植物下,歐陽子鑫發現了一艘小船,船頭蒙著枯黃的芭蕉葉,一把木槳擱在旁邊,雖然看上去很久沒人用了,但還結實,歐陽子鑫駐足打量著它,玩心頓起。
嘩,嘩啦……
無人居住的島嶼,和平,靜謐而空曠,歐陽子鑫獨自在這清涼的湖面上泛舟,波濤聲和水面的漣漪,令人心曠神怡。
不知不覺歐陽子鑫的身心都已經沉浸在這清風,這綠水,這無垠的詩情畫意之中,就這樣,夜幕悄悄地垂降了……
「子鑫。」
似乎有什麼人在耳邊低喚,那嗓音很動人,就似湖面潺潺的流水,歐陽子鑫抗拒著清醒,喉嚨卻不由自主地「嗯……」地回應。
「我不介意,就這樣把你抱回船上。」那人低語道,聽來很認真。
「抱回船上……」歐陽子鑫的腦袋緩慢的轉動著,他不就在船上麼?之前還在划槳呢。
「我要抱你囉。」那人輕輕地說道,淡淡的麝香氣息頓時聚攏在他四周。
一聞到那抹再熟悉不過的氣息,歐陽子鑫猛地驚醒。
「謝凌毅?!」
「嗯,是我,你不必那麼大聲。」謝凌毅穩當地坐在他身邊,靜靜地注視著他。
「你怎麼會在這裡?!」歐陽子鑫支起身體,既吃驚又難為情,就好像溜堂被人發現似的。
「無垠,他對你說了什麼?」跳過上面的問題,謝凌毅問道,這島嶼很深廣,加上密林叢生,薄雲繚繞,簡直就是一座迷宮。
一個只帶著十天乾糧,等候商船救助的人,怎麼會不待在視野清晰的海岸邊,而跑進危機四伏的叢林深處?
謝凌毅披荊斬棘,費了一個多時辰,才在這艘沿湖飄蕩的小船上,找到了已經熟睡的歐陽子鑫。
看著他舒坦的模樣,謝凌毅長出一口氣,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同時,他也肯定了之前的揣測。
「雪舟師嗎?他要我來這找些藥草。」有些擁擠,歐陽子鑫坐開了些,因為他這動作,小舟又飄盪開去。
「他果然只是支開了子鑫。」謝凌毅沉吟著。
「你……在生氣嗎?」歐陽子鑫見謝凌毅板著臉,大驚,怯怯地指著船尾:「雖然我打了個盹,可是有採到很多藥哦。」
「嗯?」謝凌毅沒有看那放在船尾的,被花啊,葉呀塞得滿滿的口袋,而是眉頭一皺,不快地盯著歐陽子鑫的手指。
青幽的月光之下,那白皙指頭上的傷口,是那樣清晰。
「這個?」注意到謝凌毅的目光所在,歐陽子鑫不好意思地撓頭道:「這裡有許多荊棘,如果我的武功有你那樣好,就不會被割到啦!」
「不過……」他想了想又感歎道:「你不僅武功厲害,還通曉天文地理,普天之下,好像沒有什麼事能難倒你,嗯……」
歐陽子鑫側著頭,很疑惑地問謝凌毅:「難道你真的沒有弱點嗎?」
「你想知道我的弱點?」謝凌毅凝視著歐陽子鑫,那雙黧黑的眸子,比頭頂的蒼穹還要深邃。
在那種認真目光的注視下,歐陽子鑫有種說不出的心慌,他臉一紅,把視線投向微波粼粼的湖面。
片刻的沉默之後,謝凌毅幽幽地說道:「我……有一個很大的弱點,可以說是致命的弱點,可是我卻心甘情願,再大的風浪都願意去擋,我並不怕死,只怕他哭,如果人只有一生一世,我就用這一生一世……守護他。」
歐陽子鑫的眼睛越睜越大,驚愕地瞪著謝凌毅。
「你還不明白嗎?」謝凌毅苦笑了一下,伸手溫柔地撫著歐陽子鑫的臉頰:「還是你不願意明白?」
「呃……呃……」歐陽子鑫眨了眨眼睛,只覺得胸口快要窒息似的。
「我最大的弱點,就是你……」謝凌毅輕柔地告白。
「我?」歐陽子鑫的臉頰滾燙,謝凌毅的話在他腦袋中千回百轉,他不是不明白,是不敢相信,謝矮毅喜歡他,竟然喜歡他?!心臟怦通怦通地越跳越快!歐陽子鑫興奮極了。
「原來你不是討厭我。」歐陽子鑫的聲音很輕,輕到有如嚶嚀,「我……好高興。」
謝凌毅卻聽見了,他怔住了,定定地凝視著歐陽子鑫,忽然唇角微揚:「之前我說要抱你,是認真的。」
「哎、哎?!」謝凌毅煽情的話語,攪得歐陽子鑫方寸大亂,「上次你不是已經抱過了嗎?這種事情我可不想經歷兩次!」
再也沒有比在謝凌毅手中達到頂峰,更令他覺得羞恥的事情了,大家同是男人,在意識熔化的那一刻,他都可以聽到自尊心碎裂的聲音!
「上次?」
謝凌毅想起歐陽子鑫衣冠不整地闖進船長室,為海盜請命的那次,那確實是自己不對,不過,凝視著歐陽子鑫嫣紅的臉,謝凌毅知道,他並不全是討厭,其實很有感覺,或許是因為太有感覺了,才會覺得那麼不好意思,拚命想要逃開。